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点困,就在自己床上和衣躺下,原本只是想小憩片刻,连被子都没有拉开。不想大约是因为昨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她反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韩进远站在门口说:“中午林姨过来叫你吃饭,发现你已经睡着了,我就叫她干脆别吵醒你,让你多睡会儿。哦,你要饿了的话就自己下楼去吃些东西吧。昨天为了韩峥的病,估计也够你受的了。”
她没有办法埋怨面前这个男人。诚然,他没有给母亲任何的名分,甚至可以说,其实作为一个女儿,她有时也会觉得母亲和韩进远的关系让她“蒙羞”,只是,更多时候,她由衷地感激他、也感动于他对自己和弟弟的这份心思。他于他们娘儿仨都是有恩的。即使这一开始并非始于“无偿”,但米兰明白:韩进远对自己和弟弟已属“仁至义尽”,倘若换个稍微硬心肠的人,完全可以在母亲去世后对他们姐弟俩的命运不闻不问。
米兰略整了整头发,洗了把冷水脸后走下楼。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因为饿过了头,她反而吃不下太多,只就着些凉菜喝了点小米粥。饭后她正要清洗碗筷,林姨走进厨房对她说韩进远要她现在去书房一趟。
“韩叔,”她站在书房中央,看着窗边那个高大的、略有发福但依然挺拔的背影,轻声唤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把韩峥照顾好…”
韩进远垂下放在窗沿上的双臂,转过身摇头道:“小峥的病,我们都很清楚。要是能有方法控制他的病永远不发作,我们早就那么做了,这次又怎么能怪你呢?我要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在,只怕情况更糟。”
“可是我…”
“米兰,我虽然拜托过你在学校多照顾些韩峥,不过,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做他的跟班、保姆…你无需战战兢兢、也不需要觉得好像欠了我什么人情所以要还债。韩峥是被我惯坏了,你乐意由着她,是你懂事、大度;但这并不代表道理都在他那边。我心疼这孩子、亏欠这孩子,所以从来不愿意苛责他,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还没有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这样温情明理的话让米兰很是感动。她心里有些话也忍不住冲口而出:“韩叔,其实我觉得,真正大度的是韩峥…”
韩进远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无论韩峥是怎样气我讨厌我,他毕竟没有真的赶我走…”她想起了早上的那个梦,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了起来:“不管你信不信,我关心韩峥,原本就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跟班、保姆,——我感激韩叔你对我和弟弟的这份情,可我也是真的希望他一切都好。也许你认为,他讨厌我、排斥我,所以我心里对他也是怨恨的——并不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看见别人欺负弱小就会打抱不平的男生。我永远不会像他讨厌我那样讨厌他。”
“听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唉…其实你们有什么错?都是我们大人的错…”韩进远一时语塞,陷入了沉默。半晌,他转而道,“那个女同学…是小峥的…”
米兰点了点头。
“唉,也不知道,这件事后他们会怎么样,我真的很担心…”韩进远叹了口气,把手伸向桌上的烟盒。
书房门外,韩峥倚靠着墙壁,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分手

