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转是多情累(十五)[本章字数:2843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8 16:43: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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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从来没有注意过玉隐的存在,那个时候她还只叫浣碧,一个喜欢跟在?儿身后低眉顺目的小丫头。

忽然有一天,那样突兀地好似体察到她一直隐晦的心意,是和?儿同车出游品赏湘妃竹的那次吧。只记得她欣羡地感触道:“舜的福气真好,有娥皇女英一对姐妹相伴左右。也幸亏她们是姐妹,才能这般和睦相处,成为佳话。”

他听得一怔,随即感觉?儿的手亦是一僵。现在想来,浣碧当时那番话是有意在试探他的心意了吧?

他紧紧握住?儿的手不许她挣脱,随即淡然一笑,好似漫不经心回答道:“娥皇女英的深情的确叫人感叹不已。只是舜的福气并不是人人能有。于我等凡人而言,得一个一心人相守到老,于愿足矣。”

浣碧微微黯然失色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想必也落入了?儿的眼中。他已经不记得浣碧后来是怎样回答的,只全心在意?儿彼时眼眸中流露出来的些微情绪,唯恐她听了自己的承诺还不能抚平心中的不安与忐忑。

娥皇女英?玄清微微苦笑,想不到一语成箴,这辈子,命运总喜欢与他阴差阳错地开玩笑。想要的人朝思暮想,只能隔在云端;身边一对侧妃,仿佛解语娇花,人人称羡,却是他挣脱不开的沉疴与负担。

那须臾不离身边的小像,终于还是跌落尘埃。浣碧对他的情意昭然若揭,君王面前,听她将前情娓娓道来。那份从容不迫,仿似已经复述过千百回般地镇定自若,几乎毫无破绽,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急智,冷静与豁出一切的勇气。

而如今…,玄清心中轻叹。小像自然不是无故掉出,浣碧对他的用心不可谓不深。他并非愚笨,事后已看出那带子人为损毁的痕迹,然而亦无可奈何。木已成舟,皇兄赐婚,他是推托不得的。

更何况,她是?儿的妹妹,对自己,又是那样的一往情深。鬓边的秋杜鹃、萧闲馆的绿梅,她一桩桩、一件件,提醒他早已遗忘或是无心留给她的欢喜记忆,只是那记忆,又如何能割裂得开与?儿血肉相连的画面。

只是,浣碧这样大胆而莽撞的连环计,虽然有惊无险轻轻掩饰过,到底还是种下了那样一颗猜疑的种子在皇兄心头生根发芽了。他回思往事,唏嘘感叹,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皇兄已经在内里暗自提防与揣测他和?儿了吧?

那日?儿好似很高兴,喝了那样多,几乎是半醉了。眼看着她不胜酒力离场,他不能自已地跟随而去。风那样凉,?儿走得跌跌撞撞,他握住她的手臂,隔着薄纱的衣料,依稀能触摸到往昔?儿温暖的体温余味。

那样依恋呵,那样芬芳,?儿带着酒醉的混沌迷离,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对他醉眼相看,她心里一定难受至极了罢。?儿,你可知,我比你更无奈、更难受、更悲凉?

?儿一把推开他,像推开他整个的生命:“王爷已是本宫的妹夫了。…浣碧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少,你…不要辜负她。”

那话像利箭穿胸而过,妹夫?不要辜负…她?玄清只记得自己握起?儿的手,好像握起过往无数日子的漫长等待与欢喜缠绵,挥之不去的痛与爱,瞬间齐聚心头,苍天何其不公,竟连安心守护在她身后的这么稀薄微小的心愿也不肯成全于他!这一生一世,不想辜负的、不愿错过的、不能更改的、不会忘记的,始终只有她!

夏初的夜色竟然寒凉如水,栏下满架蔷薇开放,夜色中瞧去如冰雪寒霜一般,终身无望的寒意随着那花枝一直蔓延上来,席裹住心头的悲凉绝望。

?儿萧瑟的背影,踉跄在冰雪簇拥的蔷薇花丛中消逝而去。骤然想起那年清凉台冰雪丛中盛开的绿梅,那样惨绿萧瑟的颜色,如今已经成为记忆中不忍触痛的一幕了。

浣碧和静娴进门那一日,清河王府内的华灯红烛、流光异彩仿佛照亮了半爿天空,唯独一抹月色惨淡,独影在云天徘徊。仿佛是从那一晚开始,那喜庆的颜色便深深刺痛了玄清的心:大红喜字,龙凤红烛,一片触目伤情的红,似在嘲讽他已然成空的梦想与爱情!他与?儿的鸳鸯比翼,晓寒深处相对沐红衣,已被现实的无情的鲜红击得粉碎,剩下的只是神魂俱碎的一副躯壳。

