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肚子又饥,于是也只啃了两根烤笋,那烤得黄亮喷香的兔子却是动也未动。于是倒便宜了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的尸鬼。

尸鬼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虽然仍披着长长的须发,但却干净了许多,能够看得到苍白的肤色了,身上那股浓浊的恶臭也淡了不少。原来他竟然一个人跑到下游去洗了个澡,连带地把衣服也洗过,还带回一大捧野果。

眉林也不客气,拿起那些野果就吃,还不忘塞给慕容璟和,丝毫不理会他别扭的表情。

“你怎么没走?”她问。

尸鬼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熟食,也不怕烫,抱着整只兔子就啃,直蹭得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胡子油亮发光。听到眉林的问话,一边嗯嗯着,一边又啃了两口,眼露不解之色,含糊不清地问:“走哪儿?”

眉林奇怪地道:“自然是你想去哪就去哪。”她记得他说过他有家,有父母妻室的。离家八年,难道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吗?

尸鬼呆了呆,吃东西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些迷茫:“你们不是抓了我吗?”

这一回不仅是眉林,连带地慕容璟和都有些傻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憨直的人。

“我们还要进石林,你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不等眉林开口,慕容璟和微笑着问。他就不相信,这个男人还有勇气再进那个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尸鬼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握着兔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们还要……还要回去?”他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

眉林心中也打了个突,但却没言语。

慕容璟和点头,眼神坚定。当然要回去,不说他还指望能从石林逃出钟山,便是那藏中王的事,他也想弄清楚。

尸鬼面色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呆滞,就如一张白纸,心里想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眉林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反倒直白得有些可爱,正想开口替他解围,却被慕容璟和给瞪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只能暂时忍住。

过了一会儿,就见尸鬼一咬牙,满脸凄惨,像是做了什么要他命的决定似的,木呆呆地看向慕容璟和:“我自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说完这句话,他眼睛都红了,隐约有水光在闪烁。

看到他那样子,眉林心口莫名一酸,突然想起暗厂。如果是她,是打死也不会再回去的。

慕容璟和施施然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第九章(3)

最终,慕容璟和并没让尸鬼跟着他们一起入石林,而是让他拿着自己身上的玉佩带个口信到昭京荆北王府交给清宴,并留在那里等自己。

他说,他突然想荆北的那两个美人了,让清宴把她们接到昭京。

见他没提自己的处境,也没说有可能从哪里出山,眉林便没阻拦,只是有些弄不清这个人是真好色还是做戏成瘾,都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些女人。

慕容璟和叮嘱了两件事,一是出山时遇到官兵不准拿出玉佩,二就是不见清宴不准说出见过他的话。

然后吃饱的尸鬼就穿着他那身破布块一样的衣衫,顶着乱七八糟的须发,带着满心对慕容璟和身份的震惊和敬畏走了。

“你不怕他拿着你的玉佩跑了?”眉林一边准备再次入林需要的东西,一边问。尸鬼一走,慕容璟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都非要跟在她身边。

“他能跑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只要拿出他的玉佩,还能有命在么?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地到昭京找清宴,然后在清宴的眼皮子底下呆着,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回去。

慕容璟和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他躺在地上,眼前尺许的距离是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小野花,纤细的花茎支撑着脆弱的花盏,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那花瓣如薄瓷一样,脆弱而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似的。仿佛被触及了什么记忆,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远而迷蒙。

眉林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在山里呆了这许多天,这个人脸上那份酒色虚浮之气似乎被净化了似的,只剩下苍白的病容,看上去顺眼多了。她当然不会将这顺眼往有可能是自己心境产生了变化上去想。

微微一思索,她便明白了他心中转着的念头。之前的试探便可看出,尸鬼其实是一个憨直得有些傻气的家伙,连对他如同恶梦一样的地方都愿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回去,断断不会半路而逃。慕容璟和必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其去传信,这样不禁让慕容玄烈等知道他还活着,不得不有所顾忌,还送走了一个让他十分介怀的存在,简直是一举两得。

“真会算计。”她咕哝了一句,没有再多说。自见面以来,这个人就很会善加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她早该习惯了不是。

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再次入石林的准备做得比较充分,不仅花了些功夫编出一张粗陋的竹席,还做了几个浸了松脂的火把。食物方面,除了野果,还捎了不少烧熟的山药野薯等物,不过却没弄任何肉食。事实上,不止是慕容璟和,眉林心底深处其实也多少有些介意。

据慕容璟和自己说,他对奇门遁甲以及各类阵法“略有所知”,所以两人后来穿越石林之行虽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没再像前一次那样被困住。他说这石阵是天然的,不像人为所设那样可以随意变动机关重重,否则他也没办法。这种地方想要困住藏中王,显然还不够力。

