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伯伯,”她深深地望着褚爸爸的眼睛,说,“我能了解您说的,或许,要所有人对云衡没有偏见,是件不可能的事,他承受了很多,有些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有些,恐怕是非本人所不能体会的。我也曾经拒绝过云衡,因为他的残疾,令我产生成见;可是现在的我很喜欢云衡,非常非常喜欢,这一点…已经与他的残疾无关。”她顿了顿,身子不知不觉往前倾,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她说,“褚伯伯,您放心。”
褚爸爸笑了:“朝露,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云衡要是敢待你不好,我也饶不了他。”
“爸爸,说什么呢?”褚云衡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路笑着挪步到沙发旁边,“我对朝露好不好,她知道。”
朝露很自然地扣起他的左手,拉他坐下,自己则坐到沙发的扶手上,“嗯,我知道。”
褚爸爸笑声爽朗:“呵呵呵,你们坐吧,老头子该让位了,我回房去看报纸,云衡,你好好陪朝露。”
“去我的房间坐坐吧。”云衡微微仰头朝她说道。
朝露坐在沙发扶手上,原就比他高了一截。不知怎的,她忽然联想到褚云衡的父亲刚才说过的话:“云衡在这场车祸之前,大概从来都没有尝到过被人俯视的味道,毫不谦虚的说,我这孩子,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仰望的对象,他的内心其实是比旁人更骄傲的;只是,现在的他…到底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他或许在多数时间已经可以用手杖行走,不再需要轮椅,可是,别人看他的目光,仍旧夹杂着“俯视”的意味,在残疾人面前,常人不时流露出的“优越感”,敏感聪明如他,一定能够感知到。
她的心一阵刺痛,忍不住俯下脸吻他的眉心。褚云衡似乎被她突然的热情弄得有些懵了,傻笑道:“朝露,你不怕爸爸突然走出来吗?好歹,回我卧房再说嘛。”
她脸红了,移开唇瓣,眼神却一直定在他的脸上。两张脸离得那么近,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眼角淡淡的笑纹,孩子气地说:“我才不怕被看到,你是我的!我刚跟褚伯伯说,我好喜欢他的儿子。”
“哈?”褚云衡先是一怔,而后便把脸整个埋进她的胸脯里,贪恋地嗅了一口,“朝露,老天对我真好。”
朝露摸着他的头发,说:“不,他对你还不够好,可是我会对你好。”
“小傻瓜,这哪象是女孩对男人说的话?”他单手勾住他的腰肢,“奇怪,我刚开始觉得你应该是个挺聪明的女孩子,现在看你,越来越傻气了,尽说呆话。”
“云衡,”她听他说自己呆,非但不恼不怒,反而笑得很甜,“再说一句呆话,你想不想听?”
“嗯。”
“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41 城堡
褚云衡的房间有一个朝南的阳台,抬眼望出去,便是很好的街景。知了的鸣叫声反而令这条少有车辆经过的街道显得宁静。奶白色、砖红色、浅灰色的各种风格的旧洋楼掩映在绿树之中,让人恍惚觉得置身于另一个时代。远处飘着淡淡的云,风掠过朝露的头顶。
她一手紧贴在褚云衡搂住她的右手上,另一手抓起他的左手,轻轻帮助他挽住自己的腰。从走上阳台开始,褚云衡就把手杖放到了一边,依偎着她而立。朝露忽然开口说道:“云衡,这里真美,就像我小时候一直梦想住进去的房子。说句实话你不要笑我,这样的房子,对我来说,简直是和童话城堡一样不真实的存在。可是,就在刚才,我突然又觉得,对一个独居的老人来说,这里似乎又太空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搬出去住,有些不孝?”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无奈和哀伤。
朝露握住他的手指:“不是,我有时也会觉得,也许两代人分开住对彼此更方便些,你一定有你的考量,我也不过是一时感慨。”
褚云衡微微低下头:“朝露,你知道吗?我爸爸直到三十六七岁才有了我,我不止是他的独子,更是他人近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我无从得知,在那场车祸之后,我昏迷的那几年,他是怎样硬撑着熬过来的,单单是我醒来之后,他看到我变成…残废的样子、看到我精神崩溃的模样,就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
“云衡…”她转过身,却一时忘情,以至于忘了他把一半的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她这猛然一转身,几乎害得他歪倒。她赶紧拦腰扶了他一把,随后才说道,“对不起,你别再说了,这不是个好话题。”——所有会勾起他伤心的话题,都不是好话题。
他轻轻摇头,表示没关系,他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的嘴角甚至带着微笑,然而目光却深沉复杂:“他从来不说,可我知道,有些时候,他甚至很怕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所以,搬出去住,一半是为了我自己方便,另一半也是想躲出去。我爸爸的年纪不轻了,我不想成天让老人家看着变成残疾的儿子伤心,有人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种不孝,可是一个年老的父亲成天看着孩子比自己更早地拄上拐杖行走,何尝不残忍?”