九弟带着欣喜的表情拉住他的衣袖:“六哥,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么?他苦笑举杯,将满怀愁绪与悲凉痛饮进肠胃,偏偏如此清醒,始终不能沉醉。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往昔对着?儿,就算不饮酒也自醉了心扉;今朝千杯万杯,依然灵台清明,只见清冷月色映人心。

今日清河王府的千红万绯,喜气盈盈,不是没有在心中千百回幻想过,只是,换了主角,心境便如此不同:他的王妃,不是?儿。于是从不想原来自己也会如此害怕这样的热闹与喧嚣,于是红绯之色在他眼里便这样地刺眼可悲…

“要好好珍惜手中所有。九弟,玉娆是个好姑娘,你要争取。”他忽然就停住了杯,眼神穿过远处玉娆窈窕的身影,在心中模糊模拟出伊人清瘦的面容。

玄汾会意望向玉娆:“六哥,我明白了。对她,我只有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明了地轻拍玄清的手臂:“六哥,也不用郁郁不乐。如今虽然多加了个静妃,到底不会影响你和隐妃嫂嫂的鹣鲽情深。且将心放宽,今儿是你大喜之日,你若做此愁态,倒会叫嫂嫂心中不乐了呢。”


是啊,?儿现在一定是心痛愈烈了吧,她亲手送浣碧上轿,遥想那种苦痛,一定不亚于他那日握住?儿的手亲自将她送到皇兄面前的凌迟之痛。只是,他只能在彼端遥想,不能亲手抚触?儿的秀发,安慰她的心酸盈泪了。

九弟的一声“嫂嫂”,只能令他不能自持地想起?儿。她才是他心中所想所念,唯一的妻,九弟口中的“嫂嫂”。他一起饮尽杯中余酒,苦涩笑道:“九弟,你的王妃嫂嫂尚不知身在何处。隐妃和静妃只是侧妃,以后勿要如此称呼了,否则倒教我难以转圜了。”

玄汾一愣,仿佛没有明白过来。其实也好,这样不懂反而是一种福气。他的不幸与悲凉,不要降临在九弟身上才好。但愿他的九弟妹,只有一位,且一定是九弟“心如匪石,不可转也”的那一位!

更深夜露重,窗外虫唧鸣,已经夜深,玄汾也早已会意地告辞离去。拖无可拖了,喜娘已经来请了多次,是该去见浣碧了。她是?儿的妹妹,亲眼见证过他和?儿风雨波折的相爱、痛彻心扉的分离,一定能明白他的苦衷、他的决心与对?儿那份不能舍弃、深入骨髓的爱。

积珍阁鲜亮的红色,如刺目闪电击中玄清的双眸。更名为玉隐的浣碧,正独自端坐在床边。因为是侧妃,她没有穿正红色的喜服,身着一袭暗红锦织的双层华服,发髻繁复,珠环佩玉,红烛高烧,映出一张喜悦娇羞的面容。

再相似毕竟也不是她啊。玄清莫名酸涩了眼眸,叹道:“玉隐,辛苦你久等了。”

玉隐惊喜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妾身劳王爷牵挂了。”

桌上摆着一对红烛,鲜红的蜡泪滴滴垂落烛台,结成厚厚一层红冢,宛如他被掩埋得不透一丝罅隙的心;花生红枣桂圆等吉祥果儿被垒放在描金缠花五蝠捧寿果盘里,堆成一座座丰足的小山;两只云耳高足白玉杯端放在八宝双凤高脚酒壶前,成对成双,和美融洽的模样。

合卺酒!在凌云峰的禅房内,他和?儿婚书为定,结下终身之约,却不曾饮过交杯之酒,这缺失的遗憾已成为心头的隐痛,时时跳出来作祟。他不堪的将目光自酒杯前移开,温和道:“既是劳累了,你还是早些安置吧。…我去看看静妃就回来。”

玉隐失望的目光从酒杯移至他身上,再移回自己膝上,也许是出于新嫁娘的羞涩,她没有提及交杯酒,这让玄清暗地感谢她的隐忍与懂得。在堆金砌玉华丽晃眼的积珍阁新房之内,两人默默相对,气氛压抑静谧,窗外更鼓声声,提醒房中一对新人,已是三更时分了。

侬自早醒卿自梦(十六)[本章字数:2669最新更新时间:2009-09-30 10:4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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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听更鼓,玄清如梦初醒,站起身来。

