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我分手?”
男生被她这么一问,倒不敢回答了。
“她比我好么?”
“睿涵,成熟一点吧。你不能老这么任性…”
李奕试图安抚她,却不想反而刺激到了对方的神经。睿涵气恼地嚷道:“你说我任性?好,我就任性给你看!”
李奕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睿涵已经扑通一声从石桥上跳下了池塘。
她只是一时失去理智,哪里是真的想寻死。她不会水,手脚凭着求生的本能胡乱地扑腾,可怕的是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可回转地在向下沉。寒凉的池水令她完全冷静了下来——“救命啊!”她扯着嗓子喊。还没来得及嚷第二声,水便没过了她到底脖颈。
这池塘虽不深,倒也有二米多的水。塘底尽是淤泥,不会游泳的人越是挣扎便越是陷入其中。李奕见形势不对,也急了,身子攀上桥身,几乎就要跳将下去,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泳,他奔下石桥,一路惊惶地高声呼道:“哎,救命啊!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米杨听到连声的呼喊,再仔细张望池塘,果然见稍远处的几片荷叶间、有半条手臂伸出水面。
他暗叫“糟糕”,想也没想就扔下手里的速写夹和画笔,驱动轮椅到石桥的近处,撑起身子下了轮椅,以极快的速度游入水中。
小时候为了学游泳,他受了不少苦。吃水自不必说,没有腿力,划水便全靠两条手臂的力量,他也是过了很久才逐渐掌握在水中驾驭身体的技巧。他喜欢在水中的感觉:脱离了轮椅的桎梏,可以自在得像一尾鱼。
可这一刻的他当然顾不上丝毫的快感,他只是奋力地、奋力地向那个落水的人的方向游去。
好在池塘不大,他游泳到了她的后方,终于抓到了她的手,并托起了她的头部;他毕竟没有双腿,一个人游水尚且可以应付,额外再带一个人就有些勉强了。然而他并不放弃,用尽力气带动她的身体,拖着她向最近的岸边游过去。
“拉她上去,快…”到了岸边,他喘着粗气,吩咐在此处焦急守候的李奕。他实在没有力道把她送上岸了。
李奕把蒋睿涵拉上岸,见她双眼紧闭,惊魂甫定的他面色再次泛白。米杨跟着爬上了岸。见李奕仍在愣神,急道:“你还不给她控下水!”
“怎么、怎么弄?”
米杨喘息得厉害,因此说话颇觉费劲;他干脆爬至睿涵身边,撬开她的嘴,检查过后发现幸好没有吞进什么杂物;随后他用力把她翻了个身,让她的脸朝下,上身搁到自己的大腿上,右手抬起她的头部,左手则向下施力按压她的背。她接连哇哇吐了两口水后,又猛咳了几声,这才完全醒转过来。
“啊,我的腿…好痛!”她眉头紧蹙,呻吟道。
她这一叫唤倒提醒了木然中的李奕:此时此刻的他惊讶地察觉到:救起睿涵的少年竟是双腿残废的。
“别紧张,尽量把腿伸直!”米杨没去注意李奕眼神里微妙的一丝异样。听到睿涵呼痛,他猜想她必是腿抽筋了。他平放下她的身子,挪至她的脚边,脱下她的鞋,把她的脚趾头向上掰开,又轻轻按摩了一阵她的小腿肚,一边做着这些一边询问:“怎样?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是那么沉着不乱,伴随着温柔的手势,这一切让睿涵的心回复了镇定。她腿部的抽筋迅速得到缓解,气息也渐渐有条不紊。
她冲他虚弱地笑了笑。
米杨长舒一口气,安心地回以微笑。
四周路过的三四个学生纷纷鼓起掌来。
李奕扶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这是干嘛啊?傻瓜!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睿涵闭上眼,没有搭话。
“你最好还是带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他对一旁的李奕建议道。
“嗯,谢谢你啊!”李奕说;下意识地朝他的腿多看了一眼,又慌张地调转了目光。
米杨别转身体,朝自己的轮椅的方向爬去。
行了两步,他忽觉头顶上方的天空似乎被什么遮掉了一小片,因而使得光线些许转暗。他抬头一看,惊道:“韩峥?”
