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笑着把她抱进怀里,轻声道:“是我爱的那个时悦。”
时悦笑起来。

第五十二章

时悦重新拿起画笔后,虽然还是只能进行简单的一些大色块和大线条处理,但于她而言,已经非常感动。她一个人承担了儿童房里的四面墙,兢兢业业画完了一个阳光可爱的儿童房。谢延本担心她画完了墙壁之后又会觉得无聊,却不料时悦还真和装修杠上了。她开始认真地去逛各种家居用品店,大到沙发床,小到厨房里的每一样小摆设,她都认认真真地研究着,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即便右手无法画画,左手也仍旧笨拙,可她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绘画。建筑、设计、色彩搭配、室内装潢、甚至家里一盆插花,都涉及了美学、色彩学,以及图形的组合,这都是绘画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其实每一个设计,都可以当做是绘画的延伸?所以建筑和绘画本来就是有交叉的,如果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生活里所有的元素都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美术图形还有神奇的色彩组合。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觉得,万物都有联系,真的很神奇。”
谢延笑着摸了摸时悦的头,时悦永远带了一种天真的孩子气,让他觉得想要去保护,又忍不住想靠近。
“所以你之前怎么会担心未来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呢?只要有美学天赋,生活里处处都是图画呀,你看儿童房里简单的色彩调配,就是一种创意操纵,你做的不是很棒吗?”
时悦用力点了点头。
“走,带你去吃饭。”
时悦跟着谢延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餐厅,每个包厢之间都用屏风隔着,墙壁上挂着山水画,环境幽静典雅,谢延点了菜,口味也相当不错,清爽而不油腻。
“对了,你妈妈最近想约你吃个饭,想和你好好聊聊,你有空吗?”谢延语气温和,“她可能没多久就回重新回美国了,在回去之前,你愿意见见她吗?”
时悦沉默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她的语气有些自嘲:“她想见我有什么意义呢?去满足她自己内心完满的愿望吗?一定要像是童话故事一样我原谅她吗?律师已经帮她搞定美国的合法身份了,她往后再也不用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她能画出媲美真迹的画,将来也不愁在美国找不到工作。想找我聊,不过还是为了她自己吧,好让自己内心的愧疚来的少一点。”
时悦垂下了头:“谢延,我做不到,我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她那么多次,她没有为我和时亮做过任何事。”
“你只要知道,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会向她转告这些事。”谢延微微笑了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屏风的另一侧。
谢延其实早已预知了时悦的反应,然而时悦母亲却坚持要听到时悦亲口的拒绝才甘心,在对方苦苦哀求下,他答应替她最后与时悦沟通一次。谢延因此特意订了这间餐厅,这个包厢是个联通的双包厢,时悦的母亲安静地等在另一个包厢中,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声音,因而时悦根本以为对面没人,能够说出内心所想,而时悦母亲也能透过屏风清楚听到时悦和谢延的聊天内容。
此刻时悦母亲的心情相当难以形容,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这次回国,是她第一次见到时亮,然而通过谢延去认亲的时候,时亮的反应却相当的陌生和冷淡。
“我只有姐姐,没有妈妈。”他根本不愿意与她坐下来聊聊,“我在被时春生打的时候,只有姐姐保护我,从没有妈妈!我读大学没学费的时候,也只有姐姐牺牲自己把机会给我,没见到有妈妈来帮我。” 他的态度比时悦更加激烈,“我妈妈早就死了!别到现在来装什么是我妈妈!”
