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骄傲和背负,不愿自家宝剑落个怯战之名。
唐苦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略略激动:“那,我,我……”
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供奉唐家先祖的地方在百炼洞府中心。一张张条案环绕着长明灯映照的牌位,每张条案上都摆着黑瓷骨坛、黑檀牌位和红木剑架,架上刀剑森然,寒光沁骨。只是,有一些剑架却是空的。灵堂内几个小厮正擦着刀油,见唐苦进来,纷纷行礼,瞥见唐总管时,却一脸愕然。唐苦来到最外围的一方条案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这张案上只有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和一副泛黄的手书。盛千帆一望之下,便明白唐苦为何要用沉璧剑来试,而不是承影剑。
因为盘谷刀亦是飞羽百炼钢所铸。
冷无言的心思却在那份手书上。
手书笔法清扬,潇洒不羁,写的是“穷居野处,升高望远,坐茂树终日,濯清泉自洁。山美可茹,水鲜可食,起居无定,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刀名盘谷,以赠佳人,唐薄霄。”
冷无言暗道:“莫非这位唐三公子也是满腔愤懑?以赠佳人,刀却在此,不知哪位佳人,竟拒绝了他。”
唐苦将盘谷刀交到盛千帆手中,神情肃穆:“盛公子请出全力。”保养刀剑的小厮见他动的竟是盘谷刀,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盛千帆接过刀,静默片刻,两人暴起,刀光剑影中呛地一声大震,半空似有闪电划过。
沉璧剑无损,盘谷刀的刀刃上却多了一个米粒大的豁口。
小厮们已惊呼出声。
盛千帆气息微乱,暗暗佩服唐苦的武艺,又有些不知所措。冷无言本要结交唐栖川,自己却损了唐家的宝刀,这可如何是好?
唐娴的面色也不自然,唯有唐总管笑道:“唐苦,你总算出关有望。”
唐苦点点头,又拍拍盛千帆的肩膀,道:“盛公子不必自责。盘谷刀是开锋利器,沉璧剑却未开锋,两强相遇,薄刃者崩。唐某敢保证,沉璧剑若开锋,必是彼此无损。”
盛千帆只觉肩头剧痛,更加确知唐苦的武功走的是沉雄霸道一路,道:“如此说来,沉璧剑号为天下第一坚韧宝剑,也是沾了不开锋的光?”
唐苦点头:“是。”一顿,又道,“铸造沉璧剑的那位前辈,不但看到了武以止戈的真谛,也看透了兵器的真谛。”
唐总管接下去道:“锋锐与坚韧,终究不可兼得。”
盛千帆听得似懂非懂,道:“那,沉璧剑还是不开锋罢。”
唐苦爽快地道:“盛公子自己的兵器,自然全由你说了算。”
唐总管眯起眼睛,目光深邃而满意。
满意?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冷无言心头:“虽然不必劳动二公子,但我二人还想当面拜谢唐堡主……”
唐总管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堡主既已答应见两位公子,便不会让两位白跑一趟。只是唐歌身在军中,唐苦又在闭关,两位小姐帮不上忙,堡主和唐缎也便忙一些。”
唐娴哼了一声,道:“不让别房的人插手,他们父子就忙呗。”
唐总管只是笑笑。冷无言无法,只能在客房安顿下来,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盛千帆早已坐不住,时不时向门外张望。
“盛兄弟,耐心一些。我想唐堡主很快就会出现。”
盛千帆垂头道:“我只是,只是想早些回去。”
冷无言知道他在挂念凌雪烟,微微笑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吟完,忽而心头一紧。
那水中的白梅倒影,岂非更是隔水相望,欲语不成?