叶纯感觉到自己身侧有个人影略晃了一下,她所熟悉的一股淡淡的气息令到她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地偏过脸来,手上的炭笔因为力道未掌控好,“咔”地在纸面上应声折断了。“韩峥…”她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难以听清。
那是他出院后,他们第一次碰面。
他勉强地淡淡一笑。待架好画架后,从自己的画具盒里取了根削好的炭笔递给她。
她接过来,道了声谢,一句话,却无意间把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得疏远。她望着前方的石膏人像,手中的炭笔停在纸上好几秒钟,却是一笔未画。
韩峥眼底黯淡的光芒微烁,嘴角闭合着,沉默得像一棵无风时候的树。忽然,他拉起她的手腕,拖着她向画室门口走。她夹着炭笔的指尖一松,炭笔摔落到了地上,断成了两截。
随后,她像个傻瓜一样茫然地跟着他来到了外头走廊的一端。
他站定下来,将她猛地一拉,让她的身体紧贴住自己,用力拥抱住她。因为太过贴近,连他自己都快感到窒息。然后,他感觉到体内一股力量在慢慢抽离,搂着她的臂膀开始逐渐僵硬。
叶纯感觉到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变化,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几天前他的那次发作足以让她心有余悸。
他敏锐地看穿了她的忧虑,朝她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
她反倒一下子没懂,轻“啊”了一声,表示不解。
他没有对此再解释。蓦然间,他凄楚地呵呵笑了起来。
“韩峥,韩峥你…”他的笑容让她害怕又痛心,她伸出手,试图去触摸他的脸庞。
他淡漠、决然地别别开脸去。看着她微带受伤的表情,他说:“无论怎么努力,我们都没办法回到相处自如的状态了…”他用手指堵住她微微启开的双唇,阻止她向自己辩解。“别骗自己,叶纯。我的病…你或许不嫌恶,但你做不到不在乎;你或许想接受,可是你…不要说我的病一发作,就连现在的你——身体都在发抖。”
泪雾在眼眶中弥漫,她硬是抽着气没有让它们淌出水珠来。
他垂下堵住她嘴唇的手,她痛苦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要…”她说不出那两个字。
突然,他再度一手揽紧了她的腰肢,一手托起她的脸颊。她先是睁大了眼睛,睫毛微颤了两下,像因受惊而掠起的蝴蝶的羽翼。她轻轻阖上了眼皮。
然而他松开了她。
她愕然地张开双眼,眼睁睁看着他的嘴唇从她唇边移开。他没有吻她。——从头至尾,他根本没有真正碰到她的嘴唇。
“原来真的做不到——我和你都做不到。”他向后退了一步,“你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像什么吗?”
走廊窗户透进来的一道阳光横兀在他俩中间将他们隔开。这光,反而让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紧张、你恐惧、也许有一点期待也说不定,可是你…比起幸福,你更像一个即将带上手铐脚镣的囚徒。”他苦笑摇头,“你的脸上写着‘牺牲’两个字,可这好玩吗?你以为自己的爱情很伟大?”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像被照了个透视。她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甚而觉得自己的本质着实卑劣。她连为自己辩解的能力都没有。因为,韩峥将她——抑或可以说是把“潜在的那个她”看得如此透彻、无所遁形!她再也不敢妄言自己能勇敢面对他的疾病,再也没有信心去想他们的未来。原来,“人性”可以这般自私利己、这般怯懦而丑陋。
她在被错觉拉长的静默中,等待着他把最后的决定亲口“宣布”。
韩峥说:“你想分开,我同意。”
她料到了他要“分手”,却无论如何料不到他用这样的方式提出。转而,她明白了他的心思:他这是在维护她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啊。“我们分手吧”和“你想分开,我同意”这两句的微妙区别,就在于谁是决定分手的那一方。那么骄傲的韩峥,却“甘愿”自己成为“被甩”的那一个。
她有一霎那的恍惚和后悔,甚至想,自己也许不应该放弃韩峥。可是,她分明感觉得到,他们的关系走向,已无可挽回。
于是她说:“韩峥,无论怎样,还是朋友吧?”
