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阴九幽处于不取于相,如如不动的境界之时,但听轰地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将他震醒。
睁眼,周遭一切虽然仍被黑暗笼罩,在他眼中却清清楚楚,纤毫毕漏。面对这样的改变,他心如静湖,波澜不起,似乎本该如此。
那声巨响,原来只是水牢石门移动的声音。
站起身,抬脚,但听哗啦两声脆响,束住脚踝的铁链脱落在地。
“绿衣金经,一任观自在。虚空十二藏,非相非如来!”大笑声中,他从容往石阶上走去,将诸黑暗与恶臭皆抛于身后。
第六章 异变
取箭,弓开,放弦……燕九如同一只被夺走了孩子的母兽般,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气,一出石门,便射杀了数名看守。
惨叫引来正站在牢外不远处沉厚的石砌高墙之上举着婴孩与攻至墙外的卿溯等人谈判的欧阳清的注意。
“把孩子还我!”燕九厉声道,大步踏过尸体,举弓指向欧阳清。
欧阳清见到一身湿淋淋狼狈不堪的她,不由吃了一惊,而后大笑,“你竟然还活着!好极!”语罢,手一紧,高举的婴孩立即发出猫叫般的哭声。
“来人,把她拿下!”
燕九听到哭声,心中先是一喜,而后便疼痛难当。喜的是孩子还活着,心痛的是孩子早产,出生后还没喂过奶,竟是连哭也没力气了。孩子在对方手中,她不敢放箭,只是这一犹豫,已有数名黑衣大汉围了过来。
容不得她多想,铁弓一扬,挡住一个举刀劈向她的汉子。弓本是远距离攻击武器,这样贴身近搏,原该施展不开,但是燕九手中的寒月弓却灵活得如同自己的手臂一般,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随心所欲。可见她身为女儿楼的一员,并非有名无实。
哧地一声刺耳刮响,一名大汉的长剑被寒月弓弦绞住,燕九飞脚踢开一个攻向她的人,手腕一翻,弓带着长剑套住了持剑大汉的脖子,下一刻,一颗狰狞的大头骨碌碌滚落于地。
其他人见状,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燕九杀红了眼,招招狠毒致命,许久之后竟杀出了一条血路直直通向欧阳清。
是时,欧阳清已经成功地逼得卿溯等人往冥宫外退去。
“把孩子还我——”浑身浴血的燕九一步一步地艰难靠近,充血的双眼却死死盯着他,满是恨意与狂怒。
看到她近乎癫狂的样子,欧阳清不自觉心中一寒,但事至此,已无回转余地,他也并不想回转。
“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废掉这小孽种的一只手臂,两步,就两只,三步,两只手加一条腿……”他笑意盎然地道,重施对付卿溯等人的手段。
此举果然有效,燕九立即停了下来,心惊胆战地看着对方那只轻柔地摸挲着孩子小手臂的爪子,生怕他一失手,便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啧啧,没想到生了孩子的女人这么凶悍,看来本座一直低估了你!”欧阳清目光中浮起一抹轻浮,“可惜啊可惜,凡是跟着阴九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反正他已经死了,你不如考虑考虑,投靠本座,说不定哪天本座心情好,不计较你生过孩子,招你来陪寝……”
燕九紧抿着唇,冷而凶狠地看着他,并不回答。看得出,若让她逮到一丝机会,欧阳清只怕要死无葬生之地。
欧阳清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不由冷了脸,“如果不想小孽种有事,马上给本座放下兵器!”那柄弓沾了人血,让他觉得极不舒服。按理他也是见惯杀戮,丧生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显然,问题是在那明明被他搜走却不知怎么又回到燕九手中的古怪铁弓上面。
燕九咬牙,不得不依言而行。
“这才对嘛。”欧阳清满意地笑,而后声音突然转厉,“来人,绑了!”
