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存汝不可置否,又不愿意再喊他名字,只好说:“谢谢。”
程远琮确实花心,但是对付女人是很有一套的,他若是愿意用心,满天星光都能捧着送到你怀里。
这次家宴虽然只是个形势,程远琮自诩情圣,当然要把未婚妻哄得开开心心地去见家人。孟存汝虽然明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也有些无措,“远琮”两个字更加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再想起郑炎刚才那诡异的反应,既哭笑不得又觉烦恼,果然如安冉冉所说,一进天娱,花蝴蝶小妖精瞬间就围拢过来。
孟嘉水一而再,再而三把持不住,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不配合,程远琮自己一个人演也觉得无聊,上车之后,突然道:“你没有和人恋爱过吗?”
孟存汝自觉被冒犯,惊奇地看着他,程远琮旧话重提,嫌弃她喊自己名字的那种生硬和隔阂:“恋爱中的女人不会这样唤情人的名字,名字就像绳索,牵着风筝,要松紧适度,看准风势。”
见孟存汝仍旧不解,干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你都没有留意过身边人?譬如你父亲是提起你母亲时,譬如你叔叔提到哪个小明星,譬如…”
孟存汝听不下去:“就像你唤你远房表妹苏黎黎?”
程远琮哈哈大笑,油门一个劲往上加,一直过了两个路口,才转移话题似的说:“你有什么忌口?”
他既然不肯谈,孟存汝也懒得再问,随口报了几样不爱吃的东西,在心里默默回味了一遍自己对他的称呼。
语气并不严厉,声音也不高,到底哪里让他问出那样的话来?
牵着风筝的线,松紧适度…
程远琮开了音乐,车厢里回荡着股淡淡的忧愁,一个女声伤心地唱着“我种的花已尽凋谢,满园的荒草满地荆棘”。孟存汝正觉得耳熟,程远琮又关掉了音响:“抱歉,不知你喜欢听什么。”
孟存汝说“这个就很好”,他便又将音响打开,听到高(和谐)潮处,她才终于记起这歌的名字。
ST少女组合的成名金曲,《玫瑰城池》。
车子恰好经过银座楼下,巨幅电子幕上正一点一点换上最新的电影海报,方轶楷身披战袍,浑身浴血,精致的五官被刻意营造的明暗光影分割成两半,背景是夕阳渐没的古老城墙。
一首歌拖拖拉拉终于唱完,程远琮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海风的咸湿味渐浓,刻着“碧海沙都”的巨型岩石也渐渐在眼前展露。
碧海沙都滨海而建,这时还未到盛夏,附近的沙滩上还没有多少游人,倒是有不少海钓的游艇在海上徘徊。
程远琮主动给孟存汝开了车门,绅士范十足地引着她往里走。
程德彦一见两人并肩进门,原本有些板着的脸立刻就松懈了不少,程远琳和孟存汝算是半个旧识,这么正式的见面却是头一遭,只隔着桌子遥遥微笑。
程远琨坐在父亲身边,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却理得极短,一派学院研究员的风度。程远琮坐下时有意露了截袖口的红绳出来,立刻就被程远琳看到了。
孟存汝今天穿了件七分袖的上衣,手腕上的兔子本来就没什么遮掩,只觉这位未来大姑子眼神带火,燎得她整只手臂都要烧起来了。
程德彦被女儿的视线引导,马上也发现了两人的情侣玉件,笑得更加开怀。
程远琮更得意,向三弟介绍:“远琨,这是你未来嫂子,存汝——哦,你是假西洋人,那就喊她Miriam。”
程远琨并不理会哥哥的讽刺,只是从善如流道:“听说Miriam以前在德国读书?我正要去趟慕尼黑,不知怎么安排行程好。”
程德彦似乎不知两兄弟间涌动的暗流,“存汝那时候是读书当学生,又不是导游,你不会自己找旅行社、私人向导问问?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将来怎么把中润交给你们?”
