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想等开学后亲自找米杨解释当时的一切的——尽管她根本没底气也没方寸,不晓得自己该从何解释比较好。只是开学的第一天,她就被米兰“警告”不要再靠近米杨,字字句句,都那么沉痛却在理。她开始问自己:她的出现,对米杨真的只会带来伤痛和困扰吗?可是,他们曾经那么快乐过啊!谁能相信呢?仿佛眨眼之间,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比路人都不如,恨不得互相绕道而行。她知道米兰怪她、不原谅她,她也恨死了自己,怎么就把事情处理得如此糟糕!怎么就把最无辜的米杨拖入了痛苦的泥沼了呢?
起初两天,她忍着不去想米杨的事,逼迫着自己干脆忘了李奕的事、忘了米杨的事,干脆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后来,她发现此法完全不能奏效,又动了念头想去找米杨谈谈,可每每前一晚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迎面见到米兰冷漠而犀利的眼神后,所有的勇气又立即灰飞烟灭了。
再后来,她会不自觉地在校园里寻找米杨的踪迹——她不能去找他,她没脸去找他,所以她开始寄望于上苍安排的“偶遇”,可惜开学到现在一次也没有。
就在她几乎暗自觉得老天是有意不让自己接近米杨时,今天居然让她看到了他,大概就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黑色的轮椅、宽厚的手掌,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
她大气也不敢出,好像他那么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她明明是渴望碰到他的,可这一刻又怕极了面对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她跟在他后面走,在他的轮椅转弯到另一条林荫小道时,她匆匆瞥见了他的侧脸,她没敢多瞧,只看清了他紧抿的唇角便低下头,下意识地脚下也跟着转弯,拐进了通往国画系教学楼的小道。
他的轮椅上了坡道,进了大门。保安室的大叔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从保安室里走出来,跟着他到楼梯口。米杨下了轮椅,转过脸道了声谢,然后保安大叔便把轮椅推走了。
蒋睿涵跟着在他进楼后也跟着进来。她忘记了,米杨上楼时的身体方向和常人是相反的,他撑起后面一级的台阶向上爬动,一开始因为专注,没有注意到蒋睿涵的存在,可大概爬了五六级,他蓦地意识到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心猛然一抽,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前方。原本已经撑起身体的双臂一下子软了下来,几乎失重般跌坐在了台阶上。
蒋睿涵看他重心不稳的样子,顾不得其他便奔上前,伸手要扶,却被米杨轻轻避开了。他略侧过身,一手攀住楼梯的栏杆,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好像在他身边的是洪水猛兽一般恐惧。
这一系列意识的动作刺伤了蒋睿涵,她呜咽道:“我是不是连碰一下你都不配了?”
“你不要那么想,没有的事。”他忙说,握紧木把的手紧张得松开,一个木把滴溜溜从台阶上打了几个滚掉了下去。他无奈而悲哀地看着底楼水门汀上、安静躺着的行动辅助工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既不好意思爬下去捡,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睿涵愣了楞,走下去捡回木把递给他。他接过,与她目力相接。她不自觉地凝神看他的脸:他脸部原本柔和的线条因为瘦了一圈而棱角更显分明,琥珀色的瞳仁则因为凹陷的眼眶显得深邃而忧郁。她差点哭出来,这不是她认识的米杨。即使过去的米杨也有面露忧愁的时候,可更多时候他是阳光的、积极的,笑脸常在的,可是,这些在眼前这张脸孔上都找不到痕迹。
她害惨了他!她真的害惨了他!
