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希望我们能早点抓到犯人>
很难对付……。
“即然如此,何不顺了他的意?从雨宫的供词对他展开进攻也是一个办法。”
<不考虑。先把目崎这十四年来的生活扒开来再说,然后再利用无数的间接证据[注]来将他活埋>
[注:又名状况证据,意指可间接证明犯罪事实的各种环境证据。]
三上用力点头。
“我有个跟进口车的销售有关、可能会连结到犯罪动机的案例给你做参考。”
<说吧!>
“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
昨天,当他在礼堂前看到芦田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时,三上突然想起芦田曾经来找他商量过一件找不到突破口的诈欺案。有个高级进口车的业务员上吊自杀了。根据他老婆的说词,有个黑道分子向他买了一辆一千六百万圆的德国车,因为金额已经全数汇入公司的户头,因此他便在对方指定的下午一点前往该黑道的办公室交车。当时有个光头的年轻组员在办公室的大楼前等他,说是老大出去了,但是有把印章交代给他,所以业务员请对方在确认交车的地方盖完章之后便回公司去了。傍晚六点,接到黑道老大的电话,说是没有收到车子。业务员大惊失色地说:“我已经交给你那边的一个年轻人了。”当他更进一步地说明年轻人的长相体格时,对方却说“我们家没有这号人物”。业务员明知对方是在说谎,却因为对方是黑道,所以也不敢再追究下去。老大的姓是“萩原”,但文件上的章却是“荻原”。只一瞬间,业务员就背上了一千六百万圆的债务。关键就在傍晚六点的电话。有五个小时的话,要到日本海还是太平洋都不成问题。只怕车子早就已经解体,再不然至少车身上的编号也已经被刮除并装进货柜里了。当三上回答这么一来只能找到那个光头、逼他说出实情来的时候,视线总是飘忽不定的芦田脸色铁青,说那群人跟负责接收赃车的关西黑道是一伙的,所以比登天还难。
<很好的情报。我会让弟兄们查查在64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电话的……”
64当时,市场上虽然还没有推出手机,但是“车上电话”在那之前就已经很普及了。既然他是高级进口车的业务员,要弄到还没有装在车上的库存品似乎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能带着电话主机和电池、接收器到处跑的话,犯人也可以一开始就躲在‘龙穴’附近,从那里打电话到‘钓鱼宿·一休’。”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一个人也可以犯案吗?>
“是的。”
<我会让弟兄们调查车上电话。还有吗?>
“运动用品店和河川户外活动的关系呢?”
<并没有贩售橡皮艇或独木舟,烤肉的工具倒是一应俱全……还有吗?>
三上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真的只有一个吗?>
“什么意思?”
<我很忙,如果你有好几个问题的话,不妨一开始就说清楚>
“那就……两个。”
<问吧!>
“雨宫和幸田还活着吗?”
抓到他们了吗?要是还没有抓到人的话,至少知道他们的去向了吗?
<还活着>
松冈立即回答了。不过……。
<赌上性命把事情搞得这么大的人,在看到结局之前是不会死的>
三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是要这样放过他们吧?”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让目崎认罪,他们就会自首了>
“问题是……”
<这两个人可是把刀尖都抵到我们的咽喉上了,先把64给破了才是道理。要是搞错顺序的话,会害他们变成两个大笑话>
这算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心情吗?但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三上决定好第二个问题要问什么了。
“参事官为什么会看出这次的玄机呢?”
果然还是无法不问。纵使是以“ま行”的无声电话为起点,如果没有经由雨宫的话,是要怎么把箭头指到64?但是松冈在指挥车上指挥调度的时候,却仿佛是预测到整件事情的发展。要是事先从幸田那里得到情报的话,那就不是预测,而是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前提下所进行的“观察”。不止,三上的脑海中甚至还怀疑松冈为了抓到64的真凶,跟雨宫、幸田串通来“推动”整起事件。
<因为我昨天在他家看过他>
没想到是这么意外的答案。
“你是指……目崎吗?”
松冈笑了笑。
<我啊……对于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用眼神问他们一个问题——你是64的真凶吗?>
“那目崎的反应是?”
