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喜多留下呻吟声,整个人被塞进车内。朝阳开始扩散,逐渐让飘浮在地平线上的混浊乌云吞噬。
03
如果有人拥有一双眼,能够冷冷观察困在蜘蛛网上的昆虫,那么这名男子就是拥有这种天分。
任职于本厅调查第一课暴力犯罪调查组的寺尾贡,隔着双面镜,仔细观察喜多的一举一动。近乎病态的苍白脸庞、宽大又凸起的额头、坚挺的鼻梁仿佛用直尺画出一直线。瘦小的肩膀透露出他体弱多病的孩童时代,更是凸显他冷血的五官,造就他不容易亲近的形象。
薄嘴唇所吐出的冰冷台词也不输他的容貌。
“看来是个听话的男子。”
“是吗?……”
一名巨汉在一旁狐疑地倾头问道,他就是署长后闲。昨晚和记者们喝到很晚,根本没好好睡一觉。原本福福泰泰的脸更显得臃肿,思考也不时喊停。加上他一路走来都在交通单位,不懂调查执行过程,因此完全无法体会寺尾凭什么说喜多是“听话的男子”。镜面那头的喜多,身材瘦长、脸颊凹陷,给人有棱有角的印象。单眼皮的细长双眼,汇聚了疑惑与愤怒的色彩,紧闭的双唇也有种不容侵犯的严肃气息。在后闲眼里,他是个十分叛逆且难搞的对象。
“寺尾——总之拜托你了。我们真的没剩多少时间了。”
说完,后闲立刻后悔自己的态度过于卑微了。对方比自己小上一轮。说到阶级,警视和警部补[注]更有两阶级的差距。然而,警察的组织在“培育专职”的号令下,拼命培植只懂交通、不懂办案的干部,却在某部分嘲笑这些人。面对寺尾这一类刑警时,后闲会清楚感觉到这种想法绝不单是他个人的妄想。
[注:在日本的警察阶级中,“警视”位于“警部补”之上,中间还有一级“警部”。]
时泽和寺尾同样长年待在办案单位,却对本厅怀有强烈自卑感。清晨接获不知是纵火还是烟蒂造成的火灾,他前往火灾现场后就不再现身了。看来他已断定这是纵火,企图扩大案件。消防单位向来就喜欢选择不在防火意识教育范畴内的纵火案件,时泽势必乘机留在现场,不打算回警署。
——这家伙竟然临阵脱逃。
后闲不只不满外人的寺尾,就连自家人的时泽也令他不悦,而另一方面他更在意时间。
寺尾一动也不动,继续观察他的蜘蛛网。或许他在观察的过程中,思索侦讯的程序。后闲对这方面的直觉也是一窍不通,只能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寺尾——”后闲羞愧于自己在恳求对方。
“可不可以开始进行了呢?”
“……”
“没时间了。一分一秒都很珍贵。”
“谁晓得会变怎样呢……”
寺尾卖了个关子,不理会后闲的担忧,以缓慢的步伐离开双面镜的小房间。
阳光总算从窗户洒进刑事课的房间里。
大房间里,超过二十名刑警或内勤人员早已进入备战状态。这里没有早上的清爽气息,只有办案初期特有的紧张感包围了整个房内。男人们彻夜未眠,脸庞略显憔悴,但眼神中却带有充满野心的光芒,所有人忙碌工作,脑中只有逮捕凶手的画面。逆光的光线凸显了雨水般洒下的微小尘埃,以及他们粗糙的胡碴,几个胡碴脸发现寺尾进入侦讯室,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
寺尾毫不犹豫地推开一号侦讯室的门。被喜多怒斥为“木头”的两名刑警挺直身子敬礼。寺尾瞄了房间的角落。脱离镜面的隔离,活生生的喜多仿佛突然恢复了野性,放声怒吼。
“是你吗?——是你啰!是你叫我到这儿!赶快说重点吧!”