一念未绝,就听咚地一声,盛千帆倒在桌上,昏了过去,一片银光自窗外射进。冷无言目中精光一闪,承影剑划过,人已弹了起来,叮叮咚咚的响声过后,地上散落了百余枚暗器,竟是发丝粗细的银针。
冷无言眉头紧蹙,朗声道:“可是唐家‘巫山云雨神针法’?”出得门外,就见远处一个紫色人影对自己招手,之后转身飞奔。这人速度不快,却对唐家堡的地形十分熟悉。两人一追一逃,转眼便到唐家堡最后一进庭院。人影翻墙而入,冷无言却停了下来。
这第九进庭院,竟没有门。
月白色的墙,青灰色的瓦,无门无窗,赫然是一道死墙。
忽然墙内一个声音道:“冷公子果然武艺高强,吸了迷香也能追到此处,小女子佩服。”
这声音又甜又酥,仿佛用香油炸得透亮的山核桃,又撒了一层细密糖霜。
冷无言道:“过奖。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那声音笑吟吟道:“公子进来便知。”
冷无言皱了皱眉,纵身掠了进去。院内与后山一样种满紫竹,在惨白的月色下泛着银光。竹林中一条碎石小路,冷无言小心戒备,缓缓前行,不多时,便见一座敞轩,矗立在冰盘似的月亮下。轩内亮着灯,靠近的一刹,竟暖意袭人,细细一看,才知这敞轩乃是铁构,又以紫竹包覆,摸上去温热舒适。
只是,铁为何会发热?
冷无言握紧承影剑,推门而入。
轩内温暖如春,却没有炭火。举目皆是竹编的篮、箕、凳、椅、扇、灯、盒,颜色各异,精巧非常。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矮几,上有两副碗筷、四样小菜和一壶酒。他在矮几旁的坐下,朗声道:“客人已到,主人怎么不出场?”
那又甜又酥的声音立刻道:“我来迟了。”
侧门拉开,一个纤美苗条的人影移步而来,一阵胭脂花香也随之漫来。
这女子二十岁左右,容貌与唐娴有七八分相似,却比唐娴更显美艳。她披了一件紫色长袍,松松系着扣带,走动间腰身轻摆,春光欲露未露。女子手中托着一盏粉色纱灯,灯光映着紫袍,将她笼罩在玫瑰色的光辉中,仿佛黑暗沼泽中的七色宝莲。
冷无言收回目光,道:“你是谁?”
女子放下纱灯,眼珠一转,轻声道:“我叫唐娆。”
冷无言不觉叹了口气。
唐娴那样和气爽快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妩媚蚀骨的姐姐?唐娆不是就要嫁给川西第一军户大族代家二公子、汪深晓四弟子代遴波么,为何深夜与自己相见?
正想着,就见唐娆单手提起长袍一角,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温柔一笑:“冷公子,你看我这白纱袍,是不是很漂亮?”
冷无言一怔,细看之下,紫袍上果然隐着细如发丝的针脚,绣出流水纹路,将白袍底色完全覆盖,又用深浅、质地不一的紫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成喜鹊闹梅、鸳鸯戏水、金玉满堂、凤穿牡丹、吹箫引凤二十种图案,个个栩栩如生,气韵天成,宛若紫色的图画,堪称绣中绝品。冷无言不禁赞道:“传工笔之神,灭针线之痕,四小姐的绣技,不愧蜀中第一。”
唐娆露出一丝笑意:“这样的衣服,我还有二十几件。”
冷无言沉吟道:“无怪唐姑娘的‘巫山云雨神针法’那般厉害。”
唐娆笑道:“冷公子说笑了。”她伸出手来,娇声道,“你看我这手,像是舞刀弄剑的么?”
柔若无骨的一双纤纤玉手,似乎轻触一下,便会融化。大概也只有这样的手,才拈得动发丝般的针线,绣得出那般锦衣罢?
“每个唐家女子到了二十岁,都要自己绣二十件锦衣做嫁妆。”唐娆眼波流转,神色旖旎,“我二十岁了。”
冷无言面无表情:“恭喜四小姐。”
唐娆坐在他身边,戚戚道:“但若嫁个不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可恭喜呢。”
“人生不如意事□□。”
唐娆斟了一杯酒,递到冷无言唇边,轻轻道:“那,剩下的一两件事,可否让唐娆如意?”冷无言不说话,唐娆便攀上他的臂弯,柔声道,“唐娆对公子仰慕已久,自知配不上公子,只求一夕恩爱,公子……意下如何?”
