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淡淡一笑:“既如此,不如代兄亲自动手。”代遴波一怔,乔残也愕然。任逍遥不理他们,转头看着徐盈盈:“盈盈,把美人图送到梅园,就说我想看到一幅完整的美人图。”
徐盈盈一怔,点了点头。
唐娆被盛千帆吓了一跳,问明情由后,却冷冷地道:“冷公子也要利用我么?”盛千帆无言以对。唐娆又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否则也不会……”她走到窗边,嘴角泛起一丝无助的惆怅,“只是唐家的事,实在不该由外人管,这全是唐家人自作自受。”一顿,又道,“你知道陆北北是谁么?”
盛千帆不知道。
“她是八姑母的女儿。”唐娆转过身来,“也就是我的表妹。”
当年的唐八小姐唐梦“死”后,便丢掉蜀中第一绣女的绣艺,丢掉唐门暗器,丢掉身份骄傲,更丢掉贞操和名誉,一步步建起胭脂堂,一步步打入合欢教,连陆北北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一个没有父亲、又不讨母亲喜欢的胭脂堂小姐,是不是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譬如软禁母亲,独揽胭脂堂大权,将唐门隐秘告诉任逍遥,假他之名逼唐家献女合作,别人都没资格教训她?
唐娆缓缓道:“三哥知道大哥才是唐家堡未来的主人,所以他恨大哥,也就,也就恨我。让我执行家规,是他一直坚持的。唐家各房的家长,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都这样想。所以大哥才急着把我嫁出去。谁知……”唐娆死死攥着衣角,全身都在颤抖。“我本死也不愿入黑道,可是大哥他,他给我跪下了。他说,妹子,哥对不起你,你若晚生几年,等哥坐上掌门的位子,死也要保着你。可现在不行,这都是你的命。又说,我们这些公子小姐,生下来便比别人尊贵,别人只知道羡慕,却不知道我们还比别人多了一副枷锁。唐门,诶!唐门给了你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你凭什么不能为了它牺牲?可,可唐门给我的,我并没要过,是老天把我生在这里。如果可以选,我、我决不选这里……”
唐娆泣不成声,盛千帆递上金菊纱,心却沉入了湖底。唐娆垂下头道:“我见八姑母,她也是这么说,我倒也想开了一些。如今‘唐四小姐’和代二公子入了洞房,我若回去,便是害了唐家。我不能为它做什么,但也不会害它。冷公子的好意,唐娆心领了。趁任逍遥没回来,你快些走吧。”
门外忽有一人道:“唐美人肯留下最好。”
唐娆脸色一变,手指探入妆台上的竹箩,再抬起时,指尖已飞出二十枚银针。
在任逍遥面前,她不敢用暗器,但在别人面前,她仍自信得很。从竹箩中取针虽说慢了些,却只慢了一眨眼的工夫。
夺夺夺一阵响,银针全部打偏。
盛千帆放开唐娆手腕,歉然道:“唐姑娘,你莫伤害徐姑娘。”
唐娆不知何故,眼生警惕,指尖又扣住二十枚银针。徐盈盈却不怕,冲盛千帆微微点头,对唐娆笑道:“教主想要唐美人复原这幅图。”
她手指轻捻,两幅美人图便铺展在唐娆眼前。
十位美人,粉面桃腮,眉目含情,衣袂飘摇,步步生莲,便是每一根发丝、每一件饰物都折光带影,鲜活得令人几乎嗅到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气息。
唐娆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突然丢开银针,捧起白绢,一遍遍地喃喃道:“十九联针绣,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
盛千帆也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美人图。
徐盈盈望着他:“盛公子,好久不见。”她语声平淡如水,仿佛全忘了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盛千帆猛醒,暗暗戒备,道:“徐姑娘打算如何?”
徐盈盈目光飘忽,神情涩索,轻叹道:“我也不知。”她新月般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这么久他都没有消息,人人都说他死了,我偏不信,我想去找他。可是,教主不许我们泄露踪迹,便不准任何人去找。”
盛千帆想到宁不弃,心头黯然,道:“你的伤,可都好了?”
徐盈盈点头:“托盛公子和凌姑娘的福,已经不碍事了。”一顿,又道,“盛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帮我离开这里么?我可以带你去找凌姑娘。”忽又一笑,有些精明,有些阴险,“凌姑娘和教主打赌,七日之内,她若能劝狄樾拜教主为师,教主就向冷无言认输,若不能,教主就不再等了。”
盛千帆全身一震:“什么、什么不再等了?”