“米杨,是我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失声道。
他眉头先是微蹙,又放开,他逃开她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掖着裤管的腿,淡淡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甚至笑了笑,只是笑得甚为凄楚。
离下午开课的时间近了,上楼的人也多了起来。米杨对坐在自己下一级台阶上的蒋睿涵说:“你也有课吧,快去吧,别迟到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在这儿…也不好看…”
他是傻子啊!怎么会有这种大傻子!——蒋睿涵看着米杨,好像他是个外星人。她听得出来他到现在还是在为她考虑,怕她和他在一起坐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难堪。这不想还好,一想之下眼泪就完全失控了。她爱笑、也爱哭,但在发生伤害米杨这件事以前,她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也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
“你…别…”米杨紧张、心里一乱,说话便不利索。放下木把,伸手刚要去安抚她,又迅即缩了回来。
蒋睿涵哭得肩膀抽动、上下起伏,可并未忽视掉他的小动作,心底更添一层难过,以为他还是不能原谅她当时的行为,不禁沮丧道:“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米杨,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可我还是很贪心很过分地想让你原谅我…米杨,真的不能吗?就算这要求很没道理,你能不能别那么讨厌我?我、我…”她急于求得谅解,又不知该如何组织后面的语言,越说越乱,情急间抓住了米杨的手。
“我的手套脏呢…”米杨轻声说。原来,他不是不想碰她、不想安慰她,是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他轻轻从她掌间抽出自己的手,摘下手套,随后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诚挚地对她说,“蒋睿涵,你别在意那件事了,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负疚!当时我说的话可能重了,让你听了不好受,你不要放在心上。”
“米杨,你真的不在意了吗?”听到他这么说,她竟然有些小小的失望。“那么…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是吗?”她问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甚至想到自己可能会后悔问这个问题,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会陷入尴尬,可是,当她真的把这个问题抛出后,她一心只想知道答案。她的心渐渐有些明了,又有些混沌不清。
米杨被她的问题弄得发懵,他想了想,反问道:“如果…假设、只是假设,我的腿不是这样,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愣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米杨没有追问,戴起手套,淡淡地笑了笑:“我作了没有意义的假设,请一并忘记吧!”说完再次抓起木把撑起身体,“真的要上课了,我不想迟到。”
他尽量不看她,只专心“走”自己的楼梯。因为只要一看她,他就连向上爬行的勇气都没有了。即使不看她的脸,他每上一级台阶,都像有锥子在锥他的心一般痛苦。他并不怪她,只想在她面前保留一点点自尊,于是他暗暗祈祷她赶紧离开。
她却用灼灼的目光追随着他不断攀爬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的问题还在她的脑海中不停打转、打转…

念竹

宋教授家是套四室两厅的公寓,所在位置并非是市中心,却是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区。整套房子装修得中西合璧,简洁大方,透着文人气:玄关处的镂花黄花梨屏风,给屋子增添了曲径通幽的“妙趣”;沙发是西式的,而其拐角处的宫灯式样的落地灯,又颇有东方神韵;公寓是在一楼,外面还带着个小院;几竿修竹从轩窗里透出来,自自然然地便把绿意延伸到了室内,明明设计巧妙,却又不着痕迹。
宋教授的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又热衷烹饪,丝毫不嫌辛劳,一早就决意由她自己动手操办丈夫的大寿,于是就没有去外面的酒店办酒,而是在家设宴。请的客人不算多,总共两桌,一桌亲戚,一桌朋友,餐厅一桌、客厅一桌,倒也不觉特别拥挤。
平心而论,米兰其实挺怕这种场合。弟弟虽然跟宋教授学画好几年了,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宋教授的亲戚朋友,席上难免会有人问及他们姐弟和韩进远的关系。事实也果然如此。韩进远对人只说是亲戚的孩子,含糊其辞,遮掩过去。然而知道内情的她却已感芒刺在背。再看看韩峥闻言后那张绷紧的脸,她简直觉得自己快坐不下去了。
