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拍卖行的路上,时悦还不断和谢延确认:“真的不是你买的?然后用这种方式给我钱?”
谢延无奈地否认:“真的不是。我保证这不是我买的,真的就是陌生的买家。”他看了眼时悦,“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你画的那么好,除了我之外,有别人欣赏不是很正常吗?”他说到此处,忍不住调侃了起来,“不过说实在的,我确实恨不得把你所有的画作都买断,一想到你的作品被其他人买走了挂在我不知道的墙上被我不认识的人观赏,心里还真有点不好受,都觉得自己要吃醋了。但算了,毕竟一个画家的成长就是需要各种陌生人的肯定和市场的流通才行。”
看到谢延的样子,时悦也笑起来:“那等我以后画更好了,给你画很多很多画。”
两个人停好车,便走进了拍卖行所在的大楼。在一楼大厅,入眼的便是“嘉行拍卖”这四个大字。浸淫艺术圈后,时悦也多少对国内艺术品市场和拍卖市场有所了解,十年前开始国内有了第一轮拍卖热潮,从那时起,拍卖市场就涌入了无数想掘金的资本,新设了上百家拍卖公司,然而这几年的激烈竞争和淘汰下,目前仍在市场活跃的便只有那么寥寥几家了,嘉行便是其中的翘楚者。
谢延并没有带时悦进会客室,而是带她去了嘉行的展览走廊。这是一条弯曲的小走廊,看起来平凡无奇,然而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的却都是当代画坛大家的名作。
“这边走到上的瓷器,也都是收藏的珍品。”谢延正想继续介绍,却不料手机响起来,他抱歉地看了眼时悦,“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出去接个电话。”
时悦点了点头,面对这一走廊的精品,她简直目不暇接,早就无暇顾及谢延了,等身边重新有脚步声的时候,时悦正盯着一幅画欣赏不已,她几乎没有回头,下意识以为来人是谢延。
“没想到也有人喜欢黄深的画,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他。”
黄深并不是个知名画家,他的风格阴郁,不讨市场喜欢,然而笔触却犀利深刻,虽然很小众,时悦一向很喜欢他:“可惜他的作品实在太少了,报道都说他江郎才尽画不出东西了,真是很可惜。”
“不是他画不出了,而是他画不动了。”
让时悦惊愕的是,站在她身边的并不是谢延,而是一位长者,对方看起来五十左右,然而穿着讲究得体,气质文雅,他的声音浑厚,接了时悦的话。
“倒是不常见到年轻人喜欢黄深。”他对时悦点头笑了笑,“黄深要表达的东西太晦涩了,年纪太轻阅历太浅都体会不出来,但他确实相当有才。”
时悦也朝对方致意点头,她极难得遇到黄深同好,不由好奇起来:“您说的他画不动了是怎么回事?”
“他太好烟酒,作息又紊乱,三餐不规律,不仅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家里独居连心理也很压抑,根本支撑不了专注作画几个小时。”
时悦瞪大了眼睛:“您认识黄深?那能不能麻烦您问一下他,他那副《屠龙者》到底想表达什么?里面根本没有龙。”
“哈哈哈,小姑娘,你和我当年问了一样的问题。”对方笑起来,“我刚认识黄深的时候,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我问了这个问题,黄深没有回答我,他说我老了就懂了,我现在年纪大了,阅历多了,也确实恍然大悟一样的理解了他的《屠龙者》里为什么没有龙。黄深当年坚决不告诉我,因为他觉得不能剥夺我自己发现的乐趣,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这位长者微微眯了眯眼,“今晚有一场拍卖,你是代表哪个公司来参加拍卖的?”
