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闪过铁幕的可能性,三上竖起耳朵,但是猪俣的语气普通至极。
“会不会是因为异动或调职才离开的?”
<自从我来了以后,并没有人因为异动或调职而离开>
聊到这里三上才猛然想起,猪俣是在七、八年前就任所长。当时是县警先空下职缺,然后才将他从D工科大学延揽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所长是什么时候来县警的?”
<八年前>
“也就是说,即使回溯到那个时候,也没有一个叫日吉的人是吗?”
<我还没有老人痴呆喔!>
猪俣的语气有点不悦,但三上不予理会,继续追问:
“那么,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十四年前的员工名册吗?”
<什么?十四年前的名册吗?>
“是的,我想所长那边应该会有资料。”
<呃……你突然这么说……。本部里没有吗?>
“没有。为了避免流到极左或邪教的人手上而没有制作综合名册。”
<啊!原来如此>
猪俣的气势变小了些。就是现在,三上使出最后一击。
“因为事情有点紧急,如果没办法马上找出名册的话,可以请你问一下待在科搜研比较久的职员吗?一旦知道他的联络方式,请马上通知广报室的三上。”
<我、我知道了,我现在就问>
“还有一件事,我想日吉恐怕是被辞退的,所以请一并查出他离职的时间及理由,还有相关的前因后果。”
又一个辞职了。不只是幸田,连日吉也……。
打完电话以后,事情的严重性让三上全身紧绷。日吉至少早在八年前就已经离职了,很有可能跟幸田一样,都是在64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就已经辞职了。问题在于为什么要辞职?在雨宫家掉的眼泪就是辞职的原因吗?
眼角余光瞄到美云正站起来。她走向置物柜。似乎是算准了要端茶出来的时机。
三上又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三点十五分。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得到猪俣的回答呢?因为对方并不是警察,所以有点难以预测。
美云端着放有茶杯的托盘走来。
“听说你老家也有接到无声电话?”
来不及思考话就先说出来了。美云发出“咦?”的一声。
“是村串告诉我的,什么时候的事?”
“啊!是的,大概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接到过几次?”
“好像有两次。”
“同一天吗?”
“嗯,家里人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
三上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一个月前。那跟三上家接到无声电话是同一个时期。而且还不是只有接到过一次。瑞希家虽然是三个礼拜前接到的,但时间上也差不多。这个时代有很多无聊人……。或许瑞希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像这样把两个偶然放在一起看的话,不由得让人怀疑当时是不是有个变态随机打了很多通无声电话给很多人。
三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同时眼前的警用电话响了起来。看看时钟,还不到二十分钟。瞥了一眼回到座位的美云,他拿起话筒。
<喂,我是猪俣。我查到了>
语气听来十分兴奋。很好。三上一股作气地问:
“请告诉我。”
<我找到名册了,等一下喔……日吉浩一郎,是这个人吗?>
“除了他还有其他叫日吉的人吗?”
<没有了、没有了,只有一个日吉。以前隶属于物理研究所。呃……准备好了吗?我要念啰!地址是D市大澄町一二五六号,电话是……>
三上一面抄下,一面在心里暗暗叫好。四位数门牌号码的地址是很久以前的地址,肯定是日吉的老家。而且从他的名字看来,应该是长男。换句话说,他现在还住在这个大澄町的地址的可能性非常大。
<关于他辞职的事我也稍微问了一下以前的人。你还记得吧!十四年前发生过一起绑架案>
三上停止呼吸,用力握住话筒。
“记得。”
<在那件事以后,日吉请了三个月的假,然后就直接以自愿离职的方式退职了。虽然不知道他辞职的理由,但是日吉那个人好像在绑架案的时候曾经被派到被害人的家里……那个,你有在听吗?>
“请继续,我在听。”
<虽然那个案子马上就结束了,但是自从他回到职场后就变得非常忧郁,好像也不跟任何人说话,然后就开始不来上班了。呃……他的在职时间大约只有两年,在那之前听说在NTT只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打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非常感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三上打从心里感谢他,然后把写着地址的纸条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27
开车到大澄町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这一带林立着又大又气派的老房子,每一户都有着高高的围墙,里头似乎还有由花匠修剪得很漂亮的庭园。三上把车子停在儿童公园旁,循着影印下来的住宅区地图往前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他也自然地加快了脚步。
转角的地方有一栋瓦片屋顶的房子,大门两旁石造的柱子上镶嵌着“日吉”的门牌。规模跟周围的房子比起来又更大了一点。松树粗壮的枝干伸到马路上,主屋隔壁还有一间白色墙壁的仓库。车库的铁卷门放了下来,从宽度来看,拥有可以停放好几辆车的空间。
好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多少带有一点轻蔑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三上觉得很不愉快。在科搜研只待了短短两年,在NTT更是连一年都不到。每次在职场上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辞职吗?就连在雨宫家流的眼泪,也是在知道理由之前就让人感觉少了些许重量。
三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绕到侧门去按下门铃。那是不知是大正时代还是昭和初期的碗型门铃,既没有对讲机也不具备监视器的功能。
考虑到建筑物的面积大而稍微等了一下。听到踩着木屐的脚步声。没多久,木头的侧门被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走了出来。看打扮不像是佣人。莫非是日吉的母亲?老妇人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她一脸诧异地抬头看着三上,非常不客气地问:
“你是谁?”