时亮脸上的冷漠和愤怒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她离开的时候,时亮更加小一点,因而对她更加不亲厚,男孩子也更加情绪激烈,时亮对她甚至有隐隐的恨意和敌视。
这么多年,他和时悦从没有过母亲,他们是靠着互相舔舐伤口互相汲取温暖互相抵抗暴力和贫穷,才艰难地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又想自私地成全自己,又想平白享受天伦之乐儿女情长,鱼与熊掌,这本来就是不可兼得的。
在美国这些年的漂泊生活,时悦的母亲尽量去淡化被自己抛在身后的一双儿女,然而命运又让他们重新相遇了,一步步,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过去的错误和造成的伤害,她竭力想要弥补,然而对方并不接受。
“你如果遇见我妈妈,还是让她尽早回美国吧。免得我爸要是撞见她,又要闹得天翻地覆了,他肯定会继续动手打人的。”时悦顿了顿,还是开了口,“最近他从新闻上得知我之前住院的医院,天天喝醉了去闹事,前几天有一些无良的新闻媒体找到他,说要采访残忍视频被烤手的当事人父亲,他得知接受采访会有钱,还夸夸其谈地接受了拍摄,最后还给了记者自己的账号,说要从社会募集资金给我治手。”时悦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些苦涩,“这些事你都没和我说过,但我知道最终我父亲那丢人的采访是你帮忙找人阻止播出的。”
“时亮还说,他跑到你单位楼下去闹事。”时悦有些难过,也有些无助,“这些年我和时亮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可是他是我们的父亲,如果只是遇到了一个讨厌的同事、合作伙伴,甚至糟糕的男友,都可以拍拍手离开,唯独我们没法自己选择亲人。”
“没关系,他以后不会有力气再来打扰你,他会老的,时悦,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
“可是坏人变老了,还是坏人啊。”时悦的语气有些迷茫,“他会一直缠着我和亮亮,不让我们安生,也不让你安生。”时悦充满了抱歉和难过。她仍旧深深的自卑,她的右手废了,她什么都没有,却有这样一个父亲,让他面对谢延也抬不起头来。
谢延不得不安慰了时悦很久,又转移话题讨论了最近新出的一个设计展吸引住了时悦的注意力,才让时悦不再愁眉苦脸,重新露出笑容来。
而等谢延送走时悦,回头去另外一个包厢的时候,时悦的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了。谢延望着空无一人的包厢,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人生便是如此吧,错过的都已错过,失去的也已经失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个破镜重圆的结局。

第五十三章

随着右手的恢复和时悦左手的锻炼,她的心情变得越发平静而安宁,右手无法画画,她就利用这段难得的空档看书,从古典艺术史看到现代艺术创新,除了油画,她开始关心更多的东西,摄影、舞蹈、烹饪。她原本以为离开油画她的人生便会自此坠入黑暗,然而正相反,她仍旧觉得每一天充实而饱满。
谢延和她说过的,努力生活的人,永远不会被生活辜负。
然而正当一切如水般温和地推进时,时亮的一个电话打破了这种平静。
“姐!时春生被抓了!他被抓起来了!”与平常的家庭不同,面对自己的父亲被抓,时亮的声音里不是担忧,而是兴奋和激动,“他终于被抓起来了!”他颇有一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个大包袱的畅快感。
时悦急急忙忙赶回家,才发现原本那条鲜少有人来往的小巷子,被警车、救护车,还有围观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时悦必须很费力地扒开人群,才终于见到了在与警察交涉的时亮。
时悦来的时候,救护车正好开走,然而地上还有血迹。
时悦有些胆战心惊:“亮亮,你身上受伤了吗?”
时亮摇了摇头:“姐,我没事,不是我。”
“那怎么回事?”
“时春生捅了人。这些血是那个人的,不是我的,我也是听隔壁小毛给我打电话说出事了才赶回来的。”
“放开老子!老子捅死那个臭娘们!”时悦扭头,时春生嘴里骂骂咧咧的,正被警察扭住了手臂押送进警车里。
时悦心里一惊:“他捅了谁?”
时亮有些尴尬,他移开了目光:“就一个女的。”
“到底谁?”
时亮终于不得不说了真话:“就是一个女的,之前你的右手受伤,天天来你病房门口蹲着送炖猪蹄的那个,自称是我们妈妈的那个…”
“严重吗?”时悦攥紧了双手,“被伤的严重吗?”