时悦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参加拍卖的。我也是画画的,有几幅作品想要拿过来拍卖。”
对方听了倒是饶有兴趣:“哦?你叫什么名字?没准我看过你的画呢。”
“我叫时悦,不过您应该没看过我的画,我只是个小画手…”
时悦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她没料到对方听到她的名字后显然就更感兴趣了,对方的态度更为和蔼了些,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原来你就是时悦。”
时悦还想提问,不远处却传来了谢延的脚步声。他快步走过来,显然看到和时悦在一起的来人有些意外,然而在他想开口之前,那位长者给他使了个眼色,谢延便只好心领神会地没有开口。
谢延看起来有些紧张:“这是时悦。”
然而老先生却一派自然:“我和时悦已经认识了。”他朝着时悦笑笑,“我是这个拍卖行的负责人,你的油画我已经看过了,画的很有灵性,我已经为你安排团队专门跟进了,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喜欢,拍卖出去非常顺利。谢延说你未来一年里的话独家代理权都由他行使,我们想谈谈,把你这一年里的所有作品都交给我们拍卖公司来运作吧,分成模式我们也愿意让利,毕竟新画家需要大家的扶持和培育。”
时悦相当惊喜,她看了眼谢延,在得到谢延肯定后,才朝着那位老先生点了点头。
“我还有个客人要来。具体的让我的下属来和你们谈吧。”
老先生说完便要转身,谢延快步走上前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时悦距离远,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她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谢延脸上的情绪从紧绷到渐渐舒缓放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他朝着那位老先生笑起来,两个讲话的样子颇为亲昵。
这位神秘的长者离开后,拍卖行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接待了时悦和谢延,那些让时悦头疼的条款,谢延却谈的有条不紊头头是道,他最终为时悦争取到了最大的自由权和分成比例,时悦也非常信任地当即签订了合同。
等一切落定,时悦便忍不住好奇了:“刚才那位老先生是谁?他竟然认识黄深!黄深之前出了一本讲油画的书,很剑走偏锋,可惜印量不多,早就绝版了,要是通过他能认识黄深,拿到黄深这本绝版书的签名版就好啦。”
时悦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想过能够真的实现。然而谢延却搂了搂她的肩膀:“可以,没问题。”
时悦还想说话,却被迎面走来的两位职员打断了,对方穿着工作服,见到谢延非常熟稔地打起了招呼。
“谢延你来啦,谢先生正好不巧有客人要接待呢,你要先去会客室等等吗?有什么急事我也可以处理。”
谢延朝他们摆摆手:“没事,我见过他了,准备离开了。”
“谢先生?”时悦抬起头,有些后知后觉,然后她陡然捂住了脸,“谢延,刚才…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你的…”
谢延笑眯眯地:“是我的父亲。”
时悦惊讶地都有些磕巴了:“刚才的…是你爸爸?”她这下才后知后觉有些紧张和无措起来,“我都记不得我刚才和他说了什么了…你怎么不和我早说,我今天穿的这么普通,要是知道会遇到你爸爸,我肯定会穿另外一条裙子,也会化妆的…”
时悦的样子看起来快急哭了,即便谢延再三安抚过她自己的父母都不是只看家庭出身的人,然而时悦还是天然的对此焦虑,她想要留给对方最好的第一印象,严正以待第一次见面,而不是像这样稀里糊涂地见了对方。
谢延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轻轻刮了下时悦的鼻尖:“我爸爸很喜欢你。”他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和我爸眼光一向很一致,外加爱屋及乌,他觉得你很好。而且我在帮你运作你那几幅画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你就是我女朋友,等他的团队拍卖出去,我才坦白。在知道你身份之前,他就对你的画很欣赏,一直和我讲想签下你。”
他轻轻捏了时悦的手:“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担心别人会不喜欢你呢?”