“请别激动。我现在就来为您说明。麻烦请先坐下吧。”
寺尾以不像刑警的温和口吻要喜多坐下。他一改在隔壁房里的冷血态度,眼角更是浮现微微笑意。这么一来,令人恐惧的苍白脸庞或凸起的额头,都只是个胆怯懦弱男子独有的外观。
喜多不了解对方的真面目,继续怒吼。
“我到底做了什么?喂!说话呀!你们实在是——”
就在他挥起拳头的时候,侦讯室的门轻轻开启,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警进来了。她对寺尾行礼后,以文静的步伐走向角落的办公桌,然后将布袋放在桌上,从中取出一叠纸和笔,接着静悄悄地坐在椅子上。
喜多留下刚才骂人的嘴型,哑然失声了。一方面是惊讶于有个女人进入侦讯室,但最主要还是女警的美貌让他哑口无言。
透明白皙且水嫩的肌肤、凤眼且温柔的双眸、长长的睫毛、仿佛少女般丰润的小嘴巴。薄薄的鼻梁及小鼻子适度地点缀了青涩的侧脸。她似乎感觉到喜多的视线,目光稍稍逃到窗边,盘起的发髻露出的耳垂有几分红润。
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硬邦邦的侦讯室里。
“怎么样?要不要坐下呢?”
喜多不知所措。寺尾温和的态度,还有美丽女警悄悄出现,一早开始的闹剧仿佛烟消云散了。
“反正,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所有的愤怒都让女警给吸光了,得花更多时间才能让愤怒恢复到同一个高点。
喜多缓缓离开墙边,坐在椅子边缘上,撇着头,悠哉地盘起双手。他以动作尽可能表现出他的意志:我可是勉为其难顺从你们的。
寺尾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自己也坐到对面的椅子,身体前倾在老旧的桌上。
隔着八十公分的桌子,微微的电流贯穿两人之间。那是寺尾单方面发出的电流。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个比较久远以前的事情。想请问有关亚森·罗苹计划和岭舞子命案这两件事。”
寺尾的微笑并未消失。相对的,喜多的脸渐渐失去血色。
——怎么可能?
一股震撼袭击了喜多。这股情绪有别于粗鲁的强压行为,而是剜割内心的冲击。
亚森·罗苹计划——
那是隐藏十五年的记忆。不,是老早已湮灭的记忆。怎么到了现在,会从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面的刑警口中说出呢——
其实,真正让喜多惊恐的是,寺尾断定岭舞子的死亡是个“命案”。
“那不是……那不是自杀吗?”
“喔?你挺清楚的嘛。”
“你在说啥啊?当时的报纸不是这么写吗?”
“报纸不一定每次都报导正确啊。真相可不是这样。”
喜多想反驳,但,他忽然睁大了双眼。
死者的面貌映在他视网膜上。
那是岭舞子死亡时的容貌。它突然膨胀,拧转后崩坏飞散,却又再度成形,变成更鲜明的影像覆盖了喜多的眼界。
半开的眼透露着心有不甘,扭曲的嘴角拉出一丝唾液,面色如土——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话好说……”
“不,你应该知道。”寺尾以催眠般的口吻开口。“你知道亚森·罗苹计划,也知道岭舞子的命案,你知道一切。我们确信如此。”
“确信……”
舞子的面貌再度重回他的眼前,视网膜上的记忆耐得住激烈的眨眼,喜多已经没有余力故作平静,腿上传来强烈的震动。他奋力压住膝盖,然而震动却传到手,害得手脚一起颤抖。
扎实的回应让寺尾在心中窃笑。
——看来,没抓错人唷。
04
就如喜多所说,岭舞子的死亡事件由辖区警署断定为自杀,而后再也无人提起,被人遗忘已久。
寺尾在凌晨进入警署,翻阅满是灰尘的单薄资料。这可说是奇迹吧,十五年前的办案报告书竟然没遭人丢弃,完好保留在资料库的最深处。
报告书上写道:岭舞子的尸体在昭和五十年[注]十二月二十一日接近中午时被人发现,尸体陈尸在舞子任教的高中校舍旁,仰躺在杜鹃花的树丛里。辖区办案组和同行的法医研判,死者的死因为“坠楼身亡”——司法解剖的结果,直接的死因为颈椎骨折与脑挫伤。除此之外,尸体背部有大片的撞击伤。露出在衣服外面的四肢出现杜鹃树枝造成的无数擦伤。所有的外伤都成了坠楼身亡的有利证据。