别看这一桌上多半尽是些不认识的人,韩进远毕竟混迹商场多年,看上去和众人倒也相谈甚欢。大人们说话,米兰插不进半句,只好低头吃菜,要不是米杨是宋教授的得意门生,她是万万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的。
米兰正心里发闷,却听到怀涛过来和这桌的客人打招呼,“叔叔伯伯阿姨”叫得热情洋溢,直让在座的众人眉开眼笑。正好那桌米兰身边多了个空位,一圈招呼过后,怀涛便干脆在她旁边坐下了。他小声耳语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我不过去了,坐这儿陪陪你。”
米兰无声地笑了笑,原本有些纠结的情绪一下子畅然了不少。怀涛这个人就是这么有心。——她猜测他大概不止怕她无聊,恐怕更是料到了她可能面临的尴尬,特意过来作陪的。
“哟,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桌来了。”宋妈妈端着菜碟从厨房出来,看到怀涛窜到了客厅那桌,笑着问道。她先给外桌的客人上了菜,再端着同样的一盘进了餐厅。待回转身到客厅,她又笑着对怀涛说:“你坐这里也好,这里有你同学,你们年轻人聊着有话题。”
“哎呀,品云,这一晃,我们认识也十几年了,怀涛也长大啦,下次再来你家,没准就是吃喜糖了。”有人颇有深意地先是瞟向怀涛和米兰,又转而对着宋妈妈挤眼道。
宋妈妈心领神会,笑了笑说:“他还是学生,谈这些为时过早…不过这方面我们向来从不干涉,任其自由发展吧。”脸上带着掩不住宠爱和自豪,又道,“我这儿子眼光不错,他若是喜欢的,必然是好的。”说着又目光暖暖地瞥了一眼米兰,这才回身进了厨房。
宋妈妈最后那一瞥扰得米兰心扑扑跳得快极了,她对大人间的对话是敏感的,看到怀涛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她没来由心头一暖。这一刻她深深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卑:一个无父无母、寄生他人屋檐下,又有个残疾弟弟的女孩子,要想被人“看得起”,在这个现实的社会,实在很不容易。至于为什么自己希望怀涛的母亲看得起,她尚无暇细想。
怀涛听到母亲的话也是笑意盈然,满面红光。一桌人嘻嘻笑笑,男人们喝酒谈天,女人们家长里短,怀涛则不时替米兰和米杨布菜,说些自己小时候淘气的趣事,直引得他们阵阵发笑。
大笑、浅笑、会心的笑、客套的笑…整个屋子里只有韩峥没有笑容,脸上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他吃了几口菜,喝了一杯果汁,在坐了半小时后起身,离开座位。
他离席时,韩进远偷偷瞄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呷了口酒,又继续与一旁的一位男士聊天。儿子的一举一动他始终没有忽略,只是不敢多问,担心一不小心引发导火索,搞砸了老友的生日,干脆只当没瞧见,随他乐意去了。
米兰起初一直沉浸在与怀涛、米杨的聊天中,蓦然间一扭头才发现:原先坐着韩峥的椅子已经空下。她下意识用寻找他的影踪,一圈扫视过后,终于看见他正从客厅一头一扇仿古的月亮门迈入韩家的小院。不知为什么,她暗觉他的背影清瘦萧索,微笑霎时凝在唇边,绽放不开。
饭后,怀涛邀米兰和米杨进他的卧房小坐:“外面都是大人,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米兰推辞说:“随便进主人卧房,不合适吧。”
怀涛呵呵一笑:“你当我这是古代闺秀的闺房呢?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这么说,米兰也就不再客套了。
在怀涛房里坐着的时候,宋妈妈还特意进来送了个果盘。洗完碗后解下了围裙的她看上去显得更有气质了:里面是件宝蓝色的羊绒开衫,□配着黑色中长的裙子,既不刻板,又不过分随便。米兰发现,怀涛的脸部轮廓和母亲极其相似,尤其是饱满的额头,显得很清贵。
宋妈妈坐到儿子的床沿上,面朝米杨说道:“早听你老师说起过你,你送的对章我和你老师都很喜欢,费了不少功夫吧?”语气里满是怜惜。
米杨忙道:“东西本身粗糙不值钱,师母你喜欢就好。”
“怀涛,有空多带朋友来家里玩儿啊。”宋妈妈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会开车吗?你爸爸不用车的时候,你去接一趟,也省得他们受累。”
米兰心里感动得不知如何好——三言两语间,已经足见怀涛母亲考虑得多么周全:她想到了米杨行动不便,所以才提出让怀涛驾车接他们到家来玩,更难得的是,她话里丝毫没有提及米杨的残疾,避免了可能的尴尬,而她邀约时的口吻是那般诚挚,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客套,听来让人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阿姨,不用麻烦怀涛,如果你和宋教授都不嫌打扰,下次我带米杨再来看你们。”米兰说。
“还是让怀涛接一下的好,”宋妈妈笑盈盈地看着她,“这世上啊,活着就免不了会有这麻烦那麻烦的,要都怕麻烦,这世界可就停止运转了,人活着也没了很多趣味,不是吗?”说着,她又瞥了一眼怀涛,轻笑道,“你们若是不来家里,怀涛成天连双休日都不回来,我见他还得自己跑去学校,我可是会更累呢!倒不如你们过来,大家一起热闹!”