两人并肩走出了拍卖行,屋外阳光明媚,风正好,那些道路边枝叶繁茂的树在悄无声息地往着更高处的天空生长,时悦突然也放松下来,谢延的父母喜欢和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即便他们不喜欢自己,时悦也不会放弃谢延的,她还年轻,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去让他们喜欢自己。花了很大力气攥着的谢延的这双手,她不会轻易松开,因为这真的是她所遇到的最好的时光,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时光恬淡,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悦第一次拿到了护照,也第一次拿到了美国的签证,谢延操心地带着她购买了所有可能用到的出行物品。
“这个转换插头,也要记得带着,我帮你已经开通了手机的国际漫游,还有国际电话卡,skype账号也申请好充值了,记得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一直在。”
在机场送别的时候,谢延又像是长辈般宠溺纵容地为时悦整理了下她的头发和衣袖:“我国内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陪你一起去,你要照顾好自己。”谢延说完,转头对同样有资格去美国短期交流的苏曼认真又诚心地拜托起来,“苏曼,时悦的英文不如你好,还麻烦你带着她一些。”
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苏曼即便一直冷这个脸,也没法伸手打笑脸人,尤其谢延做事实在滴水不漏,他给时悦买的东西,原封不动给苏曼也准备了一份,细心到包括长途飞行上的小零食和耳塞、眼罩、洗漱用品旅行装的护肤用品都准备好了。
拿人手短,苏曼只好点了点头。
同一班飞机的还有某个大学的暑期交流团,那些青春灿烂的少女少年们,一到机场就盯上了身材挺拔长相英俊的谢延,此刻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她们目光的拥抱时悦,都叽叽喳喳羡慕地起哄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时悦相当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她不擅长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然而谢延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并不想低调,他对着那些少女们笑笑,然而俯身给了时悦一个深吻,耳畔周遭是那些少女少年们的欢呼声,然而时悦却仿佛都听不见了。
直到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她还是只能感受到自己有力而强烈悸动的心跳,还有谢延俯在她耳畔轻声的情话。
“你还没走,我都已经开始有点想你了。”
时悦看着飞机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斥着甜蜜、紧张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而纽约也远比时悦想象的更为丰富和多彩。时悦跟着组委会参观了大都会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在百老汇听了歌剧,去了自由女神像和爱丽丝岛,坐在游轮上远眺了曼哈顿,在中央公园里享受了阳光和绿地。
每晚,时悦都会和谢延分享这些所有令她新奇的经历和际遇,而谢延也因此被勾起了许多在纽约的回忆。
“不是说国外的人都很守交通规则吗?可是纽约完全不这样,我们在去百老汇的路上,经过路口,因为是红灯就停下等,结果发现周围其他的美国人根本就不会在意红绿灯,就算是红灯,只要没有车,他们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那些后来经过的车辆,就也只好安静地等这些横穿马路的人。”
于时悦而言,这一切都是新奇的,让她大开眼界的,第一次她在异国的土地上,纽约像一座大熔炉,接待着全世界各地不同的人,她走在街上,穿梭而过的人里就能分辨出五六种不同的语言。
“因为纽约的节奏实在太快了,对纽约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所以如果路口没有车,即便是红灯那几分钟,等待也是很浪费生命的。”谢延对此也笑起来,“我第一次从洛杉矶去纽约,也被纽约人这种不顾红绿灯的做派吓了一跳,因为就算我想独善其身的等红灯,也会被周围的人群推搡着一起横穿了马路闯了红灯。”
谢延和时悦并没有一起在百老汇穿梭,然而分享两个人生命里错开的这些细节,也让彼此有种心心相印的温馨和共同经历般的共情。
