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玄清传 作者: 何宁

后宫甄嬛传之玄清番外文案:

她始终是他放不下的牵绊,那个名字,是隐藏他内心细心呵护的花朵,漠然尘世的唯一慰藉,

咀嚼得出芳香的清味,痛苦时温柔触碰的良药。每想起一次,心都会浸在酸甜苦痛的汁子里煎熬,却忍不住不想,舍不得不想。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玄清曾说:嬛儿,因为有你在,从前无论我失去多少,现在都觉得值得了!

桐花台最后的离别,为了维护她,玄清喝下了她那杯毒酒,而甄儿在深宫步步惊心。纵然一切加害她的人已不复存在,纵然余生富贵无双,却也只是个徒然的伤心人…却不想得到玄清的消息,原来,他竟逃过一劫…宫阙重重,他已不是昔日的王家贵胄,她困顿重重宫阙中,两人将如何再续前缘?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清甄嬛 ┃ 配角:玉隐、尤静娴 ┃ 其它:

卷一:浮生篇

回首浮生恍若梦(一)
仿佛起雾了,渐渐弥漫湿润的雾气,一点点渗过来,良久,身上有种冰霜般的寒冷。

看不清眼前的路,四野茫茫,浓雾似雪,寒气如刀,眼睁睁看那暗夜寒霜层层迫来,身子却一动不能动。

只记得哪里曾有温暖的光,仍有深深的牵挂,心里朦胧浮现一张模糊的脸庞,是她。

最后一次见她,仿佛是在桐花台。当他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她妃色裙裾之上,她惨白绝望的容颜,山川满目泪沾衣的凄婉欲绝,她留给他的爱与痛,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都那样分明的记得,沥沥刻在心里,一分一缕,不曾忘怀。

想告诉她,勿为他伤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不愿自己爱的女子,从此活在思念与绝望的岁月里,渐渐把心肠风干成硬冷的冰霜。

想告诉她,纵使人生长恨水长东,他们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现状。所以,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为了他,为了孩子。

从此世上再没有清河王玄清。从今后他也许只能隐避于山林江海,看风旗日落,大漠黄沙,那是他的宿命,也是最好的归宿。只是,在心底最温柔、最安宁的时候,会记起那暗夜萌生的花朵,不止绽放在桐花台,还环绕在凌云峰禅房的小小院落,像个夏夜最美满的梦,以一种脆弱、哀伤,却又拼尽残生的热烈,萦绕在他的梦萦魂牵中。

哪怕从今之后再不能遥遥立于她身后保护她。但是,在她想他的时候,他的魂魄,一定能穿越万水千山,隔着大漠汉月,与她梦魂相依。因为,她是和他两心相许的女子,他们一直有着这样的默契,这样相通的灵犀。

隐隐耳边有人在呼唤,很遥远,又很清晰,仿佛是阿晋:“王爷,王爷,你醒醒。”勉力睁开眼睛,是阿晋惊喜的面容:“王爷,你终于醒了!”

手足的酥软还未完全抒解,他淡淡一笑:“阿晋,清河王玄清已死。我再不是你的王爷了。”

阿晋眼眸闪过泪色,神色却异常坚毅:“在阿晋心中,王爷永是王爷。阿晋愿意永远长随王爷身边,生死不离。”

好一个生死不离。他轻叹:“你如何得知我今日会醒来…”

“王爷进宫前曾去过凌云峰取假死药,阿晋一直跟随自然知晓。当日王爷死讯传出,阿晋私心揣测,或许是王爷服了假死药也未可知。”

“只是,阿晋的私心揣测不敢告知任何人,恐怕被人知晓,又是一场雷滚九天的大祸。”阿晋顿了顿,忽然重重跪地,身子伏在地面一动不动:“请王爷责罚,阿晋无能,救不得隐妃娘娘,她不知真情,已然撞棺身亡了…”

夜幕低笼之下,乌云欲催,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郁之气,沉闷的雷声翻滚在云层里,风声簌簌,打得窗棂啪啪作响。刺拉一道闪电划过,酝酿已久的一场雷雨应声而下,打在地面立时激起水雾一片,水珠相串,瞬间织成一幅天地水帘。

忽而心中掠过玉隐鬓边常簪的一朵秋杜鹃,那样薄命的花。彼时她还只是个跟在?儿身后的模糊身影。纵然成婚多年,大约也不曾特特留意过她的样子,那双永远饱含哀怨与情意的眸子,是他最不忍也最不愿碰触的根源:总有六七分像?儿吧,教他心中挣脱不开,又无限歉疚。纵使是静妃之死令他有所怀疑,也总不忍得去苛责她,毕竟,她是她的妹妹!