徐盈盈幽幽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男人和女人做的事。”她别有用心地看了盛千帆一眼,“今天是第七天,明天……”
盛千帆急道:“她在哪里?”
徐盈盈眼中挑起一丝胜利的笑意,偏不说话。
盛千帆脸上微烫,暗道:“她想利用我和雪烟逃出合欢教,这本没错,只是手段……诶,黑道和白道,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分别。”忽又一惊,“何必分什么黑道白道,每个人的行事手段,岂非都不一样,想用一条规矩道理来分高下,那便如给武功分正邪一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糊涂。从今以后,我行事只看天理人伦,便尽够了。”
徐盈盈看着他呆呆出神的模样,噗哧一笑。
沧浪湖西北,是一片洲屿杂陈的湿地,浅浅水面闪着冷光,光影中栖息着成群的白鹭,正是杜工部诗中上青天的那一行。只是群鹭全无诗中优雅闲适的姿态,反而个个支起身子,来回走动。
怎么回事?
因为刀鸣剑吟声!
山坡上燃着数十火把,将夜空照得白昼一般,火光中心,一刀一剑飞旋纠缠,仿佛要将夜空撕开。
刀是代遴波的飞侠金错刀,剑是时原的夜雨箫中剑。
任逍遥不杀时原,乔残便要代遴波动手。他考虑的是,自己重回青城,代遴波这个本在门中呼风唤雨的师弟必然心存不满。趁机给他个立功机会,自己今后也好与勇武堂相处。是以乔残乐得清闲,只细心揣摩两人招式。十招一过,乔残已忍不住轻呼道:“心意峨眉刺!”
心意峨眉刺是峨眉派上乘武学,能将刀之紧贴、剑之快妙、棍之蹉转合二为一。只是这兵器长不盈尺,又需套着指环,靠指拨和抖腕刺、穿、挑、拨、扎、架,男子不喜,会用的人并不多。峨眉十位入室弟子中,只有李月池和霍柔专习此道,李月池已死,霍柔又非拜在上官燕寒门下,所学不精,这也是谢鹰白不安排她比武的原因。谁知时原不仅会,而且精通。
代遴波从未见过心意峨眉刺的招式,初时手忙脚乱,时间一长,却渐渐稳住阵势。鱼鳞金错刀沉雄厚重,本就是夜雨剑这类纤巧兵器的克星,时原招式纵然巧妙,毕竟曾自废武功,又是刚刚伤愈,加之疼惜洞箫,不肯用横击侧挡一类的招式,渐渐落了下风。
嗤地一声,一道血箭飞起。
时原后退数步,右肘内侧被挑开一线,鲜血顺着剑身滴下。
任逍遥笑道:“时原前辈还不肯使出天罡指穴手么?”
他不杀时原,甚至不让合欢教的人动手,并非发了善心,而是别有所虑。
第一,他想看一看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最好是自己参悟不了的大八式。
第二,他要收狄樾为徒,就不宜与峨眉派结仇。时原若丧命青城派之手,对自己行事有利。
第三,他不想被乔残这等高手看出自己的伤势。
第四,他想看一看代遴波的本事。
汪深晓六个入室弟子,除去已死的江戍臣、隐居剑阁的乔残和挂名的桑青花,便是三弟子曲意秋、四弟子代遴波、六弟子章紫萝。按照各派人物履历上说,这三人中曲意秋武功最高,近来又得传出神还虚指,若乔残不回青城,该他继任掌门。但代遴波家族势大,代管青城勇武堂多年,如今又娶了“唐四小姐”,青城派若要得利,则立他为掌门最为合适。这恐怕也是汪深晓带他而不是曲意秋去截杀上官严寒的原因。是以任逍遥一定要亲眼看看代遴波的斤两,才肯放心。
时原手腕翻转,持剑外旋,夜雨剑带过一条细细水痕,扎向代遴波。代遴波闪身避过,回手一刀。时原单践转步,外走蛇形,夜雨剑上下铰拨,呛地一声,封死鱼鳞金错刀。接着以剑裹肩,画出一串圆弧劈出。代遴波闪身一架,一溜火花燃起。然而夜雨剑剑身一颤,刃尖前吐,噗地扎入代遴波肋下。
乔残脱口赞道:“好个燕劈翅!”