“你是怎么回事?”韩峥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没好气地问道。
他和女友叶纯在校园里漫步,正好路过这片池塘,远远见到好几个人聚在池塘边上议论纷纷的样子,他原本并无意走近前来凑热闹,不想竟看到一架轮椅停在岸边;彼时心中一动,二话不说便拉着叶纯走了过来。
“刚才有人落水,我…”
“哦,原来是逞英雄去了。”韩峥不冷不热地说。他想了起来:米杨是会游泳的。
米杨微笑,并不反驳。
“随便你了。”韩峥说着,扭头便走。
米杨爬上轮椅,抬手把耷拉在额头上的湿发向后拨了拨;看着韩峥佯装冷漠的背影,他忽然有些感动,于是便又笑了。
“那个…他是你什么人?”离开池塘走远后,叶纯用小心翼翼的措辞问。
韩峥插着手道:“室友。”他停下脚步,转过脸说,“你是不是还想问他的腿…”
叶纯被他问得有些尴尬:“没,只是,觉得他可怜。”
他认真地看着她:“因为他有残疾,所以你就认为他很可怜?”
她轻叹了口气,话语里充满惋惜:“你室友很了不起,他居然还能去救人。”
“别滥用你的同情心。”他的眸光望向她的眼底更深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叶纯辩解道。
“我也没有。”韩峥抚摸她的刘海:“只是不喜欢‘同情’这种事。叶纯,没有人喜欢被同情,所以,不要去同情任何人。——尤其…任何时候都不要可怜我。”
叶纯努嘴笑道:“我才不会。你有什么值得我可怜?”
他做了个深呼吸。“我…”
蓦地,他闭上了嘴,愣愣注视着径直走来的两个身影。而对方的眼神说明,他们也看到了韩峥和叶纯。
相互走近后,米兰勉强地朝韩峥他们笑了笑,点头致意后,便垂下眼,任睫毛遮挡住了她的眸子。
“你好啊,韩峥。”宋怀涛主动打招呼。他的脸色表明此刻他的心情相当愉悦。
韩峥挽紧叶纯的手说:“你们好。”他把脸略转向米兰,“对了,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你不是跟我爸说要去财大上课的吗?”
虽然韩峥听见自己和韩进远的谈话内容本不稀奇,但他能把自己的“行程”记得如此清楚,她倒是真没想到。她抬起头,答:“已经下课了,我刚回来。”
宋怀涛没有忽略韩峥与身边的女孩儿十指交握,甚是亲密的情状,忙道:“她念了大半天书,也累了。天气不错,这不和你们一样,随便散散步。嗯…不妨碍你们了啊。”他和米兰对了个眼神,米兰意会,二人步调一致地继续向前迈步。
“哦。”韩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觉得最后那句话听来说不出的别扭。一时间他倒也没再多回什么话,刚要和他们擦肩而过、各走各的,没两三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道:“如果我是你,这会儿不会有心情散步。”
米兰止步,回头,与韩峥的目光相撞。“为什么?”韩峥的话说得“微妙”,似乎不像单纯是无根无据的嘲讽。
他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我不想坏了你的兴致。”
韩峥夹枪带棒连讽带刺的说话方式按说她早已习惯,怪就怪在今天的这股子憋闷感竟然不似往常般轻易压得住,令到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恭喜,你已经成功地破坏了。所以,直说——”
韩峥非但不气,还隐约觉得有趣。“我的建议是:你不如改日再花前月下,先去看看你那‘英勇无敌’的弟弟可能比较好。”话说完后,他感到有些心虚——他明明是知道的:米杨其实安然无恙。韩峥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拿话这么吓唬米兰。只是他去懒得细想,匆匆忙忙拉着一头雾水的叶纯走开了。
一路上,韩峥偷偷往回看了自己身后一眼——米兰和宋怀涛估计从别的小路往宿舍区去了,已不见了踪影。他缓缓回过脸来,低头看自己的鞋子,随后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踢了个老远。
他在心里暗暗骂道:就算她很讨厌,不过韩峥——你还真够无聊、低级加变态!