<没有人会回答我是的。只不过……比起绑走自己女儿的歹徒,他更害怕警察>
屏息良久的三上吐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有可能是64的真凶——松冈是这样度过这十四年的吗?即使面对女儿被绑架的被害人,依旧毫不留情地用眼力仔细观察着。年龄、稍微有点沙哑的声音、抽掉女儿被绑架的慌张后却依旧有些多余且可疑的举动、面对刑警的闪躲眼神、正因为是64的真凶才会受到64模仿犯的报复。有了这些假设,再从“终点”回推到“起点”的时候,就连上一开始的“ま行”无声电话了。
三上想起了一件事。
“从接到第一通恐吓电话到打一一〇报警之间有时间差对吧?”
<二十五分钟>
而且对方并没有说出“不准报警”这个习惯性说辞。也就是说,幸田并没有给他任何不能报警的理由。然而,还是出现了二十五分钟的空白。当睦子告诉他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目崎说了些什么呢?不管他说了些什么,他身上属于父亲的血和属于畜生的血肯定都在同一时间冻结了吧!要是犯人有威胁他不准报警的话,目崎还会报警吗?
“不过,目崎应该吓得魂飞魄散吧,他生平最害怕的警察居然登堂入室了。”
而且松冈就在他面前,用眼神问他:“你是64的真凶吗?”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肯定从哪里回答了:“我是。”
<替我向美那子道谢>
“啊!好的。她有帮上忙吗?”
<当然>
“你到底教她做什么?”
<就特命啊!>
“有说等于没说嘛!”
松冈似乎又笑了一笑。
<也好,我就告诉你吧,美那子一直在你的身边>
“什么……?”
<我从途中就让64当时在“葵咖啡”里假扮成情侣的人前往“爱爱”了,因为他们认得雨宫芳男的长相>
“这、这么说的话……”
<没错,他就藏身在大批看热闹的群众里监视着目崎>
原来如此,雨宫有来啊!
<而且最早发现他的还是美那子。就在你搭追二的车前往本部之后没多久,她就打电话来了>
“原来如此啊……。那雨宫现在呢?”
<只要确定他有来过就行了。我暂时还没有事情要找他>
刚才说自己很忙的松冈这会儿倒是滔滔不绝,是因为64的真凶终于出现在射程范围内而感到兴奋?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三上很想知道他有多少觉悟。这跟广报也有很大的关系。
“参事官……就算侦破了64案,搜查一课也得不到祝福。”
松冈似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知道幸田手札的内容。”
<是喔!原来你知道!>
64的破案是把双面刃。一旦目崎遭到逮捕并全面招供的话,打到雨宫家的恐吓电话一共有三通的事实就会曝光,场面盛大的破案记者会同时也将成为D县警隐藏了十四年的炸弹爆炸现场。
松冈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平静地说道:
<以前,某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话>
只要是刑警,没有人不知道松冈口中的“某个人”就是指前刑事部长尾坂部道夫。
<别想太多,只要用来让真凶自爆即可>
三上深感同意。
松冈肯定也曾经有过苦恼的时期。得知刑事部的秘密,感到愤慨、甚至幻灭,最后找上了已经退休的尾坂部。尾坂部告诉他:“隐瞒录音失败的事实也可以是逮捕真凶的利器。”
发现雨宫翔子的尸体后,随即解除报导协定。不同于这次,警方在十四年前有确实遵守协定的义务,在记者会上巨细靡遗地交代了案情的经过。所有的情报都透过媒体呈现在世人眼前,唯独“第三通恐吓电话”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报纸上。所以只要嫌犯在侦讯的过程中提到这件事,就等于是“自爆”,那个人肯定就是真凶。“在调查的时候只要考虑到这件事就好了。只要能逮捕64的真凶,不管是不是会把刑事部夷为平地的炸弹,能利用的就要全部拿来利用。”尾坂部是这么嘱咐他的。
松冈恐怕是当场就接下这个重担,把刑事部的炸弹收进自己的怀里。从那一刻起,松冈就成了“地下刑事部长”。
荒木田就没这个本事了。从昨天起,别说是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就连气息也感受不到。因为松冈告诉他这其实是64的调查,所以他就完全不敢吭声了。连续埋藏了八代的炸弹,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任内爆炸。他明年就要退休了,下一份工作也已经决定好了,所以他阵前逃亡,把调查指挥的权责全部丢给松冈,再把落合推到记者会上,打算远离暴风圈,不再跟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话说回来,因为自己一个人无法承受就对松冈泄露秘密,这个人也不是能当刑事部长的料。
<对了对了,绪方和峰岸可以说是大受打击!>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骂他们是糊涂鬼。你那一声怒吼实在是很有威力>
“请代我向他们道歉。那两个人表现得十分优秀,无懈可击。”
<还好啦!>
“只不过无法分辨这点倒是有点伤脑筋。”
<嗯?>
“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的时候,会分不出哪个是绪方?哪个是峰岸?”
