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
“我想,已经那么晚了,你只需要带着在自己的卧室走一遍就好了。客房内有自带的洗手间么?”
“有的。”她说。
“那就好。”他说,“不过在回房间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江淮。”
“我带你去。”想起江淮痉挛发作时的样子,明蓝的脸色沉重了些。
阳台上,时薇替江淮掖了掖身上的薄毯。江淮轻轻咳了几声,脸色由苍白变成虚弱的潮红。
“推我回房,谢谢。”他抬起右手,虚虚地掩了掩嘴唇。咳嗽虽然止住了,他声音却还有些喘。那场车祸不止导致了他的残疾,也将他的整个身体机能败坏得厉害。只要一个地方不舒服,身体的其他部位立刻就会起连锁反应。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盯着远处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由远至近,直到出现在自己的别墅近前。一种难以解释的情绪操控着他,他没有对此深究,只是眉头渐渐拧成一个小小的“川”字。
时薇推他来到床头,调控升降机,将他移至床上。身体平卧在床铺上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整天了,以他的情况,他很少能坚持在轮椅上坐一整天,更别说是连带生意应酬,痉挛和失禁,就是他不堪的身体给予他的抗议信号,不容他逞强反抗。
“他们要上来了。”他闭着眼睛,阻止正在袭来的眩晕,“对了,待会别责怪明蓝没早点回来,更别提我在阳台上的事。她把人带回来了就好。”
时薇的语气有些硬:“你自己不珍惜身体,我怪她做什么?不止这次我不会说她半句,就连以前责备她的,我如今想想都很后悔:她是在代你受过罢了。”
江淮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算是明白了。”
“到了。”明蓝扶着南庆一直走到江淮的卧室。
南庆放下手臂,点了点头说:“江淮,你不舒服,还为我操着心,我真过意不去。”
江淮让时薇摇高了床:“是我怠慢在先,我也补偿不了什么,好在你愿意赏光留宿一晚,我心里总算稍安一些。”
时薇见江淮靠着枕头半卧半坐着,依然显得精神不济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道:“好了好了,南庆先生也累了,有什么话,明天睡醒再说吧。”
南庆笑笑:“是啊,不瞒大家,我也是真累得吃不消了。”
江淮道:“明蓝,你带南庆去客房休息吧。”
明蓝拉起南庆的手,说:“南庆,走吧。”
南庆点点头,反手握住她,两个人走出江淮的卧室。
时薇把江淮的床摇下来,回到床头,本想关掉台灯,却瞥见他仍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有些话她想忍下,却终究没忍住。
“你不开心,是不是?”
他缓慢地把脸转向她:“这些年,我何尝有开心的时候?”
“没有吗?一次也没有吗?”时薇迎着他的目光,“我记得,你跟我谈起明蓝十几岁的时候,在你的床帐里替你捉蚊子的事儿,那时候,你可是笑着说的。你说那个傻丫头,轻手轻脚的,又要扑蚊子,又怕踩到你身上,撅着嘴,皱着眉毛,一脸认真的傻劲儿,你怎么也忘不了…”
“够了!时薇!”江淮支起右臂,一副像要从床上爬起来制止她的严肃模样,无奈上身却只抬高了不到一公分便又颓然地趴下了。“你一定要这样残忍吗?”
时薇流下泪来:“江淮,只是回忆起这些便让你觉得无法忍受了吗?今天明蓝不过是和一个他根本不熟悉的男人稍稍亲密地走在一起,甚至于,这份亲密是因为她在帮助一个视力上有缺陷的人,这你都会觉得心里不痛快,难道你还认为,有朝一日你精心为明蓝策划的所谓幸福得以实现,你会觉得心满意足、衷心祝愿吗?残忍?是谁在对你残忍?是你自己啊,江淮!你是圣人吗?你不是!如果你真那么想放手,你何必非要带明蓝到岘港来?你又何必像今天这样,一路关注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步伐?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是个有占有欲和嫉妒心的男人!”