立即有人上前,燕九反射性地想要反抗,却被婴孩的一声啼哭制止,只能眼睁睁任由粗糙的绳索缠上身。她原本便是撑着一口气才能坚持到现在,如今影响她的寒月弓一离手,虚弱的感觉立即袭上身体,明明是艳阳高照,她却无法自抑地轻轻颤抖起来。
一声轻叹在她脑海中响起,是黑尉。显然他也没料到,孩子会提前出生,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掌控。
燕九被拽着来到石墙之下,欧阳清挥了挥手,那些手下应命回到了各自的防守岗位。燕九没有人撑着,立即软倒在地。
“等外面的人退了,本座就大发慈悲,让你们一家人死在一起吧。”轻轻摇着怀中的孩子,欧阳清一脸轻松地笑道,心中大是得意。他觉得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本来情形于他大大不利,没想到竟会发生如此有趣的转折。
燕九对他的话状若不闻,只是紧盯着他摇动的手,心念急转,思索着脱身之计。开始以为孩子死了,所以莽撞冲出,此时冷静下来,加上阴九幽和孩子都还活着,她自然便也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不知寒月弓能不能……
“将那弓给本座拆了!”正打着寒月弓的念头,欧阳清的话传进耳中,让她心中一冷。
“汝命数已定,便是毁了那弓,亦不能延长汝之性命一刻。”一个温润清澈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阴九幽站在敞开的石牢门口,光头,上身赤裸,原本布满鞭痕的胸膛竟然莹白如玉,除了残留着些许血迹外,看不出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他面色温和,不见恼恨,亦无焦急,那沉凝的气度含笑的眼唇让人不由联想到寺庙中的菩萨。
看到他,燕九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隐隐的,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心思,阴九幽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不见丝毫波动,然后又回到惊得呆住的欧阳清身上。好一会儿,那原本得意洋洋的男人才回过神,惊惶地将手掐上孩子柔嫩的脖子。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你儿子的命!”他再次用上百试不爽的卑鄙招术,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前几次的信心。
第六章 异变(2)
闻言,阴九幽微微一笑,“此子命途乖舛,此时受点磨难,以后方能顺遂。”这话他是对满眼着急哀求地看着自己的燕九所说,温暖柔和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信任和依赖,燕九原本惶急的心莫名一定。
“以后……”欧阳清大笑,试图驱散心中的惧意,“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看到他的以后吗?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面对来势凶猛的敌人,阴九幽并不见丝毫惊惶,从容迈步向欧阳清走去。
“他是吾儿,为何不能?”他笑,也不见如何动作,人已经来至欧阳清面前,那些抓向他的手顿时扑了个空。
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欧阳清仓皇退了两步,这才看清竟然是本来站在水牢石门边的阴九幽,不由大吃一惊,未及细想,就要捏断手中孩子脆弱的脖子。
“已经迟了!”阴九幽低吟,突然双手内缚,两中指竖起相合成圆状。
欧阳清只觉内掐的手突然僵硬无比,无法再合拢分毫,就像是被冻住一样,血脉气机都凝在了手腕之上,无法传递过去。
“唵!跛奢!娑缚贺!”耳中传来阴九幽不紧不忙的声音,奇怪的发音,一声声如同铁锤般撞击在他心口,让他脑子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只是这刹那的功夫,阴九幽已将孩子从他手中接了过去,同一时间,高墙之上多出一人来,却是卿溯。
“多谢!”冲上来的人一点头,手指轻触婴孩的脸,看到他已停止了哭泣,正张开眼看着自己,双眸清澈温润,阴九幽不由微笑,“你一出生便见识到生死杀戮受尽惊吓磨难,却依然能保持干净无垢,难得。不若以后就叫阴澈,字无垢吧。”
话音未落,一件紫袍临空抛了过来。接住,将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而咯咯笑起来的小婴孩包起来,再不去看双手恢复了自由正与卿溯交战在一起的欧阳清一眼,他顺着阶梯往墙下走去。