弦动
这是近一个月来,米兰和宋怀涛第一次在米杨的寝室遇见韩峥。他恋爱了,其余的时间不是在上课,便是泡在在画室里。连米杨也都多半只是每天晚上睡前才会与他照面。
宋怀涛不是笨人,他明显感觉到韩峥对自己怀有莫名的“敌意”。说是“敌意”或许有些过,不过至少他确定一点:韩峥不喜欢他。于是他起身告辞。
“韩峥,”米兰试探着、小声开口道,“有时间聊几句么?”
她说话的时候,宋怀涛正好走到寝室门口,他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最终却没有停留,拐进了走廊。
韩峥带着琢磨的眼神打量着她。
米兰明白:沉默,可以视作他没有拒绝。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们去外面吧。”有些话,她不想当着米杨的面说。
他和她穿过男生宿舍一楼的走廊。秋日的阳光淡淡的,透着股倦懒的意味。南方难得的干燥天气。天空瓦蓝。
他难得如此平静而有耐性地随她一路并行。而她也实非有意保持缄默,只是一时无从打开话题。他们沿着条种植着一长排垂叶榕的小径默默地走着。微风习习,除了三两而过的学生,只有宛如一堵绿墙般的垂叶榕枝叶摩挲的沙沙轻响,不时飘散在黑色的柏油路上。
“我不是宋怀涛,”韩峥在“绿墙”将到尽头时,终于不耐地止步开口道,“我没闲情陪你散步。”
米兰暗自轻叹:没错,他的耐心应该已经被磨完了。“韩峥,你若有时间,以后的双休日至少抽一天回趟家吧。我保证,你…在家不会看到我和米扬。”她说。
韩峥漠然低看着她的头颅随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身材颀长,这个角度的视线正好落在她头顶自然分开的发际线上。沉默了几秒后,他忽然笑道:“哈,我很好奇究竟是哪一点让你错觉自己有那么大影响力?你在或不在,与我有什么关系?”
米兰咬了咬嘴唇。“我当然没有任何分量…我是在求你。”她闭上嘴,双唇抿得紧紧的。
韩峥同样报以沉默。
“那我当你答应了。”
“我看你很喜欢自以为是。”他揶揄道。
“你又比我好多少?”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至少,我不会故意拿话吓唬人。”
“你说什么?”韩峥脸上有一瞬的慌乱。
米兰干脆来个不管不顾、不吐不快:“那天…米杨的事为什么故意让我紧张?”
他随手折了一片树叶,佯装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觉得有趣而已。”
恐怕连米兰自己都说不清,此时她脸上那个带有挖苦的微笑,是对韩峥还是对她自己发出的讽刺。“没想到我能带给你一丝乐趣,这反而使我十分荣幸。”她收起勉强的笑容,说得很平静。
“很好啊,我们各取所需——你为我平淡无聊的生活制造些许乐趣,我让你心安理得借住在我家。”
米兰看着身侧一排凌乱摇曳的垂叶榕绿叶,缓缓沉吟道:“如果这是桩买卖,算起来似乎还是我比较赚便宜。不过是隔三差五给大少爷你逗个趣,就因此能换得个长期的安身之所,我要谢谢你给我这机会呢。”
韩峥皱眉。——这并非出自恼怒,而是他陷入深思时的习惯表情:他突然觉出,近来米兰这丫头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强硬了不少,有时甚至于呛得他几乎无话可驳。如果说这还不够奇怪,那么,自己竟能对她的“挑衅”轻易克制到目前这种这种程度,真可谓稀奇。
米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伴着浓重的火药味。她明明不想与韩峥起冲撞的——从来、从来都不想。可最近的她居然一再地与韩峥冷言相向,互加嘲讽,简直像是故意非得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方能善罢甘休似的。
一架喷气式飞机从高空飞过,在原本只有小团白云的碧空留下长长的一条白色痕迹。跟着,两只麻雀互相追赶着略过校园林荫道上的樟树树梢,啾啾叫了几声,便在常绿的乔木枝叶里隐匿了踪影。
韩峥和米兰因为都各有所思,竟都没有去打破这份宁静。待到两人回过神来,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后,朝着各自宿舍的方向反向而去。