推开积珍阁的红木雕花门,一缕苍白无力的月色漏进门缝,撒下一地斑驳玉碎的残影。清河王府万籁俱寂,好似又回到了往日适意随性的闲散时光。

刹时心中没来由的轻叹,从未如此清醒认识到:从前自由的灵魂已被牢牢捆缚住,陷落在这红粉金屑的牢笼之中了。

“王爷。”身后传来玉隐低低压抑的轻唤。

玄清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静娴妹妹身子本就没大好,今日又劳累了,方才采葛前来禀告说已服侍她睡下了…”玉隐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语调隐含说不出的哀求之意。

玄清的手依旧停留在门边,仿佛僵住了一般,脚步似有千钧之重。近来他背影虽日趋清瘦,却仍不失潘郎风姿,束发金冠在满室珠玉琳琅之中划过一道亮影,映得鬓发愈显漆黑,身线笔直如玉树削挺。

他终于叹口气,背对着玉隐答道:“我只是去看她睡下了没有,你勿需多心。”然而到底乏力慨叹:看来心力果真疲累已极,否则为何会有这般难为辛苦的感觉?

“临上轿前长姐曾嘱咐我…”玉隐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却被迫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因为她清楚看见,玄清原本僵直的身子好似灌入了菩提春水般骤然一动,那一直背对着她的人影正慢慢转过身,面容虽隐在月色阴影里一时瞧不清,一双眸子却神色晶莹、流转出异样的光采来。

玄清此时的心神已全部被玉隐的“长姐”二字牵去了,他甚至顾不得玉隐此时的反应,一时脱口而出:“?…你长姐她,说了些什么?”

玉隐缓缓起身,沉重的金玉珠衩与簪花流苏晃动,盛装下的脸容却是苍白一片,点缀得当的胭脂也掩盖不了一脸的憔悴。

她径直走到玄清身边,一边柔声答道:“长姐嘱咐,既与王爷做了夫妻,必要尽所有心力对待王爷、孝敬太妃,与静妃和睦相处,勿使王爷忧心…”一边不着痕迹地掩上房门。

她揣度着玄清的脸色,瞧他一个怔仲的瞬间,轻轻去挽他的手臂,口中只道:“长姐要我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是甄家二小姐,亲王侧妃。不可逾矩,亦不可生骄,行事须晓得拿捏分寸,合乎情理。句句箴言,玉隐牢记在心。所以,方才我并不是有意拦阻王爷去探望静娴妹妹…”

玄清仿佛刚从梦中恍惚醒过来的模样,半晌默然,方才言道:“你长姐说得很是,她总是如此,事事周详,善体人意。”言罢,眸中微微有些湿润之意,映在烛光里眼眶便有些微红。

玉隐见他这般神情,不由一滞,嘴角笑意僵住,脸上表情也变得得生硬起来。好一会儿方道:“我也是听从长姐吩咐,以己度人。私心揣测王爷今日必然辛苦,加上静娴妹妹身子又不好,才劝王爷不要去的缘故。王爷不如好生歇着,明儿一早再去瞧也不迟。”

玄清沉默不语,只点一点头。玉隐见此,神色稍舒,上前殷勤为玄清解衣,娇柔道:“王爷,时辰不早,我来服侍你宽衣吧。”

玄清不露痕迹地微移身形,温和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你要记着你长姐的话,别总当自己是丫头要服侍别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玉隐的手尴尬停留在原地,两手各戴着两枚镶宝嵌珠金戒,明晃晃耀目,似也在提醒她果然身份不同的事实。

她只得解嘲一笑,盈盈在镜台前坐下,面对铜镜,卸妆去饰,除簪去环。玄清立于她身后,透过铜镜模糊的轮廓,好像隐隐约约又看到那张熟悉的清水芙蓉、素面朝天的脸容。胸中大恸,一时立足不稳,酒意上涌,跌坐在床头。

玉隐回头惊呼:“王爷!”他摆摆手,示意无事,勉力坐起,将那身碍眼的红袍罩衫胡乱一把扯落,只着中衣,团身向里床睡去,却是心中伤痛翻涌,哪里睡得着。

玉隐轻手放下铜勾,床帷垂落,帐外红烛便变做朦胧摇红。新婚之夜,红烛照例是终夜不许熄的。她瞧着帐顶精工巧绣着的镂花穿蝶、喜鹊登梅等吉庆图案,不禁有些黯然。然而玄清背身相向,只得不顾新嫁娘的羞涩,轻唤道:“王爷…”

玄清只是闭目,沉稳呼吸,对身边玉隐的呼唤只作不闻。仿佛过了一生一世般漫长,周遭静寂,他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今夜看起来注定是无眠的了,不知?儿是否也如此,在这上弦月惨淡的月色里,孤凉无助地痛恨这世间阴差阳错、李代桃僵的捉弄!