老头子提到中润未来,程远琮脸上笑容更胜,细心地帮孟存汝向服务生要了杯糖水。
孟存汝向着程德彦和程远琨微笑:“我的朋友乔纳斯先生在新天鹅堡做中文导游,也兼做私人向导,可以拜托他帮忙安排行程。”
程远琨果然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又谈到慕尼黑的啤酒文化和足球,“Miriam这么文静,也会去啤酒节狂欢?”
孟存汝含笑点头,程远琳也回忆起了两人的那次初逢:“存汝滑雪技术很好,我们同学几个上次去奥地利滑雪,还请她作陪同去,我的滑雪裤都是她帮忙挑的。”
程远琨感叹:“我每次去北欧都是雨季,整天整天下雨,印象非常坏。”
一桌人团团围坐,说得却全是不着边际的客套话,明明是因为近在眼前的利益将要组合家庭,偏偏要靠远隔重洋的异乡话题来拉近关系。
程远琮演练了半天的好情人好未婚夫形象终于派上用场,一顿饭吃下来,孟存汝有种两人真是陷入热恋中的情侣的错觉。
可惜离了碧海沙都,车上又播起了苏黎黎的另一首歌。
程远琮完成任务,把西服外套都脱了,衬衫袖子挽起,嘴角噙笑,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掏出手机发短信,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孟存汝在天娱门口下了车,经过大厅,正见苏黎黎蹬着细高跟的皮鞋,神采洋溢地从电梯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不差,他倒是算得准时。
孟存汝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真亲眼见到,还是掩不住的厌恶,进了电梯就把玉兔解了下来。凯莉似乎也从前台那得到了消息,马上来了电话:“Miriam,你要不要先去另外别处?”
孟存汝一怔:“怎么?”
“那个郑炎已经在这边门口坐了半天了,我们又不好叫保安驱赶自家艺人,他那经纪人姐姐始终不来接人。”
她的话音未落,电梯已经到了,轿门向两边拉开,垂着头戴着口罩和耳机坐在地上的郑炎就扭头看了过来。
孟存汝听到凯莉在电话里说:“据小思说,他刚刚还写完了两首歌,情歌哦,Miriam。”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
你们太会取外号了,小鲜肉、方小狼、粽子、小精灵…脑内替换了一下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九章强卖
孟存汝挂了电话,郑炎已经爬起来了,摘了耳机,道:“我等你很久了。”
孟存汝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换了只手,摁下关门键。
郑炎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轿门关得只剩条缝了,才“啊”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轿门彻底合拢,顶上的数字也开始跳动。
郑炎拍了两下门,又去摁另一边的电梯,等了几秒,干脆直接冲着楼梯去了。
小思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这么戏剧性的一幕把她都看呆了——以前贴孟嘉水的女星也不是没有,可跟这位比起来,完全就不够看。
这可是二十多层,跑下去?
凯莉也急了,跟小思她们做了个噤声闭嘴的手势,拎上包包急急出去。
二十三、二十一、二十…孟存汝看着数字一点点递减,到了十七层,电梯暂停,门一打开,一个人影就风一样地刮了进来。
孟存汝下意识退了一步,看清他模样之后,登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郑炎跑得脸上都出汗了,额发翘起,手扶着横栏喘了半天才挤出话来:“你…你干嘛躲着我?”
孟存汝也好奇:“那你干嘛一直追着我?”
郑炎视线下垂,没吭声。
电梯继续下行,孟存汝给小季打电话,他便在一边站着,额头上的细汗密密麻麻,却因为他的沉默而各自孤立着。
“行,那就这样。”
孟存汝总算挂断了,电梯也到底了,轿厢大开,见她又要走了,郑炎一把拉住她胳膊:“我…”
孟存汝皱起眉头,飞快地缩回手,手机又响了,不远处的几双视线也纷纷好奇地投射过来。
孟存汝一边接电话一边抬脚走出电梯,郑炎追上一步,紧抓住她胳膊,手指几乎要抠进她肉里。
孟存汝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没能摆脱,忍不住低喝:“放手!”
郑炎有些伤心地看着她:“我等你很久了。”
不远处徘徊着的保安往这边转了几次头,似乎在观望孟存汝是不是会喊人。
孟存汝叹气:“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郑炎紧闭着嘴巴,因为用力太过,嘴唇都有些发白。
孟存汝无奈,把未挂断的电话又凑到了耳边。凯莉已经快急疯了:“Miriam,怎么了?你在哪里?!”