“我不知道。”他在认真地问过自己之后,沉吟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一个豁达大度的人。”他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大概还是不能吧。”
和叶纯分手后,韩峥变得更加寡言少语。即使在校园或是寝室偶遇到米兰,他的言辞和眼神也不再如往常那般犀利。米杨发现,自己比韩峥还在恋爱时、更少见得到他了。他经常都不在宿舍,周末也不回家。米杨不知他成天在哪里待着——是画室、校园还是别的什么所在。他心里担心他,却不好多问。
一晃元旦快到了。林姨打电话来说,让三个孩子都回家过节。——韩进远多半是知道,对韩峥来说,他身为父亲的威严,只怕还抵不过林姨的一句话,对林姨的恳求,韩峥通常不会驳她的面子。
回去的前一晚,米兰犹豫了半天,还是给韩进远拨了通电话,把韩峥和叶纯的事告诉了他。
“这就是我一开始担心的…”韩进远在电话那头道,“谢谢你告诉我。唉,我要想想,该怎么让他开心些。”
米兰打这通电话原也是给韩进远“交个底”的意思。她是怕他因太想关心儿子的感情问题而忍不住询问过深,令本已身心俱疲又对父亲怀有抗拒的韩峥反感,与其让韩进远费心去猜、去套话,倒不如提前告诉他结果。
韩进远说“要想想,该怎么让他开心些”,这话让米兰伤感无奈:多少次,所有人都希望韩峥能开心些,可是,“开心”两个字,对韩峥来说总显得那么困难。挂断电话,米兰的脑袋里突然生出个念头:十岁后的韩峥,从来都是既不让人快活,也不让自己舒坦的“大傻瓜”。
可这个傻瓜,让她心疼。——或者这才是,她对他一忍再忍的原因。
当米兰姐弟和韩家人围坐一起吃元旦晚餐的时候,韩峥显得异乎寻常地平静。——没有冷嘲热讽还在其次,反正以前在饭桌上碰头,多数时候他也不过就是对她和米杨不理不睬罢了;只是原来的他,连沉默都是透着“尖锐”的,而自从上次发病、尤其是在和叶纯分手后,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像是被骤然抽离了。有时米兰甚至觉得,这样一个韩峥,倒不如回到过去处处明着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他来得令自己舒坦些。
“小峥…我有个提议,想听听你的想法…”晚餐即将结束之际,韩进远像是酝酿了很久,终于疙疙瘩瘩地试着把话说出口。
“爸!”韩峥高声打断了他,阻止他往下说,像是预感到父亲会说什么他不想提及的话题。他扫视了一眼同桌而坐的米兰,对方慌张的表情似乎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某种猜测。他对韩进远摇头道;“现在不方便谈,吃完饭我会去你房里。”不知为何,他尤其不乐意在米兰面前谈论那件事,那简直使他难堪。
“好。”韩进远并不介意稍后再进行商讨,儿子没有直接回避与他相谈,他已够庆幸。
他们站在一起,两个人差不多一般高。只是韩峥更瘦削白净些,他们很久没这样特意在房里面对面交谈了。
然后他们隔着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坐下,连坐姿都极其相似:身体略朝右边偏,左腿跷在右腿上,上身朝前微倾,连双手放置腿上的位置都有近乎微妙的一致——并不特别舒适的坐姿,只是习惯。
一瞬间,他们彼此眼中都有某种一闪而过的惊诧:很多年了,他们忽略了一些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关系变得格外疏离。可就在刚才,那些与生俱来的相似却奇异地将这种疏离感淡化了——即使那只是短暂的体验。可韩峥忽然发现,甭管自己有多排斥父亲,自己的的确确是“韩进远的儿子”。
此时此刻的他忽然凌厉不起来。明明心底还有恨,却一时像个“驯顺”的孩子,静静等待父亲的“示下”。
“小峥,你还记得章伯伯吗?”韩峥虽没答话,但他的神色分明表示他记得章伯伯此人,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他们现在全家都移民英国了,最近听说他女儿考入皇家美术学院了…你是学西画的,有没有想过去国外学习?如果你想的话,爸爸愿意支持你。”
韩峥可以猜到父亲如此打算的原因,可是突然提出的这个建议,仍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是觉得,章伯伯是老朋友,你去那里有人照应,我也放心,若去别处,不是不行,但我总是有些…”韩家远试探着说。
韩峥平静地说:“别的地方吗?…”他的眼睛仿佛略过了眼前的父亲,而是盯视着前方某一个虚无的点,“爸,我想听你说说看,我能去哪儿呢?去哪里可以不用带上我那该死的病?去哪里可以不用带上我十岁时‘那个晚上’的回忆?如果有,我立马出发。”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讽刺韩进远,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的人生发出无奈的低吟。
韩进远答不上来。过去,韩峥的话常噎到他气得半死,而今天,他只有单纯的心疼和自责。
他的目光流转,说话间的语气勉力一振:“我不会走。如果我今天选择离开这里,那么明天、后天都可能被逼去别的地方。因为这辈子的每一天,我都可能因为癫痫这个病惹人嫌弃,总不能每回都一走了之。所以,我干脆不要逃。”他决然地说。