然而,发誓终生不会再娶妻的他,终究还是娶了两位侧妃。东风西风,讥讽与悲凉。纵然有一位,是她的妹妹!那又如何?鸳鸯成双的红笺合婚庚帖。鸳鸯织就欲双飞,只是,飞的终究不是那一对鸳鸯了。

也许,只有在心间最深处,才探询得到那一抹坚定的信念罢,玄清是不会离弃甄?的,无论她是否在深宫婉转承恩,风光失落,他都会一如既往,静静在?儿的身后,远远看着她。因为,那将是他人生唯一的亮色、唯一的希冀了…

思绪间,一只手犹疑地伸入了他怀里,像要汲取他体内的温暖似的,感觉玉隐的身子整个倾了过来。中衣的绊纽渐散,玉隐的呼吸紊乱,近在耳旁。玄清突觉心中一凉,一种似曾经历的感觉袭上心头。

仿佛还是在上次病沉的时候,朦胧中好似有人也曾这样贴近他,一只手在他怀里摸索,呼吸沉重,却是女子无疑。昏昏中一度以为是?儿,醒来方才知晓是玉隐,?儿指了她来照顾自己。巨大的失望与病痛折磨得他缠绵病榻许久方才调养过来。

而今,好似那日重演。只是,有点什么当时遗漏掉的细节,总觉得很重要,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细节。忽然,玄清感觉怀里一凉,空荡荡仿佛缺失了一块心房,一瞬间,他几乎惊跳起来:是小像!他珍爱无比、从不离身、贴身相护的?儿的小像!

这感觉如此相似!那日在病中,玉隐贴身服侍自己,一定也是如此触到这枚小像!这样清晰相同的感觉,决不会有错!于是这样巧,小像偏偏跌落在了皇兄面前,于是大庭广众之下,玉隐挺身而出,慷慨陈词,仿佛成竹在胸,沟壑分明的模样。事情终于好似转圜过去,玉隐也终于得以嫁进王府!难道,这就是昔年她提娥皇女英的目的所在?

事后他也曾仔细检验过小像,带子会年久磨损,可是断裂处新鲜人为的痕迹却那样明显。总以为是别有用心的人设计要害?儿和他,怎样也不敢往玉隐身上去想!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也同样姓甄,怎敢在皇兄面前拿甄家满门上下几十口的身家性命如此草率儿戏?只为满足自己将身嫁予的愿望?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接踵而至,从前好像一直想不通的事居然串连得如此严丝合缝。好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策,只是,玉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如今王府三人尴尬纠结的局面罢了。玄清思及至此,满心震颤,不由微微张开眼眸,不动声色地向玉隐瞧去。

玉隐手中果然持着那枚小像,脸上神色阴霾,凝视半晌,眼眸聚起无数复杂情绪,俄尔精光一现,竟浮起戾气之色。良久,唇边又溢出一抹冷笑,像想到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那笑意渐渐泛起,不可抑止。

此情此景,已不需质问玉隐任何言语,饶是玄清素来和善,心中也不免气血翻涌。眼前温香暖玉的洞房良宵,霎时变做刀枪林立的修罗阵帐。此时此刻,半分温存不存,先前对玉隐仅存的一丝怜惜亦化云烟。如若不是念及?儿,他只怕会忍不住出语相诘,不留情面于她了。

酒醒已见残红舞(十七)[本章字数:2606最新更新时间:2009-10-09 16:2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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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这样挣扎反复到了天色渐亮,许是一夜心事辗转,临近天亮时他终于熬不住,好似打了一个盹,朦胧中瞧见?儿的样子。

窗外长廊已有仆役起身洒扫庭院,轻步来往的声息。玄清蓦然睁眼,身边玉隐已然不在,探手入怀,空空如也,小像不知去向!

于是穿衣起身,不及梳洗,匆匆迈步门前。却见西轩窗下,玉隐披散头发,只披一件外衫,正在缝补什么的样子。他的目光扫过去时,玉隐刚刚咬断线头,抬头望向他。

玉隐面上露出笑意:“王爷,你醒了。”

他走过去,接过玉隐手中的物件,是装小像的衿缨,坠着银色的流苏,年岁虽久,历久恒新的模样。损毁的带子已被缝好,针脚扎实细密,显见下了一番功夫。

他心中轻叹,没有用的,玉隐。已经做错了的事,木已成舟,再没有办法弥补了。我并非不能原谅你使心计嫁进王府,只是,不能原谅你拿着我与你姐姐的情分,拿着你与她的姐妹情分来设局豪赌。纵然你冒险赌赢,焉知将来会否因此而遗祸不绝,留下后患呢?