三上行礼如仪地弯腰鞠躬。
“突然来打扰真不好意思,我是县警本部秘书课的三上。请问以前在科搜研工作过的浩一郎先生在家吗?”
“什么?!”
日吉母亲的眼睛瞪得几乎有刚才的两倍大。
“你说你是县警的人?到底有什么事?”
“我有话想当面跟浩一郎先生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有话想问的是我们吧!居然对我儿子做了那么残酷的事。”
“您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三上反射性地先道歉再说。日吉离开科搜研的理由是因为有人对他做了“残酷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明明是自己的抗压性太差却反过来怪别人,但是总而言之,日吉和他的家人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有说错吗?”
日吉母亲的脸上写满了心疼与不甘。
“我儿子本来在NTT电脑部的通信部门做得好好的,刚好发生了某个案子而被警方请去帮忙,因为知道警方在这方面实在太无知了,才会想要贡献自己的力量而换工作。没想到……居然是绑架案。”
或许是顾及邻居的耳目,日吉母亲说声“进来吧!”就让三上进到院子,并把木门关上。在高耸的围墙和长得有半人高的八角金盘[注]围绕下,明明是冬天,这个角落却让人感觉很潮湿阴暗。
[注:五加科的常绿灌木。叶片呈掌状,会裂开成七或九片,看起来像是八角形,故得此名。]
日吉的母亲把声音压得极低接着说:
“我不会原谅你们。把我儿子丢到那么残忍的案件中心。只不过是一点小失误,就骂他是废物。难道你们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难道警界就是这样的世界吗?你们也稍微站在小心翼翼将孩子拉拔到这么大的父母立场上想一想。我的儿子被你们伤得体无完肤,整个人生都被毁掉了。你们打算怎么弥补?”
三上不知该做何反应。日吉母亲的攻击性之强,让人几乎觉得这好像是昨天还是今天才刚发生的事。
“关于要怎么补偿,还是得跟本人谈过之后才能决定。因为我们也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不清楚的地方?”
日吉的母亲气到肩膀用力、下巴突出。她的嘴唇颤抖着。
“你是说你们连自己做过什么好事都不知道吗?”
“是谁骂令公子废物?”
“这种事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请告诉我,我们也想查个水落石出。”
“不就是跟他一起办案的上面的人吗?那孩子只说‘搞砸了、我是个废物’,从此以后就……”
原来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并不是说有人骂他废物,而是他自己说自己是个废物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不是有人这样骂他,他才不会这样说自己。我可怜的孩子,从此以后就一蹶不振,茶不思饭不想。每天都过得非常惊恐。肯定是你们说了什么话,把他的心撕裂了。”
每听到一次“你们”这两个字,三上的心就抽痛一次。
“令公子有说是什么事情搞砸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可以告诉我吗?那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会不会是有人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呢?”
三上微微点头,摆出理解的表情。看样子是无法从他母亲口中问出更多的事了。
“可以让我见令公子吗?我想直接问他本人。”
“不可以。”
日吉的母亲斩钉截铁地说道。
“五分钟就好了。”
“他不会见任何人的。”
“任何人?”
“对啦!连家人也不例外……”
日吉的母亲用手捂住嘴巴,泪水逐渐从眼睛溢出来。
三上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话。脑海中盘旋着好几个最糟糕的想像。
红通通的眼睛朝自己看了过来。
“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了……。自从离开研究所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不跟我、也不跟外子说话。你们带给那孩子的伤害就是这么大!”
三上仰天长叹。
闭门不出。
脑海中想像过最糟糕的结局是自杀,没想到是比自杀更强烈的冲击。
“令公子今年多大了?”