孟存汝已经看到老吴和小季朝着这边走来了,刻意把语气放轻松:“不是你自己让我先别回的?我回南园一趟。”
凯莉这才平静下来:“吓死我——对了,那个郑炎呢,我刚看到他下来了,他…”
凯莉的声音戛然而至,孟存汝震惊地看着夺过手机的郑炎。他也紧盯着她:“我的歌…都听了吗?”
小季已经小跑过来了,冲着郑炎就要动手,孟存汝拦了一下:“算了——你把手机还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不好?”
小季一把把手机夺了回来,凯莉还在电话里喊:“又怎么了?Miriam,需要我报警吗?”
“我是小季,Boss和我一起在车库,没事。”
这么一通闹下来,孟存汝也懒得折腾了,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小季、凯莉跟两大门神似的坐她边上。
郑炎拿眼睛瞟了小季和凯莉好几次,最后豁出去似的说:“下午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孟存汝刚端起咖啡呢,登时又放下了:“这是我的隐私,没必要告诉你吧?”
郑炎垂着眼睛,动了动嘴唇:“他是苏黎黎的大金主,上周包了游艇给她过生日。”凯莉飞快地用余光瞥了自家老板一眼,孟存汝神色如常:“然后呢?”
郑炎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不生气。
孟存汝道:“谢谢你告诉我,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凯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听她继续说道:“他给谁过生日,包养谁,跟我都没关系,也影响不到我的生活——可是郑先生,你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
郑炎掏出口袋里的小录音笔和小本子,递过来,笨拙地转移话题:“我刚写了两首歌。”
孟存汝并不接:“你可以直接交给你的经纪人,或者交给唱片部。”
“我写给你的。”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凯莉和小季都跟面部神经坏死了一样,连腰背都挺得笔直,只有耳朵竖得尖尖的。
孟存汝显然也被这样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打败了:“你的歌很好听,但是…”
“那我唱给你听吧,”郑炎把录音笔和本子收了回去,“给我六分钟就够了。”
“…不是,”孟存汝阻拦他,“好听但是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我非常感谢你送我歌,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的歌,也不喜欢你打扰我的生活。天娱很尊重艺人,每一个有才华的艺人,我们都希望能为他找到属于他的定位,让他拥有自己的观众、听众。可这并不表示我就一定要和他们一样爱上你们。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都有属于自己的发光舞台——郑先生,守好你的舞台就好了,舞台之外的事情,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凯莉在心里给自家Boss鼓掌,又有些同情被当面说了“我不喜欢你的歌”的郑炎。
她这几天还真留意了下郑炎的资料,凭良心说,人唱的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个脾气…凯莉实在恭维,怪不得说艺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看他在舞台上气场十足,在mv里面一派痴情形象,没想到现实里…
啧啧,用蠢来形容都侮辱了蠢字。
孟存汝那几句杀伤力还是挺大的,郑炎脸都僵硬了,隔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觉得我想靠上你。”
这边三人都绷紧了脸皮,凯莉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勉强忍住笑。郑炎又说:“那样不行吗?”
小季在心里骂了声卧槽,凯莉也很想打断他问一句“先生你谁”。
孟存汝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你想卖身,也得先看看人家乐意不乐意,这种买卖完全是买方市场,谁的地盘谁做主。郑先生你问女金主,自己靠上人家不行吗,还没卖就把情调气氛都破坏完了,谁还要你?
凯莉也是见识过圈中潜规则的,卖笑一词写来简单,做来却一点都不如意。脸蛋、身材、学识、情商,总要有几样出挑的,才能卖个好价钱,混个好靠山。
开口就让人倒胃口的类型,长成天仙也难走远。
郑炎不知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我是想靠上你,可是,我正好也挺喜欢你的…这样不是挺好的?你连那种脚踏两只船的男人都能接受,我难道不比他强?”
孟存汝脸黑了,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你比他强在哪儿?比他真诚?比他年轻?还是比他更需要钱?”
