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会那些奔逃的人群,紫狼踏着优雅的步子如君王般向女孩踱去。没有开口,燕九脑海中却响起他的声音,无情得让人心寒。
“苍御……”女孩脸上伪装的平静消失,不自觉唤出这个叫惯的名字,有刹那的失神。
为什么要背叛我?
毫无感情波动的质问让女孩蓦然惊醒,美眸掠过一丝悔意,但随即被轻蔑代替:“你不过是一只怪物……”她没有再说下去,语气中的厌恶与痛恨却显而易见。
一声叹息,紫狼止步,回首留恋地望了眼虚空中皎洁无瑕的月亮。它知道,从此,它再也不可能看到这样干净的月亮了。
一声长嗥,它蓦然前腿撑直,后腿微踞,闪电般窜出,将女孩压在了爪下。
女孩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露出讥讽的神色,“可曾记得,你说过我比你的生命还珍贵?”吃定它对自己的感情,她有恃无恐。
曾经……
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动物,他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得到的却是她的背叛。他的爱牵累了他的族人,陆地上最伟大的幻狼族因为他不顾族类反对的越族之恋而遭到了灭族之灾,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永生永世他不再为人!
再一声充满痛楚的厉嗥,带着可以将自己撕裂的绝望与恨意,紫狼张开锋利的尖牙,一口咬向那俏脸突现恐惧的女人喉管。
“不——”不敢置信的尖叫刺进静谧的夜空。
腥红的血染红了它冷酷的眼,它抬头回望照耀大地的月亮。
燕九随着它的目光看到,原本静静躺在祭台上的大弓不知于何时飘浮在了空中,弓弦对着圆月张开,血液从少女被咬开的喉咙处飙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凝聚成束飞向铁弓,最终竟形成一支血箭架于其上,弦放,血箭脱弦而出直射向明朗的皓月。瞬间,月亮变成了血色的腥红,将万物笼罩,那是生命的颜色,却没有生命的气息。
碧魄祭心殇,一箭断肠……她脑海中突然浮起这么一句话,心中赫然开悟。碧为血,魄为月,原来如此!
下一刻,紫狼已一声长嚎,如电般消失在山巅之上,而她亦被这一声凄厉的长啸震散了幻象,眼前再次出现阴极皇朝内乱的场面。
曼珠以及七殿一部首座似乎忌惮着什么,束手缚脚,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脱出紫衣人的包围。而祭台上,紫合部的首座也加入了围攻阴九幽的阵营,他们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并不与之硬碰,阴九幽处处受牵制,武功再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无能为力。时间稍长,腹部渗血,渐渐便开始有些不支。倒是云轻嫣,如同燕九一样,静静地站在外围观战,脸上冷漠依然,但若是细心点,却能发现那层冷漠已无法掩盖其下汹涌的情绪波动。
看见她,燕九只觉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厌恶,手腕一翻,寒月弓举至了胸前。

 

第十一章 血祭碧魄天(4)

那个人,除了她,谁也不能伤他!她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手指在寒月弓耳一捻,唰地抽出一根细如牛毛,长八尺有余的黑色长丝,随手一抖架于弓弦之上,那黑丝立即直立如箭。世人只见寒月有弓无箭,却不知寒月弓的八支箭就在弓身之中,而最后一支,却在人身。
拉弓,张弦,箭脱弦而出,月光虽明,却照不出那箭的去向。正是因为如此,当初阴九幽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燕九的偷袭。而如今,燕九蓄意要杀一个人,又怎能不得手。
因此,当黑箭穿透云轻嫣的心脏,再呼啸而回的时候,原来激烈的战场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云轻嫣转过头看了眼燕九,而后身体突然后仰就这样翩然倾落于地,月光下红色嫁衣飞扬,如同旋舞的蝴蝶一般。那一眼,不是仇恨,也没有意外,只是淡淡的微笑,更像是得到解脱的谢意。
燕九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唇角含笑,目光冷冷,然后再次举起寒月弓。
碧魄祭心殇!他一再要她练成第九式,原本是想让她以他之血为箭,再现碧魄吧。如果之前不懂,在见过那幻象之后,她也该明白了。
既然是他想要的,她便助他又有何妨。
心念一起,她挟带着愤怒与心伤的真气立即灌入寒月弓之中,而后寒月弓倏然脱手而出,仿佛有自己灵识一般飞向半空,凝定。