玄清看向自己的侧妃,一抹晶亮的泪色还凝在玉隐的眼角,鬓发散乱,两眼稍肿,显见她这一夜也不曾好过。和衣而睡的新郎,想必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度过新婚之夜罢。

就这样罢,玉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除了我自己。玄清珍重地依旧贴身放好小像,转身走向门扉,停一停又道:“玉隐,辛苦你了。只怕,以后都要如此辛苦了…”

玉隐不知是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还是一夜未睡疲倦了,身形一晃,不由委顿在西轩窗的一张湘妃榻上。

玄清见她如此模样,心生怜悯,温和言道:“该唤采葛来给你梳洗了,今日左右无事,你好生歇歇。我去看看静妃…”

玉隐恍若未闻,半晌回道:“王爷。玉隐不怕辛苦,王爷若愿意,玉隐也情愿一直这样陪王爷辛苦下去。只是,”她忽地抬起头来,“换了别人就未必能体谅了,恐怕还是件泼天的祸事呢。王爷可知,天快亮时,你梦中不觉唤了长姐的闺名呢。”

玄清几乎倒退了两步,眼中痴怔,目光迷离:“是么?”

玉隐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是。”

玄清忽然很想苦笑出声,也许还来得痛快淋漓,只是,白日怎可做梦?他,一向也做梦也不被允许的。

心念温柔百转,都轻轻收起,他如此明白玉隐的话中之意。是担心他会宿在静妃处吧?忽然间喉间一紧,有什么话哽在喉中,只是无法一吐为快:玉隐,你毋庸担心。静妃连听见我梦呓的机会也不会有,因为,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但这并非是为了你。因为就算我每夜都宿在积珍阁,我的身心,也依然不会属于你。在我心中,你只是?儿的妹妹,和静妃一样,都不是我的妻子…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对玉隐道:“你是淑妃的妹妹,和静娴自然不一样。我答允过你长姐,一定会待你好。从今日起,王府之中大小事宜均由你主持,我也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玉隐低头答允,左侧的弧度柔和的弯成一个熟悉的剪影,那么像她姐姐!?儿是如此的无所不在,偏偏又是如此清醒的知晓遥不可及!玄清的心顿时绞痛起来,匆匆道:“今日我要去趟清凉台,顺便探望母妃,恐怕不能赶回来了。你三朝回门之日,我不能陪你去未央宫觐见淑妃了。”

玉隐没有半分不悦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温顺柔婉的侧妃模样。玄清满腹心事,脚步凝重走向王府西侧的漱玉轩。

静妃已经起身,正歪在榻上就着丫头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汤药。玄清还记得去国公府探病的时候,静妃脸色蜡黄、气息奄奄的模样,仿佛命若游丝,一息仅存,教人怜悯和不忍。如今许是心愿得偿的缘故,那脸容虽然仍是苍白,隐隐的还是透出一点子淡淡的水粉色,精气神都明显有所改善。

静妃一眼瞥见玄清,眸中涌现水一样的柔波,伸手推开药碗,惊喜唤道:“王爷!”

玄清温和道:“好些了么?”

一旁的大丫鬟立刻蹲身下去回道:“回王爷,小姐好多了。要是王爷常来看看小姐,小姐的病只怕会好得更快呢。”

静妃微蹙眉头,嗔道:“诗绯,不可多嘴。”旋即又轻嗽两声,低语道:“静娴管教无方,让王爷见笑了。”

玄清似不在意,只道:“不妨事。药还是要喝完,这样身子也好得快些。”

静妃双颊潮红,低低应道:“让王爷挂心,是静娴的不是了。”

玄清转向那看起来甚是伶俐的丫鬟:“诗绯,你家小姐向来吃着什么药,想必你清楚。缺什么药材和物什,不必拘谨,只管遣人去向隐妃要就是了。”

诗绯微微一怔,却也机灵,口中称是,退出房去。

玄清想一想道:“我今要去探望母妃,这两日不在府中,你好生将养着,待我回府再来看你。”

静妃两眼盈盈,泛起泪光,轻声答道:“不能随王爷同去拜见母妃,是静娴的过错。”她抚一抚鬓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一对双喜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又仿佛是不经意地言道,“也请隐妃姐姐代我多多拜上母妃尊前,静娴一伺身体好转,定会前去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