[注:西元一九七五年。]
没多久,警方在四层楼的校舍顶楼发现一双摆放整齐的红色高跟鞋,一旁有一封写给情人的信。“干脆杀了你,我也死算了”,潦草的字迹写下预告死亡的讯息,信里充满情绪性的字眼。笔迹鉴定结果确定这封信确实出自岭舞子之手。
舞子从发现尸体的前天开始旷职,家中的信箱堆了两天份的报纸。再对照司法解剖的结果推测,舞子应该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二月九日晚间到隔日十号凌晨期间断气。校舍旁的杜鹃花丛,让尸体整整躺了一天才被发现。
舞子遭男友抛弃,于是在深夜从顶楼坠楼自杀——
大家相信事件就此破案了。假设寺尾当时接触此案,他也会下同样结论。动机、手段、尸体的伤痕,一切的证据都符合自杀的要件,它们毫无矛盾,串连成一直线。
然而,事情却出现出乎意料的大逆转。昨天深夜,一则密报传到本厅的干部耳里。“三个学生共谋,杀害女教师。”情报提供者这么说,而且铁口直断主嫌就是喜多芳夫。情报来源是本厅干部,因此该情报成了“可信度极高的内线消息”,并以惊人的速度传遍樱田门[注]的大楼内。
[注:日本警视厅所在地。]
然而,其中却有个奇怪的现象。该情报指名道姓地指出命案凶手,但办案人员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提供这个讯息。据说接获情报的人不仅是干部,还相当接近高层,在下达办案令时,并未透露情报提供者的姓名。
寺尾就是不满这一点。
这种状况偶尔会发生在财政界或法界相关的案件。这非关善恶司法,而是攸关担任日本心脏部的细胞们明哲保身的问题,或是警界与各界竞争交易的结果。
但是,这个案件却有别于此。不过是一个教师的个人起因单一案件,外部杂音没有参入的余地,况且很难想像一个小小教师的狭隘生活圈中,会出现阻碍办案的有力人士。
这个命案发生在十五年前,困难度原本就比较高,再加上无法直接听取情报提供者的供词,这么一来根本就没有胜算。而且提供者也不可能昨晚才第一次取得这个情报。沉默多年后,特地在追诉时效前一天才向警方透露,其中的内幕到底是什么?这也是剖析案件中不可或缺的要件,可是今天却是自己人,本厅的高层隐瞒办案最重要的讯息。
另一方面,本厅从调查一课派出重大犯罪调查第四分队,通称“沟吕木班”的精英十名。寺尾能够善用冷血与温情两种面貌,被誉为沟吕木班的第二红人,更是自认及公认的“招供”专家。
“麻烦你慢慢回想吧。这可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呢。”
寺尾面对眼前的喜多,悠悠然地盘起双手。
——来吧,苦难才正要开始呢。
一开始就丢出决定性的关键字,给对方充分的时间。在没有物证的案件里,寺尾时常使用这一招。这次的关键字无非就是“亚森·罗苹计划”与“岭舞子命案”。
好比用棉花慢慢围剿对方,一步步进行侦讯,在紧要开头来临时,犹如下达圣旨般使出珍藏已久的撒手锏。如果这种于法称为传统攻法,那么今天的策略可称为奇袭,亦可称为震撼疗法。一个人若遭人突袭要害,通常会因为无法预估警方的招数,而陷入不安定的精神状态。接下来,必须在狭窄的侦讯室内面对无止尽的沉默,这比警方咄咄逼人还要难受。若对方招架不住而开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警方得以一一戳破供词的矛盾点,拆穿所有的破绽。
寺尾虽然有一定的自信,但他也非常清楚,一开始就泄漏谜底是个相当危险的赌注。这次的赌注风险尤其高。情报提供者不在他的掌握中。除了两个关键字之外,没有其他材料能够动摇喜多,暂时也不可能获得任何资源。万一对方看穿这一点,全盘否认的话,一切就玩完了。换言之,这好比买方与卖方的交易心理战术,谁能够看穿对方的牌底,谁就成功了。
只是,它和交易行为的差异在于,这个心理战是在隔离外界与牢里的围墙上进行。
——还没沦陷吗?……
寺尾消去内心的杀气,露出温和的微笑,态度怡然自得。
相对于寺尾,喜多则是依旧低头不语。好不容易平息了颤抖,却藏不住不安与忐忑交杂的表情。他的神情黯然,让人怀疑他可能从此失去笑容了。
据说锅炉坏了,有人送来汽油暖炉。
哐啷!