“时春生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发狂了,捅了六刀,我刚才听警察说的,都在腹部,血流不止,不知道到底伤及内脏没,要等去了医院才知道。”时亮有些踌躇,“姐,那个女的,不是我们妈妈吧。我们妈妈早就失踪了,这么多年不回来找我们,估计早就去世了吧,不会再来找我们的了。”
“去了哪个医院?”
“就是你治疗手的那个。我已经电话告诉谢老师了。”
时悦再也顾不上和时亮再解释什么,她赶紧打了车,然后飞快地往医院赶去。
时悦是在急救大厅里看到自己母亲的,因为过度失血,她的脸色惨白,精神也有些涣散。
“妈妈!”时悦跟随着推她进手术室的医护人员,她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妈妈!你不要睡着!你一定要好起来!”她到底并非铁石心肠的人,此刻看到自己母亲如此无助地躺在病床上,眼泪便不自觉滚了下来。
早已赶到的谢延抱住了她:“会没事的。”谢延捂住了时悦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母亲浑身汩汩流血的场景。
“阿姨,我已经为你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会没事的。”他挡住时悦,望着时悦母亲被送进手术室。
时悦的母亲却朝他露出了笑容:“我一直想和悦悦还有亮亮说一句对不起,我之前没为他们做过什么,这就当做是我为他们做的唯一一件事吧。”
她虚弱地说完,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只留时悦和谢延紧张而焦急地在门外等候。
没多久,时亮也赶了过来,三个人只能一起等待着,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来。
“患者被捅了六刀,导致脾脏破裂摘除,但是幸好没伤害到其余脏器,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因为失血过多,还很虚弱,等休息一晚你们就可以去探视了。”
听到母亲的情况稳定,时悦终于松了一口气。
“时悦,怎么回事?”对事态的发展,谢延也十分惊讶,“阿姨怎么会见到你父亲?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时悦也一头雾水:“我不知道,照道理她不会去见时春生的,她很害怕他,之前不愿意回国,也是有考虑到怕时春生找到了纠缠不清的缘故。”
“她真的是妈妈?!”时亮则陷入了不可置信和无法接受的情绪里。
谢延抱着时悦,和仍旧不知所措的时亮,在病房前静静地等候着。
“我爸,这样的行为会判什么罪?”
谢延沉吟了片刻:“这种行为属于故意伤害罪,而且造成了重伤,应该是会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也就是他会去坐牢?会被抓进去这么好几年?”
谢延点了点头。
“但是,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发狂捅了六刀?”时亮十分不解,“我爸那样的人,虽然每次都打我们,但他是不会动刀子的,他知道打我们警察不会管,也不会抓去坐牢,但是捅人刀子可是要坐牢的,他比谁都怕坐牢啊。”
时亮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动机,警察那边还在讯问。”
时悦紧紧咬着嘴唇,她并不明白这一事态的发展,然而谢延内心却很震动,他意识到了点什么,一开始他并不能理解时悦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前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然而隐隐约约的,他觉得现在他懂了。
因为等待时间很长,时悦枕着谢延的腿,渐渐因为疲惫而睡着了。直到谢延轻轻把她拍醒。
“时悦,阿姨醒了。”
时悦几乎是马上跳了起来,她快步跑进了病房。
等待着录口供的警察也站起来走进了病房。
时悦的母亲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很虚弱。
“张女士,您和时春生是什么关系?能给我们讲讲案发经过吗?”