上完最后一节课,米杨爬上寄放在教学楼保安室里的轮椅,坐稳后,他把书包放到腿上,不紧不慢地双手划动轮圈,滑下了教学大楼的坡道。
今天的课排得很满,这会天已经半暗了下来。滚圆的落日中间被几条紫色的光影覆住了一小部分,那些狭长的云片恍如闪着奇妙光泽的华美缎带。暮色未起,白日将尽。
吃晚饭似乎还有点早。不过,这会去,没有什么人,对他,比较方便。中午这一顿要麻烦米兰他已觉不好意思,所以晚饭通常都是他自己解决,或早或晚避过用餐的高峰去食堂打饭。
他先回了趟宿舍,把书包放好。把饭卡揣在上衣口袋里,再出发去食堂。
“哦天哪——‘大恩人’?”身后有个女声嚷道。
起先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不认为说话的人叫的是自己。直到对方跨步到他的轮椅前方,弯下腰冲着他说“你不就是那天救我的人吗”,他才恍然认出:她就是自己在池塘救起的那个女孩。
傍晚的微风吹过,睿涵长及脖颈处的短发梢被略略向上拂起,露出了脸庞两侧洁白圆润的耳垂。一片金红的五角枫叶打着旋下坠,斜斜地飘落到了米杨的腿上;他随手把它夹进了一本书里。
他们彼此微笑点头。
睿涵落水被救后虽说头脑有些许混乱,却未完全失去意识。何况米杨的样子,无疑并不难认。更别说他还曾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控过水,当时她就知道他双腿残缺得很严重。就算昏沉沉的自己会记错他的脸,但美院的肢残生,她料想大概只有一个。回忆起那天自己一个冲动跳下池塘的行为,她多少有些窘然,羞红着脸道:“那个…我还没逮到机会好好谢你呢。”
米扬见她活蹦乱跳、神清气爽,确信她健康无虞,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没事就好。”
“你真厉害啊,当时没你我就死定了。”她吐吐舌头,直起腰,走到他的轮椅边。“你这是要去哪里?”她跟着他缓缓向前滚动的轮椅边走边问。在得知他要去食堂买晚饭时,她拍掌提议道:“正好有机会还你人情——这顿我请你吧,想吃什么你随便点,就是不要嫌食堂的菜式太简陋了才好。”
米杨刚想谢绝,就被她言语拦截了:“你要想让我心安,就请愉快地接受。”
食堂几乎没有什么人排队。买完两份菜,睿涵主动把两个不锈钢餐盘端到了餐桌上。米杨道了谢,紧跟着来到放置餐盘的桌前。
睿涵看他动作熟练地把臀部挪上椅子,又回头收起了折叠式轮椅。
在米杨把折叠完毕的轮椅靠墙摆好、目光转回正前方之际,她尴尬地把视线低垂下来,仿佛刚才自己做了一件心虚的事。
“就吃个饭用不了多久,轮椅不收也没关系吧?”
“一会儿食堂人就该多了,轮椅碍事。”米扬轻描淡写地说。又转而问她:“话说回来,那天你是怎么会掉进池塘的?”
“我自己跳下来的。”尽管有点不好意思,她仍是向他说了实话。她告诉他,李奕是他高中时就很喜欢的男生,她考美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在这儿。高考结束后的假期里,他们两个人才正式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交往,然而却在入学后一个月,李奕就对他系里高一级、又同在话剧社担任组织工作的学姐移情别恋。那天的落水事件后,她和李奕最终还是以分手收场。
米杨听得很专注,就算她的叙述中间有某些地方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缺乏条理,他也大致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懒散地伸了伸腿,语带纳闷地道:“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真奇怪。不过,嗯,感觉告诉你也没关系,心里舒服多了。”
“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他说,“万一下次没人救你,怎么办?”
“当然不会了。我很生气,可是,还没想死。”她轻轻笑了笑,“我是不是真的很任性?”
“有一点。”米扬诚实以答,看着她的眼睛。
“嗯,这我也知道。”她并未对他的实话感到气恼,缩起刚才在桌下伸长的双腿,并拢双膝。“会不会觉得我讨人厌?”