暖炉把手打到暖炉本体,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喜多吓了一跳,向后抽身。
寺尾内心另一个表情露出阴险的笑容。
——见效了。
伏笔的效果。
寺尾特地吩咐下属以粗暴的手段带领喜多。他已经开始害怕警察,该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过去许多嫌疑犯会误以为眼前温和的寺尾会帮助他们,为求一线生机供出一切真相。而且,今天的侦讯室还有一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美丽女警,或许她能提高效果。
十分……十五分……
寺尾耐心等候猎物落入他设下的陷阱。
沙沙!
鸟影打破寂静,两只、三只掠过朝北的小铁窗。
翅膀声仿佛催促了喜多,他的上半身摇摇晃晃地往前倾,半开的嘴唇微微抖动。
“请问……到底要说出什么,我才能够回家呢?”
——还装傻。
另一个寺尾在内心爆笑。
喜多傻呼呼地落入圈套了。他根本没发现自己处在心理战中,呆呆地改变了说话语气,露出面对客户或上司时的谄媚。
狭窄的侦讯室内,两人的立场似乎就在这一刻决定了。
“告诉我……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想想看——”
寺尾感受到一股快感,仿佛所有的内脏都浮上来了,他再度倾身向前。
“首先复习一下亚森·罗苹计划吧。”
“可是——”喜多伸出头说:“我想先说明一件事。老师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任何人。”
“喔?”
“这是真的!请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呢?”
“好吧,我就暂时先相信你啰。”
寺尾稍稍露出冷淡的态度,再度盘起双手。
——总之先让他开口再说吧。
先不论真伪,喜多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自己与命案的关联性。下一个追究的材料就只好从喜多的供词中挖掘。
“那么,先说说看吧。”
“……”
喜多缩起身体,深深叹了一口气,抬高视线望着泛黄的墙壁。
——高中三年级的秋天……不,或许那已经是冬天了。
年号从昭和变成了平成,高中时的记忆已成了遥远的往事。然而在浓雾下的记忆中,唯有亚森·罗苹计划依旧强烈鲜明。毕业后他仍然经常反刍那时的快感与战栗,它已成了一个完结而且完整的故事。舞子的死纠结了许多漠然的疑问,心中仍留着各种问号,而喜多甚至可以巨细靡遗指出这些疑点。
然而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结婚生子后更是拒绝回想。要将它摊在阳光下,需要相当的时间与决心。
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时间,当今的立场不容许他这么做。这里是警察的侦讯室,眼前坐了一个刑警。
沙沙!翅膀声再度响起。
“那是——”喜多豁出去了,不假思索直接开口。
“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游戏。”

第02章 亚森·罗苹计划
01
当天早上特别寒冷,天空就快哭泣了。快要哭泣却没有哭泣,这就是冬天特有的天空吧。
喜多一如往常跷了第一堂课,在巢鸭的“罗苹咖啡店”浪费慵懒的早晨时光。黑色皮夹克配上白色高领毛衣。头发是特鬈的鬈发,但不像高一、高二时那样花工夫整理,松垮的浪子发型已经感觉不到战意,他已经不干逞凶斗狠的事了。
即便如此,那眼神仍旧“老当益壮”,看似若有所思,表情仍旧显得愤世嫉俗。他以不知是躺还是坐的姿势坐在满是烟痕的沙发上,直接伸手拿起ShortHope牌香烟开了口。
“喂,乔治。”
窗边的龙见让二郎脱下鞋子背对桌子坐在沙发上,对着穿梭在外头的粉领族或是女大学生频频招手。他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却更是个怕冷的家伙,因此只能从店里往外头把妹。
罗苹咖啡店有个暗绿色的招牌,碎烟草的烟斗图案十分醒目。店内以黑色为基调,装潢素雅,店门虽然窄小,但内部空间十分宽敞。一进门就是一个吧台,再进去有七个桌椅空间。最深处的第七个位置就是他们的指定席。店在大马路与巷子的转角,因此白天有阳光从窗户射进,特别暖和,面对巷子的窗户也可以让龙见尽情欣赏女孩。
喜多点上ShortHope,再度叫了他:“乔治。”
但龙见把脸紧紧贴在窗户玻璃上,时而压扁鼻子、时而扭曲唇型,只顾着取悦女孩们,不论怎么叫都听不见。
“喂——回话啊!让二郎[注]!”