一股强大的杀意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广场。原本有几个正扑向她的紫衣人,见状身形顿时一滞,下一刻已如同那些围住曼珠他们的人一样仓皇后退。祭台上的五人见状,似乎也感到了某种威胁,立时改守为攻,企图抓紧时间在燕九表明意图前拿下阴九幽。
自从六岁那年被寒月弓选为主人起,燕九就隐隐约约知道它是有灵性的东西,只是十多年来她并没有真正的机会见识到它灵性的一面。此时铁弓挣脱她的手飞出,她原该大吃一惊,然而心情却出乎意外地平静无波,只因铁弓虽离手,但是她却能感到自己与它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甚至于,她还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悲伤及愤恨情绪正由弓那边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脑海中不由浮现紫发男人苍御凝聚月之精魄为弓的画面。
寒月弓所蕴含的强大的力量,以及激烈情绪,都是幻狼王残留下来的吧。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两次三番看到奇怪的幻象了。
寒月弓就像一个介质,将她和它本来的主人过往联系起来,幻帝宫是苍御被背叛的地方,碧魄天则是他亲自杀死自己挚爱的人的所在,因此寒月弓一来到这两处地方,便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连带地将她也带回了那古远的残象之中。
心中明白的瞬间,燕九仿佛着魔一般,不自觉升起狂暴的嗜血欲念。她心思不过只是这么一动,立即感觉到寒月弓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如同水蛭般附向已倒在地上却还没死去的云轻嫣细如针尖的伤口之上。
或许无论是她,还是寒月弓,都无法饶恕云轻嫣的那一刀吧。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为了阴九幽,而寒月弓是为了它那远逝的主人。
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让他们不自觉停止了相互残杀。
原本安静等死的云轻嫣突然尖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惊慌。当然,任谁看到自己的血如同水柱般离体而出,像是有自我意识般飞向空中,却无力阻止,就算是将死之人,只怕也会害怕得精神过来吧。
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睁睁看着云轻嫣的血聚积在那巨大的铁弓之上,然后凝成一支血箭。
“阴九幽,这便是碧魄成烟。你可瞧仔细了!”目光如冰般扫过一手按着腹部,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无力靠在蟠龙石柱上的红衣男人,看到他面如死灰,眼中射出绝望的神色,燕九不由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疼痛,缓缓道。语罢,抽出腰中之箫,背对着众人坐在山崖边上,呜咽低回地吹奏起来。
箫声响起的那一刻,寒月弓发,一支血箭划破深蓝的苍穹,射向那轮在此处照耀了千万年的皓月。
然后,血色如同烟花般绽放,将原本的清辉吞噬,大地顿时笼罩在一片黏腻的腥红色中。
就在其他人被这一突变惊得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阴九幽突然伸手拔出深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运指如飞点了周边数处大穴,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修长的手从伤口处擦过,蹭了满掌腥红,再轻轻抹过低垂的眼皮。再抬眼,双眸中的痛楚和绝望已逝,代之以无比的冷酷与狠戾。
“杀!”他薄而苍白的唇无情地迸出这么一个字,然后身躯一挺,坚毅地站直了身,仿似并没有受到重创一般。
他话音一落,只见原本处于挨打局面的曼珠他们顿时褪下身上的温和的羊皮,如同恶狼般扑向人数远远胜过他们的紫衣人,同时,山下隐隐约约也传来厮杀之声。
“不可能……不可能……”紫合部首座脸色微变,踉跄退后一步,喃喃自语,原本精明的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其他人哪有心思去理会他的异常,一改之前拖延的车轮战术,出招凌厉狠辣,皆因都察觉到形势不对,不约而同地打算在曼珠他们到来之前将阴九幽击毙,否则只怕他们策划了许久之事会功亏一篑。
面对四大高手的联攻,阴九幽丝毫不惧,一双肉掌展开,煞气如同那血色一般笼罩了整个空间,将恐惧带进对手的心中,哪里还有开始的狼狈。