话刚说完,突听朽木脆裂之声,眉林脚下蓦空,直直往下栽去,被她半驮着的慕容璟和自然也不能幸免。在落到中途时,被卡住的竹板车挂住,停了片刻。然朽木承不住两人一车的重量,碎裂成块,最终连板车也倾了下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坑不算太深,坠落的过程中又缓冲了一下,两人摔到坑底时并没受伤,倒是被后来落下的板车以及上面的东西砸得七晕八素,好容易才缓过劲来。

眉林低咒一声,狼狈地推开身上的东西爬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吹燃,粗粗看了下,发现坑地之土并非黑色,这才放心地找了根火把点起来,然后插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

解下腰上的绳索,搬开板车,慕容璟和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紧闭的眼,毫无起伏的胸膛……

眉林吓了一跳,慌忙将压在他身上的一些杂物扒开,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上半身,探指在他鼻下试了试,这才稍稍松口气。然后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过来。

原来眉林因为被系在腰间拖板车的藤索阻了一阻,慕容璟和便先她一步落了地,她以及后来的板车等物先后落在他身上,不砸得他背过气才怪。

坑底离地面约摸有两人多高,腹大口小,上面还能看到破了个大洞的木板,明显是用来陷害人的。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想要爬上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眉林拿着火把在坑底转了一圈,可以看见地面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兵器,在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三具骷髅,一具蜷缩成团,一具抓着坑壁,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只有一具盘膝靠壁而坐,身躯挺得笔直,膝上横着一把金背雁翎刀。从骨架上来看,此人生前必然极是魁伟高大。三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骨黑如墨,诡异之极。

“咳咳……扶我过去。”慕容璟和显然也看到了,忍着胸腔被挤压后的闷痛道。

眉林将火把插在骷髅旁边,才回转身去扶他。

到了近前,慕容璟和只是静静地用眼睛打量,阻止了眉林去尸骨上搜索的意图。好一会儿,他用下巴点着那个坐着的骷髅面前,道:“地上有字,你看看。”

眉林凝神看去,并没发现异常,他却坚持,不得已只能将他放到展开的竹席上,然后趴到地上去扒拉表面的土层。

坑底表面是一层灰土,显然是几百年来沉积下来的,如同那几具骷髅身上的一样。眉林只扒了两下,当真看到下面有被划过的痕迹,精神不由一振,动作便麻利了许多。不一会儿,四个铁划银钩的字出现在她眼前。那字不过巴掌大小,但苍劲有力,深入地面数寸,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恨怒不甘都刻入其中似的。

第九章(4)

眉林无法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但却能感觉到它们所传达出的满腔愤恨。她直起身,转头看向一直盯着地面的男人。离得不远,他自然能看到这几个字。

慕容璟和沉默下来。良久,对她道:“你给他叩几个头吧。”

眉林傻眼,“为什么?”

慕容璟和笑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他是战神,你给他叩头,说不定他肯保佑我们活着出去。”

一番话说得眉林又好气又好笑,尤其他还是用的是这样正经的语气来说,忍不住反讽道:“你身份尊贵,叩头的话肯定比我要有用……”话还没说完,立即看到他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不由顿住。

“你觉得我可以……咳咳……”明明是一副病弱的样子,那神态却足以气死人。

眉林回瞪他一眼,站起身,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道:“他要是能保佑我们出去,自己又为何会困在这里?”说完,就要去继续找看有没有办法爬出坑。

“那你代我给他叩,我欠你一个情。”慕容璟和突然妥协。

这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妥协,倒把眉林吓得不轻。她几乎要去摸摸他的头,看他是不是被摔坏了脑子。

“你是认真的?”她忍住冲动,疑惑地问。

“废话!”慕容璟和皱眉,显得有些不耐。

眉林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条件交换,虽然目前看来他似乎造不成什么危害,但谁能料到以后的事,她不求名利,只求能平平安安就好。

想到此,她也干脆,说了声好,便真的在那具尸体前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没有让他保证,也没立下什么字据,只因如果他想反悔的话,那些拿在手里不过是催命符。她赌的是运气。

起身时她看了一眼侧躺着的男人,见他眼中神色复杂之极,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去。

“总有一天你不会后悔叩这个头。”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神,淡淡道。

“那自是最好。”眉林咕哝,准备开始找出去的路,又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顿住:“要不要帮你把他安葬了?”她认定那个人与他关系颇深,否则以他的身份和傲气,又怎肯求人代他叩头。不如好事做到底,让他把那份情记得更深一点。

谁知慕容璟和不领情,神情冷淡地道:“不必多事。”