朝露一手牢牢地扶住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停在他的眉间:“云衡,看着我,不要皱眉。”她柔声道,待他眉头轻展,与她四目相对后接着道,“云衡,直到现在,我看到你很辛苦地走路、或者是用一只手做别人两只手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的时候,我都会心痛。我想,你爸爸对你的爱一定更深,因此伤心难过的情绪更甚。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希望能你能常在我们的身边,能时常看到你、听到你,让你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因为,你不止是令我们心疼的云衡,更是会给我们带来快乐的云衡啊!”
他静静望着她,表情微怔。喉结上下滚动着,良久,他用力搂住了她:“朝露,我仍旧可以是个给予别人幸福的人,谢谢你提醒我这一点。”
“你当然可以!”她完全是真心的,就拿眼下来说,在他的怀抱里,她就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象灌了满满一腔蜜糖。
他们忘情地在阳台上接吻,直到朝露偶然从眼角瞄到对面楼的阳台上有人在偷窥好戏,她才不好意思地推开了他。
“喂,对面有人看到啦。”她朝马路对面抬起下巴尖,朝褚云衡努努嘴,
褚云衡顺着她下巴所指的方向快速扫了一眼,脸红归脸红,嘴上却吃吃笑道:“怕什么,让他羡慕去。”
朝露假装板起脸孔,把靠阳台放着的手杖硬塞回他的手里,拖着他的左手进屋。
房间大概有二十平米左右,家具是西洋复古式样的,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带写字台的红木书架。
朝露粗略扫了眼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散文、通俗小说之类的,还有几本德语词典。便随口打趣道:“你这个哲学老师,喜欢看的书倒平常。”
他坐在床沿上,笑道:我从来没觉得哲学老师非得是高深莫测的人,我也需要休闲放松,不能成天对着专业书籍啊。而且我在国内学的是德语专业,去德国才改攻哲学,回国后不久,我就搬出去住了。再者,这里原本就只是卧房,大部分的书,都在三楼的书房呢。你有兴趣,等下我可以带你去看。”
“不了,我不参观你的‘私人图书馆’了。”朝露踱步到他身旁坐下,晃着腿,故意夸张地说,“有钱人的房子大得吓死人啦,什么卧室、餐厅、厨房、客厅、书房、起居室的…我怕我越看越自卑。”
“朝露,”他笑了,“你刚刚还说,你觉得这很美,象你小时候梦想的房子,象童话的城堡,对么?”
“嗯,的确如此。”
他定定地望着她,蓦地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这个城堡的门,已经向你打开了,我的公主。”
朝露整个人傻掉了,象被魔法师的施了法,她的思绪似乎坐上了一乘马车,在绿色的原野上快乐地驰骋,而头顶还残留着他触摸她时掌心的温度。
“云衡,”她回过神来,笑得比刚才愣神的时候更像个傻瓜了,一边拿手轻捶他的膝头,一边嚷,“我快乐死了、快乐死了。”
褚云衡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拉她在自己的膝头躺平。
她躺下,近乎崇拜地仰面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被纯粹的爱和满足感占据。直到看到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才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时间久了对他可能是种负担,慌忙抬起身。怕他逞强,故意说道:“云衡,你太瘦了,膈得我疼呢。”
他笑呵呵地说:“所以,我一直觉得电视剧里那种拿胳臂当枕头枕一夜的情节是很荒谬的啊。连腿都受不了,别说手臂了。不管是被枕的那个还是枕着睡的那个,恐怕都受罪呢。”
“好像很有经验似的。”她撇嘴道。
“这个…如果你真想试验,我们下次可以试试。”他坏笑道。
“喂!”朝露大囧,“才不要。”
“没事,你可以枕我的左臂。”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有一只手就够用了。”
朝露心里轻轻一疼,捻了捻他的左手,又松松握住,垂首道:“不,万一压坏了呢。”
“本来就已经不好了,没关系。”他宠溺地看着她,笑。
“所以才要更小心地对它啊。”她眼睛里闪着柔光,“也许好好保养,有一天,它会好起来。并非是绝对没有可能对不对?”
他叹了口气:“理论上,不能否定医学进步或者…奇迹出现。只是奇迹这个东西,我早就不相信了。而医学进步,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都看不到。朝露,如果我永远这样,你…会失望吗?”