“我刚到纽约是很不习惯这种‘纽约式过马路’的,因为在洛杉矶就算是行人这样闯红灯,被警察抓到,也是会收到一两百美金的罚单的。”
两个人隔着时差,这样聊着,倒也觉得温情而贴心。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时悦翻了翻行程表:“明天下午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和苏曼准备去布鲁克林的艺术跳蚤市场。”对此时悦非常期待,“苏曼查过了,这个跳蚤市场在威廉斯堡河边,在那儿可以看到曼哈顿天际线,边上不远就是Smorgasburg美食市集。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我喜欢逛这些地方,那里很多纽约的本土艺术家,算是纽约艺术市场里很时髦的地方。”
谢延又和家长似的关照了时悦不少,两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这次交流两个人一个标间,在一边的苏曼看到时悦挂了电话终于松了口气:“可终于腻歪完了!也不考虑考虑我这个孤家寡人。”
这次的交流倒是个契机,苏曼虽然不情愿,但在国外,多少也存着护着自己人的想法,又天天和时悦朝夕相处,渐渐也觉得对方人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倒是放下了敌意,除了偶尔损上几句外,相处地倒也不错。
第二天早上参观完了纽约大学的画室听了个讲座,苏曼便带着时悦去了跳蚤市场。相比之前国内与谢延一起逛过的跳蚤市场,纽约这个就更为丰富和琳琅满目了,苏曼面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跃跃欲试,这儿考验着购买者的判断力和鉴赏力,也让购买者享受着风险的乐趣。
“真像一个露天博物馆…”
时悦的英语不好,到了这里,完全靠着苏曼当翻译,苏曼英文也没有好到哪里,磕磕巴巴,两个人手舞足蹈,砍砍价,和老板聊聊天,享受着纽约的阳光,倒也不亦乐乎。
这些摊主老板多数是自由职业者,也非常小资,把自己的店铺打理的都很不错,时悦边走边逛,她和苏曼在拥挤下,偏离了主路,走到了一条小小的岔道上,虽然这里也有稀稀拉拉的几家店铺,但显然人气不旺,那摊主也显得十分百无聊赖。
“走吧,我们走回主路。”苏曼拉了拉时悦,而正当时悦准备跟着她往回走,她随意的一瞥却让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苏曼本来走在前面,见时悦迟迟不跟上,回头有些疑惑,她正想发问,却见时悦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不远处摊子上的一幅画作,纽约今天相当温暖,然而时悦的脸色却一片苍白,她的睫毛和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像是魔怔了一般,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看着那幅画,手指也神经质而紧张地搅在一起。
苏曼有些担忧:“时悦?你没事吧?不舒服吗?”她拉起对方,“走,我带你去外面,我们休息会儿,喝点热饮。”
然而平时看着纤细的时悦,此刻苏曼竟然拉不动。
时悦仍旧盯着那幅画,她仿佛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才终于在苏曼的担忧里找回了自己。
“那幅画,苏曼…帮我问问那幅画,那幅画的画手是谁,知道这幅画的画手在哪里吗?”
苏曼也顺着时悦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幅画,是一副油画,平白无奇的样子,不是名家作品,只是画的是一个亚裔女孩,坐在窗棱上,眼睛看着自己破旧衣服上的补丁,整幅画画面显得有一些灰,苏曼有些奇怪,但还是用英语和摊主交流起来。
“他说,他是帮忙看店的,他也不晓得这幅画画手是谁,要等老板回来才行。”
“你问问他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知道这幅画的画手在哪里,我想见见。”
看着时悦的样子,苏曼有些疑惑,“这幅画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你怎么突然这么上心,刚才主路上有好几家的画比这副好看多了。这个店员说晚上老板才会回来。你不会是想等吧?这幅画我看看也不贵,我再帮你砍砍价,要么就直接买下吧,等老板干啥啊。”
时悦仍旧面容苍白,她静静地站了片刻,才像是缓了过来,她朝苏曼露出一个根本算不上笑容的笑,声音轻而飘:“那幅画,画的是我。”
苏曼惊讶地看着时悦,时悦没有顾忌她的目光,而是盯着那幅画,用手指轻轻勾描着画中的轮廓:“是我小时候的样子,这个窗台,是我房里的窗台,我还住在这个房子里…这件衣服,我也记得,补丁是我妈妈打的,穿了好多年。”
“所以你认识画这幅画的作者?你虽然让我问,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是谁,是吗?”