江淮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水光在他浓长的睫毛间轻颤:“是,我是在嫉妒!你以为我自己不清楚这一点吗?可是你一定要揭穿一个可怜的残废一点点可怜的私心吗?我不是圣人,你不能要求我无欲无求,我的这颗心并没有瘫痪啊,我只是想把他埋起来、埋得深深的,不让她看见,不让她把这颗心和我这个已经死了大半的人一同捡起来、不让她捡起要背负一生的负累,不行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她出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让她脱离我母亲对她的精神控制!如果她在国内,以你对我母亲的了解,她会有她的手段,让明蓝永远不敢也不能忘记她所谓的欠债!只有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一个没有我母亲存在的地方,才能让她逐渐地从原本的生活中走出来!你懂了吗?”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时薇手忙脚乱地替他轻拍胸膛,他的气息稍觉平稳之后,他伸出右手,握住她道,“你可以嘲笑我、可以骂我,可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因为冲动向明蓝透露我的心,不然…我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时薇见他脸上因为咳嗽导致的红晕还未褪去,心中不忍,忙点头道:“你若真不想让她知道,我绝不自作主张。你放心!”
“那就、太好了。我、总算没、信错你。”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话,阖上了眼睛。
时薇关上房里的灯,并没有离开江淮的卧室。而江淮似乎也很快熟睡了。整个房间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在单调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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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与忘
明蓝带着南庆在整间客房里走了一遍。出乎她意料的是,南庆摸索的速度很快,反而是她紧张兮兮的态度引得他发笑。松开她的手,他自己在房里又走了一遍,连每一个开关都没有漏过。
“记熟了?”明蓝很惊叹地看着他。
“嗯。”他点头,“应该没有问题了。”
明蓝说:“我去给你弄一壶水来,这样万一你渴了,也不必出房间。”说着,走出房间,从厨房倒了一壶柠檬水进来。
她捉着南庆的手来到桌子边上,在玻璃壶上摩挲了一遍,又摸了摸一旁的茶杯。南庆始终淡淡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
“其实,客房里也有呼叫铃,你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可以按铃,叫人来帮忙。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喜欢被打扰。
“没人喜欢被打扰。”南庆说,“如果大半夜的我按了铃,最受困扰的一定不是我,而是那个被我吵醒的人。”他笑了起来,“我可不想被人诅咒,做一个讨人嫌的瞎子。况且我这人耳力好,别人一嘀咕我老远就能听到,哪里还能睡着?”
他的笑明朗得没有一丝自伤的情绪,就像说的是一件人之常情的事实,她也被他由衷地逗乐了:“那么,万一你有事要找人帮忙,就找我好了,你大可放心,我保证不会诅咒你,而且尽量随传随到。”
“你的号码?”他一本正经地问。
明蓝愣了下神:“你直接拨内线****就好了。”
南庆似笑非笑:“我说的是手机。你不会还没有越南这边的手机号吧?”
“我有,可是…”
“你刚才还说,万一我有事要找人帮忙,就找你好了,还说保证不会诅咒我,而且尽量随传随到。——你可没说只限今晚。”他用的居然仍然是一副正经八百的口吻。
明蓝噗嗤笑了:“记性好成这样,脑袋又转得快,你这人也挺可怕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的记性,还真是要比某些人好些。”
明蓝飞快地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报完之后还带着点俏皮的神情,看着南庆的眼睛说:“怎么样?记得下来吗?”