她立即摇头:“不会。云衡,认识你以后,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他的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或许,我刚才说的话也不完全对…”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际线,阖上眼,他身子略向前倾,在那里印了一个吻,“奇迹还是有的——我能死里逃生、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算一个,而你…则是另一个!人总不能太贪心,上天已经给我创造了那么多奇迹,我不能奢求更多了。”
朝露说:其实,你对我来说,也是意想不到出现的人呢。”
他说:“那肯定的。”
朝露说:“我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很难嫁出去。”
他一挑眉:“郑重提醒某人注意措辞噢,你是在暗示…咳咳,明示我什么吗?”
朝露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先是背转身,咬了两下唇瓣,又回转身半嗔半喜地打他,嘴上却也不分辩什么,只是撅着嘴笑。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打不过你就下狠手呀。”褚云衡单手难敌双掌,干脆不躲不藏,笑嘻嘻地任她发泄。
朝露道:“我还预备下狠脚呢。”说着,抬起脚掌,轻轻地踢了一下褚云衡的小腿肚,像个孩子似的哈哈笑了起来。
“我求饶了!”褚云衡说,“继续说说看,为什么你会曾经以为…咳,”接收到她的“凶光”,他干咳了一声,改口道,“我不说了,反正,就是你那个意思。”
她正了正脸色:“很简单:太好的人高攀不上,太差的人不肯迁就,不好不坏的人没有感觉。”
“哦,那我算这三类中的哪一种?”
“你是第一种。”她说,“所以,我才说你是‘意想不到’出现的人哪。”
褚云衡摇头:“我绝对不是第一种。你原先设定的那个类别,绝不会是我这样的。”
她坦言道:“也许如你所言吧。但是云衡,对我来说,你更不是第二种、第三种人。你是很特别的,是在我设定的条条框框之外的。”
42 速写
朝露在褚家呆了近三个小时才预备离开。褚云衡说要送她回家,她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拒绝,心想着,到时不如留他吃完晚饭再走。她扶着他下到一楼,恰好碰见小苏在客厅里,便打了声招呼。
小苏套了件工装裤,正在搭画架。
朝露小时候对画画也曾感兴趣,只是家中经济情况不允许,便从来没有真的动过心思学画,心里却隐隐引为憾事。见小苏搭起画架,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苏,不介意我们过来看看你的画吧?”褚云衡忽然说。
“不介意。”小苏表现得很是随意大方。
朝露反而觉得冒昧,有些迟疑。褚云衡笑笑说:“没关系的。”
朝露这才随他走近小苏的画架。架子上是一张小幅的亚麻画布,画的是油菜花开的田野,应该是幅油画,但目前只完成了素描稿的部分。
小苏一边用松节油调颜色,一边说:“不如褚大哥你替你女朋友画张速写,我这里画笔画纸都是现成的,画架你用我学生的就行了。”
朝露惊奇地说:“云衡,你好像是说过,小时候,你学过画画,是不是?”
褚云衡说:“你可真是难为我了。在我学的各种东西里,画画本就是最不擅长的,而且…多少年都没碰了。”
小苏回头笑道:“褚大哥,过去你不也常到我这里来画上两笔么?画着玩的,又不是要你参展,我想,你女朋友一定会很惊喜的。”说着,还冲褚云衡眨眨眼。
“好吧。”褚云衡笑了笑。
“要我帮忙搬画架么?”朝露主动说道。
褚云衡摇头,转而问小苏:“小苏,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速写夹?”
“当然可以。”小苏站起身,从墙角拿出速写夹,夹好了纸,和两支铅笔一起递给褚云衡。
褚云衡接了过来,朝露见状,没说什么,只是迅速地把夹子从他的手上拿了过来。
褚云衡看了看室内的光线,让朝露在指定的位置搬了张椅子坐好。自己则走到刚才放轮椅的地方,坐回轮椅,又从朝露手中接过速写夹和笔。将轮椅退后几步,右手帮忙调整了一下左臂的摆放位置,身子略向右边倾斜,他望着她,思量了几分钟后开始动笔。
朝露看得出来,作画对他来说是件有些辛苦的事。他必须时不时用胳膊肘撑一下扶手,而右腿则紧绷着抵住地面,以防止身体下滑。作画的间隙,他的左腿有一两次还不听话地瘫软到一边去,让他的坐姿失去平衡,那个时侯,他就会放下笔,淡然地用手把左腿扶正,重新调整好姿势后,再继续画。
朝露心疼了,忍不住说道:“云衡,是不是要很久?看来我也不是很适合当模特,觉得坐着不动好累。要不算了,咱不画了吧。”
他用手抵住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微一笑。“坚持一下,”她说,“只是速写,很快就好了。”
褚云衡停下笔,不满意地摇头道:“你看了,可别骂我哟。”
朝露几乎是欢跳着奔过来的。
客观的说,云衡的速写并不专业,只是,抓住了她眉眼的特点,画得很传神。尤其是她唇边那种淡淡的笑,透着股清冷孤高的味道,又不乏温暖和柔情。
朝露从夹子上取下画,小心地卷起来:“云衡,我好喜欢。”
褚云衡眯起眼睛:“嗯嗯,知道啦。你不要那么直白啦。”
朝露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语病”,羞怯之下用卷成纸卷的速写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来,你好好坐着,我给你画张像送你。”
“哦?你也会画?”