韩进远半眯起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除了对他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更多的是暗暗的钦佩赞赏——儿子或许身体病弱,稚气未脱,可已经分明长成了一个有骨气、有思想的男孩儿。

两边

在食堂碰到米杨和蒋睿涵在一起晚餐,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米兰想,若不是自己更习惯晚些吃晚饭,没准遇到他俩的次数还会更多。
自从那次刻意疏远蒋瑞涵未果后,同样的话,米杨再也说不出口来。他做不到让她不开心,也做不到对自己违心。
“嗯,米杨、米兰,我得先走一步,约了小印打羽毛球呢,回去拿衣服。你们慢慢吃!”蒋瑞涵把吃干净的餐盘端到指定的位置,朝他们这边挥了挥手,走出了食堂。
她走后,米兰笑了笑,装作无心般轻轻说:“她这么个活泼好动的人,没想到倒是和你玩得来。”
米杨意味复杂地笑了笑:“我也奇怪她怎么就不嫌我闷。”他看了眼米兰,随即又道,“姐,我…”
米兰一下子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她期盼弟弟能对她说些心底的想法,可又担心米杨接下来所说的话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不安和焦虑。
“我知道我和她这样不合适,”他半低着头,看上去真像是个“认错”的孩子,“我试过让她别和我亲近,可是一这样她又气得不得了,我…”他叹息道,“唉,我拿她没办法…”
弟弟啊弟弟,你一心软,便可能是对自己残忍,你究竟知不知道?——米兰有苦说不出。眉宇间却放松了勉力伪装出来的轻松,微微一蹙。
身为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米杨又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会对姐姐的忧虑无知无感?他说:“姐姐,你为我好,我都知道…我自己的情况,我也知道…总之,我从没往那上头想。”
他的话反而让她更难过:他是如此聪颖、善解人意的一个男孩儿啊。“米杨,我没别的,只是怕你不好受。”
“不会的,其实这段日子我很开心,”他说,“蒋瑞涵是个简简单单的人,我也只想让我们的关系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我真不求什么。”他侧身打开靠墙一侧摆放的轮椅,挪坐上去,“所以姐,你担心的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是吗?是吗?——米兰不做声地跟在弟弟的轮椅后向外走,出门时迎面刮起的一阵大风,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
蒋睿涵抬起手臂擦了擦汗,调整好姿势刚想挥拍,网子对面的室友小印朝她古里古怪地努了努嘴。她偏转脸,朝着看台的方向望去。
白色的羽毛球无声地掉在了地上;握拍的手臂顿时僵住。
李奕带着讨好的笑容,从看台的后排座位一步步走近。
她弯腰捡起球,收起看他的视线,再次握紧球拍,用力一挥拍,打了个“高飘球”。然后,还没等对面的小印接球,她却无力地蹲下身、抱紧了膝头。——李奕的骤然出现,把她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不快一股脑儿地全逼了出来。
“好了,丫头,别哭了。”李奕走进他们打羽球的场地,俯下身拍拍她的背,“我不好,别哭啦。”
“你不好?你哪里不好?”泪珠子还夹在眼角,她抽噎道,“这阵子没人和你耍小性子了、没人和你闹脾气了,只有个又温柔、又懂事、又成熟的漂亮师姐在你身边,你怎么会不好?——我看你好得很!”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球场地板上。
李奕知道她是余怒未消,也就由着她一顿发泄。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和她已经分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哈,你真搞笑哎,这关我什么事?你觉得你和别人一分手就跑来找我,这样合适吗?哦,”她夸张地使用若有所悟的口吻说,“你习惯这样是不是?结束一段感情就立马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可是,请你也分分对象行不?——当时你跟我说什么来着:说我不够成熟、太过任性,你又来找我这个不懂事的人做什么…”
李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只好避重就轻地说:“睿涵,我不怪你不原谅我,现在的我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多么可笑,我根本没资格说你,明明自己也是个任性的家伙。我容易摇摆、不够稳重,我很后悔没有珍惜你…”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跟不跟我和好都在其次,我只是不想为了和我怄气,把自己的生活轨迹搞偏离了,那我会很不安心的。”
“等一下,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都没听到别人怎么议论你们的吗?”