此生最爱的女子,挣扎在后宫倾轧争斗之中,须得应付接踵而来的谋算诡计,怎忍再叫她为亲妹烦忧、为自己牵绊。只是,心中既存了这一分疑虑,终究后来还是与玉隐渐行渐远了,只余疏远与客气。

自己心里晓得不过是表面夫妻,总还给了玉隐面上的一份荣光,只是,心却遥远得如同天边日与月,黄昏拂晓都未曾有交集的可能了。终究是自己对不住玉隐,不想她竟香消玉陨,如花凋零了。

不是不伤感的,这样的惨烈,这样的情何以堪!更何况,是她的妹妹…一思及此,不由眉心一跳,夜空暮然劈过一道电光,印出一张苍白惶急的脸容,冷汗密密渗出,目光倏然收紧,一向温和的唇角不住抖颤,忍不住轻咳出来:“淑妃、咳、淑妃她…”

阿晋满面泪痕悲声道:“王爷,您都这样了,还惦着淑妃,身子要紧,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勉力撑起身子,一颗心只觉被窗外暴雨撕扯得七零八落,无数犹疑与惊惧的念头在脑海间翻滚:“阿晋,你一向晓得我的。快告诉我,淑妃怎样了?”

“淑妃娘娘安好,已经被皇上晋为皇贵妃了。”

他转头去看窗外被风雨摧残,却仍然碧绿欲滴的芭蕉叶,片片绿叶舒展,仿佛也缓缓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心。长松一口气,满心满骸疏散无力,心头悬悬牵挂的千钧轻轻落地,才觉出自身已是乏力之极。

简陋的一间小屋,孤独茕立于山林深处,雨打窗棂,风声萧萧,更映得烛光如豆,满室摇红。

他轻啜一口清汤,抬眼却瞧见阿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待会儿悄悄去趟安栖观,告诉母妃我们要远行,以后不得常常去探望她老人家了,好教她放心。”

“是。”阿晋毫不迟疑点一点头,立起身来,想了想,还是问道:“如今连隐妃娘娘也去了,小世子…”

仿佛一根细线牵扯得心为之一颤,想到那从此再无父母疼爱的可怜孩儿,他轻叹:“皇兄自会把澈儿妥善安置,要连这点也做不到,也不是素日的他了。”

阿晋举步走向门口,回头又瞧一瞧玄清,往日清朗隽秀的脸容如今半分血色也无,琉璃色的眸子仿佛笼罩着淡淡薄雾,透不出一点晶莹的色泽,只怔怔望着面前的烛光,表情依然平静,瞧不出生死大劫面前走过一场轮回的模样。

阿晋自小长随他身边,自然瞧得出他的心事,轻轻道:“王爷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吧,往后的日子还长,淑…娘子若知晓真相,未必没有相见的日子。”

烛光摇曳,映在他苍白的肤色上,微微染出一点绯红,仿似没有听见阿晋的话语,他低低吟道:“刘阮信非仙洞客,嫦娥终是月中人,此生无路访东邻。”

阿晋不解的皱一皱眉,跺脚道:“王爷若还这般不吃不喝,伤了身子,只怕娘子的脚伤一辈子不得好了。为了娘子,也该当心些。”

他恍然一震,好似从梦中惊醒。茫然抬头,忽而目光如矩,锐利如电,脱口而出:“什么脚伤?她是否还是不好?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她始终是他放不下的牵绊,那个名字,是隐藏他内心细心呵护的花朵,漠然尘世的唯一慰藉,咀嚼得出芳香的清味,痛苦时温柔触碰的良药。每想起一次,心都会浸在酸甜苦痛的汁子里煎熬,却忍不住不想,舍不得不想。

“王爷出事那日,听闻娘子从桐花台上失足滚落,伤了膝盖。以后…”阿晋惶急,担心瞧一眼他,一横心道:“以后再不能跑跳了,只怕,要落下终生的残疾了呢。”

清泪一滴滴,噗地滚落进面前的青花缠枝碗盏,汤碗还袅袅冒出一点热气,似乎要被这泪水溅得失去最后一点余温。他闭起双眼,一张秋水为神玉为骨,梨花沾雨惹轻尘的容颜浮现眼前,只怕她再也不会真心对人而笑了吧,他的?儿,此生只怕也再不能起舞作惊鸿了。