“小看我?”朝露狡黠一笑,“我幼儿园时就很会画画了。”
朝露重新夹好一张纸,对着对面坐着的褚云衡,托着腮帮子,嘿嘿笑了两声。不一会儿,她昂着头把画夹递给到他跟前:“喏,像不像?”
不止是褚云衡,小苏也耐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瞧,一看,两人都噗嗤乐了。
——画纸上哪里是褚云衡,分明就是一只Q版的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内容比较短。最近因为奶奶刚走,实在一时没法静下心写很多甜蜜的文字。但是,我也确实在调整状态。相信,你们看得懂我的努力。
这一章节,更像是个欢乐的“小剧场”。让大家久等了,听雨在此真诚致谢。希望大家还记得可爱的云衡和朝露。
这篇文章直到最近才卖出实体版权,对我来说也是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需要和大家说明的一点是,根据出版社的要求,需要留出4至5万字网络版没发的内容。因此,或许大家在网络版看到的结局会略觉仓促,意犹未尽,这并不是听雨草率结尾,而是不得不省略了一些内容。之前我曾经预告过,甜蜜之后会有大虐,也会有更多的温馨,现在只能把这部分情节放到实体书里一一展现了。
但是,这篇文在网上不会断更或不给结局,只是,相对于实体书来说,少了精细打磨与部分重大的情节起落。朝露和云衡的故事,在实体书里会增添更多爱点和虐点,有更多的惊喜与磨难等待着他们。而我,则会在本周六或周日,把肥厚的结局章贴出来。朋友们可自行决定看实体书或者看网络结局。无论如何,当您看到这里,我都感谢您对我的一路支持。
43 网络版结局(上)
三个人的笑声引得原本在卧房午睡的褚爸爸也下楼来。褚云衡让父亲来看朝露的画,指着说道:“爸爸,您来瞧瞧,这是朝露给我画的像呢。”
褚爸爸看了之后也忍俊不禁,对朝露说道:“画得…真不错。”
毕竟是面对长辈,朝露不禁有些害羞,忙挡在画前,遮住画说:“褚伯伯,我画着玩的。”
“这狐狸,多讨人喜欢…”褚爸爸一副硬憋住笑,却又假装正经地模样,“果然象我儿子。”
褚云衡说:“爸爸,不带你这么夸人的。”
朝露白了他一眼,跟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爸爸,我和朝露就先走了,”褚云衡顿了顿,朝父亲的方向走近一步,说,“以后,我常带朝露回来看你。”
朝露偏过头来,望住他英挺的侧面,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的臂肘。
褚爸爸的眼中有莹莹的微光一闪而过,又瞬间化为温和的笑意:“好,说起来,我也该趁现在走得动,多去你那里坐坐。云衡,你虽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我也不该忽略你。只是这几年,我老了,精力不济,而且…我越是心疼你、越想关心你,心里就越…是当爸爸的,太软弱了。”他的眼神转向褚云衡身畔的朝露,“倒不及朝露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坚强勇敢。”
“爸爸,我都知道。”褚云衡拄着杖,上前一步后停驻,伸出手臂抱了抱父亲,“我会生活得很好的,你要相信你的儿子。”
朝露泪如泉涌,嘴角却始终是微笑的。
走到玄关处,朝露正欲把之前折叠好的轮椅拉出来,褚云衡微抬左腕碰了碰她,低头道:“我拄手杖去。”
朝露想了想,她所住的那栋楼没有电梯,要是坐轮椅,只怕褚云衡只能被她背着上去了。于是便说:“不然都带着吧,不然你的轮椅怎么办?”
褚云衡轻轻摇头:“没事的,反正我很少用轮椅。”朝露刚要说什么,就被他截了话,“再不然,等下送完你可以先打车到爸爸这儿,取了轮椅再回去。而且,比起坐轮椅,拄手杖比较容易打车。”
朝露默默低头,不再提出异议。
朝露说:“云衡,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辆车比较方便。所以,我前阵子已经报名学车了,下礼拜就开班。”
“哦,这很好啊。”
她挽住他说,把头乖巧地倚在他的肩头:“嗯,这样我们去哪里都很方便了。”
“是会方便很多。”他笑了笑。“说真的,我很怀念那种飞车的感觉。”
朝露眉心一皱,下意识地低吼道:“云衡,飞车是很危险的。你…”
他好笑地看着她:“傻瓜,现在就算我想,也不能了。我们家的车,早几年前就卖了,不仅我不能开,我爸爸也不再碰车了。”
朝露意识到自己失言,可又忍不住问:“云衡,你当年的车祸,是因为开快车么?”