松冈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三上……要不要再一起工作?>
三上胸口一热。
他把膝盖靠拢,正色说道:
“如果有这么一天,请让我加入。”
79
家里的灯开着。
习惯性搜寻着外卖空碗的视线突然停在一个点上。只见围墙一角,连前院都称不上的地方开着一簇白色的花。三上对植物虽然不甚了解,但时值十二月,所以还是有些诧异。在快要接触到地面的地方,头低低地向下绽放着,很像幼儿的拳头,似乎还没有完全盛开的样子。
美那子一如往常地迎接他回来,害他无法马上告诉她那不是亚由美打回来的电话。
三上坐在厨房的椅子上,请美那子给自己煮碗面。七点二十分,记者会已经开始了。身体仿佛铅块般沉重,倒也不是困,就是感觉大脑发涨、前头叶绷得好紧。
“外面开的是什么花?”
“啊!对喔!花已经开了!”
人在厨房的美那子回答。
“我问你那是什么花?”
“那个叫做圣诞玫瑰,是你爸去世之前种的。这几年虽然都没有开花,但其实是很长命的花喔!”
美那子看起来似乎很有精神的样子,是因为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沐浴在阳光下、帮了谁的忙的缘故吗?
“听说你看到雨宫先生了?”
“啊!不过……”
三上苦笑。
“没关系,特命一回到家,保密义务就结束了。”
“真的吗?”
“骗你干嘛。雨宫先生看起来怎么样?”
美那子把碗端了过来,然后直接坐在三上对面的椅子上。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倒也不是垂垂老矣的感觉。”
三上把筷子伸到面碗里。
“他始终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
“是瞪着对方吗?”
“没错,看起来的确是那样。不过……”
美那子的眼神一下子飘得好远。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瞪着那个男人,而是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
“他其实是在看从汽油桶里冉冉上升的烟。”
原来如此,冉冉窜升至天际的烟……。
“我有跟雨宫先生眼神交会喔!”
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
“真的吗?”
“真的。因为我也望着那阵烟好一阵子。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雨宫先生正看着我,所以两个人的眼神就对上了。雨宫先生还向我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他向你打招呼?”
“看起来是那样。但他不可能记得我啊!十四年前他冲进店里,一下子就又冲出去了,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然后呢?”
“我也很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件事我有跟参事官说,也跟他道过歉了。但他说完全没关系,还说他反而比较想听到这样的事。”
三上叹了一口气。围观群众全都注视着目崎,只有雨宫和美那子抬头望着那缕轻烟。
“你没有看到那个男的把钱烧掉的过程吗?”
“什么?他把钱烧掉了?所以才会有那阵烟吗?”
“他把赎金烧掉了。”
“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个人就是64的真凶。”
美那子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人?真的吗?可是他在哭耶!”
“他是在笑!”
三上再度把筷子伸到面碗里。每当他吞下一口面,美那子就抛出一个问题。三上回答得零零落落。如果不说出雨宫是如何得知目崎就是真凶的话,就无法抵达问题的核心。要是在这里打退堂鼓,以后还会有勇气告诉美那子吗?三上没有自信。所以,就只能趁现在了。
“你听我说。”
还有一点面没吃完,三上把碗推到一边,确定自己和美那子之间的距离是只要把手伸长就可以摸到她的手和脸。
“雨宫先生是从声音找到真凶的。”
三上从这里开始说起。他慢条斯理地依照时间顺序,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尤其是十一月四日的无声电话,更是说明得巨细靡遗。还有那通无声电话为什么会连打三次的理由,也都尽可能地说明到美那子可以接受为止。美那子始终把手放在胸口聆听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乱了方寸,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懂了。”
美那子平静地说道。脸一沉,看得出来她很失望,但还是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那姿态既不是在忍耐、也不像是有所觉悟,更不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曾经那么坚持那是亚由美打的电话,如今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反应。她的视线落在三上的胸口,眼神里并没有透露出悲凉,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三上的胸口。
三上认为那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让她的心志坚定。即使电话这条线索消失,也不会动摇的坚定。
<我只是认为,亚由美真正需要的,或许不是你也不是我>
三上想起美那子在漆黑的卧房里说过的话。
<我想肯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不会要求亚由美要变成这样或是那样,而是愿意接受亚由美原有的样子。那个人会默默地守候她,跟她说“你很好,只要保有你原来的样子就好了”。有那个人的地方,才是亚由美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是在那个人的身边,亚由美就能活得自由自在>
三上还以为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已经累到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去思考了。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美那子当时阐述的不正是亚由美的“生存条件”吗?