“回眸三千杀,折翼半生空。”幽噎的箫声,惨死的厮杀声中,他如同修罗般低吟,同时手腕反转,两指疾如电闪般夹住了奈何部赵无百削向他腰身的双刃刀,赵无百身躯虽然肥大,反应却迅捷,见状急忙运劲一绞,想要顺势削去阴九幽的两指。不想那两指竟坚硬如铁钳一般紧紧地夹着刀脊,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高手过招,岂容间发,只是这么一滞的功夫,阴九幽已一脚踢飞了宋帝王的峨嵋刺,身体后翻避开历南的软剑和六城王的拂尘,同时并指成刀插穿了赵无百的心脏。


第十二章 酒祭亡魂之殇(1)

紫合部首座正悄然退到人群边缘,突然一样物体从背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呼啸而来,迫得他不得不回手一抓,没想到会轻易抓中,还没来得看手中是什么东西,耳边已传来阴九幽森冷的笑。
“万俟远,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此话一出,原本被他那残忍狠厉的一招惊得心中直冒凉气的三人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同伴竟然想撇下他们临阵而逃,心中大怒,不约而同地跳出了战圈。他们本来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因为利益才站在一起,此时有人想逃,余人哪还会齐心抗敌。
紫合部首座万俟远看清手中的竟是一截肥肥的断臂,眉头一皱,扬手丢开。对于阴九幽的挑拨离间似若未闻,目光缓缓扫过其余冷冷看着自己的三人,这才缓缓道:“有人侵入衍生林。”他没多说,但是其他人都不由脸色剧变。
谁都知道衍生林阵式一旦开启,若不经同意,就无人能够进入,包括阴极皇朝的最高掌权人,甚至于是紫合部的首座及三大长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将阴九幽及七殿一部首座困于此处,然后一鼓作气歼之。
“不可能!”历南倒抽一口凉气,目光不自觉落至悠然负手而立的阴九幽身上。
血雾般的月光下,他一身红衣显得极朦胧又诡魅,垂在身边的右手仍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血,低垂的眼上被一道血痕划过,便似修罗在世一般。
闻言,他唇角微勾,笑容说不出的冰冷邪恶。
“好教你们知道:碧魄无魄,衍生不生。”他柔声道,然后看向上山的石阶。随着他的目光,四人也同时望过去,不由皆吃了一惊。
只见阴九幽的贴身侍仆沙华,拉车的昆伦奴,十二乐女,以及葛三山等人正押着紫合三长老走上来,身后跟着无数身经百战的白衣皇朝将士,转瞬将紫衣人团团困在了山巅之上,而原与紫衣人缠斗的七殿一部首座以及曼珠借机脱身,冲上了祭台,将三殿首座围住。
“禀主上,紫合部全歼,所有药室以及囚室都已烧毁。”仿佛在印证沙华的话,山下传来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在蒙蒙血色中显得分外可怖。
看着沙华将三长老一把推跪在自己面前,阴九幽从高高的祭台上俯首看着他们没有血色的老脸,微笑。
“为这一天,本尊忍了二十年。”他轻轻地说,语气温柔,像是在对情人细语一般。“还有他,本尊的兄弟……”雪白的手往前一伸,掌心上抬,做了个邀请状。
葛三山布着刀疤的脸冷硬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见状,大步走上去,一把握住了阴九幽的手。他浑身浴血,显然经历过了一场激战。
“九哥,幸不辱命。”隔了整整二十年,兄弟俩的手才再一次紧紧地握在一起,葛三山稚嫩的声音中隐隐带上了些许哭意。“谁伤的你?”看到他满身满脸的血迹,阴九幽眼中浮起浓烈的杀机,对于他对战绩的回报反而不是如何在意。
葛三山苦笑,不敢将眼光却看战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这么多年了,他九哥竟然还当他是那个孩子,容不得任何人欺负呢。像上次,那些人不过是作戏,在他身上留下数处看着严重,实际并不大碍的伤痕时,便惹怒了一直隐忍的九哥,差点破坏了整个计划,幸好最终留下了秦月,否则只怕要多出许多麻烦来。
“难免的。”他偷偷别过脸,掩饰住上面的羞赧之色。
阴九幽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制自己即将失控的脾气。再睁眼,伸手拍了拍葛三山的肩,“你且到一旁歇休片刻,这些人……”他的手一扫眼前的紫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一个也别想离开此地!”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尽成死灰。
箫声呜咽,像是在替将死之人哭泣一般。是一曲五更钟,她反复地琢磨,终于能顺利地将一曲吹完,只是其中哪还有什么柔丽婉转,美梦思量,不过只是一曲空茫,如死亡。
杀戮开始,甚至没有人说一句求情的话。那些紫合部存在的过往,将衍生林变成了只有冤魂哭泣和行尸走肉的地方。
“告诉我原因!我愿意立刻自尽在你面前。”万俟远一边狼狈地躲避着三殿殿主的攻击,一边冲站在原地冷冷看着眼前修罗场的阴九幽大叫,他想知道衍生林的阵局是如何破的,这个连他们紫合部人也无法做到的事,他凭什么能做到?