他略一愣,摇头道:“不是。”
她把手放到他的左手背上,五指稍稍扣住,抬眸问:“是怎么发生的?”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答应我,如果告诉你实话,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持冷静。”
朝露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开来,可她仍旧说道:“好的,保持冷静。”
褚云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右手覆住她的手背,说:“那个时候,我买了一份礼物准备送给我当时的女友,恰好,我在一条街的对面看到了她,我很高兴…于是一等绿灯亮了、就往前走…可是,有一辆车就在那时候…”
岚风肩膀不由自主地一耸,脑袋从他的肩膀上离开,她惊愕地望着他:“你是因为她才会…”
她感觉到手掌被褚云衡握得更紧,她的心一阵颤抖,说不出是嫉妒、心酸还是心痛。她愣愣地坐着,眼神茫然。
他轻轻地说:“朝露,这样说并不公平。”
褚云衡那种急于为前女友辩解的态度撩起了朝露隐藏的怒意。也许,褚云衡说得对,这只是场不幸的意外、谁都不愿发生的悲剧。可是,此时此刻,她听不得他为她做辩解。
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如果为此事大动肝火是站不住理的,然而她还是很不开心,只好闷闷地不说话。
“朝露,”他看着她,语气中百般讨好,“不管怎样,谁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如果这件事让你难过,我只好请你原谅。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听这样的往事——这也是我之前没有和你细说的原因。朝露,其实说到底,那已经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我现在握着谁的手。”
朝露的眸子缓缓转动,落到了自己和褚云衡的手上,她的手仍然扣着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也仍然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中悄然一动,瞥向褚云衡说:“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你现在握着的,就会是别人的手了。”
褚云衡很认真地说:“我曾经很多次地设想,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有多好;可是,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再也没有转过这样的念头,甚至觉得,我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啊。朝露,这些年,我陆陆续续放下了很多事;可有一点,却是很多人不知道的,甚至是我自己不敢面对的——我的心里一直有一道伤、一个很深很深的遗憾…那个遗憾,就是我在那场车祸里不止弄丢了我的健康,还弄丢了我的爱情。我以为我即使再恋爱,也不能再那样投入地爱一个人,是你让我改变了想法!如果我说,过去我从来不曾认真地爱过,那不止是对你的欺骗,也是对自己的不诚实。只有真爱是真爱的疗伤圣药,朝露——你就是我的药。”他微微一笑,望了她一眼,道,“你治好了我。”
阳光把他的眸子映得发亮,他的唇微微上翘,漾起一个温暖迷人的弧度。朝露看得痴了。
“云衡…有些时候,我会非常小气。”她小猫似地用手拨弄他POLO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撒娇道。
“领教了。”他任由她半扑在自己身上,“其实,有些时候我也小气得很。”
“比如?”
“比如看到那个方蕴洲的时候。”他说,“老实说,有两回,我很想和他打上一架。”
朝露一仰脸,看他半是笑意半是沉思的模样,坐直身后说:“需要我的解释么?”
“不需要。”他说,“你的心我都明白。只是当看到一个各方面条件比自己强的竞争者,我难免会心有不安。”
“他哪有各方面比你强?”
“起码不瘸。”他说得很轻飘飘,并不是伤感自怜的语气,倒像是随口说笑。
朝露怔住,想了想,才开口道:“所以,如果你们打架,你一定会输。”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阴霾,可他的嘴上还装作很轻松的样子:“是啊,所以我才忍住没有发作的。很明智是不是?”