时悦点了点头,她看起来状态不好极了,看到这幅画,似乎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起来,她看上去有点紧张,也有点惶恐,更多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根本没准备好迎接这幅画。这幅她母亲曾经为她画到一半的画。
时悦盯着这幅画里年幼的自己,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下午,她的母亲偷偷躲在房里画画,时悦躺在一边午睡,房间里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油彩味,妈妈为她轻轻打着扇子,微笑着告诉她,要为她画一幅图,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然而时悦一直没有等来这幅画,等她再一次放学回家,家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身影,她走了,带走了所有自己的衣物,只留下了那副未完成的画,一副冷冰冰的画。她没有得到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没有了妈妈。
这些久远而尘封的记忆,时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过去,原来此刻才发觉是如此清晰。她不会想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阴差阳错地走了岔路,竟然偶遇了这幅画,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这幅画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连原本记忆里不存在的另一半,也都填充好了颜色和线条。
时悦有一种不确定感,这幅画的作者会是谁?是她的妈妈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是她的妈妈,她又是怎么到了美国?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时悦的心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问题,她只觉得思绪紊乱,而时间渐渐过去,纽约的天色渐暗,可那位知道画者信息的店主却还是没有出现。
苏曼陪着时悦这样等了一下午,到这时也是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时悦感激地对她笑笑:“谢谢你苏曼,现在都饭点了,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就回酒店吧,我还想再等等。”
“你一个人能行吗?我都答应了谢延,好歹要跟你一起走。”
在时悦的坚持下,最终两人达成了合意,时悦继续留着等待,苏曼给她买好汉堡后先去附近不远处的咖啡厅里坐着休息。
等苏曼离开一个多小时,那位店主终于姗姗来迟,好在竟然是位华裔,虽然中国话不流利,但也能交流。
“这位画家就住在这附近不远,我来写给你地址。关于她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来这儿开店的时候她就住在那里了,她每天都几乎不间断地在作画,这幅画就是她很喜欢的主题,她几乎过几个月就会画一副,我们这里有很多店铺都和她有合作。”
对方非常热情地给了时悦画手的地址,就在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的距离。
刚才等待的时候,时悦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画手的信息,然而现在拿到了地址,她却又犹豫和不安起来,她攥着手里的纸条,突然有些怀疑起来,她应该循着这个地址去吗?迎接她的会是什么?这个决定对吗?在异国他乡的纽约,真的会遇到心里一直偷偷想念的人吗?还是等待自己的,注定是一场虚无的期待?
时悦纠结了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谢延的电话。
“喂?时悦?在那边都好吗?今天在跳蚤市场有什么收获吗?”谢延的声音听起来笑盈盈的,“我今天可是等你电话很久了,又不想主动打过来破坏你逛街。”
“谢延。”光是对方的声音,似乎就给了时悦极大的抚慰,就像是找回了主心骨,时悦的心跳也慢慢平和起来,“我看到了那幅画。我妈妈画过的画,那副我和你提起过的,她画了一半的画。”
即便时悦假装一切都好,谢延还是从她声音的蛛丝马迹里体会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他敏感地抓住了事情的症结点:“你在哪里看到了这幅画?联系上画手了吗?”
“恩。”时悦的声音很轻,“我拿到了地址,可是我有点怕。”
“你是怕画手真的是你妈妈,还是怕画手不是?”
时悦深吸了口气,她看了一眼纽约的夜空:“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心里一直很想再见到妈妈,可我又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吧。”谢延的声音却一直温和和抚慰,“你因为油画得了奖才去了纽约,才看到这幅画,大概也是一种缘分,这么难得的事,不去追根究底,大概回国后你都会觉得遗憾吧。”
第三十九章
谢延的话给了时悦莫名的鼓励和信心,她最终还是捏紧了手里的纸条,迎着初上的华灯,走到了纸条里的地址。
与刚才还小资又有情调的街景不同,几乎与刚才跳蚤市场咫尺之遥的眼前这个街区,却显得破败而杂乱,路十分逼仄,路面也并不平整,看起来年久失修,分类垃圾桶边堆满了各式垃圾,都已溢了出来,随意地散落在地面上,近日的高温下萦绕着苍蝇和蚊虫,时悦必须十分小心地屏息,才能经过那片味道可怕的小型垃圾场。自来美国后,一路跟随着组委会,时悦见识到了美国最光鲜先进的一面,因而如今眼前的街区,让她既惊讶又忐忑,同样的一个城市,如此近的距离,竟然有着如此大的贫富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