[注:日文中的“让二郎”发音为“Jojiro”,“让二”的发音酷似“George(乔治)”。]
犹如迷彩服般的上衣震了一下,美国大兵发型的国字脸迅速转头,嘴巴嘟成了章鱼嘴。
“别叫我让二郎啊!”
“那不是你的本名吗?”
“不要加‘郎’字啦。我要讲几遍你才会懂啊。”
龙见扭扭捏捏,频频说“讨厌!死相!”装出撒娇样,喜多面对他那恶心的态度,狠狠地吐了一句:“去死!”事实上,龙见在打工的履历表或驾训班的文件上,都会自动删除“郎”字,只填“龙见让二”。龙见不论发型、衣着、听的音乐都十分崇拜美军,简直是崇洋媚外的标本,因此他认为:“龙见让二郎听起来很像老武士,很土啊。”
这个龙见有个黑道电影都比不上的凶狠五官,以及战神海克拉斯(Heracles)都想投降的壮硕体格。如果你怕他,他就是个可怕的人物,但他原本就喜欢在朋友中扮演丑角,高二、高三这期间已经安于这个地位。
然而,龙见也并非一开始就和蔼可亲。喜多与龙见在三年前,就在入学典礼当天初次交战。龙见可能是对自己的打斗能力太有自信了,他大剌剌嚼着口香糖,只要看见浪子头、抹油头、光头等看似同类的新学生,统统让他挑出毛病,一律痛打一番。这个矛头也指向同样正在寻找对手的喜多身上。就在双方对上眼的那一瞬间。
“喂!喂!你这家伙,瞪什么瞪啊?”
不知是怒声快还是出手较快,一记强烈的拳头重击在喜多下巴。若要比凶狠程度,喜多也不输人,但海克拉斯使出奋力一击,惊人的破坏力麻痹了他的脑袋,让他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但打架有时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遭受一击的同时,喜多无意间踹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踢中了龙见的心窝。龙见的庞大身躯也倒在走廊上,痛得在地上打滚。
从此,两人成了“实力相当双人组”,在校内逞凶斗狠,这个组合也一直持续到高三的这一天。对喜多而言,这是个幸运的相逢,否则高中三年恐怕就得臣服在这个男人的膝下。
“怎样啦?喜多郎?”龙见坐回沙发上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嗯,”喜多边点头边捻熄烟蒂,忽然压低音量说:“喂,快要期末考了吧?”
“是啊。”
“要不要去偷考试卷?”
龙见没反应,一脸狐疑。
“听不懂吗?我问你要不要去偷期末考的考试卷?”
“偷?从哪偷啊?”
“那还用说,从学校啊。”
龙见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下一瞬间,一阵爆笑声响彻店内。
“哈哈哈哈!你白痴啊!喜多郎!哈哈哈哈哈哈!”
喜多怒斥:“猪头!”将白煮蛋的蛋壳丢向龙见,但龙见依旧手指着怒气冲冲的喜多,捧腹大笑。
哐啷,门上吊铃发出声音,橘宗一进入店内。
没有上发油的后梳头,像触角似的东翘西翘,枉费他端正帅气的五官。深褐色的皮夹克可说是他的正字标记。他一年到头都穿这一件,仿佛已经与他瘦小的身体同化了。他直直走向最深处的指定席,却又在吧台前停了一会儿,偷窥吧台内的厨房。其实无须点餐,他点的终究是咖啡的早餐套餐,不过他想还是跟老板打声招呼哩。
“橘!橘!快过来呀!”
龙见只说了这一句,依旧笑个不停,说不出下一句话。他笑得太夸张,弯月似的眼睛甚至浮出眼泪。
橘面无表情看了龙见。
“让二郎,怎么了?”
笑声顿时停止。橘很懂得吓阻龙见嬉闹的方法。
“又来了,又来了!我叫乔、治!”
龙见胀起脸颊,但又立刻吐气,用投手手套般的手勾起橘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