南庆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手机铃声从明蓝的小包里传了出来。“要知道,记曲谱可要比记这些难多了。”南庆笑得很得意。
明蓝离开客房的时候,南庆送到门口,互道“晚安”之后,他特意加了一句:“你放心睡吧,也许日后我会找你帮忙,可今晚不会。”
明蓝心里一暖:这真是个待人贴心细致的男人。
一个人的房间,安静到了极致。
空调的噪音、翻身时床垫陷落的声音都仿佛被宁静的环境放大了数倍。
而南庆记忆中的画面却很模糊,影像也变得黑白。
雨刷在挡风玻璃前不停地擦拭着。车速很慢,仍然溅起地的积水。行人无不是蹚水而行,这样大的风雨,就算手上有伞衣服也会被淋湿,路人无不狼狈。
刚上中学的叶允初坐在车里,一身名校校服干净而挺括。尽管外面是冬雨连绵,车厢内的温度温暖适宜,他打了哈欠,闭上眼假寐。
车忽然停下,前排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来,司机简叔探出头去,叫住了人行道上的一个女孩。“明蓝!”
允初睁开眼,也落下一点车窗以便向外张望。从车窗外灌进来的空气有些凉,倒使得他精神振奋了不少。
那个叫“明蓝”的女孩子扶着一辆自行车,回头对简叔叫了一声:“爸爸。”
简叔问:“自行车怎么了?”
“链条松了,车胎也好像没气了。”
“雨太大,先不要管你的自行车了,锁在路边杠子上吧。上车!等我送完叶家的孩子,再送你回去。”
明蓝“哎”了一声,锁好了自行车,拉开轿车的车门正准备坐进去,刚一弯腰,迎上车里允初目光的一瞬,便又抽身出来了。
叶允初打量了一眼浑身都在滴水,鞋子沾满泥泞的明蓝,身子一缩,“腾”地就迅速挪到了座位的最左边。
而明蓝显然敏感地看出来他的举动背后的心理活动了。
简叔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着打招呼:“允初啊,这雨太大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拉我女儿上来。”紧接着又对明蓝虎着脸说,“这孩子,太没眼力,身上那么脏还好意思往人家那儿蹭,赶紧坐前排去。”
出于孩子的安全考虑,叶家叮嘱司机不要让允初坐在副驾驶位。所以,允初向来是坐在后排的。
允初也只是因为自小娇养的洁癖,才身体本能地躲开浑身脏兮兮的明蓝,不过他并没有制止她上车的意思。他刚想跟司机说“没关系”,只见明蓝转身就走。仍旧回到自己的自行车边上,蹲下身,卷起裤脚管,鼓捣那根松懈的链条。任凭她爸怎样催她上车,她都不理。
简叔拿女儿没辙,最后还是开着车走了。
允初看着汽车地毯上明蓝留下的那个泥脚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老想着明蓝低着头,滴水的刘海遮住半边脸、嘴角却倔强地上翘的样子——那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呢!她能不能修好自己的自行车?那么冷的冬天、淋了那么大的雨,回头会不会生病呢?——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情绪攫住了他:他好想当面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明蓝躺下没过三四个钟头,天便亮了。一道红霞从海平面上浮出,蓝得有些发白的天空颜色渐渐变深,太阳就要出来了。
拉开窗帘,看着那日出时分的天空和海洋,明蓝忽然有了去海边走一走的冲动。
说起来,来到这栋海滨别墅这么久,她竟连一次完整的海上日出都没有看过。
这还是第一次,她那么强烈地想看日出。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她犹豫了。以往她起床后,无论早晚,她总是先会去江淮那里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日常盥洗更多时候是交由佣人来做,她也总是不放心地从旁看顾着。她走到江淮的房门前,很轻很轻地敲了敲门。门打开了,时薇从里面出来,用食指堵住嘴唇,做了个“嘘”的口型,顺手把房门虚掩上了。
“还睡着么?”她问。
“嗯。”时薇挽着她,走到楼梯扶手边,“昨晚上那番罪也够他受的了,他这会儿不病不痛能睡着还让人放心些。”
明蓝望着她青黑浮肿的眼圈,道:“你陪了他一夜,也该去补个觉了。”
时薇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振作起精神来说:“觉是补不成了,我得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去酒店。无论如何,你帮我劝住江淮,让他今天别去酒店了,告诉他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让他放心。”