三上忘了自己还在工作,问了这个问题。
“三十八,下个月就三十九了。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日吉的母亲将脸埋进双手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儿子的人生被毁掉了。刚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但是现在的想法已经跟刚才完全不同,只觉得听在耳里无比地痛心。
“那平常都是怎么沟通的呢?”
日吉的母亲用犀利的眼神望向三上。
“告诉你又能怎样?对你们来说这根本无关紧要吧!争到如今……”
“我女儿也有过同样的问题。”
三上打断她的话。因为有一半的出发点是为了工作才这么说,所以胸口仿佛被划了一刀。
“因为完全不能沟通,我老婆也很痛苦……”
“她出来了吗?”
这次换日吉的母亲打断他的话。
“令千金,从房里出来了吗?”
“……嗯。”
胸口的伤又加深了几寸。是从房里出来了,但是……。
“怎么办到的?”
仿佛是黑暗中看见一道曙光的眼神让三上不由得退缩。日吉的母亲甚至还把脸靠了过来,脸上完全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神情。三上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然而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把她推回黑暗里。
“……用真心去面对她。”
我不要这张脸,我想死……。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丑也无所谓!
三上知道自己全身血脉贲张,脑筋有麻痹的感觉,天地也开始旋转。他用力踩稳双脚,告诉自己不要紧,告诉自己这只是几秒钟的不适。然后三上继续说下去。
“我们也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终于让女儿说出了真心话。”
日吉的母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垂下眼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十四年了,早就已经不是讨论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的阶段了。
“完全没有情感上的互动吗?”
三上试着跟已然失魂的日吉母亲对话。
“……没有。虽然每天都把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但是从来没有半点反应。”
“有试过冲击疗法[注]吗?”
[注:直接使病人处于其他恐惧的情境中,利用物极必反的效果消除恐惧心理。]
“一开始的时候,外子曾经试过好几次……但是反而愈来愈恶化……”
三上凝视着日吉母亲瘦弱的肩头。他感觉自己此刻正站在工作与私情的分水岭上。
“可以让我写封信给他吗?”
“好的……拜托你了。”
日吉的母亲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茫然的视线飘向窗帘拉得紧紧的二楼窗户,那里大概就是日吉的房间吧!
28
周末的家庭式餐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吵杂。窗外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三上坐在吧台的边缘,视线落在手表上。刚好五点半。点的香料饭和咖啡都已经上桌,但是他却动也不动,只是抱着胳膊盯着桌子上的信纸看。信纸是来这里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的。一起买的烟已经抽了五根,但是信纸上却还是一片空白。亏他向日吉的母亲告辞的时候,还说今天就会把信丢进信箱里,请她务必交给日吉。
三上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想要贡献自己的力量。日吉是抱着这样的弘愿才投身到警察的世界。为了社会正义。这句话听起来很伟大,但现实可没有那么美好。只待了一年就想要转换跑道,心里想必还有更复杂的考量。虽然不能说是顺水推舟,但是对于日吉来说,警方当时对于电脑犯罪的知识不足,会不会刚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逃离前一份工作呢?
然而,他的自尊心却在案发现场摔了个粉碎。
搞砸了……。我是个废物……。
被丢进当时紧张到极点的雨宫家,在那里犯下重大的失误,因为自责而终于被逼到崩溃的边缘。果然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堪一击。这么想虽然八九不离十,但他母亲一声声地指控有人对他做了残酷的事,应该也不是完全子虚乌有的指控。有人抓着他的失误穷追猛打,用残酷的字眼、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语气,对日吉处以“禁锢十四年”的极刑。
是当时的班长漆原吗?如果采用消去法的话,只有这个人了。他不认为富有男子气概的柿沼会抓着弱者穷追猛打。幸田也可以消去。因为照瑞希的说法,他还安慰了哭泣的日吉。
日吉犯的错误到底是什么呢?
考虑到他在雨宫家负责的任务,应该是跟录音器材有关。脑海中率先浮现出录音失败这四个字。没有录到绑匪在电话里的声音。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的确是无法挽回的失败。就连未按照正规程序就采用日吉的人也脱不了关系。可是不对吧!日吉根本没有犯下录音失败的机会。因为绑匪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宅班的四名成员都还没有抵达雨宫家。潜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接到恐吓电话,因此根本就没有录音的机会。
如果不是录音失败的话,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可能会失败呢?废物。会让日吉把自己贬到这么低的失误……。致命的失误……。脑海中浮现不出任何具体的失误。还是除了录音以外,他在现场还被赋予其他特殊的任务?或者是与工作内容无关的突发事件?也有可能失误本身并不严重,但是因为涉及绑架又撕票,所以特别自责?
