可是,难道这黑衣少年真的勘破红尘,断情绝义了么?
黑衣少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却仍旧坐在帆顶,看着月色。他似乎很喜欢在高高的地方吹风,好像只有这样,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满心城府和惊天抱负才能得到一点点释放。
突然,白帆急促地抖动了几下,一个红色的影子掠上了横杆,竟是乐清遥。她红色的衣裙恰如一点鲜血溅在白玉似的帆上。这幅景象既凄美,又诡异,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魅力量。她轻轻道:“你觉得,杭语薇是真心跟我们合作么?”
黑衣少年道:“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乐清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合作,难道我不能替你去诱惑叶瀚扬么?”
黑衣少年看着她,眼中又露出那种严酷的讥诮之意,道:“你根本不喜欢男人,又何谈诱惑男人。叶瀚扬那种男人又岂是你这等贱人能对付得了的!”
乐清遥居然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挨着他坐下来,道:“我的确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说着,她便伸手勾着这少年的脖颈,全身软得就像一簇随波漂浮的水草,柔柔地倒进他怀里。此刻她既不像那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也不像一柄出鞘的快刀,倒像个十足十的娼妇。
可是这少年好像完全不解风情,猛然伸手扣住她的脉门,将她随手抛了出去,就像丢掉一件破衣服一样。
乐清遥却毫不意外,似乎还轻轻笑了一声。她的袖中也突然射出两根银黑色的细丝,直冲帆顶,同那黑衣少年掌中的细丝绞合在一处,她的身躯便轻飘飘飞起,又落在那少年身边。她收了那细丝,吃吃地笑道:“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不会掉到江里去,可见你还是心疼我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这‘柔肠百结’,从我拜楚煦言为师时便开始练了,可你却似乎使得比我强百倍,就算楚煦言自己,也没有你的手法精妙。你那十八式武功,无论那一种都够我练上许多年。可是看你的年纪,就算从小便练,每样最多也只练了半年而已,却已小有成就。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妖怪。”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天才?”
乐清遥扯着他的衣角,道:“人家是真心仰慕你啦!”
黑衣少年甩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乐清遥咬着下唇,柔柔地笑道:“我也不喜欢男人,我俩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黑衣少年不理她,话锋一转道:“将下面的尸体清理了。”
乐清遥秀眉微蹙,道:“不清理又怎样!”她温顺地道,“无论你杀了多少青龙会的人,我都有办法替你打掩护的。我难得见你,咱们多待一会儿不好么?”
黑衣少年却冷冷地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她们的命?”
乐清遥一怔,又懒懒地道:“还不是为了保住杭语薇的命。”
黑衣少年却道:“你在楚煦言身边这么久了,却还要我借云秋露的手才能废去他一半功力。哼!我虽然不会杀你,却不得不给你一点点警告。”
乐清遥身子一震,惶然道:“我……”
黑衣少年继续道:“你若不尽早当上青龙会土行旗旗主,于我便没有价值了。”
乐清遥不禁心中一寒,道:“我,我一定可以把这件事做好。”
黑衣少年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手,道:“很好,但愿你说到做到。”
杭语薇伏在阴寒枫腿边,将下巴放在他的膝盖上,就像一只温顺的小鹿。她每次见到阴寒枫都是如此,极尽一个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她对阴寒枫说自己来迟了是因为遇到青龙会的伏击,至于伏击的原因,自然是乐清遥嫉妒她的美貌,最后道:“师父,咱们不要跟什么青龙会一起去金陵好不好?”
她盘算着若是寒毒宫退出这场合作,凭借万毒谷的瘴气和蛇虫,倒也不惧那黑衣少年。
阴寒枫关注的重心却不在这里,他靠在宽大舒服的椅背上,一只竹节般的枯手不断在杭语薇的长发间拂过,就像抚mo着自己的宠物。他道:“你丢了千年冰芝,却探听到楚煦言被云秋露废了大半武功的消息,也算将功补过了。”他小小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只剩五成功力,很好,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很好”,似乎还是意犹未尽。
杭语薇却撒娇似的道:“师父,我可以回去了吧?”
