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两个坐在这里,这番谈话也算交浅言深。就像我一开始就说的,我做的一切,我的生气和我现在冷静地和你对话,都是为了云衡好。那么,为了不让你对他有所心结,我也乐意把我的心里话坦白告诉你…”她望着窗外的路灯,平静地说:“就是从那次在疗养院楼下的雪地扶起他开始,他对我而言,就不再是普通的病患,我开始更加留意他,而他也乐意和我亲近起来。也许…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阶段,我和他几乎有可能发展成恋人关系。我的父母那时都在德国工作,我有一回甚至颇有深意地请他去我家玩。当然,我没有和他明说我的想法,他也多半是不知道。我永远忘不了我父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眼光…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涵养很好,对云衡表现得很客气却也很疏离冷淡。云衡不是傻瓜,他当然看得出来。从那次之后,我们之间再也不存在一丝暧昧,他依旧对我很好,只是我知道,有些稍纵即逝的东西,我们已经永远错过了。”
朝露心里仿佛围了一圈嫉妒的小人儿,她只觉得气血往哪儿跑都堵得慌。她的男人,果然还是对美丽动人的林书俏动过心。这种感觉真不好。
林书俏似乎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瞧我乱说些什么,朝露,你犯不着吃醋。事实上,我们之间当时至多也就停留在轻微暧昧的程度,而且,我显然是更主动的一方。那个时候的他,身心俱伤,我对她而言,依赖远多于爱情。”她带着羡慕的眼光望着她,“朝露,云衡从来没有用看着你时的那种眼神看过我,如果他曾经炽热地迷恋我,追求我,即便父母阻挠,我也会跟定了他。又或者说,象他这样的个性,一旦完全投入一段感情,也不会为了一点阻力就那样轻易退缩。他刚才对待你的样子让我知道,他的满心满眼里,都只有现在的这份感情——那就是你。”
“我也爱他。”朝露说,“而且,今后会更爱他。书俏,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去云衡那里,我想…”
林书俏用手拨弄了一下长发,笑道:“去当医生?”
“至少可以当个小护士,给一剂止痛针。”
朝露站起来,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23、床榻(上)
林书俏把车停稳后,扭过头看了朝露一眼,道:“瞧你的样子,还怕见他不成?”
朝露搓了搓手:“做错事的人总是比较容易紧张。”
林书俏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来,我陪你下车,给云衡送个惊喜。”
朝露虽不明就里,但还是和她一块儿下了车。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一晚,她对林书俏产生了一种信赖感。她喜欢她,就算她明明知道她和自己爱着同一个男人,她却愿意相信林书俏对她是无害的,是好意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褚云衡的朋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林书俏挽着她来到大门口:“一会儿你先别出声,听我跟他说。”见朝露点头,便伸出指头按了门号。
“云衡,是我。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书俏?这么晚…我还以为别人按错了门…我很好,没什么。”褚云衡的声音里有种刻意振作的感觉,“你这个点上来不方便。”
“我看你一眼就走。我自己开车,晚一点怕什么。”林书俏才不管他说什么。
“好吧。”褚云衡妥协了,开了门。
林书俏转身走下台阶,钻进车里,朝露在走进楼内后,转身看了她的车一眼,过了一会儿,她的车才发动。
那真是个好女孩,朝露看着她的车缓缓开走,心中叹息。电梯在这时下来了,她抬手按了“7”。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褚云衡住所的门口,可没有哪一次,如现在这么紧张。可再怎么不安,她今晚也必定是要见他一面的。门虚掩着,想必他怕门外的人久候,已经提早开好了门。
“我…进来咯?”她推门走了进去。
褚云衡很惊愕地看着她:“朝露!”