“时薇,江淮有你这个得力助手,我真替他开心。”明蓝想了想,又觉得这话说得有语病,又道,“其实,他能有你这样的未婚妻,更是幸运的事。”
时薇微妙地笑了笑,转过身,背向她轻轻说道:“我也觉得很幸运,能认识他这样好的男人。就是…好得有些傻气。”
明蓝不是太懂她的话,只是觉得她话里的口气带着莫名的伤感。
“好了,”时薇再次把脸转向她:“我就不等江淮醒过来了,反正这里有你,我也很放心。先回去了啊。”
明蓝蹑手蹑脚地走进江淮的房间。江淮依然熟睡着,呼吸声略有些沉重。她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关门的一刹那,从二楼的平台上,她看到有个人从一楼的客房里走出来,正是南庆。他一手紧贴着墙面,一手用盲杖探路,走得很小心。
她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许是听到楼梯声响,南庆的脸朝她这儿转了过来。
“南庆。”因为担心他看不见、怕他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吓到,她叫得并不大声,这声呼唤听上去便不经意间多了点轻言软语的味道。
南庆的唇角上扬了一下:“早!”
他虽然没有叫自己的名字,但明蓝确信他知道和他打招呼的人的是她。在他面前站定后,她问:“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南庆把盲杖朝自己脚下收了收:“我听到外面有动静,还有食物的香气。我想,可能你已经起来了。”
明蓝也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厨房里声音,应该是莲姐在准备早饭。
“你饿了吗?”明蓝想起昨晚在沙滩漫步时,前一分钟他们还在大谈音乐和星光,后一分钟他突如其来说了句“你饿了吗?”的“违和”情境,止不住嘴角就有了笑意。
南庆哈哈笑了起来:“比起食物,我现在更想拥抱一样东西。”
明蓝不知为什么,心跳砰砰地忽然加快,本能地退后了半步。
南庆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底的虚空让他更加显得茫然:“我想拥抱一下大海——日出时的大海。”
明蓝吁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啊。“你…你看过大海吗?”
“小时候看过,来岘港以后,就没有了。”他平静地说,“我都不记得大海的蓝是什么样的了。”
明蓝骤然记起刚认识他时,他曾经说过她的名字让他想起在他看得见的时候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可是现在的他却已经想不起海的颜色、天空的颜色了。她顿时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明蓝,能陪我去看一次日出吗?”他的言辞恳切。
明蓝心里一动:真巧,就在刚才,自己不也很想去看日出的吗?她连连点头,紧接着又忙出声回应道:“很乐意。”
南庆收起盲杖,把手搭在她肩头的那一刻,明蓝边走边在心里笑话自己:刚才南庆说他想拥抱一样东西的时候,自己到底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双失神的眼睛让她感觉自己“安全”了些——否则她的窘态一定会被看穿吧?那可就丢死人了。
“你在看什么?”南庆感觉到了她肩膀的扭转,不安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我洗脸没洗干净?”
明蓝咽了口口水:“没…我就是怕你跟不上。”
“不会的。”他笑道,“我没那么容易走丢。真要是丢了,你就回原地找,我不会乱跑,准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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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花
一字的浪花在初生的朝阳下闪闪发光。尽管错过了日出的那一幕,看着这样富有朝气的场景,明蓝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南庆放下搭在明蓝肩上的手,说:“我想自己走一段。”
“可以吗?”
南庆笑了笑:“就算是你闭上眼睛,心无旁骛的话也可以走一条直线的。”
他弯下腰,把凉拖拿在手中。真的就这样笔直地沿着沙滩向前走了。
明蓝也闭上了眼睛,和他并排着,走了没几步路,她就睁开了眼睛。
黑暗让她没有安全感,那平时听来优美的海浪声,也仿佛成了潜在的危险。
再看南庆,似乎走得很稳。
“你试过了?”他问。
“什么?”