米兰听出了这话里暗藏的深意,脸孔立即飞上了两片红云。好在她确定,怀涛妈妈的语气里只有善意的打趣,并无半点不悦。
宋怀涛搂着母亲的肩头,近乎撒娇地说:“妈,你最好了。”
宋妈妈别有意味地故意抬杠道:“哟,我怎么就最好了?以前不是经常嫌我啰嗦嘛!”
“妈——”怀涛拖长了音喊妈,放下搂住母亲的手臂,站到她身前,红着脸,欠身作了个揖,阻止她说下去。
做母亲的怎会不知儿子的心事?她摇了摇头,对三个孩子说:“行了,你们在这里好好聊,我出去招呼别的客人。”
和怀涛聊了半晌,米兰出来上了个洗手间。在回房前,她不自觉地留意了一下厅里的客人,发觉韩峥仍然不在其中。她忽然有些不安,转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的理智本想让自己不管,两只脚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向院子走去。
韩峥大概是站得累了,此时他坐在一只石鼓上,眼睛平平地向前望去,似乎在对着院中几竿绿竹出神。
米兰见他好好坐在那里,先是心头释然,转而却又不敢上前打扰他,想了一秒,反身要走。
“你看这竹子,是不是长得比我们家的还要好?”
米兰收住脚,没想到韩峥会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侧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她看不透他,只看见微风中,碧绿的竹叶在摇曳。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和韩峥在韩家的庭院里,用采下的竹枝编成花环玩儿。米兰一开始还不敢随便折竹枝,结果韩峥折下好多根,编成一个环套在她头上,还在上面别上了一朵小小的蔷薇。她也就立即编了一个花环送给韩峥,韩峥笑话她:“你编的花环真丑。”说是这么说,还是把那个丑丑的花环戴在了自己头上。她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因为韩峥编的花环的确比她编的好看。她当时还很开心地把韩峥送她的花环戴了一整天,睡觉才肯摘下来。
“韩峥…”那些往事她已经快忘了,真的已经快忘了。可是这一刻,她想了起来,嘴里不自觉地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小步走过去,站到了那些竹前,眼里起了雾气。
他仍然看着前方,只是不知是在看竹,还是在看她。
“你进去吧,他在等你。”他垂下脸,好像在看自己的手指,轻轻说。
她无法把这个低着头、似乎心事满怀的男生和那个用各种犀利刁钻的言语咄咄相逼的韩峥联系在一块儿。不过她想,她还是听他的话,进屋去比较好。
于是她转身;就在那个瞬间,他抬起眼睫,与她的余光相撞。
太阳好耀眼,可是,韩峥的眼眸深幽如许,瞳仁里似有竹影摇动。米兰只觉得自己的心正迅速在两口深潭里沉下去、沉下去…然后整个脑袋开始有些晕眩。她记起自己刚才在餐桌上曾喝了杯葡萄酒,这会儿难道是后劲上来了吗?她一紧张,晕得更厉害了,出于直觉反应,伸手去扶身旁的竹子,却只抓住几片竹叶,便整个人向身后的那一排竹倒去。

微醺

她身体倾倒的速度是那样快,一下子就坐到了种植着竹子的泥地上。这一着地倒是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半。她晃了晃脑袋,蓦然就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跟前站着的韩峥,借着三分酒醉说道:“我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在我倒地之前扶我一把…”她充满嘲弄地勾起唇角,“呵,果然是不会啊。就算你会在米杨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你也绝对不会理我的。”
他动了动嘴皮,又再次抿紧了双唇。他没有跟他说明:她其实误会了他。米兰在头混脑涨之际忽略了一个事实:韩峥原先坐在石鼓上,等他注意到她身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他甚至在赶到她身边后向她伸出过手,只是在她跌坐到地面上后,又垂下了手臂。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他冷峻地说。
“不能喝咖啡你不是也喝了?”她抬杠道。
他气结;想到那天发病的情形,又转而神情郁郁。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她咕哝道,“人有时就是做喜欢干些明明知道不该干的事儿!”