阴寒枫用手指扳起她的下巴,道:“小薇,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子,我很了解你,你这趟去环碧小筑,不止是查看星河派的动向那么简单吧?”
杭语薇心中一惊,强笑道:“我……您不是要我接近叶瀚扬的嘛。”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不自觉的红了脸。
阴寒枫眯起眼睛道:“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杭语薇挠挠头,迟疑着道:“我也不清楚。”她抬起头来,忽然又狡猾地笑了笑,道,“您是希望我爱上他,还是不希望呢?”
阴寒枫拍拍她的肩头,道:“我希望他爱上你,而你,要听我的话。”
杭语薇试探着道:“师父,您为什么一直要我接近他?您也跟八师叔一样,想要他的青竹剑么?”她小心观察着阴寒枫表情的变化,“青竹剑有什么好?若说削铁如泥的宝剑,世上也不止那一柄。”
阴寒枫淡淡地道:“青竹剑原是凌曦天境的东西,它与另一柄紫电是一对,只有同时得到这对宝剑,才可打开地宫,才可算是真正的掌门人。”
杭语薇万万没想到阴寒枫这么轻易的就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她原以为阴寒枫会推托的。她吃吃笑道:“没想到,您也对那个掌门人有兴趣!”
阴寒枫道:“不,我对掌门人没有兴趣,但是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同门凌驾于我之上。就好比你虽然没带回来千年冰芝,但是那冰芝也没落在任何一个同门手中,我便不会怪你。”
杭语薇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继续试探道:“那您知道紫电在哪里么?”
阴寒枫叹了一口气,道:“紫电在二十年前跟掌门师兄一同失踪了。我想,这些年掌门师兄都不见踪影,大概已经被人所害,紫电说不定落到了我的几个师兄弟手里。”他说话的样子十分恳切,连眼角的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杭语薇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事隔二十年才来争这个掌门呢?”
阴寒枫道:“因为这本是个秘密,除了凌曦天境历代掌门以外,无人知晓。然而半年以前,我接到一封信,信中说,青竹紫电重聚之时,便是凌曦地宫开启之日。能够开启地宫的人,便是本派新任掌门。我猜其他人也都接到了同样的信。”
杭语薇惊道:“信在何处?”
阴寒枫自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她。杭语薇接过来展开,只见上面写道“青竹紫电,地宫之钥,重聚之时,天下折腰”,字迹模糊不清,似是有人故意用水淋过。她折上信道:“您觉得是谁写的这封信呢?”
阴寒枫冷笑道:“谁最有野心,谁就最可能是这个人。不一定是我的同门,也可能是你这一辈的弟子。”
杭语薇听了,心中不禁一凛,
阴寒枫继续道:“我跟青龙会、星河派、雪山派合作,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杭语薇疑惑地道:“那,弟子到了金陵,应该怎么做?”
阴寒枫微微一笑,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十九 秦淮花魁
更新时间2009-12-22 20:07:32 字数:11329
钟山龙蟠,石头虎踞,长啸当吟,长歌当哭。
金陵,襟江带河,依山傍水,是一座让所有英雄豪杰壮志飞扬,而又扼腕叹息的古城。
历代文人墨客对其的吟咏,无论以何种磅礴之势起笔,都免不了收于“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的萧瑟苍凉之中。许是因为,文人多落寞,而金陵这座赫赫煌煌的帝王之洲将失意之人的形影相吊映衬得更加清晰了罢!