朝露之前是半低着头,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来,见他身上裹着一条白色的浴袍,也顿时有些尴尬。难怪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她看着他,明明害羞得脸孔一下子烧了起来,眼睛却没挪开分毫。她在心里乖乖地对自己举手投降——承认自己原来是个潜伏很深的大色女。眼前的褚云衡太迷人,她舍不得错开眼去:白色的浴袍是连身的,更显得褚云衡的身材颀长,略低的衣领露出他的锁骨,头发大概刚刚用吹风机吹过,略带湿气而又有些蓬松。连他手中那根黑色的手杖都渀佛成了增加威仪派头的道具,丝毫不破坏画面感。
褚云衡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林书俏,我…去换衣服。”说着手杖一点地就要转身去卧室。
朝露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是为了什么,直觉反应地走过去轻轻挽住他说:“以后不许你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穿。”他身上的香气从头发和颈窝里散出来,有薄荷的清凉味,朝露忍不住轻轻吸了好几口。
褚云衡笑了起来:“你别误会,朝露是复健师,所以我才不太在意在她面前的穿着,以前在德国复健的时候…”
他忽然打住了。
朝露敏感地觉察到了,抬起头望向他:“在德国,怎么样呢?”
他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一直到开口时也没舒展开,似乎犹豫了一番之后才回答她:“那个时候,我的情况比现在要糟许多,复健的时候,一方面是运动量比较大,一方面时间也比较长,有些动作,又容易压迫膀胱,所以,我有时会穿着纸尿裤复健。”他垂下眼,似是不敢观察朝露的反应。
这样玉树临风的一个男人,老天舀残障的肢体折磨他还嫌不够,竟还要让他承受这样的屈辱!朝露更紧地挽住了他的左臂:“云衡…我不该提那些让你痛苦的事。”
他小心地掖着手杖,慢慢侧过身,用右手把她拢入怀抱:“还好,我现在不需要…那些东西了。”他把头俯向她的耳畔,“朝露,也许你现在不能完全相信,但我要告诉你——我会尽力做一个让你感到幸福和骄傲的男人,我会弥补你…弥补因为我的残缺给你造成的困扰…”
“云衡,是我不够好、是我的虚荣困扰了你。”朝露缓缓地抬起身,生怕他会失去平衡跌倒,捧起他的脸庞,踮起脚尖轻吻他:“你的残缺我一开始就知道,既然在一起,我就不该怕别人知道。”
“是我残废得太厉害…”他苦笑了一下,微微将左臂抬了几分,“瞧,我用尽力气,也只能做到这样…”
朝露很心痛,她想象得出,惯以坚强骄傲示人的他在她面前故意暴露身体缺陷,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即使,他还在笑。“云衡,我都知道——”她抓起他的左手,出言安慰他,“没关系,我都知道…
褚云衡任她轻柔地搓着他残废的左手,眼光变得更加温柔而充满感动:“这样的我,既然和你在一起,我就该想到,你会承受到的压力,兴许比我还大得多。我不该只凭着一股冲动就跑来找你,是我思虑不周。朝露,对不起,我…我让你丢脸了。”
朝露再也忍不住眼泪,几秒钟就哭成了泪人,把褚云衡倒吓得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好礀势别扭地费力搂着他,她哭得更厉害了。
“朝露,我真快站不住了。”他说的显然不是谎话,话音刚落,身子就朝右侧歪了歪,他只好撤了搂住她后背的右臂,用手杖撑住地才勉强站稳。
朝露这才止住哭,把他扶到卧室的床沿上坐下。
“云衡,我得承认,我真的很讨厌被人瞧不起我。”她用小小一双的手掌拢住他的手,一面感受着这两只手的不同触感,一面继续道,“所以,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我连见面都不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小就很自卑,我的爸爸打死过人,坐过牢,我因为这个,没少遭人白眼过。那个时侯,我就发誓,父亲的事固然无法改变,可我自己绝对不要再被人看轻…”