冷无言想不到竟有女人说得出这种话来,一愣的工夫,唐娆已倒进怀中,触手皆是温润肌肤,一时竟不敢动。“四小姐如此,未免对尊夫不忠。”
唐娆却冷笑:“我要嫁的不是人,我也很快做不成人了。”话未说完,五指轻拂,指缝间爆射五道银光。冷无言右掌撑地,疾退。哪知银光更快,悄无声息穿过左肩衣襟,竟是五根紫色彩线。唐娆轻笑道:“为何你不肯成全我呢?”忽然纵身前扑。
冷无言只觉一股浓烈花香侵入口鼻,头晕目眩,右肩一紧,又被穿上五条紫线。
唐娆并不追击,十指交错,不知怎么,十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又回到她手中,幽幽地道:“公子,我对你并无恶意,更非□□之辈,你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一句说完,银针唰唰飞舞,将冷无言的衣袖与紫袍缝在一起,顺势倚着他的胸膛,指尖挑起一根丝线,道:“我不会什么巫山云雨神针法,我只想与公子……”
冷无言怀抱软玉温香,头却更晕,恍惚间见她头上发簪,立即反手拔下,身子挺起,丝线绷得笔直,发簪过处,应力而断。
只是,他忘了两件事。
第一,没有发簪,头发便会散。现在他眼前已全是唐娆的头发,几乎喘不过起来。
第二,唐娆不是丝线,她会动。现在她就像条八爪鱼似的箍住冷无言,身子发烫,口中呢喃:“公子,公子。”
冷无言心头火起,一掌拍出,骂道:“无耻!”
唐娆嘤然后退,冷无言的掌心却轻轻一疼,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阵酥麻立刻贯入手臂。他赶忙封住肩颈穴,一抬头,见唐娆虽与自己隔开三尺,却有无数丝线将两人衣襟缝在一起。唐娆身子一软,靠近道:“公子,我冷。”
冷无言一指点向她印堂穴,身子却后退。
唐娆却不追,娇声道:“你退,你退吧。”
冷无言这才发现那紫线全是衣袍上的,如今线被抽出,衣袍下摆已还原为白色薄纱。唐娆一双笔直玉腿在薄纱掩映下,几能勾魂夺魄。冷无言只觉一阵晕眩,也不知是迷药所致,还是别的。
唐娆口中衔着一条细细紫线,对他笑了一笑,樱口一松,紫线轻轻弹在冷无言面上。又伸出一只手,边解衣袍边道:“公子,我是真心喜欢你,想把这清白身子给你。”
啪地一声,唐娆脸上多了五道指痕。
冷无言平生第一次打女人,心中忐忑,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清白与否,不在于身,而在于心。”
唐娆脸色剧变,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声音尖叫道:“四姐!你……”
唐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外。她瞪着一双泪光点点的眼睛,胸膛起伏:“你?你们?”
唐娆目光一扫,忽然贴在冷无言胸前,抱住他道:“小妹,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唐娴一步跨进来,大声道:“你才不懂!”
一道青色剑光直直斩来。唐娆吓了一跳,身子一旋,姣美胴体若隐若现,丝线尽断。没了丝线牵引,冷无言咚地一声栽倒。唐娴欲去相扶,却被唐娆阻住。“好妹子,竟为了个外人伤你姐姐。”指尖轻动,一片银光挟着紫色彩线飞舞,眨眼间便将短剑密密包裹起来,长袍也大半变成白纱。
百炼钢终是奈何不得绕指柔。
唐娴短剑动不得分毫,怒道:“我没有你这不知廉耻的姐姐,亏我还绣了东西送你,可你,你,你竟然……”双臂较力,丝线哔哔啵啵断开。
唐娆目中朦胧,咬牙道:“那我便不知廉耻给你看!”身子忽然一转,自长袍内脱出,一掌击向唐娴面门,指间竟夹着三枚银光闪闪的细针。
唐娴想不到她会赤身裸体地冲过来,一愣的工夫,银针已到眼前,不由惊呼一声。
叮叮叮三声,一根金簪和两枚铜钱同时掉在地上。
铜钱无损,金簪却断为两半。金簪是从冷无言手中飞出,打向唐娆手掌。两枚铜钱是从门外飞入,一枚打向金簪,一枚打在唐娆后颈。
唐娆痛呼一声,跌倒在地。唐娴望着门外,神色骇然,迟疑道:“大、大哥,你怎么……”
第66章 卷三江湖白 自君别后是路人
四十二自君别后是路人
门外站着一个武将打扮的男子,冷冷道:“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大打出手,成何体统,给我滚!”