朝露捧起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接着道:“可是,谁说我一定会选打赢的那一个,我只会选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一个。”
她看到褚云衡的眼圈霎时泛红,可他似乎在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一双眸子在眼眶中转了好几转,才令红晕褪去。他用催眠般轻柔的语调说:“我都知道了。”
车子在朝露家楼下停好,褚云衡事先就从裤兜里拿出了交通卡,只是由于坐在车的右侧,往前排左侧递卡时身子转动的幅度比较大,对左侧麻痹的他来说颇有些不便,朝露见状,便接过卡递给司机。
类似的事在他们交往之后是很多的,由于褚云衡的残障所造成的不便总是会在生活琐事中时无所遁形,有时是高高的台阶、有时是一个瓶盖、有时是一个对常人来说很容易的侧身…朝露越是走近他的生活,越是体会到他的不易,也因此更爱他。曾有的偏见与嫌弃,在认识他之后层层剥离,她只看到一个活得极有尊严、极有格调的男人,他的轮椅和手杖,或许有损于他完美的形象,却不会令她对他的爱少上分毫。
褚云衡推开车门下车,朝露紧随其后。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眼前驶来的一辆车让她有些迷惑。
那是方蕴洲的车,她经常和他出去办事,所以她认得。
她老远就看到,车的副驾驶座上,坐着自己的母亲。
褚云衡也显然看到了,停下脚步,与她并肩而立。
车子在她家楼下停稳。方蕴洲先走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位旁拉开车门。冲着一旁站立的朝露说道:“阿姨的腰伤犯了,刚在我家不小心扭到了,我带她去看了医生,不过,好像有些严重,我背她上楼吧。”
朝露听得有些迷糊,但现在什么也比不上母亲重要。方蕴洲半蹲□,让朝露扶贺蕊兰趴到自己的背上。
方蕴洲把贺蕊兰背进门洞里,朝露怕他体力不支,在背后托了母亲一把。经过褚云衡身边的时候,朝露对他说:“我先陪妈妈上去,你…”
褚云衡说:“没事,我自己慢慢走上来。”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只是在上楼时,朝露偶尔一个回头,看到他仍然停在原地,带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神情、半仰着头望着正在爬楼梯的他们仨,心中很痛。
他一定有很深的遗憾愧疚,在这样一个需要男人出力的时候,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在他重视的长辈面前——他有心无力;他甚至只能看着他的情敌轻轻松松地背起他女友的母亲,而他只能步履艰难地跟在他的后面行走。
朝露扭过头,强忍住对褚云衡的担忧,托住母亲继续往上走。
她听到身后传来手杖点地与鞋子摩擦地面的动静,缓慢而滞重。
44 大结局(下)满分
上楼的时候,朝露问清了方蕴洲送母亲回家的前因后果。原来,贺蕊兰这周通过劳务公司,接了份新的钟点工工作,新雇主便是方蕴洲。约定的工作强度不大,一周只去两次,每次两小时。今天是第一次上门,没想到擦窗时扭到了腰部的旧患。方蕴洲不放心,带他去看了医生,仔细检查并贴了膏药后,又亲自送了回来。
朝露对此是由衷感激的。尤其是,方蕴洲事先并不知道她与贺蕊兰的关系,却能表现出那样的热心肠,便显得比为了讨好她才表现出善心要更难得。而贺蕊兰也对新雇主是自己女儿同学这样的巧合感到惊讶。
纵然是方蕴洲这样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百十来斤的人爬了五层楼,也是颇为吃力的。其间贺蕊兰也因为怕累坏他,提出要自己下来走,方蕴洲却坚持不肯,还宽慰她“别说我和朝露是老同学,就是不认识的人,你在我家做事受伤,我也应该负责到底。没照顾好阿姨,已经够抱歉的了。”
“哪里的话,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贺蕊兰说,“小方,你真是个热心人。”
方蕴洲说:“应该的。”
方蕴洲和朝露一个背一个托,终于把贺蕊兰扛上了五楼。朝露拿钥匙开了门。等方蕴洲背着贺蕊兰走进房中,她仍停在门口,两只眼朝楼道口张望。楼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细听之下,有脚步扭转拖地的声音自下传来。她知道,他的男人还在与这些台阶艰辛作战。
“朝露,你下去瞧一下小褚吧。”贺蕊兰在被背进卧室前,扭过头对朝露说,“我这里没什么大事,别叫他白担心了。我们这儿的楼梯不好走,让他别走太急。”
朝露说:“妈,你这里真不要紧?”
贺蕊兰说:“我好多了,倒是小褚心里怕是更不好受。”
母亲是那样细心,竟能想到这一层。朝露心里对她充满感激和感动——说实话,她多怕母亲会因为褚云衡今天的“无能为力”对他产生负面的印象啊!可是母亲的话里对他是那样疼惜,全世界她最爱、同时也是最爱她的两个人,他们彼此也是珍视着的,这是多么幸运!