“谁和谁?”她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心底模模糊糊猜到了些什么。
“还有谁呢?不就是你和…那个国画系坐轮椅的…”
“那又怎么样?”她高声道,“这就是口中所谓的‘把自己的生活轨迹搞偏’?哪里偏了?我和他接触多些有什么不好?——他比你好得多!”
李奕摇头道:“他人怎么样这不是重点嘛,你总不想和他被人胡扯上一些有的没的…”
她听懂了、她彻底听懂了,她倏地站起身:“既然你都说了那是些‘有的没的’话,我何必理?”她撇下他,从运动馆第一排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松松披上,小跑至室友小印旁边,挽住她的胳臂说,“不打了,我们回寝室去。”
“哎——”他冲她的背影大喊。
蒋睿涵置之不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宿舍后她趴在书桌上,哭得个稀里哗啦。
很多天了,虽然同在一个校园里念书,但因不是一个系,上课也不在一块儿,除了偶尔有几次远远地看到彼此,她和李奕的生活仿佛没有了任何交集。可今天他离她是那么近,回寝室的路上,小印告诉她,白天她碰到李奕,问及了她的近况,并表示了想重修旧好之意。小印知道他们两个过去交往的事,甚至在蒋睿涵跳下池塘当天还看到她浑身湿漉漉地回寝室来。她虽也替室友抱不平,气极了李奕的所作所为,但看他态度诚恳,又想着如果他们能和好总也是好事,便告诉了他今天晚饭后她们会去体育馆打球。毫无疑问,李奕是特特地地过来找她的。——蒋睿涵虽然在李奕面前没表露分毫,实则这一点还是让她心中产生了微妙的颤动。
自己的男朋友因为看上别的女孩子向自己提出分手,就算她再豪爽大方,总还是会觉得丢面子;李奕这次的出现,无疑使得她为此而生的郁结化开了不少。
她甚至想起了他们当时交往时的一些画面:她喜欢看他画画,又总是一刻不停地在旁边搭话甚至闹腾,好几次他半真半假地丢开笔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却从没因为受到“干扰”而真的动过怒。他们都喜欢玩儿、喜欢运动,也曾经在高中的体育馆一起打过好几回羽毛球——那会儿,他们都青涩单纯,还没有真正开始恋爱,只是隐隐约约藏着好感,那种暧昧朦胧的时期,如今想来是那么让人回味唏嘘。
她不原谅他,可是,她也放不下那些与他有关的记忆。
她是个感情丰沛又易于外露的人。哭和笑都是她情绪最率真的表达方式。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似地难受,为了自己和李奕的过往,也为了米杨。在李奕对她说:“难道你都没听到别人怎么议论你们的吗?”,她突然能够完全体会到米杨那晚要和自己疏远的良苦用心。——原来,在世人眼里,米杨“人怎么样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坐轮椅的”!
她气愤、她无奈,她更为此对米杨充满痛心和惋惜。关于这一点,她真的很气李奕的措辞,尽管她能看出来,其实他是在为她好。
她哭累了,干是抽搭,眼泪终于止住了。小印去盥洗室绞了把毛巾给她擦脸。对她说:“你和李奕真没戏了?”
“喂,”她边用毛巾抹脸边嘟囔道,“你可别再招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