“我猜你刚才试过闭上眼睛走。”
“嗯。”
“不喜欢?”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没立即回答,想不到却被他抢先了:
“没有安全感是么?”停下脚步,把脸转向她。
“的确。”总觉得他的眼睛虽然失明,却能洞悉人的内心,因此她坦白道,“尤其是在这样空旷的环境。”
“我刚失明的时候,也是哪里都不敢去。在自己的房间里都会摔跤呢。”南庆说, “即使到现在,我也依然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笑了一下,有些勉强的意味。
明蓝说:“你有没有想过养一条导盲犬?”
“整个越南也没有几条导盲犬吧?你看过这里的路况没有?就拿岘港来说,红绿灯也很少见。”他拖着腮笑了笑,“我觉得我们也得考虑一下小狗的感受。”
明蓝想了想,还真是!不止红绿灯稀少,这里摩托车简直像海洋,而且开摩托的个个车技高超,她就亲眼见过几百辆摩托车在十字路口从四个方向同时穿行而过却互不相扰的壮观。这样的环境对于南庆来说,无疑是危险的。再回想起南庆说的那句“我们也得考虑一下小狗的感受”,她忍不住也抿嘴笑了。
奇怪,明明应该是为他感到难过的话题,可看着他轻松释然的表情,她也变得自在起来。
“那你平时怎么出门?”
“我很少出门。”他说,“失明后,我一个人很少去离家超过两条街的地方。如果真要走远路,会有人陪着。”他的口气里虽有遗憾,但依旧坦然。
明蓝回想起和他的第一次见面,问:“那天我第一次在裁缝铺见你,是去做衣服么?”
“不是,是去见我的启蒙老师。”他说,“我弹的第一支独弦琴曲子,是那家裁缝铺的店主教的。我刚到越南的时候,眼睛看不见,语言也不通,性格很孤僻。有天我妈带我去裁缝铺做衣服,我听到裁缝铺内堂的琴声很好听,就跑进去听了。你别看他是个裁缝,可琴技却是不俗。后来,那个师傅就教我弹独弦琴。直到现在,没事的时候我也时常会和他一起练练琴、也彼此解解闷。”
“你妈妈一定很欣慰。”
南庆的头低下来,表情有些凝重:“才不是,她并不喜欢。”
“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我学了这个之后,就更像一个卖艺乞讨的瞎子了吧。”
明蓝睁大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深感伤痛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会呢?你是艺术家!”
他苦笑了一下:“谁能相信一个失明的人能成为专业的演奏家?何况,那个时候的他们,对我的寄望原本也不是成为一个艺术家。”
明蓝想起昨晚酒会上见过的南庆的父母,当时他们衣着华丽,气质出众,一看就是上层阶级的人物。她猜测道:“他们一定是希望你继承他们的事业,对么?”
南庆的表情耐人寻味。最后,他脸上的情绪仿佛被全部收敛起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很聪明。”
昨天在宴会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南庆和父母的关系很疏远,她自然不会去打听别人的私事,只是心里自然而然地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疼惜的感觉。
“南庆,”明蓝握住他的手说,“如果我闭上眼睛,你能带我走上一段路么?”
他的手指在她的指间动了动,最后安静了:“你相信我?”
明蓝点头:“信。”
南庆脸上的神色比之前明朗了些许:“嗯,那你可信对人了。在黑暗里行路的经验,本人可是很丰富的。”
明蓝低头抿嘴一笑。——这个人又会说笑了,证明他情绪恢复得不错。
他打开了盲杖,拉着她的手,缓缓地朝前走。
两人都很谨慎,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边走边说话了。
明蓝摸到了他手指上的薄茧,想必那是他多年练琴留下的痕迹。想来,他目不能视要练乐器,必然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在他的茧子上用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只是极轻的几下,南庆却敏感地觉察到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