“喂,阴小子,你刚刚用的什么功夫?”卿溯在背后大声地嚷嚷。
“随求八印之索印,不是功夫。”阴九幽没有回头,淡淡道。
“再用一次啊,这人难对付得紧!”卿溯身体一偏,躲开那挟着风雷之势的一鞭,叫。
“没手!”阴九幽回答得毫不犹豫。
是时,没了顾忌,曼珠沙华率着八部首座也纷纷攻进了牢墙之内,憋了那么久的闷气,此时一得机会,哪里还不尽展所能杀个痛快,原本人手和实力都极弱的欧阳清这方立即陷入了挨打的局面。
墙下,燕九已被人解开了绳索,身上也披了件干衣,只是先前一阵大战早已耗尽了她残余的力气,此时连站也站不起。
阴九幽走过去,将孩子放到她的怀里,“孩子无恙。”他说,直起腰,身后立即有人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他披上。
在接触到孩子的那一刻,燕九原本连抬也抬不起的手竟平空生出了些许力气,紧紧地将仍在咯咯笑着的小家伙抱住,干涩的眼瞬间被眼泪充满,然后一滴一滴落在那张小而皱的脸上。
阴九幽见状,正系腰带的手停住,然后单膝在她面前跪下,抬手拭去她的眼泪。
“别哭。我给孩子取的名字,你觉得可好?”他温声道。
燕九哽咽难以成言,只能点头,然后低头不停地亲吻着孩子的小脸。
阴澈!澈儿,澈儿……他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欧阳清被生擒,余党皆被当场格杀。阴极皇朝的人都不是善茬,下起手来自是毫不手软的。
卿溯抬起一脚踢在欧阳清的腿窝,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阴九幽面前,不由呸了一声,骂道:“娘的,差点栽在你这混蛋的手里,老子的脸这次可算是丢尽了!”
阴九幽并没看那个被绑得如同粽子的人,只是伸指挑开燕九脸上凌乱的发丝,柔声问:“你看要怎么处置他好?”
燕九无力地依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不想说话,这个时候除了他和孩子,谁都无法让她分心。
阴九幽也不勉强,抬头看向卿溯,“他是阴极皇朝的叛逆,你是外人不便插手,就让曼珠处理吧。”
欧阳清被封了周身大穴,闻言刹时面无人色,在被拖下去的时候身体竟然轻微地挣动了起来,却又不是冲开穴道的样子,直看得卿溯啧啧称奇。
“皇朝内刑部,是专门处罚叛逆以及犯了错或者没完成任务的人的地方。一般人宁可自杀,也不愿去。”曼珠解释,语罢便想率着阴极皇朝众人离开,却见他们都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由皱眉,正想询问,众人竟齐唰唰地面对阴九幽跪了下来。
抬手阻止了他们开口,阴九幽放开燕九站了起来,脸上并不见丝毫惊讶。而站在卿溯身后的白三立即闪到了燕九的身边,一边是为了查看她的身体情况,一边是想看那小娃娃。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必说了,都下去吧。”阴九幽温和地道,脸上不复以往的虚假和妖娆,清圣得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互视一眼,知他向来说一不二,不敢再相逼,只能默默退下。看着人几乎都走光了,卿溯立即扑到阴九幽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
“你武功不是废了……”他的话嘎然而止,只因发现自己的真气所到之处,确实是空空荡荡,毫无内力。“这是怎么回事?”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阴九幽手腕一翻,挣脱了他的指,“本来便是如此。”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发现高墙正中的大门处站着一个青衣僧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是了尘大师,来救你的路上遇到,便一同来了。这一乱,倒把他给忘记了……”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卿溯一拍额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阴九幽微一点头,向大门走去,卿溯知他们有话要说,便没跟上,而是挤到白三身边,同她一起逗弄比他小了三十多岁的小堂弟。
“阿弥陀佛!”见到了尘,阴九幽自然合什一礼。
“什么佛?”了尘并不回礼,而是诘问。
“狗屁!”阴九幽随口即道。语罢,两人蓦然相视大笑。
阴九幽也不道别,转身便走,来至一直紧张地注意着他这边的燕九身前,背向她蹲下。