凯莉听出她动怒了,暗暗扯了她一把:“Miriam——”
孟存汝也自觉话多了,闭了下眼睛,拉开门大步朝外走去。
小季不远不近跟了过去,孟存汝走了一段路,气渐渐消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回头来看小季,小季正紧张地看着她。
孟存汝自嘲地笑了笑,向她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起往回走去,小季一直严守着戴静的叮嘱,不该多话的绝对不多说一句的,今天却舌尖发麻,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一句。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众星拱月似的环绕着,小季却觉得此时的她有些可怜。这么多男人,有钱的没钱的、精明的笨拙的,纷至沓来,归根到底也就为了一个钱字。
孟存汝似有所觉,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小季干笑,瞥了司机说:“Boss,不要生气,我虽然也拿钱,但我也喜欢你。你没有钱,我不一定给你做保镖,但一样会喜欢你。”
孟存汝听得发怔,靠在后座,半天没有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地雷~~╭(╯3╰)╮
都是你们的错啊!打字时候差点把郑炎打成郑雁,呆雁小狼什么的实在太洗脑了!

第十章山寺
隔天是之前就选定的请佛住世日,周秀敏早早梳洗好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孟嘉山也挺高兴的,女儿和妻子相处愉快,正合了那句家和万事兴。
孟存汝也陪着去了梵音山寺,院外的荷花池蓄满了雨水,绿竹猗猗,被山风一吹,荷叶与竹叶的倒影交融在一起,满池都是碧色。
周秀敏与这边的法师相熟,一进山门就互道佛号问好,孟嘉山年少时会把紫罗兰和紫藤弄混,如今也一样搞不清各色菩萨、罗汉、明王的区别。
但他自有一套唬弄世事的智慧,不懂不要紧,跟着热情融入,让亲人觉得开心就好。
开光仪式在不信佛的孟家父女看来十分繁琐,两人眼看着法师唱诵炉香赞,再执巾拂去塑像心中垢尘,朱砂笔点开佛眼…
那法师唱道:“佛面犹如净满月,亦如千日放光明。”
娴静端庄的观音为梵音所谓绕,香烟袅袅,如雾如幻。
法师又唱:“圆光普照于十方,普渡一切诸有情。”
孟存汝不知这临水观月的菩萨是否将佛光照进了自己心里,只觉得那朱砂笔尖又轻又柔,沾染了晨光朝露,仿佛真将智慧赋予了一动不动的彩像。
梵音寺中有专门的客房,吃过斋饭,周秀敏去听法师讲佛,孟嘉山约了人喝茶,孟存汝便挑了间客房休息。
午睡后起身,她注意到屋外的一株百年老梅又发了些新绿,弯弯曲曲地伸到窗棂边。
孟存汝一面拢头发一面走到窗前,把半开的窗户开大,露出窗下整片花圃。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衣的年轻和尚正拿着扫帚经过花圃边,见她了,低头道了声佛号。
孟存汝学着他的样子回礼,见花圃边的鹅卵石大小几乎一样,长长地铺了一路,便询问:“师傅,这些鹅卵石有什么故事吗?”
年轻和尚解释:“这些都是我们法师亲自从南京背来的。”
孟存汝还要再问,对面的小窗也吱呀一声被推开,方轶楷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孟存汝手一抖,撞得长满细碎绿叶的梅枝颤动不已。
年轻和尚合手又和方轶楷施礼,方轶楷显然是刚睡醒,一侧头发翘起,眼神倒是很清明,敷衍着答礼,然后问:“开光仪式结束了?”不等年轻和尚回答,看向对窗的孟存汝:“又见面了。”
他这句话说得没什么温度,脸上也没笑,但也不像是不高兴,似乎就是陈述这么件事情。
孟存汝那点闲适心情被这一下冲击得什么也不剩,干巴巴地点头:“是啊。”
年轻和尚忙着扫除去了,两人遥遥站了一站,孟存汝率先要关窗走人,方轶楷却突然出声:“Miriam。”
孟存汝回头看他,他的眼神直接而露骨:“你说过我可以这样叫你。”
再一次重逢,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他指的“说过”当然是指四年前。那个夜晚对孟存汝来说不啻是场噩梦,他不提,她便一直装作失忆一样忽略。如今被他含含糊糊指出,孟存汝心底的隐藏的恐惧与羞耻再一次涌现。
纵然责任不是他一个人,她也是真正的受害者——一个施暴者用这样的语气挑衅一般唤她的名字,孟存汝直觉不能忍受,愤怒得手都有些发抖。
方轶楷冷静地看着她脸上血色褪尽,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中点点怒火燃起,心里的快意一阵强过一阵。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他把窗户推开到极致,客房里的环境一览无余,“我坐了三年牢,爸爸也被高利贷逼得跳楼死了——刚出来时候,天天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孟存汝沉默不答。
他干脆跳上窗台坐着:“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了?”他问得自然,似乎真是在问候,孟存汝却觉得每个字都恶毒刻薄到了极点。
我过得这样不好,你呢,你有没有不好过的时候?