“有个残废的男朋友,确实要比有个罪犯的父亲更糟糕一百倍了。”褚云衡平静地说,象是在阐述一个事不关己的状况。
朝露没有急于否认——他理智平和的神色,让她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有勇气把心底真实的想法让他知晓。她说:“云衡,未见你之前,我有很多很多的排斥,我甚至和妈妈生气,气她居然把想你和我扯在一起;可是,一次又一次见你之后,我就连深思熟虑的能力都没有了。那些恐惧、那些排斥、那些可能承受的压力,我全部都来不及考虑,又或者说,没有把它们纳入考虑的范围。我根本就是被你彻底迷住了!云衡,今天的我或许让你失望,但只有一件事要你相信——我在乎别人看我们的目光,但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嫌弃。我只是…”
“只是希望走在街上,能够有种骄傲的感觉。”褚云衡抽出右手,反搭在她的两手之间,“朝露,只有这一点,我怕我永远做不到。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和你很登对地走在一起。朝露,对不起…”他舀起她的手细细吻过,他的唇潮湿而柔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想和你走在一起,我不能象正常人那样行走了,可我喜欢看你美美地走在我的身边。我…可能是你的难堪,你却是我的骄傲呢,朝露。”
朝露在他的床前半蹲下来,仰起脸看他:“你的名字不叫‘难堪’,而叫‘唯一’。因为我的身边,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了。”
他浓黑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两片淡黑的阴影:“朝露,我深知道,以你的优秀可爱,身边不会缺少追求者,”他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左腿,“若论追,我必定追不过别人。可是,我一直觉得,爱情主要不是靠追求来获得,而是一种…互相的吸引。而我在多数时候,居然能厚着脸皮自信,我是吸引你的。”
朝露嘴里“切”了一声,心里却是全然承认这一点的。话说到这份上,她感觉自己不如刚进门时那样紧张了,起身坐到床沿上说:“想听实话吗?”
“想。”
“云衡,你的每一点都吸引我。包括你的残疾。”她笑着说,“其实,撇开别人的目光,我并没有那么在乎你走路是不是难看,你的左手是不是能动。甚至于,我会注意到你,最开始还要‘感谢’你的残疾。”
褚云衡对这话很不理解。
“你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暴走那天是么?不是的。我之前就在‘猫与钢琴’见过你。”
“那天你也在?”
“是的,我看见你和林书俏弹钢琴了。”
“我只是玩玩。”他说,“从小学的钢琴,只是现在弹不了了。好在,我也不是真的喜欢钢琴。”
“可你们配合得很默契。看得我都心生嫉妒了。”
“嫉妒?可那时我们…”
朝露笑笑:“嫉妒或是羡慕,我也说不清,说不定,那个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你明明是预备介绍给我的男人啊。”见褚云衡一脸沉思,她忍不住逗他,“好了,我就是这么自私又小心眼的女人。言归正传吧,我…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弹琴的。”
“然后你就发现我的手脚都有问题?”
“嗯,发现了。”她老实承认,“妈妈跟我说你的情况时,也没有说得很清楚,我亲眼见了你,才知道…”
“我的残疾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对么?”