“你……”燕九迟疑,心中忐忑惶惑,不明白事情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
阴九幽回头笑,“上来,我背你。”看见她眼中的不安,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母子。”
见状,了尘脸上浮起温暖和煦的微笑,亦摆袖负手洒然而去,隐隐地,天地间传来他清扬慈和的唱诵。
“不求解脱出红尘,声色场中自在身,顶后有光还是幻,云腾脚下也非真。桃花春树年年绿,流水高山处处新,试指神通玄妙境,穿衣吃饭一忙人。”
第七章 黑宇殿主(1)
翌日,阴九幽重新接掌阴极皇朝。这个位置,自他诈死之日起,便一直虚悬着,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此刻。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阴九幽并没有特意去改变那些早已形成风气的习惯,也仍然保留了紫合部,只除了将其本质由毒部变成了医部。
“等你弄清楚了生从何来,死从何去这个问题,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被好奇心极重的卿溯纠缠不过,阴九幽如此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挣脱锁着他的铁链,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从欧阳清手中救下自己的儿子,缩丈成寸的能力,自动愈合的伤口等等不可思议之事,连武功高强之人亦无法轻易办到,却被他谈笑间解决掉,实难让人不生惊异之感。
听到这样的回答,在场诸人都陷入深思当中,只有燕九怀中的孩子吃饱了正咿咿呀呀地自己玩得开心。
阴九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于是伸指去逗弄,结果一碰到那小小的拳头便被抓住,嫩嫩的小掌心传递过来暖暖的感觉,让他不由微笑。
“你知道生从何来死从何去?”思索无果,卿溯反问。从有文字记载开始,便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才有道家佛家的出现,只是究竟各说一辞,真正是怎么样的,又有谁知道?
窗外飘起了细雨,阴九幽看了眼正温柔看着自己的燕九,于是从身上拿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她产后便浸寒污之水,又与敌大战,这身子怕是要落下顽疾。
燕九心中一暖,不由微垂了头,笑得羞赧。
“我们每一个人体内都有一个叫真如本性的东西。”阴九幽收回手,将小炉子上烧滚的水取下,冲进放了茶的茶壶中。他并没有回答卿溯的问题,而是突然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个东西,如果用之于悲欢喜乐,便有了我们日常的悲欢喜乐。但如果将之用于定,就有百千万亿定境,用之于慧,则能通天彻地……”说到这,他笑了笑,“你若有兴趣,便回去参吧。”
将泡好的茶水注入各自的杯子,阴九幽端起杯,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第七章 黑宇殿主
自从欧阳清一事之后,阴九幽便待燕九如妻,不再像之前那样视为不相干的人。
她仍然住在以前的小院,他便也搬了进来,住在邻厢。每日除了处理皇朝内的事外,便是打坐阅经,然后多出的时间会陪着他们母子。他对她是极好的,身边也没了那些近身服侍的美人。除了不同房外,一切与正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他依然红衣奢华,谈笑肆意,与出家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当他沉默敛目的时候,总让人不由产生宝相庄严的感觉。
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待她那么温柔体贴,燕九却总觉得两人间似乎隔着一条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感觉让她有些丧气,但却不能让她退缩。她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若他有一天真成佛成仙了,她只怕也要用泥胎造一个他供在家里,天天扰他不得安宁。
这样的执着实在是几近入魔了。她知道,却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想到此,不由微微而笑。
阴九幽正好抬眼看到,不由问:“在笑什么?”