眉林讨了个没趣,拿起火把,自己默默地找路去了。

“对面墙角的颜色有些浅。”她这边不说话了,慕容璟和反倒主动开了口。

眉林还没走远,闻言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火把黯淡的阴影中,那里果真与四处的墙壁有些不同。因为位置比较低,她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才快步往那里走去。

那是块石头,半人高,周围是泥土,难怪颜色不同。近了后,眉林用手一摸,不由有些失望,但仍不甘地用匕首柄敲了敲,没想到竟传来空空的回声,显示出那面是空的。刚浮起的失望立即消失无踪,她开始尝试用手去推,然而使足了全身的劲,那石壁仍岿然不动。

眉林不由泄忿地捶了石壁一拳,结果疼得还是自己。就在她抱着手气馁不已的时候,慕容璟和再次发话。

“蠢死了,不会用匕首?”他那把匕首削铁如泥,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否则在与尸鬼对战的时候,不会将削手腕的动作改成肘击膻中。她必是知道那一匕首削下去,尸鬼会齐腕断掉。心软,是这个女人的弱点。

还不是怕把你的匕首用坏了。眉林心里嘀咕,但因为急于探知石壁后面是什么,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闷头拔出匕首,先试探着从石壁与泥土的交界处插进去。

匕首刃部长约尺许,还没插尽便有落空之感,她再次精神大振。

慢慢顺着石壁的边缘切割,有石粉簌簌掉落,匕刃却没有受到丝毫阻止,很快便削了一圈,用手一推石中,就听嘭地一声,灰尘四溅,扑了她一头一脸。

她顾不得避开,一边挥着袖子赶开尘埃,一边呛咳着往里面探看。

一条黑洞洞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因为光线难及,完全看不清有多深。她侧身取了插在旁边的火把往里面照去,也只照到眼前丈许距离,但已足够看清倒下的石板下面是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砖,有几块被石板砸出了裂纹。

对着这完全是人工建造的东西眉林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身后的慕容璟和忍耐不住开口询问,她才回过神。目光怪异地回头望向他,说:“你说这石阵是天然生成的,那下面怎么会有这样的通道?”

慕容璟和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从她话中也听出了些许蹊跷,想了想道:“你另外点一个火把扔进去。”

眉林反应过来,依言而行。丢进深处的火把只在落地那一瞬暗了一下,之后便恢复如常,短时间内看不出会灭的倾向。很显然通道里面空气是流通的。

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眉林不想浪费,就爬进去把那支火把拿出来灭了,顺带烧了几个交织的蛛网,只留下一支燃烧着,然后回到慕容璟和身边坐下,把里面的情况大略说了下。

慕容璟和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她疑惑看过来的时候,忙道:“大约是后来人建造的,也许跟上面的巨石无关。”虽然是这样说,这一次他却不再那么肯定了。

石林是人造的。两人脑海中同时浮起这个念头,但随即被抛开。慕容璟和是因为不记得史书上有记载过如此浩大的工程,而眉林则是在为那只容一人爬着走的通道发愁。她想不通什么人会建造这样整齐的一条通路,却又不让人站着走。她更忧郁的是,通道的宽度竹板车完全通不过去的。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程,她不仅要拖慕容璟和,要带食物和水,还要拿火把。

很显然,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

第十章(1)

眉林觉得很庆幸的是,这几天下来,她的伤口已开始渐渐愈合,否则只是拖一个慕容璟和都是要人命的事,更遑论还要带上其它东西。

好吧,就算伤口完全愈合,爬着拖慕容璟和也是一件百般辛苦的事。

“这样一条路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眉林趴下了,望着远处被自己插在通道壁缝上的火把,感觉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一样。

她本来想把竹板车改窄一些,谁想一动刀子,不小心把藤索弄成了几截,导致整个板车都散了架,再也没办法用了。因此现在的情况是,她先将火把和其他东西拿到前面,顺便将延路的蛛网虫蚁驱离,然后再转回来搬慕容璟和,如此反复。

慕容璟和是经脉受损,并不会导致身体消瘦,因此以他修长的体型以及紧实的肌肉,实在是沉到极点。站着倒还罢了,但爬着,无论是背还是抱都不好弄。眉林简直是一点一点地往前磨的,不仅她累得不得了,慕容璟和也不好受,只是两人都没抱怨。

听到她并不是真想要答案的自言自语,趴在她背上的慕容璟和也不由看向前面。在火光的深处,黑暗仍在延续着,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低矮的空间,没有止尽的黑暗,让人感到强烈的压抑,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她,又或者说,他们俩人中只剩下一人,处在这样的地方,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疯狂。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突然低下头,蹭过眉林的耳廓,亲了亲她的脸,然后就这样挨着她,不再动弹。