然而金陵又是一个内团锦绣的佳丽之地。
十里秦淮,从东水关穿城而过、经西水关注入长江的内秦淮,自东吴以来便是江南形胜所在。宋代以降,两岸金粉楼台,华灯灿烂,画舫凌波,云锦迤逦,灯影眉黛,人文荟萃、市井繁华,素为“烟月之区,金粉之所”。
这种大气雄浑与慵懒妩媚的奇妙组合,汇聚成一股复杂的力量,敲打着夏宣清的心魄。他自幼拜在藏龙老人门下,所见无非青山绿水,排屋杏花,小镇人家,此等软红十丈,莺歌燕舞,却是头次见。
可是他那颗怦怦跳的心,却被一道网紧紧箍住,令他畅快不得。
自离开环碧小筑后,他便与赵松山同行。两个人一路上都很沉默,一个是因为赵柏山的死,一个是因为裴荫不在身边了——那晚云秋露用了她十五年的内力击退楚煦言后,便收她做义女,将她留在环碧小筑调养。虽然这对裴荫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夏宣清却要一个人赶赴谈剑大会了,如此一来,他心中不免忐忑。
夏宣清一直都觉得师妹总是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又喜欢管闲事、惹麻烦,是个不大不小的包袱。现在却那样地希望她能在自己身边继续聒噪。他突然发现,裴荫的天真、纯朴、善良、热情是如此宝贵而亲切的东西。
现在,他与赵松山坐在临河的一间酒肆里,周围人声鼎沸。有小贩的叫卖声,人群的走动声,自然,也少不了歌管楼台的丝竹声,可他统统听不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菜香和脂粉香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混着秦淮河的朵朵涟漪,穿行在人群中。这股气味醇厚而浓郁,好似一层轻纱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天边的斜月繁星、商铺的琳琅彩灯、河中穿梭的彩绸画舫和临河楼阁窗前婀娜少女的身影,都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摇曳起来,令人沉醉起来。
只有脚下的秦淮河水中清晰的倒影,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真实到没有银子就寸步难行的世界。
赵松山不禁叹了口气,道:“这里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温柔乡。”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宣清,“到处都是脂粉气,你这个年轻小伙子不想出去走走么?”
夏宣清摇了摇头,脸有些微微发红,道:“赵大哥,你又拿我打趣了。”
赵松山苦笑道:“这不是打趣,而是苦中作乐,我大哥常说,人若总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顺利的。”他攥紧了拳头,“我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做,所以必须让自己先打起精神来。”说着,他一抬手招呼过来一个跑堂的,问道,“小哥,最近这儿有什么新鲜事儿?”
跑堂的小伙计十七八岁的样子,说话的口气却非常老成,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客官您是问哪种新鲜事儿?是衙门老爷的、是行商坐贾的、是谈剑大会的、还是……”
夏宣清有些意外,脱口道:“你知道谈剑大会?”
小伙计叉着腰,打了个哈哈,道:“这位客官是头次来这里吧?谈剑大会谁不知道啊!每年这个时候,金陵城涌进几百号江湖人物,就连衙门里的老爷们都坐不住,街上都加了三倍的差官啊。要我说呀,再多加几倍都没用,您想啊,来谈剑大会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汉,他们要真想犯点案子,御林军都挡不住啊!”
忽然一个粗粗的声音道:“小三子,你小子是说我们兄弟吃白饭的么!”说话间,两个穿戴整齐的衙役走了进来。
小伙计见了赶忙赔笑道:“哪能哪能!咱的身家性命还要仰仗您二位呢!”
这两个衙役用眼角扫了扫夏宣清和赵松山,对小伙计道:“最近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小伙计一乐,转身冲着角落里一指,道:“喏,就是那位爷了,除了睡觉就是喝酒,还净说胡话。”
一个衙役走过去,片刻又捂着鼻子回来道:“妈的,一身的酒糟味儿!走走走!”
小伙计笑道:“两位慢走,不送啊!”待他们出了门,立刻撇嘴道,“呸,什么玩意儿!”
