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爱卿,打开朕床头的小柜,最里面有个白玉盒子,取来给朕!”女帝虚弱地指了指床头,示意我。

我依着她的指示,找到那个盒子,刚要递给她,她便要我自个打开。

盒子是个不大的长条形,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玉石莹润细腻,盒身花纹精巧,翻开盒盖,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金黄色的膏体,整整齐齐地盛放在银箔之上,不待人凑近,便可闻到一股浓烈怪异的味道。

“取一块放到香炉中去!”女帝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鸦片……”

我皱眉低语,恍然大悟,猛地抬头看向女帝,只见她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鸦片,尤其是这样精制鸦片,虽是止疼的良药,却也自带毒性,胎儿脆弱,从来没有哪个产妇会不顾胎儿死活,用在自身。

除非,她已经知道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灭掉了先前的龙涎香,用镊子取了一块鸦片投入了香炉。

片刻,一股香甜淫靡的白雾便在帐中四散开来,烟霞旖旎,甜软绵长,在水红软帐中折腰回旋,像美人般活色生香,飘飘然然,渐渐构建出一个光怪陆离,奇异畸形的天地。

龙床上的人贪婪地深吸几口,身子一阵战栗,精神立刻好了许多,转头看着我一声不响地立在床尾,哑着嗓子轻轻一笑。

“朕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子挨不过今天,你就别在朕面前演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柔弱的丝绸,显然承不住她满腔浓烈的恨意,少顷便被她撕开了几个裂口,抠出了几个洞来,血污残布,越发狰狞,“苏院判已经和朕禀告过了,朕的身子,是彻底没救了,所以朕也不怪你之前没和朕说!”

我立刻跪了下来,垂头请罪道:“臣惶恐!”

她瘦的可怕,眼睛却亮得骇人:“起来吧,你衣袖上还沾着血,能赶到朕的寝宫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内衬的白衫上果然有一点不起眼的血迹,是先前杀那刺客留下的。我身上的官服本就是血红色的,却不想这样也能被她发现。

“朕不怪你,若换了是朕,朕也不会说的,”她神色自若,轻声道,“要是你真的跳出来指证凶徒,而不是蓄积力量应对强敌的最后一击,那便是迂腐死板,朕也不敢将东齐的将来放到你手上。”

说完,她便指了指我手中的白玉盒子,示意我重新打开。

鸦片下面是个夹层,里面摆着一卷金灿灿的绫锦,半匹巴掌大小的青铜老虎。

那绫锦是一道圣旨,确切地说是一道“遗诏”,女帝驾崩后,由太女登基,我和容信皆为一等辅国公,万世承袭,功绩千秋。

这道圣旨显然是用来对付太后的伎俩,可那这虎符呢?

虎符背后刻了个篆体的“羽”字,正是女帝亲卫,御林军的虎符。一般而言,御林军直接听命于女帝,除非统领造反,否则也不用拿出象征皇权威慑力的虎符。

而御林军的统领,正是大皇子何炎之。

“陛下的意思,大皇子他,难道有反心?”我抿了抿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大皇子一直以来都是十二分的低调,从来都是与世无争,若说他有逆谋,任谁都不能相信。

“他一介男子,自小便觉得自己一身的抱负无处施展,本来也算是认命了,”女帝扯了扯嘴角,配上她惨白如鬼的面孔,笑意中更显寒意,“可谁想容锦的血统还不及他尊贵,却赫然入了朝堂,呼风唤雨,毫不逊色于女子,他心里暗自不服,再加上之后又有心之人的撩拨,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暗哑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回响,夹杂着嘲讽的笑声,在鸦片甜香四溢的帐内形同鬼魅。我大概吸入了太多靡媚的烟霞,眼前的物什越来越扭曲变形,渐渐有异物在喉头翻滚,反胃欲呕。

身体虽然昏聩,脑海中的思绪却越发清楚。

皇家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皇储更是从小淫浸帝王之术,女帝自出生便是太女,二十岁登基,便是这么些年来,再多人赞她宅心仁厚,她也是帝王,该有的手段和狠辣她一样都不会少。

她和每一代帝王一样,多疑敏感,对任何一个同胞重臣都不信任。否则也不会将威胁不到自己皇权的哥哥监视起来,所以,难以想象,连大皇子如此低调的人,也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可很多时候,人光有小心是远远不够的。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太过信任自己的父亲,以为他们血脉相连,休戚与共,却未曾想父亲会如此无情。说来,其实她只是欠缺了几分运气,否则,以她的能力和勤勉,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帝。