“不会。”他摇头。
“那好…交个朋友?”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那一看便是年轻女孩儿的手:皮肤白皙、手指纤长;在她的手腕上用搓好的红丝绳坠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他有些害羞,长这么大,除了姐姐,他还没有碰触过任何同龄女孩子的手。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手握上去。
“嘿,不肯赏脸啊?我好没面子。”她嘟着嘴,摇晃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于是悬于腕上的金铃跟着被轻轻带动,发出一阵细微清脆的响声。
他笑得腼腆而诚挚,终于向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不重不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对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居然都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她一拍额头,“我叫蒋睿涵,我爸妈一定希望我人如其名——只可惜我既不睿智,也没多少内涵。”
米杨接道:“我叫米扬。杨树的杨。杨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高大挺拔,树冠昂扬;而我的样子和高大挺拔的杨树也毫不相称。”
睿涵以为他在因为自己的残疾感到自伤,正试图安慰,却看到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你看——大概,我们真的很适合做朋友。呵呵。”他的微笑亲和,神态自若。
微漾
宿舍入口的台阶上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片黄绿斑驳的树叶。一只胖乎乎、长着淡黄色毛皮的猫蜷缩成一团在大门边晒着太阳。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会使它偶尔抬抬惺忪的眼皮,跟着它便又悠然地自顾自睡它的白日觉去了。
叶纯蹲下身,欢喜而又有些怯生生地伸出手抚摸猫咪的身体。猫咪的身子拱了拱,随后它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似乎带着点迷茫的神色。她吓了一跳,紧张地撤开了手,直到见小猫没有发怒的迹象才再次把手放了上去。小东西对她的抚弄显得甚为享受,干脆躺倒,由着她挠动自己毛茸茸圆鼓鼓的肚皮,微眯起眼、小爪子不时朝空中撩动两下,更让人觉得它整个儿憨态可掬。
“喵喵,真可爱。”她一边微笑一边自言自语道。却不想此时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她被突然来袭的拥抱惊到了,笑容顿时一僵,但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头也不转地轻唤道:“啊,韩峥。”
韩峥用脸蹭蹭她的头发:“嗯,聪明。我还想去你楼下找你,你倒先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是要进去的,只是正好在门口看到这只猫,忍不住就逗两下玩儿…”她站起身,对韩峥说:“这猫多可爱啊。”
他也随她站了起来,揉揉鼻子咕哝道:“也不知道身上会不会有虱子。”他是有些洁癖的人,不过此时说这话则多半是出于故意与她抬杠的玩笑之心。
叶纯和他交往时间虽不长,倒也对他平常的一些习惯和性情有些了解,听他这么说,她假装“张牙舞爪”地作势娇嚷道:“喵呜,满手虱子的我要向你进攻咯!”
韩峥下意识地侧身去躲,脸上却未现愠怒,只嬉笑着退后了两步。叶纯连连模仿猫扑的动作,始终没有真正碰触到他的身体。
“好啦,我去你宿舍洗完手再碰你这大少爷的‘金躯’,可以了吧?”叶纯无奈又好笑地垂下手。
她的脸庞因为刚才的一阵跑动嬉闹而飞上了霞一般的红晕,嘴角的笑意和煦澄明得犹如秋天的太阳。韩峥有些感动,想起那次自己病发弄坏了叶纯的习作,当时她的表情也是那样的温暖。他承认自己或许是个“寒冷体质”的人,而恰恰因为如此,“温暖”反而成为他最渴望拥有的东西。在他苍白寒凉的青春里,叶纯偶然走进了他的世界,他喜欢看她沉静时的表情、也喜欢看她乐呵呵逗着小猫时的放松,更喜欢她心无城府、发自内心的恣意欢笑…他们经常在画室里背对背地作画,哪怕不发一言,只听得笔端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也让他觉得安心。偶尔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对方一眼,目光相撞的一瞬,微妙的感觉美好到用话语难以形容。
他有些忘情地走近她,轻柔地抓起她的双手,把它们紧贴了在自己轻微起伏的胸口。
叶纯感受着他的心跳,脸更红了。这也是她的初恋。韩峥身上是有一些怪癖,可他依旧是吸引人的。她情不自禁地把整个上身偎向韩峥的胸膛,在他的怀里,她觉得紧张羞涩而又甜蜜到难以名状。他明明有洁癖,可此刻却毫不嫌弃地紧握着她的手,也就是说,她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一“确认”,令她骄傲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