他的手缩紧成了两个拳头,在缓缓松开后放进裤子口袋里。“你醉了。”
她歪着脑袋,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对,我醉了、我肯定是醉了。”
“我去叫宋怀涛。”
“韩峥,你扶我!”她指指院中摆放的石鼓,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初春的凉风一吹,她的头已经不晕了,可她就是想赖在地上不起来。酒劲半过,可理智尚且未完全恢复,她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些许借着酒劲撒泼的味道。
他站住,看着面颊渐渐现出酡红色、微微鼓起腮帮,一脸任性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即使想对她生气都很难。他此时此刻的想法是:我不跟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酒的人计较。既然这么想了,他就“允许”自己很“大度”地把她扶坐上了石鼓。
她对他的表现显得很开心,刚一坐稳就拉着他的袖子说:“我就知道…韩峥我告诉你个秘密:——”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在他耳畔道:“你是个好人。”
他不说话,呼吸急促粗重,好像真的被一个突然揭晓的“大秘密”给震撼住了。
她却趴倒在石桌上,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韩峥本来刚伸手想试着摇醒米兰,乍一听到宋怀涛的声音,立即缩回了手,有些慌张地一回身。怀涛正站在他身后三米开外的地方。他镇定了一下,答道:“偶遇。”
怀涛走到石鼓前,发现米兰似乎是睡着了。韩峥没待他发问就告诉他,她喝醉了酒。
“喝醉?”怀涛皱起眉。米兰上个洗手间居然足足二十分钟,一开始他还想着女孩子去上洗手间,自己贸贸然找过来倒于人于己都尴尬;到后来他终于等不住了,便去客厅找她,看她从洗手间出来了没有,结果洗手间早没人了,客厅里也没瞧见她,他就找到了院子里。“她什么时候喝酒了?”
韩峥哂笑道:“就在你侃侃而谈的时候。一大杯红酒,喝得一滴不剩。”
宋怀涛轻拍米兰背脊的手掌忽然收住。愣了两秒后,他略俯□,温柔地摇醒了微醺状态中的米兰。
“啊,怀涛,是你。”她揉了揉眼睛,“其实我只有一点点醉,可是我很累,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
“嗯,累了当然应该睡觉,可是外面太凉了,我扶你回房里去睡,好不好?”宋怀涛好脾气地哄道。
“好吧。”
韩峥他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带着某种荒诞的意味。滑稽、悲哀和莫名其妙——最终全部化为怅然若失的情绪。他看着宋怀涛把米兰扶回了房里,独留下他一个人在院中发呆。竹叶的沙沙声,不知为何竟成了让人不堪忍受的噪音,直扰得他头昏。没待多久他也进屋去了。
清醒后的米兰脸红得比酒醉时还厉害。她怎么会喝醉了呢?真是太失态了。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对韩峥说过的话,大概是心虚吧,她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解。至于面对怀涛和宋教授夫妇,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好在怀涛和他父母对此事似乎都不介意。在韩进远带着他们坐上车告辞前,他们还特意送出来,宋妈妈甚至还轻轻拉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多来家里玩儿。她自小学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怀涛的母亲是真心喜欢自己,对米杨也是极其怜爱。感动之余,庆幸之余,却又莫名想起当日韩峥对怀涛吼出的话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幸运吗?在我们家这样的环境成长,人不疯狂,那才奇怪!”
怀涛有这样的一对父母,难怪会养成这样的性情。他的确是个幸运儿。
而韩峥和自己,却各有各的不幸。
宋教授大寿之后的礼拜六,怀涛真就去了财大门口接米兰到家吃晚饭。他事先还去米杨寝室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米杨很委婉地谢绝了他,还别有深意地对他说:“你们一家人都对她那么好,我很高兴。我姐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们不用总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