心头给谁揪得不能喘气,他默默点一点头,阿晋垂首走出门外,回首将门扉轻轻合上。

长相守注定不能在她身后相守了吧。他缓缓起身,伫立窗台,窗外暴雨依旧倾盆如泄,心中却似明镜清台水月,伸手拂拭过往,尘埃如絮,渺渺情怀,历历在目。

回首浮生恍若梦(二)[本章字数:2722最新更新时间:2009-10-09 16:28:45.0]
----------------------------------------------------
飘摇不定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成一个修长的光影,窗外风雨之声肆虐,室内却像温暖如春。因为回忆那样美,往事固然有伤悲、不得已的决绝、凄婉,却因了这不完美的刻骨铭心,更显得弥足珍贵。

?儿,遇见你,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意外。他温柔地想,唇角不由微微上翘,勾起一个微笑的轮廓,琥珀色的眸子一霎那流光潋滟,闪烁出琉璃莹润的色彩。

乾元十二年腊月三十晚上,在倚梅园,他收获了平生最美丽的一个绮梦。若隐若现的梅香环绕中,在一株红云浮动、艳若云霞的红梅枝梢上,静静悬挂着一张裁剪精巧的女子小像,偶尔随着拂过的风翩翩起舞,映在满园红梅白雪中,那样触目的美。

他知道,这是个身处深宫的女子。能避开荣宠繁华、金粉喧嚣的宫室,独自悄悄在梅园中祈福,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惠质兰心,拥有怎样一种洞穿世情的大智慧。这样的女子,令他觉得特别,也觉得稀罕,更多的是有种一窥其人的好奇心。

在争奇斗艳、脂粉浓香的皇兄的后宫之中,还深藏着一种天寒翠袖薄,佳人倚修竹的绝代风华,他珍惜、更怜惜,虽然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小像上的女子叫什么名字。只能用一枚小小的衿缨,采来几朵杜若,小心地、珍爱地把它收藏在了怀里。

然而,这一直盼望的相遇却来得那么晚,并且不完美。一场没有约定的邂逅,她的每个表情却都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中,从没有在任何女子面前失态,也许是命中注定,?儿就是那个能令他失态的、唯一的女子。

那是乾元十三年的六月十九,在太平行宫消暑的夏夜,他的?儿,赤着雪白双足浸在清水泉中,那样肆无忌惮的纯美,像朵绽放在暗夜里的芙蕖,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彩,令他素来清明平静的内心泛起层层的涟漪,那样强烈地瓦解他的自制力。

他几乎是忘乎所以,冒冒失失地问起了她的芳名。真是傻子,玄清事后回想:问名只有丈夫才有资格,哪怕她是小像上的女子,哪怕那样渴望知道她的芳名,他,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呢?

有些事情,你一开始便知道是错的,可是即使从头再来,你还是会去做,这就是命运、是不可逆转的宿命。他的爱,几乎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应该泯灭!皇兄的甄婉仪,他的新嫂嫂,后宫的宠妃,这个女子,和他云天相隔,他和她的相遇,像个夏夜荒诞陆离的梦,虚幻、稀薄,禁不起最轻微的触碰,呵气便会化做云烟,消散殆尽。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当他吟诵这伤感的诗句,母妃被迫出宫的凄婉欲绝,月夜思念慈亲的淡淡忧伤,混合着玫瑰醉的冷冽芳香一起袭上了心头,这些汹涌过来的惆怅,挥之不去的伤感,让自己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几乎放浪形骸,礼仪尽废。

是那样聪慧的女子,一瞬间就揣度出了他的身份;又是那样玲珑心思的女子,不仅不计较他的失礼,还唤来小内监扶他去歇息。当他走进那奢靡的夜宴,转眼又见她在起舞作惊鸿。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散花裙裾迤逦铺陈,美人如玉舞如风。太美了,那种轻盈眩目的美不是他所能够拥有的东西,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同云端的轻风和水底的月光,不管他怎么伸出手,都无法触摸得到。

为她起舞而吹奏的长相守,穿云裂石,长相思与长相守在多年后终于再次两相契合,音音相扣。只是琴笛合奏再怎样扣动心扉,她的舞,却只是为皇兄而作,皇兄的箫,也为她而奏起。两情相悦间,他闻弦歌而知雅意,缓缓停下手中的琴。世间一切,抵不过她眼波流转间的美,而她的美,只会为皇兄一人而绽放。