阴九幽看向他,看到他脸上的不甘,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的结义兄长们被突然围困,无法逃脱时,脸上浮起的是同样的神色。他们到死都不知道,陷他们于绝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们最疼爱的九弟喜欢错了人。脖颈僵硬着,不愿意看向人群外那躺着的红衣女子,这么多年,爱过恨过,明知两人永远也不可能,明知成亲不过是一个自己布的局,在牵着她手走上祭台时却仍然难以抑制地感到轻微的喜悦。当她将匕首送进他腹中时,他早已料到,竟然并没有感到心痛,反倒是解脱。
“就让你死个明白。”他开口,声音有些生硬。“碧魄无魄,衍生不生。”走到巨大的蟠龙石柱旁,他变腰轻轻抚向石柱的柱基上面如蚂蚁般大小的字迹,然后站直身。
“我想,应该是当年那一任阴极主将衍生林让给紫合部时所刻下的吧。”设想多年来阴极主与紫合部之首互相利用互相防备的有趣景象,阴九幽的脸上终于再次浮起了淡淡的微笑。“你们只觉这玉魄天阴森之极,平时想必是不愿意上来的,自然也看不到这字。但是本尊却对着这石柱叩过头,又对你们紫合部的一切皆感兴趣,怎会注意不到?”
“这句话,本尊参了整整十年啊!”看着对方脸色越来越白,不甘之色渐转为绝望,阴九幽突然觉得很没意思。“直到幻帝宫之行才明白,原来你们衍生林的阵眼便是这玉魄天上的玉魄。”


第十二章 酒祭亡魂之殇(2) 

战事毕的时候,天空血月已然退落,一道金芒从东方破云而出,转瞬间光芒大盛,时隔十数万年,白昼总于再临玉魄天。
这一夜的激战,紫合部方面的人死亡殆尽,只有历南跳下了山崖,生死未卜。而她,除了一箭射死云轻嫣以外,并没再杀过一人。然而,只是这一个人,却是他最在意的那一个。这世上有一种人,一旦动了情,便难以收回,即便是被背叛。他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明知不该去喜欢,可是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陷落。
眼角红影一闪,她放下吹了一夜的箫,收至腰间,然后站起,回身。
眼前残肢断臂,鲜血横流,几乎成了一片修罗场,哪里还有初见时的神圣。想到自己曾看到过的幻象,她突然明白,这里自从苍御亲口咬死自己挚爱的人那一刻起,就成了一个不祥之处,可笑的是阴极皇朝的重大庆典竟然都是于此地举行。不过回头想想,阴极皇朝本身便是一个代表着黑暗与死亡的组织,所以这样惊世骇俗的做法倒也不足为奇。
沙华正在指挥着人收拾战场,将紫衣的都抛下深谷,而红衣的则运下山,准备厚葬。
阴九幽正走向静静躺在对面山崖边的云轻嫣,一身喜服被鲜血浸透,显得粘腻而厚重,被山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扑打声。
他弯下腰,将云轻嫣抱起,面无表情地走下了玉魄天,由始至终都没看过安静站在这边的燕九一眼。
燕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穿过忙碌的人群,她走到祭台之下,俯身捡起落在上面的寒月弓,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蟠龙石柱前,竟有一个弓槽,寒月弓堪堪嵌于其中。
也许这里本来就是安放它的位置吧。她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寒月弓挂上了自己的背。回头,曼珠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边,那一身素衣也染满了鲜血。
“九姑娘请随我回宫。”她客气而有礼地道,美丽的脸上有些疲惫。
“我还不能走吗?”燕九一顿,问。她认为自己留在此处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主上没有吩咐,曼珠不敢擅作主张。”曼珠垂眼,淡淡道。事实上,如果现在她放燕九走,阴九幽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她不想那样做。因为她在眼前这个少女眼中看到以前阴九幽身边那些女子所没有的倔强和坚定,她想把这个女子留在他的身边。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燕九无声地叹气,没有再企图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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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来的小院呆了一整天,除了送饭的,再没见到一个人。燕九偶尔不由会想,难道他们想这样关她一辈子?