“陛下要下官留心的人,下官自会留心……”脾胃中一阵翻腾,话便如刺哽喉。

“朕知道你虽有几分心眼,却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否则,朕也不会让你娶安迟,”她表情冷然,眼周青黑,鬼气阴森,“一来他对你有几分意思,你却一心在容锦身上,不会受他迷惑,二来朕也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被你策反了。可现在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要情爱,只要权势了。”

“其实臣心里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我垂下眼帘,沉声回禀道,“臣虽不知他有什么异动,但刚才臣已留下书信,将他骗至了翠微宫,只要他一出宫门,就会有人将他扣下。”

“你倒是心软,不让他卷入是非,是有心保他吧!”女帝一言点破,有些薄怒道,“你可知道,之前在大皇子面前,将容锦作话柄,搬弄是非的人正是他!他这人狡猾多端,留不得!”

“……臣只是,”我咬了咬牙,一口气道,“怜他出身卑微却才华出众,此事一了,臣自会写下休书,削了他的官职,逐他出京,还请陛下留他一命。”

一时间,殿内空寂无声。

“也罢,这事朕也管不了了,你自己好自为之,总之这样两个人,”她收去怒气,指了指遗诏和虎符,闭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必须斩-草-除-根!”

毋容置疑,遗诏代表太后,虎符代表大皇子。

“那弥月……”

“她今早便被暗卫抓了起来,此事之后,朕要你用她养蛊!”她咬牙切齿道。

说完,她又眯着眼向我身后看去,我背后发毛,这才发现十二名黑衣男女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身后,他们无声无息,一看便知是一流的高手。

“他们是大内武功头脑最好的十二暗卫,历来只听命于帝王,从现在起,他们便听命于你,直到太女登基,才会重新担起保护帝王的使命。”

话音刚落,那十二暗卫便刷地一声单膝跪地,以示臣服。

“好了,朕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完毕,让你和暗卫守在大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太后的人。还有,去将抱霜唤来。”

说着说着,女帝的话语间便轻软了不少,像是大限将至,气息羸弱。

我赶紧让人唤了抱霜过来,眼下抱霜毒发的症状日益明显,他面色发青,脚步踉跄,勉强由两个暗卫驾到了帐中。

十二暗卫立刻将医官宫女赶了出去,然后堵在了大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不经意间,我远远望了一眼帐内,两个朦胧的影子紧紧靠在一处,相依相偎,那一幕是只属于他们的天荒地老,今世来世,碧落黄泉的厮守。

相对与内殿的安静,大殿门前却是鼎沸般的吵嚷声,太医们个个对我这样的行径愤恨不已。这天本来就滚热得如同火烧,一群人挤在一起大声叫骂着,情绪更是激动万分。

“贼臣!奸臣!”

“畜生!”

“逆谋造反的无耻之徒!”

……

一会功夫下来,骂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其中还不乏个别心怀鬼胎人的挑唆,若不是有十二暗卫在,怕这场面早就控制不住。

不多久,太后便得了消息,怒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他一来看到我老僧入定般地坐在门口,气得脸色发青:“颜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害死陛下?”

“颜玉不敢,”我起身向他行了个礼,躬身道,“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臣只是听命于陛下!”

“少来花言巧语!”太后一脚踹了过来,我赶紧退了一步避开,他未遂心愿,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呐,将这谋害主上的奸贼就地正法!”

“谁敢!”我直起身子高喝一声,立刻将候在一旁的侍卫喝住了,“陛下的十二暗卫在此!”

“你……”太后气得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不出声来。

我不甘示弱地推开他的手指,怒目回视。

正当门前僵持不下时,殿内一声悲恸的哭喊声直刺耳膜,如杜鹃啼血般揪心,那大约也是抱霜在人世的最后音:“陛下宾天了!”

太后如意算盘未打响,怒得攒着手心道:“大胆反贼,你逆谋造反,弑君逼宫,罪大恶极,哀家要诛你九族!”

浩浩荡荡的大内侍卫从石阶上步步紧逼,一得太后懿旨,便立刻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到了白热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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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章杀戮...

“大胆!陛下遗诏在此,何人敢放肆!”还未等侍卫上前,我便将圣旨高举过头,高声呵斥道。

手中的绫锦在强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璀璨如金,便是十丈开外也能刺到人眼,众人见了不由心生忌惮,却又进退不得,只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面面相觑。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快上!”太后见状一脸急躁,不复往日的自制矜持,涨红了脸高喊道,“她手里的遗诏根本就是伪造的,你们不可听信妄言!”

一言之下,众人的表情略有松动,更有胆大些的,迟疑着上前两步。

“退下!”我皱眉喝道,双眼瞪向太后,“你根本未曾看过诏书,凭什么说它是伪造!”