“我和他是夫妻关系,但是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离开了这个家,因为我受不了时春生酗酒嗜赌,而且他不停的打我,也打两个孩子,我很害怕被他打死,提离婚只会被他关起来打更惨。”时悦的母亲艰难地回忆着陈述着,“我跑去了美国,这次因为舍不得两个孩子,回国看看,却撞上了时春生,他看到我又想打我,但这次我还手了,他就红了眼,拿过边上的刀子就朝我冲过来…”说到此处,时悦的母亲啜泣起来,“我这次回国去见他也是准备和他走完离婚手续,但他一见到我就情绪激动,听到离婚更是凶相毕露,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刀已经插了进来…”
警察又问了几句具体细节,也颇为同情时悦母亲的遭遇:“张女士,好好休养。”
时悦母亲点了点头。在警察询问的过程中,时悦都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时亮也沉默地站在一边,虽然还有些别扭,但至少不是激烈反抗的态度了,时悦母亲紧紧回握住时悦的手,一边又拉起时亮的手,他没有甩开自己,时悦母亲近乎是喜极而泣。
谢延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等警察离开,他才开了口:“阿姨,我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聊聊。”他转头朝时悦和时亮笑了笑,“可以让我单独聊聊吗?只需要一会儿,不会很久,不会影响阿姨休息和恢复的。”
时亮面对突然而来的“母亲”,还无法适应,这个尴尬的气氛,让他离开他更是求之不得,他有太多事,想要和时悦确认。时悦也觉得应该给时亮一个交代,朝谢延点了点头,拉着弟弟出了病房。
病房里便只剩下仪器的声音,还有谢延和时悦母亲。
“阿姨,你去找时悦的爸爸,不是为了去离婚,而是为了时悦和时亮吧。”谢延盯着时悦母亲的眼睛,“因为你根本没有必要去和他离婚,你按照原定计划回到美国,不管离没离婚,时悦爸爸都没法纠缠你。时悦说过你其实也很害怕时悦爸爸,如非必要,是根本不愿意见他的。”
时悦的母亲深深看了谢延一眼,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谢延,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但是我希望这些你都不要告诉时悦和时亮,我这一辈子没为他们想过什么做过什么,唯独这一件,帮他们送他们爸爸进监狱,好让他们都远离这个人渣垃圾的骚扰,是我唯一能做的,也做到了,但我不想他们自责,觉得我为了他们才受了这六刀。”
谢延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时悦母亲吃力地笑笑,大概因为牵动了伤口,她这个笑容看起来带了些微疼痛:“我也没想过百分百能成功。”她看了眼谢延,“但这么多年,时春生一点都没变,我只要说他是窝囊废,他果然就炸了,我告诉他我在国外过得很好,要钱有钱,生活滋润,还找了个比他强一百倍的外国男人,他气得快发疯了,扬言要杀了我。”
“那把刀是我故意放在他手边的。”她垂下了眼睛,“我故意把刀刃拔出来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的。”时悦母亲抬头笑了笑,“我知道他的,一直知道他,他情绪很不稳定,很容易生气,生起气来,不管多重的拳头都会朝着你打,手边有东西也会拿起来砸,过去我为了少挨打,从不敢在家里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什么尖锐的东西。他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老样子,气急了就拿起了刀子,我不停刺激他,他想也没想就往我身上捅。”
谢延安静地看着她。
“我在去他那里之前,特意和邻居们都打了招呼,都说清了要去找他,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打人,请他们帮我报警,他一拿刀捅我,我就尖叫救命和杀人起来,邻居很快报了警,本来看热闹就不嫌事大,很快就有邻居冲进来,也直接目击了他杀红了眼捅我,人证物证都齐全,他嘴里还喊着‘我要杀了你’,这样总不能再因为还没离婚,就定性成‘虐待罪’吧?”
谢延几乎有些肃穆,他没有想到,时悦的母亲竟然如此缜密的策划了一切,她拿自己当试验品,以身试险,激将刺激了时春生发狂。
“在做这些之前,我咨询了律师,我很清楚怎么做。谢延,你不用那么看我,我很清醒。”时悦母亲有些自嘲,“可这些事,要是我早点就这样做,早点就把时春生送进监狱,那样就不用背井离乡,也不用抛下两个孩子这么久了。我太害怕自己受伤,也太害怕正面面对时春生的暴力了,我没有拿出做母亲的勇气背水一战。”
“可是就算你策划的再缜密,时春生的刀落在哪里,他的力道有多大,你都不是没法预计的,这一次脾脏破裂摘除,也差点因为失血过去就…万一出了事,你觉得值得吗?”