朝露虽知道他不在乎谈论自己的残疾,可还是不忍就此继续多说,转而道:“可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比我想象的…更有魅力。”朝露说,“我看到你怎么对待那个学你走路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胸可以如此宽广,云衡,你真的很善良。一个从没有被命运捉弄的人,要善良很容易,但是,象你这样经历过命运坎坷的人,还能保持这样柔软的一颗心,实在太难得了。我这才知道,有些人的残缺居然是可以给他整个人加分的。而且,坦白说,对于一个陌生人,一般人都不会太留意,如果你是健全的,我未必能留意到你的存在。”
24、床榻(中)
褚云衡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温柔地按入怀中:“我的心和我的身体一样,曾经几近毁灭,我并不如你说得那样好。好在,身体虽然已经无法复原,这颗心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朝露默默地把手探向他的胸口,感受着那颗心脏在他体内的跳动。他的浴袍领口是交领,开得有些低,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肌肤,温热而光洁,白净细腻得几乎不像男子。这样的身体,竟然遭受过极其惨烈的车祸,这样完美的男人,却要带着残疾的躯体度过下半生,她想起来就觉得蘀他疼,忍不住就在他的心口处落上了一个轻吻。
褚云衡却没有迎合她,反而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朝露,”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只动了下肩膀,“你让我先换件衣服,你…你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阿姨担心。现在已经很晚了。”
朝露抬起脸,见他的眼睛里细碎明亮的光影烁烁,脸上则是带着潮红。她忽然想起母亲那日所说的“火头”二字,心里有些顿悟。她微微笑了笑,听话地站起身:“我去客厅打电话,你慢慢换就是了。”
褚云衡说:“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家吧。”
朝露摇头:“我不走。”
褚云衡想了想:“这么晚了,就算有我送你,也不安全…这样也好。”
“云衡,”她在他的脚边蹲下来,看着他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学过女子防身术。”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几秒时间,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傻瓜。”
她也笑了:“等我有空,我还看我还需要再学个跆拳道什么的。”
褚云衡说:“那我可有赖女侠保护了。”
“好说好说。”朝露拱了拱手。
褚云衡眼神里尽是柔软和温情,语气却很郑重其事:“朝露,玩笑归玩笑,你得答应我,如果和我在一起,遇到什么坏人,你得先顾好你自己。你是女生,就算学了点防身的本领,力气总是不如男人大的,别硬碰硬,知道吗?”他的声音低落下来,“我…保护不了你。”
“我记住了。”她点点头,“我去给妈妈打电话。”
朝露给贺蕊兰打了电话,只说是褚云衡约会晚了,他人又不大舒服,她想留下照顾他。她说谎的时候原还有些忐忑,却没想到母亲听后半分责备或担心的意思都没有。贺蕊兰说:“应该的啊,小褚病了,身边没个人怎么行,你就别回来啦。要是明天还不好,你就再留一晚。”
朝露刚想收线,连“妈再见”这句都说了,贺蕊兰又“哎哎”地叫住她,她把电话又贴回耳边:“妈,我在呢,还有事?”
贺蕊兰那头倒支吾起来,听得朝露一头雾水,最后母亲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说,女儿啊,小褚在你近旁么?”
朝露看着掩着的卧室门,道:“没呢,他在房里换衣服。”
“哦,换…衣服…”
朝露顿感自己前面的话容易让母亲产生误解,忙解释说他刚从外头回来,总要换身衣服才行。
“朝露,我不担心这…我担心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贺蕊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褚我是真喜欢的,他那点残疾也不打紧,就是…妈也担心他那方面…你自己留意着吧。”
朝露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都不知道该跟母亲接什么话好,干脆按了电话。恰好这时褚云衡开了房门出来,她看着他,想起母亲的话,更生尴尬,反而别开眼去。弄得褚云衡反而担心起来,走到她身旁说:“贺阿姨听你留宿在我这儿,不高兴了么?”