问题是……。思绪往前回溯。
幸田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这个最关键的部分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假设幸田在手札里写下了日吉的失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基于义愤吗?因为不满上面的人想要把这件事压下来,所以打算进行内部告发而将真相写下来。还是因为忏悔呢?将日吉所犯的错误视为是整个自宅班的连带责任。无论是哪一个,他应该都想像得到,手札的存在可能会让年纪轻轻的日吉从此在社会上失去立足之地。还是他认为跟崇高的理想比起来,那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呢?
他不了解幸田这个人。他跟日吉的关系如何?日吉的母亲怀疑有人把责任推到儿子头上。脑海中浮现出令人不愉快的想法。该不会日吉的失误是因为幸田的指示所引起的?幸田假装去安慰他,其实是要堵住日吉的嘴?从瑞希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来看,幸田以言语暴力对待日吉的可能性极低。
答案全都藏在日吉心中。只要能打开他的心门,就可以了解跟幸田手札有关的事情全貌。
三上点燃第六根烟,喝了一口咖啡,握着笔对着信纸沉思。该怎么写呢?什么样的内容才能打动日吉的心呢?他已经自我禁锢了十四年,不只是自责而已,对警方也感到恐惧。或许还有恨意。如今却是警方准备好出口,要他什么都不用担心,把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
手中的笔一动也不动。心也仿佛冻结了。只有时间正十分、二十分地流逝。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愈着急就愈感觉脑袋里的空白正不断地扩大。
——搞什么!
三上终于把笔丢下。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无力感让他感到相当烦躁。他本以为要让别人卸下心防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在侦讯室里,他不晓得已经让多少个罪犯卸下心防,不管是谎话、实话还是场面话、心里话,他们都在反复地质问下赤裸裸地现出了原形。这靠的是实力。是警察这块金字招牌所散发出来的无比实力。
三上把目光拉回到信纸上。
但是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实力而是词汇。可以确实地传达到对方心底的词汇……。
想不出来。要是三上能想得出只字片语,亚由美的心也不会离得那么远。语言是一种武器。是前端磨得锋利、可以把对手的心戳出千疮百孔的心理战工具。即使离开了工作的范畴,道理还是一样。在他从小到大的人生中,是否曾经认真思考过要用语言来打动谁的心?
“我帮您换一杯热咖啡吧!”
三上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眼前有个像是工读生的女服务生正侧着头看他。大概是尚未习惯这份工作吧,她无论是动作还是微笑的方式都不太像家庭式餐厅的员工。
“谢谢,麻烦你了。”
三上把汤匙插进冷掉的香料饭里。女服务生似乎也发现他的香料饭完全没动过。每次像这样没有食欲的时候,三上总会想起以前来找父亲的战友曾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呢!”把饭送进嘴里时才想起今天没吃午饭。难怪在日吉家会出现晕眩的症状。只吃了一半就把汤匙放下,还得留一点胃回家吃晚饭。
三上再次点起一根烟。虽然没有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但是全身比刚才稍微带劲了些。吐出烟圈,以工作的思考逻辑重新审视眼前的现实。日吉是攻不下来的,把他的事彻底忘掉后去找漆原和柿沼,同时也要打听幸田的消息。被推到桌子角落的空白信纸甚是碍眼,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还有一点点希望的话也就算了,拘泥于明知不可能的作业上,只是在浪费时间,称不上是工作。
三上把信纸塞进公事包里,将手伸向帐单。
“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耳边传来员工手册上的既定问句。
“不用了,谢谢。”
三上头也不回地回答,结果耳边传来噗嗤的笑声。三上一惊,还以为是有人在取笑他的容貌。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子,发现站在身旁的是刚才那位女服务生。
“那么,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叫我。”
这次则是很一般的说法。三上转过头,仔细盯着她的脸看。小眼睛、朝天鼻,就长相来说不算是美女。
“啊!我很啰嗦吗?不过我觉得好高兴,因为这是我在这里工作以来第一次有人向我说谢谢。”
女服务生又微微一笑。三上反应不及,只能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肯定是什么的化身,否则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小时,三上都没有离开座位。
他面对着信纸,笔依然放在一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在闭目沉思。脑袋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陷于停摆状态。睡意不断袭来,只有一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在脑中一幕幕上演着。日吉徘徊在宛如树海[注]一般幽暗的地方,从林木的缝隙间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亚由美的身影。两人都迷失在森林里。恐怕连三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