“谢延,我只是做了很久前我就应该做的事。”时悦的母亲却很平静,“我要回美国了,这一次回去,我不会再回国了,我知道悦悦和亮亮不可能真正接受我这个母亲,可是我想在最后,为他们做一件事,为他们清理掉一些未来人生的阻碍物。做任何事,总要付出代价,至于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不去做,就永远不知道。我信命,去决定做的时候,我就把自己交给上天了。”她轻轻拍了拍谢延的手,“你替我好好照顾悦悦,她有时候意气用事,也不够成熟,你要好好保护她。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只能帮你们处理掉时春生这个麻烦了。”
谢延面对这一番推心置腹,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这一份忏悔的感情,他的内心是触动的,然而他和时悦的母亲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真相只会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时悦和时亮不应该知道。
在离开之前,谢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事情没法告诉时悦和时亮,你不想他们内心里有负担或者愧疚,但是有没有想过,不能告诉他们你受伤的真相,你挨了6刀,也不能换来他们的亲近和感激?”
“悦悦说的或许是对的,我还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我自己内心的煎熬和内疚能够平复。我挨了这六刀,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和安宁,在我内心,我自己原谅了自己。”时悦母亲转过头,看向窗外,“这样很好,我终于可以完全放下这里的一切,和过去彻底告别,去探寻我自己的人生路了。”她朝谢延露出了微笑,“我很安心。”

第五十四章


因为故意伤害罪,时春生被判了六年。时悦和时亮收到这一判决结果,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遗憾、失落还是兴奋。时春生毕竟是父亲,不愿意改正自我,最后自我放纵落到如此田地,作为子女,不得不说觉得遗憾,然而同时,又生出些似乎并不适宜的隐秘的快乐来,这个像吸血虫一样攀附着姐弟俩的男人,终于不能再逍遥法外了,时悦和时亮,终于再也不用担心不知何时会落在身上的拳头还有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般的父亲了。
时悦的母亲在伤势稳定出院后就离开了中国,她并没有再企图用一个母亲的身份接近时悦和时亮,反而更多像是一个年纪稍长的长辈般和来探望她的姐弟俩随意的聊着天。虽然没法像母女母子般亲密无间,然而更为宽松的如朋友间的交谈,反而使得时悦时亮没有压力而能更加自由和宽松地与她相处。时悦的母亲在离开前,并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送了姐弟俩一副油画。画的是时悦和时亮小时候其乐融融最快乐的场景,画面里时悦得到了一根棒棒糖,笑得无比灿烂,而时亮则捧着他的小皮球,虎头虎脑投入地玩着。阳光穿过破旧的院子,在地上打上很多光斑,他们的母亲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一边织着毛衣。
时间和经历会磨灭掉很多东西,会淡化很多感情,然而一起曾经经历过的美好,即便是那样的一瞬间,也会永远被铭记在回忆里。
时悦的右手恢复得更好后,谢延腾出了假期,坚持陪着时悦完成了之前意外中断的洛杉矶旅程。
他在圣莫妮卡海滩上完成了他的求婚。
在圣莫妮卡海滩的傍晚,日光开始退却它的炽热,天色半明半昧,海的最远处是美好的晚霞。谢延拉着时悦走在海潮涌上沙滩的分界线上,脚下是细腻柔软又温热的沙。
“咦?谢延,那是什么?”时悦被海面上一些折射着阳光闪光的东西吸引了目光,“我们过去看看。”
她拉着谢延踏着浪花跑了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个造型美丽充满神秘气息的漂流瓶。时悦心中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
“会是从大洋的那头漂过来的吗?”她抬头看着谢延,心里已经酝酿出了很多浪漫美好的故事,“会是谁的漂流瓶呢?”
谢延亲了亲她的侧脸:“为什么不捡起来看看呢?”