燕九定定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禁不住又笑,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听罢,阴九幽也不由失笑,什么也没说又垂下眼去看书。
见此,燕九隐隐有些失落,但知道若要期待他有其它什么反应,不过是做梦罢了。
“九儿,想不想见黑宇殿主?”正叹息间,耳边突然传来阴九幽温和的声音,她惊讶地抬起头。
阴九幽半倚在榻上,手上的经卷盖在腿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燕九心口一阵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宇主子的消息,怎么能让她不激动,至于什么淡出女儿楼的事,立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明日我们起程去拜访黑宇殿主。”阴九幽知她心思,于是笑道,顿了一顿,目光瞟向睡于摇篮中的小阴澈。“澈儿也两个月了,出行无碍。”
闻言,燕九眼中露出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好。”她应,而后又有些犹疑,“可是宇主的下落,大姐那边一直没查探出来……我们要到何处去拜访。”
阴九幽曲起手指在书背上敲了两下,微笑。
“也不是不能找到。”
次日,晴,宜出行。
阴九幽并没乘华丽的车辇,而是让曼珠准备了一辆马车,除了车夫没带任何护卫,一家三口上了路。
上次坐马车还是二月,澈儿还在肚子里,到如今也不过相距四个月,燕九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车外绿树浓荫,蜻蜓飞舞,有一只正好落在窗框上,红色的身体分外的美丽。燕九正要伸手去捉来逗澈儿玩,却蓦然省起什么,回头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阴九幽,又讪讪地将手放下。
虽然他现已非出家人的身份,但是那跪在佛像前剃度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心中,加上他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慈悲温煦,让她再不敢肆意杀生,就怕会引起他的厌烦。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她脑子里转的念头,阴九幽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叫停了马车,然后从燕九手中接过小阴澈,下了马车。
马车正停在一处树林中,显然因为常有人行走,林中树木并不密,有的地方还有踩踏休憩过的痕迹。风从林隙间灌进来,被一地绿荫遮得分外凉爽。
阴九幽弯腰在地上取了几根草茎,然后抱着小阴澈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根上坐下,开始用柔韧的草茎编着什么。
燕九见状,便在他面前的干燥松针上曲膝跪坐下,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小的时候看着别的孩子玩这个,自己却不能玩,心里很是羡慕。后来……”阴九幽开口,手上的草茎渐渐成型,竟是蜻蜓的模样。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一眼燕九,微笑,“后来当了阴极皇,便让人去买了很多放在身边,然后一只一只拆开来,结果自己倒学会了怎么编。”
听他娓娓说着过往,燕九眸中浮起温柔之色,总觉得上苍待自己不薄,在以为无望的时候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且不去想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接受自己,便是眼前这一刻,已是以往不能奢望的。
“阴九幽。”她离他近了点,轻喊。
正在给草蜻蜓收尾的男人嗯了一声,并没抬头。
“咱们能一直这样么?”燕九知道自己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否则明明已下定决心再也不放手,又何须问这样的话。
阴九幽闻言失笑,抽手揉了揉她的头。
“自然。”说到此,他突然想起一事,“再过两个月,卿三少和你三姐就要成亲了。你看,咱们也选个日子,把婚事办办吧。”孩子都有了,他怎么能让她再没名没份地跟着他。
他知燕九痴恋着他,因此并不认为她会拒绝,这样提出来只是因为尊重她罢了。
不想燕九闻言,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垂下了眼,神色沉静得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阴九幽手上动作微滞,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半晌,燕九终于说话。
“不成亲,行不行?”她其实知道他对她无关情爱,所以,那个身份她不敢要,害怕自己会因此得寸进尺,将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阴九幽手指完全停了下来,定定注视着因低着头而被碎发遮了眼的燕九,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由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
“那么……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他如此回,然后看着对面的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不由苦笑。自己应该没那么可怕吧,她若不愿,他又怎会迫她?
第七章 黑宇殿主(2)
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在过了辽河,就是中原与雷蒙高原的交界云浮城。云浮因地理位置极高,从远处看,便像是浮在白云之上,故而得名。因是边地,中原又与各国常年通商,故城中四处可见装扮各异的外族人。
阴九幽并没在云浮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关,进入雷蒙地域。雷蒙原本是由许多小国和散族部落组成,后来被封九连城统一,建立了巴术。
前后总共经历了近一月的时间,在巴术的边塞小城阿尔达,他们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