唐娴似对大哥很是惧怕,看看唐娆,又看看冷无言,快步走了出去。男子用衣袍将唐娆裹起来抱到里间,又将一个翡翠鼻烟壶在冷无言口鼻间晃了晃。冷无言立刻神清气爽,却又有些尴尬:“不想与唐兄再见,竟是这种境况。”
这人正是唐家大公子,四川行都司杂造局监事唐歌。他本答应助冷无言一臂之力,只是杂造局事务繁杂,迟了几日动身。
听冷无言这样说,唐歌叹了口气:“冷公子见笑了。四妹她,她本不是这个样子。”
冷无言将话题转开:“唐兄可否请唐堡主一见?”
唐歌轩眉一动,道:“冷公子岂非已见过了?”
冷无言心头一震,失声道:“莫非是,唐总管?”
唐歌一笑。院中有人道:“冷公子眼力奇绝。”
果然是唐总管。
怪不得他直呼唐歌等人姓名,怪不得他可以带外人随意出入百炼洞府,怪不得擦拭祭祖刀剑的小厮见了他神色古怪。
唐歌道:“冷兄勿怪。四伯父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冷无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躬身施礼:“晚辈眼拙,失礼之处,还望堡主海涵。”
唐总管,不,是唐家堡堡主唐栖川,微微笑道:“冷公子是何时对我这个唐总管起疑的?”
冷无言如实道:“在百炼洞府。”一顿,又道,“前辈没有禀报堡主,便要我与盛兄弟等候,这不是总管可以做主。还有,前辈在百炼洞府那等灼热之地气息不乱,这等修为,也不是总管可以做到。”
唐栖川颔首微笑:“我想到了这个漏洞。”
“但最要紧的,是这间不用炭火,便温暖如春的屋子。”冷无言又道,“照五小姐所言,百炼洞府的炼铁炉终年不熄,若以铜铁之物穿透山壁,接引至此,以铁为梁柱的屋子自然不需炭火,也能温暖如春。百炼洞府灼热难当,二公子不可能住在那里。此处清幽隐蔽,又离百炼洞府极近,正适合闭关铸剑。也适合商议大事。”
唐栖川温然道:“不错。冷公子的来意,我已知道。我也的确打算在此处见面。只是唐苦还不知道唐家的一切,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忽又重重叹了口气,“想不到唐娆这丫头,咳!”
唐歌黯然道:“这怪不得四妹。”
冷无言听得糊涂,唐栖川也不解释,只道:“冷公子入川所为,唐歌和缎儿已说过多次。今日一见,”他看了唐歌一眼,“你们兄弟的眼光果然不错。便是那两个丫头,眼光也不错。”
想到唐娆,冷无言脸色有些不自然。然而令他更不自然的是,唐栖川后一句话竟是:“请冷公子救唐家堡于水火。”
唐歌拈起地上的紫色彩线,道:“方才冷公子所中迷香,是从这丝线上来。”
迷香来源,冷无言本已明了,却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
唐歌继续道:“这迷香叫做‘胭脂春怨’。”他毫不避讳,更不脸红,“江湖中人皆知,‘胭脂春怨’用得少了,会致人昏迷,用得多了,便会令人□□难挡。”
冷无言脸色大变。
并非因为自己几乎被唐娆诱惑,而是因为“胭脂春怨”的主人,是一个江湖中尽人皆知的黑道女人——桃花夫人,合欢教胭脂堂堂主!
就听唐歌一字一句地道:“桃花夫人,便是在下的八姑母唐梦。”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冷无言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此事唐门弟子也不知。但冷公子是九姑母的好友,唐家又已危在旦夕,四伯父权衡再三,请您务必相助唐家。”唐歌说完,突然跪倒在地。
冷无言只觉头皮发麻,却一动不动:“唐兄这是何意?”
唐歌望着唐栖川,见他点头,才起身道:“世人皆知我唐家是蜀地第一豪族,却不知这风光的背后,是唐家弟子用血肉换来的。”他沉默片刻,接着道,“一个家族若想世代昌盛,最要紧的不是本事,而是关系通,路子广,无论什么时候,都可权衡多方情势,找到最好的出路。”
“在官,我们有蜀王府,有行都司。在商,我们有谢家寨,有蜀中近半生意人的股金。在白道,我们结交青城峨眉两大派,江湖中便是一马平川。至于黑道,”他的声音忽然黯淡下来,“冷公子可注意到,唐家每代都有一个女子早亡。可实际上,她们都是换了身份名号,入了黑道。”
冷无言指尖都已冰冷。
唐歌住口不言。他心里又何尝不冷?