她是随遇而安的人,只是想想,倒也不是如何着急。
寒月弓上沾了血,握在手中比往日更寒气森森,让人心绪难定,仿佛苍御那浓烈的爱恨都还附于其上。燕九不得不努力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为其所影响。
曼珠在午饭的时候来过一趟,知会她如今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千万不能去碰宫外三途河中的黑水,那水含有剧毒,人触则即死。
有这样的方便,燕九怎会不用,下午就去宫外逛了一圈。再回到小院时,原本还存有的一点希冀也化为了乌有。
三途河将阴极冥宫所在地圈成了一座孤岛,来时的石道再次淹没于水中,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对于那水,她不是没怀疑过曼珠的说法,毕竟亲眼看到沙华曾经潜入其中而安然无恙,所以在野林中抓了只野兔,将它的脚在水中浸了浸,没想到再提起来,兔子竟眼中流出了黑血,已然气绝,便是连扑腾一下也没有。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何那些都能独当一面的首领们看到沙华跳入三途河中时会大惊失色。
一日想不出办法渡过此水,她就得一日安安份份呆在这阴极皇朝。这事实既让她觉得绝望,却又莫名地感到隐隐的释然,因为不必在去与留之间做抉择。对于那个人,经过了昨夜,她并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觉得,安静地呆在他的附近,这样就好。在见到云轻嫣之前,在见到他是如何维护一个女人之前,她或者会有些许少女难言的期待,如今却是再也没有了。
也许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的痛苦吧。
因此,在晚上她洗过澡准备回房睡觉时,阴九幽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激动或者喜悦。而是平静,奇怪的平静。
“你会吹五更钟吧。”他靠着一棵院墙边的桔子树,衣服换了,却依然是红的。此地本来便是黄泉,而真正的黄泉并不需要一身的白来祭典亡者。
燕九的头发因为湿润没有束成长辫,而是松散地披在背后,见到他,她静静地站在檐下,如同一株绿竹,坚韧,清雅。
“会。”她应。那样认真地琢磨和练习,不就是为了吹给他听?
“我想听。”阴九幽没有用命令的语气,他仍然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过。
燕九看着他半晌,然后发现他的目光并没在自己身上,而是投向了屋顶,或者更高的地方。看不清他的神色,更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她没有说话,转身回房,将因洗澡而放到几案上的竹箫拿了起来。
这一夜,没有月。他站在墙角树下,她坐在屋檐阶上,响了一夜的箫声。
“我允你一个要求。”天将明,他走到长廊尽头站定,背对着她,道。
她将箫搁在腿上,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那样昂然地立着,黑色的发逶迤在红色的长袍上,说不出的美丽。可是自昨夜突然的到来,一直到此时的离开,她都没能看清他的脸。
“亲手再给我做一支箫。”她闭了闭酸涩的眼,声音冷淡地道。那是他欠她的。
显然没想到她的要求会是这个,阴九幽的背影微微一僵,然后大步离去。直到他消失在院中,燕九才无力地曲了背,将额头抵在膝上。
她白白放过了一个离开的机会。他有意给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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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燕九正欲回屋躺会儿,曼珠却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白,手中还捧着一套崭新的白衣素履。
“这是做什么?”燕九微感不悦,他们阴极皇朝死人,为何要她也穿丧服?
“主上要祭奠亡者,特让曼珠来请九姑娘前往。”曼珠无多话,不容拒绝地将丧服放至燕九面前,然后退出门外等待。
透过窗缝看到她低垂着眼的美丽侧脸,燕九无奈,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祭拜亡者并不是如燕九所猜想的,阴极皇朝所有人都会参与,而只有阴九幽,葛三山,曼珠以及她四人,地点就在玉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