情之一字,铭感肺腑。曾经以为再也看不见父皇母妃神仙眷侣般恩爱的玄清,此时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如苍山化雪,太液碧水,清澈无波。眼前的她,真像母妃,因为心中有情,脸容与眼睛全都散发出粲然的光泽,芳华沉醉,她的真情流露,只有他看得见,也只有他,愿意真心为她祝福,祈愿她能够获得如母妃一般的幸福。

盛世繁花,环佩和鸣,他举杯痛饮。葡萄美酒夜光杯,真是酒不醉人自醉,良辰美景醉华年,与尔同销万古愁。皇兄拥有她的爱,但愿皇兄也能珠玉之情以报之。而他,唯一所能留得住的美好就只剩那张薄薄的小像了吧?玄清知道,他再也不会还给她了,哪怕她是它的主人。

母妃曾经说过,人生只要爱过,总比无爱的一生来得美满欣悦。就算曾经经历过悲痛、失去、爱而不得,但是生命仍然会因为爱而焕发出华彩的珍珠,会崭露出璀璨的本质。爱过,便没有白活…

当他在桐花台上独对冷月,怀念着儿时母妃那恬美的笑容时,意外地,又遇见了她。已经知道她的芳名,甄?,只能藏在心里提及的名字,如桐花台边孱弱生长在暗夜里的夕颜,没有见光重生的机会。

见到她脸上淡淡的愁容,像缠绕在明月上的一丝阴霾,剪水双眸凝望着夕颜,轻愁浮现。他情不自禁出声:“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吗?”

她浑身一颤,仿佛受到了惊吓。其实后来每一次相遇,她都没有察觉他就在她的身后。他和她,永远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仿佛总有什么是错过的。

安美人迂回婉转的歌声隐隐环绕在静谧的月夜,有微风吹过,湖面碎波如星,波光摇弋,一切都那样美好。玄清眼中只瞧见她脸上薄雾般的轻愁,和那墙角悄然绽出的夕颜一样,与太平行宫的繁华喧嚣那样格格不入。

自然明白她忧伤的根源:对皇兄有情,偏偏帝王又是天下最不能专情的人,想起母亲的遭遇,为开解她的心绪,他真心相告:“其实有人分宠亦是好事,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而成为六宫怨望所在,玄清真当为婕妤一哭。”

那样冰雪聪明的她,自然明白这话中深意。而劝慰她的话,虽然那样令人苦涩,他却还是说得如此从容:“皇兄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也是无奈,还请婕妤体谅皇兄。”

而她的回答,居然会是如此得体如此刺痛玄清心扉的一句:“王爷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彼时仍是婕妤的?儿,以一个皇帝的宠妃的态度疏远而礼貌的回答让他苦涩而无奈,转而凝望月色,几乎要对她将心全部敞开:“清只望有一心人可以相伴,清私以为若多娶妻妾只会使其相争,若真心对待一人必定要不使其伤心。”

她闻言黯然失神,桐花台上清风徐送,拂过她鬓边的发丝,不经意间,她抬手轻拢,他目光轻轻一触,随即转向远处,默默回味她话中之意,忆及母妃一生所遇,思绪像忽然拂来的风,携裹湖面悒郁不明的水汽,莫名就沾染了黯然神伤的气息。

她竟然能明了他此时所想,轻声道:“王爷。若哀思过度,舒太妃知道恐怕在佛前亦不能安心。请顾念太妃之心。”

他只得无言以对,所谓知音,所谓知己,亦不过如是了罢。只是,这个知己,与他身份云天相隔、彼此拘束…两相静默间,只有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为夏夜的桐花台带来一丝清凉。

虽然只是一句清浅的安慰,已经能温柔抚平他的伤感。两心相惜,无关风月,这样与她相处,清风明月自知,不必太近,能遥遥看着她,体味她的幸福、感受她的悲伤就好。

明月别枝惊雀,清风半夜鸣蝉。这样美好而哀伤的夜晚,会一直铭记在他的记忆里,反复温习,直到老去。

回首浮生恍若梦(三)[本章字数:2293最新更新时间:2009-10-09 16:28:57.0]
----------------------------------------------------
玄清很多时候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个闲散王爷,所以除了节庆日必须出席的宫宴场合,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愿意进宫,宁愿远游抑或是待在清凉台别院。但有时候也有例外,会在宫里的镂月开云馆小住几日。