任逍遥却颇觉失望,暗道:“时原虽被逐出师门,却还在保护天罡指穴手,这倒跟唐娆那丫头一样。”想到唐娆的温柔扬厉,他忽然有些莫名之感。
代遴波收刀止血,憋了半晌,道:“格老子,你赢了。”又转头对乔残道,“二师兄,师弟学艺不精,杀不了此人。”
乔残转目望着时原,道:“我再动手,胜之不武。我敬你是前辈,你自行了断罢。”
时原手臂轻振,剑刃收回,对代遴波道:“再有五十招,输的是我。”
代遴波一怔,没说话。
时原刺伤代遴波,一靠兵器奇巧,二靠招式不为人所熟知,三靠对敌经验远胜代遴波。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只是想不到他竟肯说出来。时原又看着任逍遥,道:“时某还有几句话,想转告任教主。”他缓缓走近,声音压低,“无论任教主对峨眉是何态度,时原感激你曾对二师兄施以援手。”
任逍遥有些不知所措:“我救他,并不是为了什么道义。”
时原摇头:“我相信师兄的眼光,你不是恶人,否则,他不会传你天罡指穴手。”他目光闪动,缓缓转过身去,“师兄的用意,也不仅仅在传承峨眉武学。”
任逍遥心中一震,来不及细问,就听夜雨剑嘤声轻颤,光华流转,向时原颈间划去。正要阻止,却听一声虎吼:“不准伤我师叔!”随之剑吟铮铮,黑暗中两道剑光矫若惊龙,交错推进。
英少容脸色一变,沉喝道:“雁阵!”远端的二十血影卫立刻排成双雁阵,封住剑光。双剑连冲数次,迫得雁阵后退一丈,锐气却也大减。
任逍遥突道:“放行。”
血影卫立即由双雁阵变为一字长蛇阵,火光闪闪,脚步声响,四条人影疾步赶来,正是狄樾、盛千帆、凌雪烟和深深垂着头的徐盈盈。狄樾一个箭步冲到时原身边,搀扶着他大声道:“谁敢害我师叔,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凌雪烟执剑上前:“任逍遥,我们的赌没打完,你就把时前辈交出去,是什么道理!”
任逍遥笑道:“赌约不关时原的事,何况,”他看了看天,“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你便输了。”他身子微倾,“别忘记你的赌注。”
凌雪烟脸色一窘,跺脚道:“我才不管!我要你放了时前辈。”
任逍遥冷然道:“凭什么?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赌?”
凌雪烟语塞,盛千帆忽道:“任教主既喜欢赌,在下可以奉陪。”
他语声平平,神色也是淡然,可不知为何,任逍遥看到、听到的时候,心里却有一股难以言述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哦?你想赌什么?”
盛千帆铮地一声拔出沉璧剑,缓缓道:“我输,我死,幽谷清潭不会报仇。你输,放过我的朋友。”
任逍遥只觉好笑。他望着乔代二人,歉然道:“本教手下出了些小纰漏,让两位见笑了。”说这句话时,目光缓缓自徐盈盈和英少容身上划过。“两位不如到前厅稍事休息,本教很快便将时原送上。”
英少容身子一震。任逍遥要自己抽人手看着唐娆,又要徐盈盈将美人图拿给唐娆,如今她带了盛千帆、凌雪烟和狄樾赶来此地,血影卫却没发出任何讯息,岂非自己失职?
徐盈盈全身都在颤抖。她带盛千帆找到凌雪烟时,时原已被带走,狄樾坚持要救了时原才肯走,徐盈盈一个拗不过三个,只好又带他们来此。看这架势,盛凌是无法保护自己离开了,而以任逍遥的脾气,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正想着,猛觉袖口一紧,凌雪烟拉着她的衣襟,狠狠瞪了任逍遥一眼,对她道:“别怕他,我和盛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徐盈盈只能苦笑
乔残却一动不动:“任教主的刀法,乔某一向佩服,如今有缘再睹,便是十头牛,也拉不走乔某。何况,”他脸上绽出一丝诡谲笑意,“任教主的风流债,清算下也好。”
代遴波也笑道:“凌二小姐的本事,看来比凌大小姐更大。老子若是没婚约,也要为你打架咯。这等好戏,老子也要看到底。”
凌雪烟恼道:“闭上你的臭嘴!”她虽是在骂,心底却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温吞吞的盛哥哥,何时变得这样果决大胆起来?他难道忘了自己右臂已折?