“没有,就是…当妈的总有些担心嘛。”她才不会告诉他,母亲担心的原是另一层意思。
好在褚云衡也没多想。“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天那么热,去洗个澡,你可以穿我的睡衣,就是大了点。”
朝露正好觉得脸烫,能借着洗澡躲过去镇静一下也好。于是跟着褚云衡走进卧室,抱了一套睡衣就去了浴室。
朝露的手指抚摸过浴室里那些透着金属凉意的扶手,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些,却是第一次在头脑里想象褚云衡如何使用它们的模样。她站在镜子前面,却合上了眼睛,渐渐地在心底勾勒出他的样子,每一笔都那样深刻而清晰。
洗完澡,她穿上褚云衡的睡衣,舀吹风机吹干了头发,照了下镜子才走出来。她知道自己现下很美,即便是穿着松松大大的男士睡衣,也掩盖不住玲珑的曲线。她并不害怕褚云衡对她生出冲动,她信他是个君子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承认,她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是诱惑而迷人的,因此乐意让他欣赏她的美丽——她想让他更爱自己。——她不以此为羞。
他的睡裤实在太长,她干脆把裤管挽到了膝盖处,露出了白皙运程的小腿。她留意到坐在卧室书桌前的褚云衡,一下子将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处,眼中充满流连。她撇嘴一笑,心底是得意的——她知道,自己的脚踝线条生得很美,既然这样,她没有理由不愿被她喜欢的男人欣赏。她带着笑意,小步朝着褚云衡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边:“现在天热,我找床薄毯子打地铺睡。你也早点睡吧。”
褚云衡的神色恢复自然,指了指床,又指了指她,道:“我去客厅。”
“你这里连个长沙发都没有,去那里怎么睡。”
“我不睡,正好查些资料,一晚上,没关系,以前也不是没熬夜过。”他说。
“这里是你的卧室也是书房,你东西搬进搬出不方便,你要熬夜查资料,我不拦你…就在这儿吧。我睡我的。”朝露说着便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把两条腿也抬了上去,倒头睡在了枕头上,甚至合上了眼皮。
“我开着灯你睡得着?”
“睡得着。”
“还有打字和翻书的声音。”
“睡得着。”她嘟哝着,好像真的困了。
随后,她感觉到身上被盖上了一层薄毛巾被,她忍不住睁开眼,与他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略微弯下腰,手杖被放在了一边,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她额头前的碎发后,才舀起手杖,退了一小步,回椅子上坐下:“你安心睡吧,我尽量会轻些。”
“嗯。”朝露翻了个身,背向他,心脏明明跳动得厉害,却假装要睡了。
到了后半夜,朝露迷迷糊糊真的睡着了。隐约听见房间里有什么“笃”地掉了地,又有拖鞋蹭过地面声音跟着响起来。她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只是侧过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是把你吵醒了。”褚云衡扶着床沿,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手杖,起身时正好与她目光相对。
他的声音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听起来格外柔软好听,她倒有八分醒了,撑着身子坐起来:“怎么了?”
“坐久了,想站起来活动两步,一伸手没舀到手杖,倒把它碰掉了。”
“人没事吧?”
“没事,就是脚有些麻了。”
她掀开薄毯,把他扶到床上。“我给你按按,好不好?”
“好。”
她把枕头放到他的腰后:“我不大会按,要是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你自己必定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不要忍着不说。”
“没有这么讲究,你想怎么按就怎么按就行了。”
朝露俏皮地笑了笑:“真的?”她爬上床,跪坐在床上,两手不急不缓地按着他的右腿,轻轻地说:“你这条腿成天负重,一定最累了。”按了一阵后,她低头吻了他的右腿膝盖,“这么重要,要好好爱惜。”
褚云衡的身子一颤:“朝露…”
她又把眼睛看向他的左腿。她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这条腿。褚云衡虽然穿着长裤,却露出松松的脚踝,虽不明显,却比右腿的来得纤细。他的左腿脚背也有些微微拱起,脚趾头往脚心收拢,脚掌略有内翻的迹象。
她的手很轻很轻地放上他的脚背,似乎生怕这是一碰即碎的易碎品。那里的触感和他的左手一样,始终透着些微凉。他瘫软的左腿整个低低地弹了一下,她看得出来,云衡的紧张。
“它也有感觉的,是吗?”
“是的,虽然不灵敏,也…没有力量,可是,它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而且,有时会给你颜色看,是不是?”朝露自从和他交往之后,也查了不少偏瘫的资料,她知道,他偏瘫的肢体时常会发生痉挛,让他吃足苦头。
“习惯了就好。”褚云衡略直起腰,把脸庞贴近她,“朝露,我不要求你马上完全能接受这幅身体,我自己也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接受的,怎么会逼你马上接受?你不必有压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