身上几乎没有钱,也无法与人正常地沟通,比什么都害怕自己的脸被看见、被取笑。如果没有“某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亚由美是活不下去的。如果没遇见“某个人”,亚由美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必须有“某个人”愿意供她吃、供她住,不问她的名字、也不调查她的来历,更不打算送她去警察局或社福机构,愿意耐心地等她自己把心打开为止。为了让亚由美此时此刻还能继续呼吸、心脏继续跳动、眼睛还能继续注视着这个世界……美那子是这么想的,这就是美那子的结论。
所以她才会选择对亚由美放手,才会在那个黑漆漆的卧房里告诉自己,就算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也无所谓,只要亚由美还活着,那就够了。
<但这里不是那个地方,我们也不是那个人,所以亚由美才会离家出走>
三上的眼睑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
感觉脚边的沙被海浪带走了。美那子并非哀莫大于心死、也没有逃避现实,而是勇敢地面对生与死的这个课题,找出可以让亚由美活下去的条件,创造出绝对可以满足那些条件的“某个人”,在心里建构起一个亚由美绝对还活着的世界。为了让亚由美活下去,即使把身为母亲的自己从那个世界里抹杀掉也在所不惜。
三上呢……?
只是一味地逃避。只是在一步步不断后退的情况下,慢慢地接受逼到眼前的现实。受制于社会的常识与刑警的经验,就连成为一个盲目的父亲也办不到。
那并不是亚由美打回来的电话。他其实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刻意装出否认的样子。美那子为了相信,至少还做过一些努力,向他证明那跟其他的无声电话不一样。但三上却视而不见。因为害怕出现相反的结果,所以根本不敢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今天,终于确定是他最害怕的事实,他也只是以死心放弃的表情接受那通电话果然不是亚由美打来的事实。感觉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推翻,只剩下“死亡的条件”被满足了。
他也曾经像美那子那样思考过“生存的条件”,脑海中也曾经浮现出“某个人”的存在。但认为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好的人,就算有肯定也是个罪犯,而把这些可能性赶出脑海。后来就连思考也觉得痛苦,干脆把亚由美可以活下去的世界给整个否定掉了。三上随自己的意,把“生存的条件”置换成“死亡的条件”。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原来这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活着的感觉。
他把手伸到左耳上。
晕眩呢?曾经那么频繁发生的晕眩毛病,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吗?因为已经不需要再逃避了。他早已唯唯诺诺地接受了现实,所以心灵和大脑再也不会失去平衡。
脸也是。就连跟亚由美脱离不了关系的这张脸,他也忘了。即使被胡髭男和油头男揶揄为虚有其表的魔鬼广报官,他也没有任何感觉。明明就被那么一大群记者嘲笑着,心情却完全不为所动,也没有想到亚由美。
真的能斩断吗?真的已经斩断了跟亚由美的关系吗?
爸爸,爸爸!我说爸爸!
怎么可能。他才没有放弃。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好想念亚由美,打从心里想再见亚由美一面。他希望亚由美活着,亚由美一定还活着,他相信亚由美绝对还活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也许她就快回来了,而且是带着“某个人”一起回来……。
“老公……”
三上把脸埋在双手里,用力咬紧牙关,再用力按住双眼,死也不让眼泪掉下来。
脸颊被轻抚着。
原本应该是三上要伸出手去,把手放在美那子的脸颊上,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泪痕,再说一次安慰的话。
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老公。亚由美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手背被摩挲着。
就是这个人。三上的“某个人”肯定就是美那子。他是知道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谁知装着装着,还真的变成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了。真是个傻瓜,大错特错了。在工作上,他连内幕的内幕都能看得清楚透彻,却偏偏对妻子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他想要试着相信那个由美那子所建构起来的世界,那个存在着“某个人”的世界,那个亚由美可以活下去的世界。
“你累了吧!稍微躺一下吧!”