她干巴巴地回了句“我过得很好”。
方轶楷扯了扯嘴角,垂在窗台边的腿轻轻踢动了一下,黄墙上留下一点清晰的印子:“我能过来坐坐吗?”
孟存汝不解:“什么?”
方轶楷用行动解开了她的疑问,他轻快地跳下窗台,踩着那些大小相似的光滑卵石,几步走到了她窗下,手在窗台上一撑,利落地跳进室内。
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没预兆,孟存汝连拒绝都来不及,只觉得那伸到窗棂上的老梅枝嘶吼似的簌簌发响,一个人影就跳进来了。
两片娇嫩的梅叶被他带落下来,慢悠悠飘落到地上。
母亲曾经跟她讲述过孟嘉山背着祖父溜进自己房间约会的事情——通常都是周五的晚上,母亲第二天没有课,孟嘉山就踏着月色避着家里的猎犬从后院门进来。院门的钥匙当然是母亲提前给的,小楼的大门却是不敢走的,怕被阿姨司机看到。
孟嘉山为了爱情练就一身爬墙本领,每次走到小楼底下,先脱了鞋藏在草丛中,然后抓着突起的墙饰和水管向上攀爬,翻进小阳台,再拉起没锁紧的飘窗一溜烟进屋。
这样的回忆每每由母亲带点忧愁的笑容做结尾,像是秋夜的零落星子,凉风飒飒,带着股萧瑟伤感。
方轶楷动作一样熟练,却明显不是为爱而来,跳下窗台时候还踩在了梅叶上,踩了一地的绿色汁液。
她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方轶楷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我是小演员,你是大老板,有必要怕我吗?”一边说一边露出手肘处那一痕浅色的疤痕,“你放心,我很记疼,很记教训的。”
孟存汝站着没动,这个疤痕…那天简明赶到后,冲上来就给了他几拳,抓着他头发砸在地板上——后来据安冉冉回忆,他被送到警局时,身上起码有七八处骨折,简明自己手骨都打折了几根。
她木然地看着那弯浅浅的痕迹,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你满身伤痕,我难道不是吗?
她并不想回忆这些事情,但他现在偏偏要带着旧日回忆来揭她已经快要结痂的疤痕。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谴责,应该要赶他出去,应该要报警。可没来由还是心虚,手动不了,脚迈不开,嘴巴说不出话。
她想起孟嘉山经常在背地里形容娱乐圈明星的一个词,“戏子”。
方轶楷这一次回来,真的和四年前完全不同了。
四年前的方小满会强忍着羞耻说我需要钱,我很干净的,一副互不亏欠“做买卖”的傲然姿态。而现在的方轶楷…孟存汝知道他是危险的,却实在没法看透他,每次见他都觉得这人似是隔着玻璃在与人相处。
无论是热情还是冷漠,总隔着那么一层。
方轶楷又把胳膊放了下去,微仰起头来看她,“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是。”
方轶楷自嘲:“我也没想到——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他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其实还是应该谢谢你。”
那点笑意虽然讥讽,好歹比较符合她心里的预期了,干涩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叙旧,”方轶楷回答得自然之极,“不行吗?”
孟存汝苦笑:“不用了吧,我们…并不算相熟。当年的事情,也不是谁一个人的错,你也是…总之,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