赵松山笑了笑,摸出一块碎银子,道:“你给我说说谈剑大会的新鲜事儿。”
小伙计两眼放光,一把将银子抓在手里,擦了擦收入怀中,眉飞色舞地道:“这谈剑大会啊,可了不得了,是我们这儿英雄山庄的金老爷子办的。那金老爷子是什么人呐,那是黑白商官四道皆通的大人物,就连府尹大人也不会驳他面子的。”
赵松山打断他道:“咱们可不想听掌故。”
小伙计反应飞快,立刻道:“是是是,一看您和这位客官就是江湖好汉,这些事情您二位当然早都知道了。”他瞥了瞥夏宣清的剑,继续道,“今年的谈剑大会比往年都热闹,为什么呢,因为最近几个有名的门派都不太平。”
赵松山道:“你倒说说怎么不太平了。”
小伙计得意地清了清嗓子,道:“九色山庄您知道不?听说那里的宝贝九色温玉丢了。长江水帮您知道不?听说余老帮主不来了,单派自己的独生女儿来,其实就是想给她找个婆家。还有,”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俯身下来道,“长风镖局您知道不?沈老爷子的公子可出了大风头了!不仅押的镖叫人给劫了,还死了不少人。听说沈公子还喜欢上一个女人。那女人来头可大了,据说长得标致极了,可行为就太不检点了。那个女人把沈公子骗了,跑了,沈公子还傻乎乎地等她回来,听说还为了她跟滁州的几个帮会结了梁子,在江湖上闹得血雨腥风的。把沈老爷子气得,说是不认这个儿子了。哎,可惜了一个大好前途的少年英雄,就这么毁了。您说说,这谈剑大会是不是很热闹!”
沈烨轩的事情,赵松山和夏宣清自然早就知道了,不觉叹息。正在这时,酒肆外一阵骚乱,嘈杂的人声中有人大声喊着“花船过来了,花船过来了”,屋子里大半的人听到这一句,便全都站起身来探头去看。
小伙计一拍巴掌,道:“二位客官好福气,咱们整条秦淮河最漂亮的姑娘都在外面!”这小伙计学赵松山说话学得飞快,“咱们”二字立刻上口了。
夏宣清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小伙计不怀好意地笑道:“哟,您不知道?咱们秦淮河最出名是姑娘呀,每年春秋两试前后,各家都会挑选一个最漂亮最多才最年轻的新姑娘,一家一家排好了在河上游十里,看客们看到喜欢的姑娘,就买一朵花丢到她的船上。到了西水关各家一查数目,那得到花最多的姑娘就是花魁了啊!现在虽不是试期,可江湖大爷们多得是钱,她们也乐得多游一次是不是!小的逛不起窑子也买不起花儿,有这样的机会可得好好看看去!”话音未落,他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这小伙计说话如算盘珠,噼里啪啦上下翻飞,夏宣清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没了人影儿。
赵松山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道:“年年如此,我们也去看看罢。”
夏宣清脸上一红,摇头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赵松山却笑了笑,道:“这可不是实话!美人、宝剑、名驹,都是男人想要的,有什么可羞的!咱们不过是看看,莫要被你师父的说教压制了!”说罢,不由分说便拉着夏宣清出了门。
酒肆外的河道边已经挤满了人,就连桥上都没有地方了。三五个卖花郎正穿梭在人群中,卖力吆喝着“买花送美人儿,买花送美人儿了!”人们都在议论:
“你说这次哪家的姑娘能夺花魁?”
“那谁知道去!游河前那些老鸨子们把消息封得死死的,夫子庙那些赌鬼们都是闭着眼下注的!”
“我押了如意轩,梅老板每次都会搞些花样儿出来,前几次不都是她手下的姑娘抢了风头么!”
“听说寻芳阁来了个新姑娘,那小曲儿唱得,绝了,价码都炒翻四倍了,老板娘还嫌不够,没让她接客呢!”
“对,对。还有百花楼最近出了个色艺双绝的头牌,不仅模样万里挑一,将之前的花魁都比了下去,而且诗文做得连府尹大人都十分欣赏呢!”
“你要说李太白、杜子美欣赏她的诗文还差不多,就那些当官的,懂个屁呀!”