“哀家说是就是!”他已来不及多言,霸道地怒斥道,“颜玉!你以下犯上,胆大妄为,尔等还不速将反贼拿下!取其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终是高官厚禄,诱惑难抵,底下的人受了鼓动,不再却步,立刻涌了上来,十二暗卫也是训练有素,上前一步将我护住,一致拔剑对外。

双方人马个个屏气凝神,氛围凝重,一眼看去,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我趁无人防备,手悄悄探入怀中,匕首出鞘,一个箭步,电光火石之间,刀刃已抵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都住手,太后性命在我手中,”握紧刀柄,我蓄气喝道,“我倒要看看谁敢造次!都给我退下!”

形势急转直下,许诺给予重赏的人被胁持了,侍卫们无人敢轻举妄动。

我正色着扫视了一周对面的人群,发现其间还有一个熟人,苏未卿的姐姐,侍卫头领苏未修。

她虽未像其他人一般拔刀相向,却一脸凝重,我不知道苏未央有没有将女帝的事告知于她,而她又揣着怎样的心思,现在看来终是敌友难分。

还好我手中捏着一条金贵的人命,苏未修生怕他有个闪失,迟疑片刻,还是命令所有人退至石阶下。

我见状,立刻拖着太后,带着十二暗卫退回了大殿。

现在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潜伏在宫中的探子回去禀告容信和容锦,能立刻将黑刀军调遣进宫,将局面稳定下来,且一定要赶在御林军之前。

我心里敞亮,虽有虎符在手,可若是何炎之也一样不认账,反过来泼我一声污水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虎符也不过已块废铜烂铁而已。

“颜玉,你胆敢将兵刃对着哀家。”

我只顾自己思索着,被太后一喝,才发现自己还举着匕首,他已被逼得身子僵直。

还未等我开口,头戴红色抹额的暗卫便拖了张椅子走了过来,将太后按坐上去,接着又从腰间取了一根小指粗的绳索,将他扎扎实实地捆了起来。

全程下来,那暗卫都对他的声声叫骂充耳不闻,动作又狠又快,连我在一边看的人都觉得勒得生疼。

之前情况紧急,女帝并未告诉我十二暗卫的称谓,他们十二人六男六女,服饰一致,唯有每人额间的抹额颜色不同。我现在只能以色区分,红色抹额为红卫,紫色抹额为紫卫,青色抹额为青卫,以此类推。

这时,紫卫从内殿走了出来,拧眉垂目,对我抱拳行礼道:“颜大人,陛下为了不让蛊虫破腹而出,服下了毒药,现已驾崩,抱霜公公也追随陛下去了。”

皇家自来傲骨,宁可骨消肉融,也不愿称他人心意。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亲耳听人禀告,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怅然来。

我转眼看向太后,居然发现他红了眼眶。真不知他是因为未能得偿所愿而难过,还是得了消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

可对于他,我从来都没有半分好感,自然也不会将他往好处想。

“里外里都是死,你现在惺惺作态什么?”红卫给我端来椅子,与太后面对面地坐着,我恶意地笑道,“该不是你这如意算盘没打响,气得吧!”

他全然没有在意我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弥月已在我们手里了,养蛊之事的始末她已全部招认,”我收起匕首揣入怀中,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你李代桃僵的计策已落了空,而我有遗诏在手,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哦,对了,还有,你也不必妄想有援军赶到,黑刀军早在我麾下,你现在已经没有后路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已一脸灰败,没有后路,更没有前景,大势已去,回天乏术。

“哀家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哀家一向小心得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半饷,他才张了张嘴,呐呐低语,忽然目光一冷,直刺向我道,“是安迟!是安迟那个贱|人,他迷上你了,为了讨好你,他把哀家给出卖了!”

前头几番退拽,他现下已是发髻凌乱,玉簪歪斜,配上一片血色的双眼,扭曲可怖的表情,本来还有几分风华的人立刻狰狞不堪,果然,再身份高贵的人,也得时刻注意仪态气度,没了这些,人便如云坠泥,低贱如草。

真是不堪入目啊!

“呵呵,亏你还能对这样破的不能再破的破鞋曲意逢迎,”他眼神狠狠地钉在我脸上,讽刺地笑道,“颜玉,哀家小看你了,这样的货色你也下得了口,也是,你们颜家个个都是狐媚的妖物,专迷人心魂,做些下贱之事,你哥哥颜华就是勾引了……”

啪地一声脆响,回荡在大殿内。

还未等他说完,我一记耳光便重重地打了过去,发簪顺势飞了出去,他瞪大了眼睛,头发散乱,显然是被打蒙了过去。

他愣愣地看着我,一边脸颊上醒目地留着几条指印。

“很久没被人打过了吧?怎样,滋味如何?”我挑眉问道,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哥哥的名字你也配叫?你当初下毒害他,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他顿时失了气焰,面白如纸,连嘴唇也失了血色,艰难地问道:“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还不是多亏了你口中的破鞋,”我眯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连自己的亲侄也叛离了,姜洲云,你看你,做人有多失败!”