第68章 卷三江湖白 玄凝剑指意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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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卷三江湖白 尔虞我诈黑白颠
四十五 尔虞我诈黑白颠
盛千帆醒来时,天已黑了。
沉璧剑好好地放在一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更别说绳索捆绑了。他心中疑惑,默默行功,带脉一线仍是酸麻,但已无大碍,任逍遥出手虽狠,伤人却不重,可见他的确负伤不轻。盛千帆紧了紧衣带,拿起沉璧剑推门出去。
雪下了一天,积有盈尺,踩上去嘎吱作响。百花园一片素白,既无灯火,也无人影,星月黯淡,冷风呜咽。盛千帆辨了辨方向,刚要迈步,便嗅到一股饭菜香味。他已一天一夜水米未进,饥肠辘辘,忍不住顺着香味向厨下走去。走不多远,却听到一阵令人脸红的笑声。盛千帆皱了皱眉,想不到庖厨里也有人做这种事。然而近前一看,心中却立刻腾起一股怒火。
屋子里竟是四个黑衣人抱着三个年轻女子快活。他们脸上都用黑巾包住,只留两个孔洞视物,孔洞边沿用暗青色卍字丝线锁边。三个女子昏迷不醒,衣服被扯掉大半,过堂风一吹,身上肌肤青紫不堪。盛千帆闪身拔剑,大声道:“混账!放开那几位姑娘!”
四黑衣人见有人来,竟不慌乱,反将身下女子抛出,撞破窗户,夺路而逃。盛千帆只得先将三女接下,恨恨骂了一句,替她们系好衣裙,唤了几声“姑娘”,不见回应,心中涌来一阵不祥预感,掩上屋门,快步离去。一路上又见到许多胭脂堂女子被迷药放倒,再被奸污,只是盛千帆去得晚了,没见到一个黑衣人。他虽然气怒难平,却更忧心凌雪烟的安危。好容易回到白鹭洲时,迎接他的是一片白茫茫。
白鹭洲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那成群的鹭鸶都不知去了哪里。盛千帆握着沉璧剑,心中绞痛,忽见成都府的方向腾起一束束璀璨的烟花,密密麻麻的爆竹声仿佛海浪,一波波涌来,将百花园淹没。
今天是年三十?自己竟昏迷了一天一夜么?
他正在疑惑,就听芦苇荡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沙沙、沙沙数声,又是一声惨叫。盛千帆心中大骇,提剑冲了过去。待到了芦苇荡跟前时,已有四声惨叫。空气里溢满了血腥气。他仗剑而入,走不到丈许,便见地上趴着半个人,竟是被齐腰斩为两段。芦苇倒向两侧,积雪染上鲜血,拉拉杂杂散落一地的肚肠,拖成一条猩红色的小径,伸向芦苇荡深入,冒着袅袅热气。盛千帆全身汗毛倒竖,不防前方又是一声惨叫。他迟疑片刻,才循声奔去,见又一个黑衣人伏在地上,后背一道深深血槽。这人口鼻喷血,边爬边道:“任教主饶命,饶命啊!”
任逍遥正一步步走来。
他走得不快,却似步步踏在别人心尖上。盛千帆见他一手提着多情刃,一手提着四颗人头,半条臂膀都被血浸透,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不禁也吓了一跳。那黑衣人更是魂飞魄散,不经意瞥见盛千帆,拼尽全力大叫道:“公子,救……”
话未说完,多情刃便划过一道诡异弧线,砍断了他的脖子。鲜血喷起三尺高,浇在任逍遥腿上、手上,空气里的腥气登时又厚了一层。
“第六个。”任逍遥冷哼,抬头看着盛千帆,唇角满是轻蔑,语声恻恻,“你是不是看到了第五个人?你该把他的头砍下来给我,因为……”
盛千帆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怒道:“你这邪魔!”长剑一摆,斜刺过去。任逍遥抬脚踢飞地上尸体,尸体脖腔里甩出一道血瀑,没头没脑地浇在盛千帆身上。盛千帆只觉汗毛都被连根拔起,后退数步,尸体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夜风吹过,芦苇沙沙摆动,露出塌陷的木屋一角,任逍遥却已不知去向。盛千帆心头慌乱,迟疑片刻,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内飘出一股奇怪的霉味。地上铺着一件红色丝线锁边的黑貂皮裘,凌乱地扔着几件衣服。屋角蜷着一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神情呆滞,正是凌雪烟。盛千帆想到一路所见,脑中嗡地一声,屈辱、悔恨、难过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直挺挺冲到她面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着她憔悴失神的模样,仿佛一朵蒙上了污泥的花朵,盛千帆狠狠一拳捶在地上,咬牙道:“我没用!”又抬起头,心疼地理着凌雪烟的鬓发,颤声道,“雪烟,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是你,我……”
话音未落,屋外芦苇荡中又传来一声惨叫。凌雪烟却喃喃道:“第七个。”盛千帆心中乱成一团,却不敢问她出了什么事。凌雪烟看着他,怯怯地道:“盛哥哥,我要是……”
“什么都别说。”盛千帆按住她的唇峰,将她揽入怀中,“我不想知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还是想要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
凌雪烟靠在他胸口,呆了片刻,忽然道:“怎么没有第八个?”