美那子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仿佛是在量体温似地。三上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母亲抚摸着,不禁让他觉得非常害臊。三上用手指头按住眼球,硬是不让眼泪流出。他站了起来。
“得浇点水才行。”
“什么?”
“那个什么玫瑰的?”
“你是说圣诞玫瑰吗?”
“对。”
“现在吗?”
“呃……倒也不是……明天或后天吧!最好还是每天浇水吧!”
“这样好吗?现在可是冬天。”
“既然还活着,还是浇点水比较好吧!”
“说的也是。”
“要不要再多买一点回来?像是红色的花、蓝色的花,肯定会变得很热闹吧!”
“你这是怎么了?”
美那子笑了,于是三上更起劲了。
“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就去跟望月买花。望月那家伙,你认识他吧?”
“你是说把工作辞掉、跑去种花的那个吗?”
“他很厉害喔!搞了一个很大的温室,种一种花叫什么来着……”
突然想不起来花的名字。
“总之去跟他买吧!买你喜欢的就好了。”
三上的话题到此为止,看了一下时钟。已经过了八点半,记者会应该结束了。
“我去打一下电话。”
“还是很棘手吗?”
美那子皱起眉头,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三上心想,从今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看着美那子的眼睛说话。
“还好,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我从来没有碰过什么棘手的事。”
三上在客厅拿起话筒,打到广报室。他的心情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雀跃。
<您好,这是广报室>
是诹访接的。
“广报官在吗?”
<别、别开玩笑了,广报官!你还没睡吗?>
“七点的记者会怎么样了?”
<真是被他们打败了。一直吵着要知道目崎一家人在哪里>
“我们可没有义务要说……二课长怎么样了?”
<好得很。而且我也知道他这么努力的原因了。是因为美云啦,美云>
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后头传来美云生气的声音。
三上笑了。他下了几个指示后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再按下另一组号码,打去日吉浩一郎的家……。
拜托前来接电话的母亲,像上次一样把子机拿到二楼。这段时间感觉上非常漫长,三上得严防睡魔的入侵。
只要做了好事,就一定会有好报。
没这回事,才没有这回事呢!老爸。
美那子正拿着洒花器浇水。之前像猜拳中的“石头”已经变成“布”了,有红有蓝有黄。明明是在背光处,却只有那里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下。电话响了。没事,我来接。没关系,我来接就好了……。
三上倏地回过神来。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子机被拿到房间里去了。
“我是三上……我就不跟你客套了。”
<………>
“日吉,你仔细听我说。翔子小妹妹命案的真凶已经抓到了喔!”
<………>
“怎么样?没想到吧,报纸和电视暂时还不会有这则新闻,但是真的抓到了。我有看到凶手的脸。有一个跟你很像、叫做森田的家伙,还有一个名叫白鸟、你看到他绝对会笑出来的家伙也在。大家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凶手的脸了。”
<………>
“雨宫先生也看到了。隔了十四年,终于看到凶手的脸。我想他应该没有遗憾了,肯定也会感谢当时的工作人员。”
<………>
“你有在听吗?还是想睡了?我也是。但是再陪我十分钟,再十分钟就可以刷新纪录了。连续三十九个小时不睡觉喔,完全打破我在二十五岁时创下的纪录。”
<………>
“我以后还是会常常打电话给你。反正你很闲吧!我也是。自从被刑事部炒鱿鱼之后,晚上就闲得发慌……”
80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
记者会终于减到一天两次,出席的记者也恢复成以“我们家的记者”为主。只不过,可能已经不适合用“我们家的……”来形容他们。秋川已经又开始生龙活虎,其他人也全都恢复了攻击性,每次记者会结束后都会杀进广报室来。
“人果然还是被你们藏起来了吧?不然怎么可能找成这样还找不到?太奇怪了吧!”