眉林呆了一下,脸唰地红了。一咬牙,她撑起身,继续往前爬去。也许是太过用力,也许是那突如其来的亲昵,她的心跳得飞快。

慕容璟和没有调侃她发红的耳朵,她也没有怒斥他的轻薄。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无论前面还是后面都看不到尽头的狭小空间里,他们第一次感到了相互依存的感觉。除了对方,再没有别人。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那些曾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人和物被这条通道远远地隔开,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间多出了一种可称为暧昧又或者温馨的氛围,往前的路似乎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在气喘吁吁中偶尔的对话成了眉林很多年后都会笑着回忆的念想。

“那个……战神就是你曾说过的藏中王?”她问,声音在通道里回荡,于是越到后面她的声音放得越小。

“嗯。”慕容璟和应,看到有汗滑过她的眉角小痣,他忍不住伸舌去舔,就如曾经渴望过的那样。

眉林脸更红了,不由微微别开,羞嗔:“你别乱动,沉。”她其实不该害羞的,他们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没理由因为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而羞赧不已。

她急剧的心跳似乎通过两人相贴的胸背也传染了慕容璟和,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子里跳出来,不由更贴紧了她。那个时候他想,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会抱住她,给她自己所能给的所有温柔。不过那只是那瞬间的事,也只是那瞬间的事。当出了那个诡异的地方之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时的感觉,也许已经忘了,也许只是埋在了心底深处不愿去想。

“你是皇子,为何要跪拜他?”甩了甩头,眉林企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温热的呼吸上面转开。

慕容璟和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有所选择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慕容氏推翻胡族的统治的时候,这石林还不是火烧场,也许如同其他地方一样长满了茂盛的草木。胡族残孽躲于此地,藏中王带人围剿,在有所牺牲的情况下成功穿越石林,将敌人一网打尽。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藏中王得胜出石林之前,也有可能是两方交战正酣的时候,有人在石林外围点燃了剧毒之物,将整个石林烧成一片焦场。藏中王和他的两个部下跳入敌人挖的深坑中躲避,但终究因毒气早已入体而不能幸免。

慕容璟和说这只是他的猜测,但眉林知道八九不离十。她想他甚至知道那个在外面放毒焚林的人是谁又或者是谁指使,知道藏中王所指的乾贼是谁,但他不说,就是不想又或者不能说,所以她不会追问。而事实上,她也并不关心。无论是慕容氏还是胡族,又或者藏中王,都离她太远了。

她喜欢听他说话,慢条斯理的,说完一句还会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样。她必须承认,当他不再吊儿郎当不再带着讽刺又或者高高在上语气说话的时候,真的让人没办法讨厌。

她问他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以前不肯答,此时竟也老老实实地说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竟然是经脉寸裂。她突然就没办法再接话,她想经脉寸裂,也许比她体内的毒还难医治。她想自己也许会照顾他一辈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其实也没关系,只是不知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熬那么久。如果熬不了,他要怎么办?她开始发愁。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璟和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跟自己共患难了很久,嘴里厉害,却无论多艰难也从没有真正丢下过自己的女人的名字。以前也许有人在他耳边提过,但是他从来没注意过。

眉林皱了一下眉,有些介意相处这么久他竟然还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但很快又笑了。

“眉林。”不在乎她的人,知不知道她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她倒宁愿在这样的时候向他正式介绍自己。“但是我不喜欢眉林。我喜欢春花,喜欢开在二月里那漫山遍野的春花。”她说。

“眉林……春花……”慕容璟和将两个名字都念了一遍,然后又笑着连叫了几遍春花,然后啃眉林的耳朵。

啃得眉林又痒又酥,忍不住地笑,笑得浑身发软,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

第十章(2)

一时行一时歇,偶尔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原本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通道就在眉林的一次单独爬行当中结束了。那样的突然,让她甚至有片刻缓不过神来。

她跪爬在那里,呆呆看着甬道外那黑漆漆的一片,即便把火把拿出去,除了眼前一条通往下方的石质阶梯外,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还要往下……往下会是什么,她不敢想。

在周围巡视了一遍,最后把火把插在穴口的岩石缝中,然后回转。然而爬到一半的时候,那一点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的火光突然下子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混沌般的黑暗中。

眉林僵了下,但并没倒回去重新把火把点燃,而是继续往慕容璟和的方向爬去。当摸到那具温热的身体的时候,她微微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

“火把怎么熄了?”慕容璟和是靠着石壁坐着的,感觉到她摸索的手时,问。在火光完全消失那一刻,莫名的不安瞬间将他笼罩。明知她不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但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却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也许是因为黑暗延长了一切感觉,眉林觉得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回转都要累,听到他询问的声音后安下心来,便也不急着走,就靠坐在旁边石壁上休息。

“大约是有风,吹灭的。”她吁出口气,觉得眼皮想要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