唐栖川长叹一声:“冷公子敢是认为这不公平?或是,唐家男人没用?”见他不语,又道,“许多年前,九妹问过。回答她的是,女子终须嫁人。”言下之意,她们早晚是别家的人,早晚要离开唐家。“当年八妹‘病故’,九妹悲恸过度,一病不起。家母忧心,便将这隐秘说出,只盼她快些好起来。谁想到九妹脾气刚烈,竟怒而离家。”
冷无言终于明白,当年的唐家九小姐为何突然失踪,雨孤鸿为何不愿承认自己是唐门中人。看着满地紫色丝线,想到唐娆,冷无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唐栖川递过一张纸笺,冷无言接过一看,落款虽是“任逍遥”三字,笔迹却不像。再看内容,便明白唐家堡的确到了危难关头。
信中说,合欢教与唐家无冤无仇,此番入蜀,也不打算找唐家的麻烦。唐家隐秘家规,和桃花夫人的真实身份,任逍遥已尽知,若唐家三日内把唐娆送入合欢教,从此两派和睦。若不听命,合欢教便将唐家家规和那些执行家规的唐家女子公之于世。
冷无言心念转动,道:“不知这些事,任逍遥如何得知?”
唐栖川重重叹道:“除非是八妹……”
恨唐家而不灭唐家的心境,也唯有那些被逼执行家规的女子才会有。
冷无言叹了口气,将纸笺扣在桌上,道:“前辈想要晚辈如何帮忙?”
唐栖川不语,唐歌道:“伯父希望川中各家仍能维持现在的局势,唐家的秘密也可保住。冷公子若能答应,唐家堡任你差遣。”
冷无言苦笑。
这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只是多了这一层隐秘,难度更大了些。他明白,任逍遥意不在唐娆,而在给自己出难题。“前辈要如何应对眼下?”
他的意思是,唐娆马上就要出嫁,若送给任逍遥,代家那边怎么办。
唐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唐娆的房间,道:“如今,也只有先送四妹去合欢教,所幸四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人认得她,我已找了人,替她出嫁。”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四妹是我嫡亲妹子,我本想赶快将她嫁出去,好躲过家规,谁知……诶,四妹五妹,终究有一个要跳这火坑。四伯父既然决意把唐家托付给我,就让我们这一房的人,多承担些吧。”
冷无言盯着他,道:“唐兄真这么想?”唐歌闭口不答,眼中浮起一层哀色。冷无言也不再问,对唐栖川道:“晚辈有个请求,堡主若能答应,晚辈自当尽力。”
唐栖川沉吟道:“冷公子请讲。”
“废除那道家规。”
唐栖川思虑良久,顿首道:“老夫保证,今后会说服唐家各房当家人,废掉此条。”
冷无言又问:“前辈要将四小姐送往何处?”
“浣花溪,百花园。”
百花园表面上是依附唐家堡的胭脂水粉店,暗地里却是桃花夫人的胭脂堂。若非如此,以峨眉、青城两派之力,焉能让桃花夫人潜藏二十年?任逍遥一到成都,唐家便已知晓,只是投鼠忌器,不但不敢通知江湖各派,还要受合欢教挟制,想来真是可笑。
冷无言道:“有件事,在下要对前辈言明,也请前辈保守秘密。”接着,便将自己与任逍遥的赌约说了一遍,“晚辈此番前来,也是想请唐家堡在必要的时候,支持狄樾。”
唐栖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天蒙蒙亮,黑色尚未褪去,大地一片素白。
竟然下雪了。
陆北北拎着两袋子炒板栗,又捧着一个大大的烤红苕,一面吃,一面暖手,整个码头都飘满了浓郁的香气。冷盛二人告辞离去,送行的只有唐缎和唐娴。
唐缎仍穿着那身淡粉锦缎棉袍,边走边道:“冷公子何必急着走,在唐家堡小住几日,等大年初一,你我一同去吟诗苑,岂不方便?”
唐娴却哼道:“小住几日,还不知闹出什么乱子来。”她换了一件浣花锦夹棉长袍,显得光彩照人,只是脸色不好,话也难听,显然还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冷无言想到唐娆命运,心中黯然,便不开口。唐娴却偏偏紧盯着他:“冷公子,四姐要我向你道歉,她平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