“你说我怎么处置你?”我揪起他的头发,打量着他的脸孔恶毒地笑道,“说来你在宫里养尊处优,保养得不错,也该体验一番民情,不如改日我将你丢到勾栏院里,让你好好体验体验”

他听完立刻就吓得不轻,身子止不住地战栗着,头发胡乱,衣冠不整,狼狈到了极点。

“不不……”他不住地摇头道,眼里惊恐满满,掩藏不住,“当年的事,哀家也不想的,谁让他太得先帝宠爱了,身为淑君,却享有凤后的待遇不说,还有了女儿,待到他日,哪还有哀家和太女的容身之处!”

这样的理由,我可以理解,但无法原谅。

若是不是要将他当做人质,他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大殿内这场拷问太后的戏码正演得如火如荼,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大片清脆的马蹄声,听声辨人,来的应该是军队,却不知是黑刀军,还是御林军。

我朝黑卫比了个手势,后者得令,便悄无声息地纵身出了殿门,少顷,他回来禀告,来人均是黑衣黑甲。

御林军银甲白衣,而整个东齐只有黑刀军才用黑色,我心中一喜,运气倒是不错。

其实,我本只是心存侥幸,算起来黑刀军地处京畿,距离皇宫有十多里地,而御林军却在驻守在宫门外,远近相较,可谓一目了然,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赶上了,我未及细想,立刻和黑卫拉着失魂落魄的太后,往殿外走去。

石阶下的军队果然是乌压压的一片黑色,阳光普照,黑甲银刃冷光熠熠。

忽然,一支冷箭嗖地一声飞来,在太后胸前穿心而过,快得任谁也没反应过来。

太后随即应声倒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放箭之人。

十二暗卫见状旋即将我护住,我抬眼便看到为首的一人坐在马上,一身黑衣轻甲,手持弓箭,艳阳之下,通身逼人的英气,如同战神一般。

射杀太后的人,是本应被扣押回府的安迟,我之前便想他武功了得,特意多派了些人手,却不想他还有御林军做靠山。与他一起骑在马上的人是大皇子何炎之,何炎之神色讶然地看着安迟,显然连他也未曾想到,安迟胆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太后。

处在前沿的侍卫队亲眼目睹之后,个个一脸震惊,而一直候在其中的苏未修,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马背上的安迟,说来安迟也是她的下属,也是太后的亲侄子,他一介男子能这样痛下毒手,足见其人心有多狠辣。

“我这也是帮你扫清障碍,”安迟笑了笑,将弓箭丢给了候在马下的卫兵,转头对身边的何炎之道,“怕你到时投鼠忌器,束了手脚,不如现在就让他死了,其实他横竖是个‘死’字,早些晚些有什么不同!”

何炎之未与他争辩,冷冷睨了他一眼,沉声道:“怪不得你要让御林军所有人换上黑甲,原来是为了诱他们出来。”

安迟笑而不答,目光盈盈地向我看过来。

我心中气结,他一手合纵连横倒是玩得出神入化,向各方势力“投诚”,处处留后路。现在想来,之前他们在酒楼被我撞见,大概那时就搭上了关系。

何炎之驾着马上前一步,对我喝道:“颜玉!你伙同太后谋害陛下,还不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我已拿出虎符,除了安迟和何炎之,所有御林军将领卫兵立刻齐齐跪下,一眼望去,是千百颗低垂的头顶,乌云蒙蒙,黑衣飘扬,连成浩瀚一片。

与低下的臣服赫然相对的,是手上的权利,高高在上,如日中天,难怪人人都这般痴迷,为其生为其死。

这下,连侍卫队也疑惑地摸不着头脑,只得两方人马间左顾右盼,静观其变。

“陛下钦赐虎符在此,御林军统领何炎之还不跪拜!”我望着不为所动的何炎之大声喝道,谁知他却并不在意,冷冷一笑。

“都不许跪!”何炎之从怀中掏出两块虎符,两手各执一块,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女帝早知近日有人逆反,为保虎符不被人窃取,已将两块虎符交托与本宫,她手中的是假的!”