暗夜在太液湖上泛舟,前往藕花深处,寻求八月最后一捧荷花,只有玄清才会有闲散的时间用来做这种看似风雅实则寂寞的事情。

多数时候他都是寂寞的,天山上的雪莲,暗夜里的流星都仿似比不上他寂寞。他的孤独凄清,本不需要任何人探询,只是那样的凑巧,那个意外跌进他采荷归来的小舟里窥见他的寂寞惆怅的人,是她。

窄窄的小舟船舱,他紧紧捂住她的唇,手心里有柔软的颤抖,心里却划过模糊的欢喜。暗夜中,她的脸好似热辣辣烧起一片红霞。他窘迫地放手,不自在的解缆撑舟,送她回宫。

小舟渐行渐远,荡向太液池深处,船尾荷香阵阵,漫天星辉倒映,如行银河汉霄。而最让他心弛神荡的是,这幅美景,有她共赏。

清明月光下,忽然起了顽意,将她比作西施,却被她一句“西施情何以堪”的清论妙语引出了他的肺腑之言:“宠而不爱,是对女子最大的轻侮!”

他轻柔目光如和风拂过,她的失神怔仲那样明显,像是触痛心扉。纵然知晓她的无奈与忧伤,也只能在心底悄然叹息一声,可以示人的伤悲与不能示人的心事,他不知道,哪一样会更沉重?于是只能弯腰重取船桨,缓缓划行。

直到她似乎平静唤他:“王爷似乎掉了随身衿缨。”他的心神才魂游回来,将小像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这是她唯一能被他收藏呵护的物事,代表他的理想与追求,寻觅可以知音唱和的知己,虽然她的人此刻正和他共处一舟,但却未必能及得上小像离他心灵的距离更近!

也许她看见了,也许没看见,这都不是要紧的事。哪怕她已隐约知晓他的心意,那又如何。他眸光如水,淡然答道:“此是清心爱之物,若然遗失,必是大憾。”

他自喜欢、自珍惜,与人无干。他清醒而自制,将柔情与关怀深锁心底,不会为人窥见,不会为她带来一丝烦忧。

不会牵扯,不愿令她为难,向来,他都只是跟自己为难,舍不得触到她一分半分。他的心事,只是他自己,与她无关。所以坦然、所以云淡风轻,所以襟月入怀,无牵无碍。

只是,在她婉言拒绝前往清凉台的邀约之后,他的心,微微有种被灼伤的痛。大概是,隐藏于心底的那一丝微弱的期盼与压抑过久的情愫还是教他受伤了吧。他苦笑,转念却又淡然:“清也盼望,永远没有那一日。”

不再看她的表情,他将小舟荡开,夏夜虫鸣,更深露华浓,湖水好似渐渐洇湿了衣衫,心也渐而渐次地被润湿、沉郁下去了。抬望眼,漫天星斗犹在,十里荷花,却好像比来时的路显得更漫长而孤寂了。

于是想着要去远游一番了。京都的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不得而知的愁绪,这是个一向不适合他的酒醉金迷之地。比起京都,他更愿意徜徉于苍山碧水,看芳草萋萋漫天涯,于是去了蜀中。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叶孤舟载着茕茕独立的身影,屹立船头,看巴山蜀水涌起的江浪层层堆砌,俄尔又散作雪浪飞溅。在夜雨绵绵,涨满秋池的蜀中驿馆,独对寒灯,聆听巴山夜雨,羁旅之愁与凄清之苦,与夜雨交织涤荡,不觉听雨而眠,一夜清梦。

他自是不能与李义山相比,义山的巴山夜雨之夜,尚有锦瑟可思可念;他的西窗下,没有佳人,只有梦里可以遥见她在皇兄身边笑语嫣然的侧影。这样也好,庄生晓梦迷蝴蝶,翩翩蝴蝶来入梦,抚慰他荒凉的心境。

虽然在梦里,他还是那样自制,距离她还是那样远,只是瞥见了她如珠的笑语,梦醒时唇边便不由噙了若有若无一丝笑意。

接近年末的时候,迎着漫天飞舞的风雪,从蜀地归京。再见她,又是在除夕夜宴之上,尽管沾染了一丝泛游归来的风尘倦怠,他仍然端坐在太后身侧,细细讲述蜀地所见所闻。

不晓得为何,她仿佛每一句话都能深深触动他的心扉,像是窥探得到他的内心:“王爷孤身一人,怕是体味不到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他清隽的面容平静无波,只有在仿似不经意间从她面上一掠而过的时候,眼里才会漾起一点温柔波光:“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她一定是听懂了,却保持着宠妃的端庄举止,掩袖微笑,目光清淡而疏离:“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