时悦点了点头,轻轻地弯腰捡起了这个漂亮的玻璃器皿,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随着她的动作,她才发现,这个漂流瓶,并不是独立的,在它的瓶身上,系着固定的亚麻线,时悦再往上提,顺着那根亚麻线,她才发现越来越多的漂流瓶,都密密麻麻系在那根绳上,大部分被埋在了沙里,因而刚才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漂流瓶“联盟”。
随着越来越多的漂流瓶被从沙里发觉,时悦脸上的惊奇越来越多,而海滩边被吸引了目光的人群,也欢快地跑来时悦身边,帮助她一起拉起那些还被埋在更深处的漂流瓶。
“为什么打开看看呢?”
时悦这才发现,这些漂流瓶的瓶身上,都淡淡的标志着数字,她最先发现的那个,便是1号,顺着绳子排列过去,分别是2号,3号…
她怀着狐疑的态度打开了那个1号瓶子,里面是一张叠成爱心的纸片,时悦小心翼翼地拆开纸片。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完全被你的长相吸引住了。”
时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呀?”
谢延却笑笑:“你打开2号3号看看,没准有线索呢?”
时悦从善如流地打开了2号漂流瓶。
“其实我不断吃蟹道乐,也是会腻的,但是看你,怎么样都不会腻。”
时悦突然捂住了嘴,她意识到自己捡到这一连串漂流瓶并非偶然,这些漂流瓶里的只言片语也并不来自大洋彼端某个陌生的人,这是谢延写的,是 谢延为她准备的。时悦看了一眼谢延,对方却只是微笑。
时悦在对方的默许下,打开了3号、4号、5号、6号,一个个的漂流瓶。
“你用眼睛认真盯着我看的时候,我承认自己总是会觉得心跳加速。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那样盯着男人看吗?”
“你穿白色真好看,像个小天使,笑的时候永远那么纯真。”
“你穿黑色也好看,性感的像个小恶魔。”
“我凑近你耳朵讲话的时候,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看到你过得不好,内心里不是怜悯,而是想要保护你,这样是不是喜欢?”
“发现你很喜欢吃巧克力,尤其是酒心巧克力。”
“你说谎的时候眼神会转开看别处。”
“想和你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我明明从不会沉迷什么东西的,可是和你在一起,恨不得时间能延长。”

“你的手受伤了,看到你低落,我比你还难过,如果能替你受伤就好了。”
“你振作起来了!果然是我爱的女孩,真棒!”

时悦一封封看着那些漂流瓶里的告白。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那是谢延写下的,与她所有共同的时光和回忆。
不知道自己打开了多少只漂流瓶,她只知道最后那一只是粉色的爱心形状的,当她拿出那里面的纸条,那纸条上写的是:
“所以我最爱的小姑娘,嫁给我好吗?”
就在时悦展开这张粉色纸条的时候,谢延单膝下跪在她面前,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欢呼。
也就在此时,洛杉矶的暮色刚刚遮盖了这片美丽的海滩,时悦抬头,隆重而绚丽的烟火在她的头顶炸裂开来,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花。这像是一个讯号,陡然点燃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夜,乐队在这个刹那开始演奏起悠扬而欢快的曲子。
谢延深深望着时悦的眼睛:“所以你的答案呢?”
时悦早已泣不成声,她只来得及用力地点头,就被谢延宣告占有似的套上了钻戒,然后便被对方一把抱在怀里转了个圈。
“She said YES!”
谢延忍不住把自己的喜悦和海滩边所有人共同分享。
人群又一阵爆发出欢呼和鼓掌声,时悦和谢延站在夜色里,忘情地亲吻。
而喧嚣过后,等人群退去,这片海滩便恢复了宁静,时悦和谢延彼此相拥,看着海的尽头。时悦的内心充满了圆满的安宁平和,她的人生并不容易,她经历过挫折、苦难和疼痛,她的右手失去了灵活作画的能力,但人生总是往前流动的,她还有她的左手,绘画也有更多种的表现形式和延伸,人总会有所失去,也总会有所获得。
夜色越发浓厚,所有的光都在渐渐退去,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云层里氤氲的光、远处青山上折射出的光,一切都在逝去,一切也都如此美丽。
她拉紧了谢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