“那是你们找人的技巧太差了吧!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既然如此,那就再多给我们一点被害人的线索啊!警方具有公开案情全貌的义务不是吗?这可是协定的规定事项。”
“协定已经解除了。调查上的机密无可奉告。”
目崎一家人在D县北部的小镇上租了一栋透天厝,把运动用品店的经营权交给别人,原本的房子也打算卖了。如今已经不算是受到警方的保护而是受到警方的监视了。虽然连着好几天皆以被害人的身份接受警方的侦讯,但是并没有什么显着的收获,只是让目崎多了一个“正确的人”的封号。不是因为他的名字,而是因为他讲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无懈可击的大道理,负责侦讯的刑警们气不过便替他取了这个封号。
录下来的目崎的声音被拿来进行“声音指证”。提供给64当时把绑匪打来的电话转接给雨宫的那九家店铺的老板及员工、雨宫渍物的员工吉田素子听。但是,吉田素子没有来。因为她现在被关在以精神科为主的综合医院的隔离病房里,院长不肯在外出许可单上盖章。还有两个人不知去向。所以实际上只有七个人听了目崎的声音。有五个人回答“听起来很像”,其中还有三个人回答“我想应该就是他”,剩下两个人则是说“我不记得了”“我认为不像”。虽然结果很令人满意,但是正如松冈所言,这只不过是“无数的间接证据”中的一项,没有十四年前的物证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也就是说,要把“正确的人”送到法庭上,可能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也可以让那些周刊杂志和自由撰稿的记者出席记者会啰?”
这次被记者逮住的是诹访。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老是俱乐部俱乐部地挥舞你们的既得权益,不妨试着跟大家一起在记者会上接收同样的情报,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采访。如果是周刊杂志先找到那一家人的话,不也是一个可以重新审视自己的采访能力及采访方法的好机会吗?”
“开什么玩笑!要是真被周刊杂志先找到那一家人,消息也是从我们这边流出去的。话说回来,你们老是把记者俱乐部讲得跟洪水猛兽一样,但是要怪也只能怪你们上头的人,长久以来只把媒体当成是传声筒,给的从来都不是真正重要的情报。尽管如此,我们的前辈经历过无数次的奋斗,还是在这里打下了前线基地。所以请不要随随便便就用既得权益这四个字来说我们。”
“这种事有什么好义正辞严?前辈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现在又如何?只会整天泡在记者室里,叫着‘给我情报!给我情报!’这种事就连三岁小孩也办得到吧!”
诹访整个人脱胎换骨。不再追求表面上的和谐,把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习性和小聪明全都收敛得干干净净,感觉上似乎变得强硬多了。
记者们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上了“重大案件”的兴奋尚未冷却,态度变得更加咄咄逼人,而且受到东京的影响,讲话愈来愈目中无人,但是似乎又弥漫着一股“点到为止”的气氛。虽然毫不留情地步步进逼,却又不希望真的撕破脸。前一秒可能还在互殴,下一秒就握手言和。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包容的一面。然而……。
接下来才真正要考验到彼此的关系。
前天,三上把三个部下叫到地下室的小会议室里。先撂下“最高机密”的前提,再向他们说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管是跟64的关系,还是刑事部隐瞒的事实,全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们。“逮捕目崎的那一天,跟媒体的关系就会是死路一条。”三上是这么说的。“希望大家都能想想,如何将死路一条的关系重新建立起来。”
诹访的脸色仿佛被雷打到。毕竟他好不容易通过了匿名问题的考验,并且在这次报导协定的纠纷中,自己还站在第一线奋战。在培养出强大的自信后,一切正要开始的时候……也难怪他会掩饰不了自己所受到的打击。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看了他昨天和今天面对记者的态度,就知道他已经心里有数了。总有一天要当上广报官——诹访身为一介广报人,已经有了很大的觉悟。
藏前始终以沉痛的表情聆听这一切,但在听到雨宫打的无声电话时就连肩膀都垮了下来。说明完毕之后,三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铭川亮次的电话尚未经过确认。”就连三上也由衷希望那通电话真的是从故乡打来的。
只有美云涨红一张脸,陈述着意见。
<经过这件事,我彻底明白了,警方和媒体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水跟油的关系。但是,只要把两者倒在一起并用力搅拌,中间一定会有不那么壁垒分明的地方。我认为把每一个不那么壁垒分明的瞬间凝聚起来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你所谓的搅拌是什么意思?>
<就算和媒体的关系死……死定了,就算媒体完全不听我们解释,我们也要锲而不舍地主动修复关系。就算媒体把门关上,我们也要锲而不舍地努力敲门>
在那之后,美云说她喉咙痛,出去看医生。但是拿回来的药不小心被诹访看到,才知道其实是膀肛炎。原来是因为在完全不休息的马拉松记者会上,没办法去上厕所的关系。这真是令人同情,也令人担心起她的身体,但是因为藏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三上忍不住笑了。
<我还以为只有美云和高仓健不会说谎……>
如今,藏前正和美云肩并肩地敲打着电脑。因为这次的事件增加了一台电脑。也许有一天会像赤间所说的那样,一人一台电脑的时代终究会到来。
“我上去一下。”
语毕,三上站了起来。正和记者展开辩论的诹访朝这里看了一眼。是要去二楼?还是五楼?