她拜托方蕴洲替她照看母亲片刻,随后便奔下楼。
见到褚云衡时,他大半个人正俯在四楼的转角处的扶杆上,左手看得出正勉力搭靠在金属横杠上借力,右手握着的手杖和整条右腿都微微打着颤。他回眸一瞥,留意到了她,与她四目相对时,他立即费力地直起身,腰和胯同时一挺,带动撇在一旁瘫软的左腿往里略收了收。接着,他若无其事般扬了扬手杖:“嗨,我也快到了哦。”他的口吻里有一种故作轻松的姿态,却明显透着体力不支的虚弱感。
她跑下最后几个台阶,搀住他的左臂弯说:“妈妈没事儿,她让你慢慢上来,不用着急。”
他撑起手杖,一边扭动胯部往台阶上走,一边叹息道:“也不知阿姨会怎么想我。”
“她当然和我一样心疼你啊。”
他犹豫了一下,脸色阴郁,唇角颤了颤,轻轻说道:“阿姨对我的体谅,我都明白;可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她最关心的,始终是她的女儿。所有人都会变老,不止是我们的长辈会有身体不适和行动不便的时候,我们自己也终有体力不支的时候。你妈妈会想:等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而我却只能瘫在轮椅里、眼睁睁看着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朝露,我是一个男人啊,可这种时候,我却是无用的…如果我有女儿,我都不放心把她交给一个…”他停下脚步,眼中的阴霾那样深重,手中的手杖被他握得紧紧的,像是握着自己唯一的依靠。
半晌,他向着上一级楼梯台阶抬起手杖,却被朝露握住他的手杖头,轻轻按了下去。他带着迷惘的眼神望向她。
朝露平平静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并不是我们直到今日才清楚的,不是吗?”
“一件事出在设想阶段,和它成为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冲击力是不同的。”
“云衡,你不要太低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等于也是在逃避你的责任。我不信你是这样没有担当的人。我和你在一起,能做的事至少还有三件:注意保持健康、努力工作、存够足够万年生活无虞的养老金,还有…教养好一个孩子!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些,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有碎碎的银光在眼窝里闪动。可是他很快笑了起来,象是渐起的春风,把整张脸孔上的雾霾渐渐拂开。
朝露看着他,情难自持地搂住了他的腰,抬起脸仰望他。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淡淡的影子,那两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带着种让人心醉的忧郁。她伸出一条手臂,摸到他的后脑勺。
他顺从着她手上的力道,慢慢地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朝露,你这是第几次向我暗示那什么了?”
朝露并不生气,心中反而升起个念头:褚云衡,你这个傻瓜,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立即答应的。
没有鲜花也可以。
没有戒指也可以。
更不用单膝下跪那种仪式。
只要是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他终究没有说出她所期待的话。或许,今天这样的情形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她也不失望,只要他不再为了自身的残障失落,她便感到心安了。
走进朝露家狭小的客厅,朝露刚想让气喘吁吁的褚云衡坐下休息片刻,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了。他说:“我想先去看看阿姨。”
朝露说:“在卧室里,我陪你去。”
她扶着他走进贺蕊兰的卧室。见方蕴洲倚窗而立,静静地望着他们,少顷,僵硬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你们上来了,我也该走了。”
“小方,今天也没有准备,不方便招待你,下一次欢迎来家里玩。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贺蕊兰靠卧在枕头上冲方蕴洲说。
“好的,阿姨。”方蕴洲简短地应道。
朝露说:“蕴洲,改天我和云衡请你吃饭。”
褚云衡看了看她,有一种不用言语就能传达的默契在他们的对视中流转。
她知道他身体不便,于是,她主动勾了勾他左手微微蜷曲的小指,又整个握住了它。
褚云衡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蓦然间,他的脸上象被神奇的魔法点过,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自信。接着朝露的话,他又道:“是的,方先生,如你所见,我行动不太方便,今天实在多亏有你照顾贺阿姨,我替朝露谢谢你。”他的话里虽提到自己行动不便,却并无目光闪烁、卑微低下之感。他就站在方蕴洲的对面,神态自若。
方蕴洲不冷不淡地说:“客气了。再见。”
朝露对褚云衡说:“你陪妈妈坐会儿,我送他到门口。”
褚云衡点点头,把床畔的一张椅子往床头方向拉近了些坐下。
朝露送方蕴洲到门口。方蕴洲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朝露关门时,他才一手用力把门抵住,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哑声道:“朝露,我请你再想一想,想想清楚!如果你知道我所有的情况,就会了解,我绝不是非要得到你才不看好你这段感情。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也不够好;可是,你不该和他——他残废得几乎连爬几层楼都快吃不消了,如果阿姨老了、你老了,该怎么办?你都想过么?”
他的话惹怒了朝露。她站到门外,把门虚掩起来,冲着他严肃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认真想过?你身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你认为你所考虑的这些问题,你口中那个…”“残废”这两个字令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个自身背负残疾的人,他不会想得比你更深更透彻么?”
“结论是什么?他仍然要自私地霸占你?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未来的幸福?”方蕴洲显然也变得情绪失控,变得口不择言。
“是我要象狗皮膏药一样赖上他,是我愿意和他一点一点地构建起我们的幸福!”朝露被气得面红耳赤,“方蕴洲,你要再侮辱我的男朋友一句,我绝不原谅!”