人群一阵哄笑。这时河中传来一阵乐声,东边远处的地方则是一阵阵彩声,想来一定是有不俗的美人儿出现了。这边桥头的人则只能伸长了脖子等着,心里就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河湾那边投射过来一阵七彩的光晕,一条画舫姗姗而来。
这条画舫周身挂满了七彩的灯笼,所有的栏杆都用红色绸布包裹,船舱口挂着两盏花灯,灯下坐着一个穿淡黄色夹银云锦的女子。她梳着偏髻,一束浓丽的长发用缀着珍珠的银丝线缠绕着垂在身后,怀中抱着一把琵琶,旁若无人地弹唱着。船尾的桅杆上高挑着一串灯笼,写着“寻芳阁”三个字。
这女子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青楼女子的脂粉气,倒像是富豪之家的怀春少女。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彩声,桥上洒下一朵接一朵的鲜花。
夏宣清却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一艘接一艘的画舫,因为他看见方才酒店里那醉鬼正抓着一只酒壶,摇摇晃晃地向桥上走去,似是想要离开。却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栽倒。却无人注意,即使注意到他的人,也都掩着口鼻闪身避开。他心中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一扶他的手臂,道:“这位兄台,现在人多,还是等等再过桥吧。”
这醉鬼似乎抬了一下头,嘴里含混地道:“多谢。”
语声年轻而温柔。
夏宣清猛然发现这人是沈烨轩,那个冷静沉稳的翩翩公子沈烨轩。他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道:“沈兄!你怎么会……”
沈烨轩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光中满是迷离和恍惚。就听他喃喃道:“阁下是?”
夏宣清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即使之前听那酒肆的小伙计说了沈烨轩的近况,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子。
沈烨轩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酒缸里捞出来,又被扔到沙土堆里打了个滚的样子,全身上下的衣服不仅脏,而且皱巴巴的黏成一团,完全没有了他们初次见面时,他那种连指甲都修饰得整整齐齐的世家子弟的风致。夏宣清扶着他,道:“沈兄怎么认不出我了,我是夏宣清。”
沈烨轩愣了片刻,刚要说话,就被涌动的人潮挤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只因河面上又驶来一艘漂亮的画舫。
这艘画舫与众不同,船舱内竟坐着六七个乐师,管弦声声。而画舫顶上四周被装上了围栏,看起来就像个露台。一个穿着绿色窄袖长裙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盘着高高的唐代仕女发髻,肩头披着半身长的月白色流苏披纱,翠绿色的裙角随着她的舞步飞起,仿佛一片托着她的巨大荷叶,正在冉冉升起,好像驾着一朵绿云的仙子。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腰。
她的腰肢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柔软的好像柳絮,男人只要看一眼,都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桥头抛下的花雨简直快要将她脚下的画舫顶铺满了。
不知道是谁喊着“这是《绿腰舞》呀!”
有人接着道:“也只有这样的美人儿能跳得出这个曲子了,不知道这次如意轩会出什么牌,才能盖过百花楼的风头呀!”
夏宣清也看得愣了一愣,才和沈烨轩找了一个靠近桥头的地方站稳。
沈烨轩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你也来了?不错,不错,你本该来的。你来做什么?”
夏宣清听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知道他醉得不轻,便道:“沈兄,我与赵大哥送你回去吧,再过两天就是谈剑大会了,你不能再喝下去了。”
沈烨轩的嘴角突然掠过一丝嘲讽的讥诮之意,冷冷道:“为什么不喝?清醒着去听别人说,长风镖局后继无人了么?”
夏宣清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烨轩摆摆手,自嘲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清醒着,好像只有醉了,才能不想起她,不想起她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几乎听不到了。
夏宣清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整个喧闹得如烧开了的水壶一样的河道两岸,也突然安静了下来。这几百人刚刚还在鼓掌喝彩,现在竟一个个如泥塑般瞪着眼睛、张着嘴,连呼吸都轻了起来。
夏宣清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却听河中传来一声轻笑。这声音像一只嫩嫩的小手,撩拨着每个人的耳朵,让人觉得痒痒的。他向桥下一望,不禁呆了。
游河的最后一条画舫慢慢转了过来。
这条画舫是最朴素的一条画舫。它既没用彩绸扎身,也没用花灯点缀,只是周身挂满了月白色的灯笼,将船头照得如白昼一般,船尾的串灯上写着“如意轩”。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的长裙不是用名贵华丽的云锦做成的,而是用极普通的素帛织就。长长的头发不加打理,随意地披散着,没有戴任何饰品,因为任何饰品都无法衬托她的美丽,就连两岸五彩缤纷的灯笼,也霎然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