都不是,是要去更高的地方……。
81
屋顶上一阵风吹过。
三上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好的两点已经过了几分钟,二渡还没有来。
他该不会是打算不来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算是证明了一件事。
二渡就是“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
这是自从他开始有时间思考,几经反刍之后所得到的结论。
本厅计划着要“收回”刑事部长的位子——一开始将这个情报泄露给荒木田知道的,无疑是在本厅述职、唯一有机会可以探听到本厅情报的前岛。另一方面,这件事并没有由辻内本部长和赤间警务部长交代什么特殊命令给二渡的迹象,然而二渡却忽然有很多大动作。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跟他同期、关系又很好的前岛除了告诉荒木田以外,还把这个情报给了二渡。
那么,前岛这个从基层一路爬上来的刑警,对二渡又有什么期待呢?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要阻止“收回职位”这件事,要破坏前来传达“圣旨”的小塚长官的视察。只要解开这个谜,便不难看出二渡这一连串不可解的行为都是为了要“兴风作浪”。因此总是在私底下采取行动的警务课调查官,而且还是有“地下人事部长”之称、警务部首屈一指的王牌,才会大摇大摆地拜访刑警的家,到处撒下恐惧的种子,甚至还像连续纵火犯一样,到处放火,点燃憎恨警务部的烈焰。这全都是为了要煽动刑事部揭竿起义。事实上,刑事部也的确受到二渡的煽动,做出变本加厉的反击。他们拉起铁幕,利用报导揭发了警务部的丑闻,最后还对本厅投出纸炸弹,展现出已然脱轨的示威行为。要是没有发生这起“绑架案”的话,长官视察那天,刑事部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二渡兴起的“风浪”还不只是这些而已,就连广报的地盘也成了他的目标。为了让D县成为达拉斯,他认为只有刑事部的叛乱还不够,因此采取了两面作战。反正广报的地盘已经兵荒马乱了,为了匿名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的记者们扬言要抵制长官的记者会。二渡的工作只要让为了避免长官记者会受到抵制的灭火行动白忙一场即可。于是他把矛头锁定广报室,以及广报室的头头三上。虽说彼此都在同一个棋盘上,但是原本半年都不见得能见到一次面的二渡突然频繁地出现在三上的视线范围内,只怕绝非偶然。二渡是有意与他擦撞、故意撩拨他的情绪,让他知道“收回职位”的事实。等到他对本厅那伙人的愤怒指数飙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再把手伸进他那颗刑警之心的正中央。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反而会比较有效率><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啦!这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谁来坐都一样><不管上面的人是谁,刑警都有他该做的事,不是吗?>
二渡还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你是一个称职的秘书课员喔!><不要误会啦!我是在赞美你>
这个作业是为了让三上能再次确认自己的本籍。二渡是本厅那伙人的一员,这点没有人会怀疑,所以他就反过来利用这个错误。更何况,在二渡眼中,三上一直是“披着警务外皮的刑警”。即使他现在的职位是秘书课的广报官,但二渡肯定认为他最后还是会选择对刑事部有利的行为,坐视记者会遭受抵制并完成让D县警变成达拉斯的前置作业。尽管他都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发展了,还是抓着三上穷追猛打。这就是二渡做事的方法吧!问题是,那些刀刀见骨、针针见血的话,真的是工作上的需要吗?他甚至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当三上成功地阻止了记者会遭到抵制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的确有估计错误的地方>
二渡其实是想要拯救刑事部的。不只,他还打算保护整个D县警。但三上既无意称赞他,也不打算向他道谢。那只不过是二渡身为警务部调查官的工作,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反正结果好就好了>
二渡是这么说的。这出充满了策略与谋略的组织剧,最后竟然以“绑架案”收场。尽管如此,只要从终点的“结果好就好”往前推,肯定可以看到前岛站在起点挥手微笑的身影。
三上并不感到生气。当所有的情绪互相抵销的结果,感情的指针就停在零的地方,动也不动。只是……。
如今还剩下一个谜团。他只有一个地方不懂,那就是二渡手中的“武器”。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幸田手札的情报?肯定不会是前岛告诉他的。因为这件事是刑事部的最高机密,只有历代八任部长和松冈知道。应该也不可能从漆原、幸田、柿沼、日吉这四个“自宅班”的当事人口中问出什么。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要说还有谁有可能告诉他的话……。
三上看了看手表,迟到二十三分钟。然后把视线移向前方,只见一抹削瘦的身影正逆着风朝他走来。
“办公室打扫干净了吗?”