方蕴洲象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慢慢地耷拉下头。转身时,他目光复杂地回望了她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朝露,也许你不信,认为我是出自私心,才蓄意要破坏你追求新的感情,可是我不是。你记不记得?——早在你和你男朋友交往之初,我就和你说过,你根本不清楚,家里有一个残疾的成员,会是怎样的光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朝露被他话里少见的忧伤触动了。她迷惑不安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他阖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说:“因为我有一个残疾的女儿。”
她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事实弄懵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眼见着方蕴洲下楼离去。
方蕴洲曾经提过那场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可在此之前,他却从来没提过,他还有一个残疾的女儿。
人生的不幸是那样多,即使是象方蕴洲这样,外表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宠儿,也总有不为外人道的苦楚无奈。
她有些理解,方蕴洲反对她和褚云衡交往的态度为何如此坚决。也许,真像他说的,他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他身为一个故友,出自真心地不看好她和一个残疾人会有未来可言。他没有提到她女儿的残疾有多严重,可是,有一点毫无置疑,他的的确确尝到过有残疾家庭成员的心酸。因此,他才更加不信任褚云衡——一个身体严重残障的男人能给她带来幸福。
但是,褚云衡不是一般人。他能给予她的,比任何一个看似完美的人更多。这一点,别人或许很难理解,但是那又如何?在感情世界里,她才是能给他亮分的唯一人选。
——他是满分的。
朝露回到母亲的卧室时,见褚云衡正用右手在替贺蕊兰按摩。
她抛开方蕴洲的话对她带来的震动,走向母亲的床头,蹲□托着腮帮,歪过头打趣褚云衡:“你到底会不会啊?我妈的腰才受过伤,别给按坏了。”
褚云衡只笑笑,还未及说话便被贺蕊兰抢了白:“小褚按得挺舒服的,我看,至少比你强。”
“哎哟妈,云衡就剩一只手了,你也真忍心劳动他。他一会儿还要靠他拄手杖下楼呢。”朝露撒娇道。
“瞧瞧,真心话出来了不是?”贺蕊兰乐呵呵地指指褚云衡道,“原来不是担心按坏了我,是心疼你呢。”
朝露一手一个,把褚云衡和母亲的手牵住,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顶重要的人,我都心疼。”
贺蕊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到褚云衡的身上,她略坐直了腰,语气变得有些郑重,开口道:“小褚,或者,我该和朝露一样,叫你的名字——云衡。那样更亲切些。云衡,我刚到你家的时候,你刚上研究生,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清俊又懂事的孩子。一眨眼,你都三十多岁了。那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和我的女儿扯上什么关系。因为你太出色了、太拔尖了,我不敢想。而且很快你又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哎,瞧我在说什么。”
朝露淡然道:“妈,没事,他女朋友的事,我都知道。”
褚云衡说:“阿姨,你来了后没多久,我就遭了车祸,那几年,累着你了。我现在身体变成这样,你难得竟也不嫌弃,一心撮合我和朝露,我心里实在有说不出来的感动。不要说现在的我,就是出车祸前的我要能拥有朝露这样好的女孩子,也都是莫大的福气了。我不敢说,朝露跟了我,会没有半点委屈,事实是,她那样好,原不该配给一个半瘫的残疾人,跟着我,委屈是一定会有的,不便之处更是难免。我只有用我所有的力量,来做到一件事——就是让朝露感觉自己幸福的时候比感到委屈的时候多上千倍。”
贺蕊兰沉吟道:“有时候,当妈的也会有不放心的时候。就拿刚才来说,不瞒你们,也不怕云衡你恼,曾经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我不放心把朝露交到你的手上。因为有时候,女人是多么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臂膀啊。云衡,你不会怪阿姨这样直白吧。”
“阿姨,我都懂。我看着别人把您背上楼的时候,我几乎无地自容。那一刻,我自己也怀疑,究竟我有没有能力,负担起朝露一生的幸福。可是,”他温柔的视线投向身旁的朝露,柔亮的神采宛如梦境中的霞光,“朝露说服了我。”
贺蕊兰微微笑了笑,没有追问关于“说服”的细节,只是舒了口气说:“你们的日子终究是你们自己的,好好过吧。”
简单的晚饭过后,朝露送云衡下楼。
然后,她不知不觉就送到了小区门口。
云衡没有阻止她帮他拦了出租车。
待他上车,她仍然在原地站立,久久不走。
司机问:“先生去哪儿?”
朝露恋恋不舍地望着车内的他。
她有些期待,却又说不清到底在候着什么。
直到他按下车窗,冲她笑着嚷了一句:“嘿,要不要坐上来,陪我去兜兜风?”
她捧着脸,孩子似地笑了,立即傻兮兮地不问任何一句话便拉开车的后座门坐了进去。
“两位要去那里?”
司机又问。
褚云衡想了想:“请问,最近的金店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