盛千帆觉得有些不对。或许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样。他正要问,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仿佛闷雷一般,将整个百花园笼盖。他按剑起身,凌雪烟却死死拉住他道:“别出去,任哥哥说,千万别出去。”
她不说“任哥哥”三字还好,说了,盛千帆心头立刻燃起熊熊大火,愠道:“他是对你说的,不是对我说的。”径自打开门跃出,却被地上的景象吓了一跳。
七颗冒着热气的人头,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直线,周遭雪地已化成一滩红泥。
“任逍遥方才来过?他和雪烟数的第六个第七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第八个又在哪儿?” 盛千帆一念未绝,就听芦苇荡中一阵沙沙声,火光、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粗粗的声音道:“任逍遥,你已无路可逃,快出来受死!”
跟着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叫骂。有的说“合欢教淫辱百花园的人,就是跟我们唐家过不去”,有的说“快把四师叔和九师弟放了,否则叫你死无全尸”,有的说“合欢教屠杀武林正道,今日就叫任逍遥血债血偿”,还有的说“任逍遥,你插翅也飞不出成都去,快快束手就擒”。随着喊声,芦苇荡中冲出一大群人,将木屋围得水泄不通。
盛千帆一眼扫去,认得崆峒掌门杜暝幽和长子杜伯恒,还有两个五门弟子邱海正、左渊;青城掌门汪深晓,云顶派的摩云子和凌川子站在他身侧,两边是乔残、曲意秋、代遴波和一个手执细刀的劲装女子;唐家大少爷唐歌、三少爷唐缎和五小姐唐娴也在;峨眉派则是颜慕曾、谢鹰白、马争鸣,还有一个虬髯汉子,想来是川西崔家的少东家崔尚农。再往外围,是林枫带领的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弟子。盛千帆心中暗惊:“他们明日就要在吟诗苑比武,怎地今夜全都到了百花园?”
众人看到盛千帆和地上的七颗人头,也是一惊,林枫急道:“盛兄弟,可看到任逍遥?”
盛千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走了。”
忽然一声大叫,一个穿粗布棉衣的男人跌跌撞撞冲过来,跪在人头前痛呼:“大哥,二哥……你们,你们死得惨,你们死得惨啊!”
他右脚已被砍掉,包扎用的棉纱已是一片殷红。盛千帆正暗自心惊,就听凌雪烟一声怒叱,剑光如虹,飞刺那人心口。盛千帆大惊失色,不知凌雪烟何以如此,正要横剑去挡,就听一声断喝,颜慕曾越过人群,呛地一声大震,地上落下一截断剑。
凌雪烟后退数步,气血翻腾,眼中却闪过一片愤怒火海:“你敢拦着本小姐!”
颜慕曾抛掉断剑,瓮声瓮气地道:“小丫头点都不晓得哈数,你知道这是谁,便喊打喊杀?”
凌雪烟跺脚道:“我管他是什么人,本小姐说杀便杀!”
代遴波冷哼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凌二小姐,这里是成都,不是京城。”一顿,又道,“不知二小姐跟我代家八雄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了人还要割头!”他转头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男子,沉声喝道,“老七,你说,若是你的不是,老子第一个动手杀你!”一顿,又冷冷道,“可谁要是敢冤枉我代家的人,哼,仙人板板,云峰山庄再不好惹,老子也惹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