准备好的说词被风吹走了。
二渡在距离他三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把手放在“故乡台”上。虽然没有人会来看,但是在混凝土制的圆柱上方还是刻着县内市町村的方向。
“还没呢!有太多人抢着要弄脏了。”
二渡看似有备而来。
“找我有什么事。”
“都不用为你的迟到解释一下吗?”
“你迟早会知道的。”
“原来如此。”
三上主动走向他,把一只手放在“故乡台”上。二渡背对着风向。
要说还有谁有可能告诉他的话,那就是尾坂部道夫了。自己亲眼看到他进出尾坂部的家。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虽然像是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但是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二渡将会坐上刑事部长的宝座。两位部长跨越时空见面了,然后……。
就算问了,二渡也不会回答。而且他也不是为了要问出答案才把二渡叫出来。
“明年春天的人事已经开始规划了吗?”
二渡没有任何反应。三上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被漠视了。说不定这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只要听到“人事”这两个字,就会立刻筑起心防。
“这次可真的是被你摆了一道呢!”
“你在说什么?”
二渡抬起眼来。三上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白眼球和黑眼球的比例十分正常。
“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有吗?”
“欠我的要记得还。”
“我没有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欠我。”
“我以前借过你电车钱。”
“我还了。”
“我指的是大家一起去看东方联盟的巨人战的时候![注]”
[注:东方联盟是日本职棒界二军的赛事,巨人则是一支日本球队。]
“第二天我就还了。”
“已经开始规划明年春天的事了吗?”
可能是听懂了三上的省略[注],二渡的嘴角微微上扬。
[注:日本职棒界的人事异动也是春天公布。]
“明年松井[注]可以打出几支全垒打比较重要吧!”
[注:松井秀喜,日本职棒选手。]
“哈!”三上笑出声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朗[注]派的。”
[注:铃木一朗,日本职棒选手,现为纽约洋基队的选手。]
“哈!”这次换二渡笑出声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纽约太冷了吗?”
二渡没有回答。
两人的对话到此告一个段落。明明有两个人,感觉却像是只有一个人。二渡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享受着被风吹的感觉,也像是在思考新问题的解决之道。
在组织中,像他这样的人才会胜出。只有把所有的秘密全都守住的人,才有可能存活下来。不管是自己的秘密,还是别人的秘密,每多泄露一个,这个人就会往后多退一步。只要跟二渡在一起,就会被这样的想法困住。但是……。
他并不打算离开。二渡把手放在“故乡台”上陷入沉思。三上的目光突然扫到他的鞋尖。他穿着一双很干净的鞋子,虽然不是新鞋,但是擦得晶亮的黑色皮革反射出阴天暗沉的光芒。
“二渡……既然你没有欠我,那就让我欠你好了。”
二渡棱角分明的脸转向三上,似乎早就在等他主动开口了。
“我不要调职。不要把我从广报室调走。”
64的调查会拖很久,或许会拖过人事异动的规划时期,但“那一天”一定会来。D县警将为这十四年的隐瞒与所有的媒体为敌,三上想要见证那一刻。以广报官的身份,出席由松冈参事官所主持的记者会……。
二渡已经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任何表情,只有西装的衣领在风中翻飞着。
望着他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三上也迈步前进。两人的鞋子不相上下。那或许就是不能退让的底线。
三上把手伸到额头上,从指缝中仰望着天空。
雪花随风飞舞着。
洁白的雪花让他不经意地想起刚记住名字的圣诞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