我心中大叫不妙,前面太后说遗诏是假的,还算是口说无凭,现在何炎之却是厉害,人家直接做了个假的,以假乱真。

比起我这个内阁大臣,御林军的人自然更相信自己的统领,不过片刻功夫,地上的便都站了起来,重新进入之前备战的状态。

“颜玉,你若不投降,就别怪本宫无情!”何炎之扬眉怒道,伸手刚要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旁的安迟忽然上前按了按他的手背,使了个眼色,何炎之见状面色一冷,顿了顿,才咬牙道,“众将士听令!活捉内阁大学士颜玉,其他人统统杀光!”

这里的“其他人”,自然也包括夹在中间的侍卫队,苏未修听了脸色大变,立刻带领侍卫队和我一起对抗御林军。

百人对抗千人,成败似乎早已没了悬念,而我们要想活下来,也只能努力拖延时间。

我武功并不精进,没有以一敌百的实力,只能一刀一刀地砍杀,一连杀了十人,我已浑身是血。我心里清楚,若不是何炎之下了命令,我根本不可能挨到现在。

大殿前霎时间成了修罗场,泼天没地的鲜血,嘶声力竭的厮杀,每个人都在拼力杀戮,因为不杀只有被杀。

一刀横劈过去,对方的头颅落了地,滚热的血立刻洒了我一脸,却没有烫醒杀到麻木不仁的心魂,地上遍地的尸体、残肢,它们披着各式的衣服,从中可以分辨出它们生前是御林军,是大内侍卫,是十二暗卫,现在他们死了,一切身份都变得毫无意义,它们只是一具具冰冷的死尸。

我挥舞的手臂渐渐无力,招式也失了章法……

又一颗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我早就不再数杀到了第几个人,身体不再受控制,心却已经厌弃了。

突然间,有身着白衣的人马映入眼帘,是假扮御林军入宫的黑刀军。万人的阵势蜂拥而来,没过多久,御林军便溃不成军,胜负立刻见了分晓。

残阳如血,映红天地。

战场已经偃旗息鼓,晚风徐徐,血腥之气直冲脑门,浓烈欲呕。

我麻木地丢了手中的刀刃,不远处,同样一身血红的苏未修,她按着胳膊,看来只受了点小伤,见我看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配上满脸的血,说不出的诡异。

“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砍了一刀身边的敌人,我大概早死了!”她笑着向我挥手示意道。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其实,那样混乱的场面,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杀人不过靠对方的衣着分辨,会救她完全是个意外。

暗卫死了五个,侍卫队几乎全军覆没,而御林军除了生擒了何炎之,其他人全都死了。劫后余生的人被黑刀军搀扶到一边,对着满地尸体出神,场面压抑的可怕。

天上有乌鸦在盘旋,声音粗粝刺耳,更有大胆的偷偷飞下来饱餐,没人有心思驱赶它们,活人尚且自顾不暇,死人更是没人理会。

我茫然地望着越聚越多的乌鸦,如木桩似地立着,眼前黑糊糊血淋淋的一片,脑中时不时地嗡嗡闷响。

不想我颜玉要么不杀人,要杀就要一日内血流成河。

“阿玉!”

耳边传来容锦惊恐的声音,我还未作出反应,便叫他一把搂在了怀中。他浅色的常服立刻沾上了大片血痕,我眯着眼,淡淡月麟香渗入鼻腔,在血腥之中,分外突兀。

身子

82、第八十章杀戮...

立刻松懈了下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迷蒙之中,一阵嘤嘤的哭声将我吵醒,昏黄的烛光照着帐顶,我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忍,偏头过去,却看到容锦侧坐在床边,俊脸铁青若有所思,不远处跪着月白和冷霜两人,月白小声抽泣,冷霜蹙眉含泪,

三人各怀心事,连我醒来也不知晓。

“怎么了?”我心中预感不妙,赶紧扯了扯容锦的衣袖。

他这才低头看我,今日大获全胜,他脸上却全然没有喜色,紧紧握着我的手,抿唇不语。

只有月白心思浅显,藏不住心事,见我醒了,哭得越发伤心。

“到底怎么了?”我怒道,对月白吼道,“你说!”

不知是不是我身上的煞气还在,月白吓得抖了抖,见容锦未加阻拦,垂头小声禀告道:“是小公子,他,他让安侧君,掳走了……”

我闻言一惊,立刻看向容锦,他双眼通红,咬了咬牙,才艰涩地对我道:“之前安迟趁乱逃出了宫,跑到父亲那里,将儿子掳走了。”

我压下心头的不安,顿了片刻才问他:“他想如何?”

容锦看了看我,一言不发地将手上的信递了过来,我心中焦急,赶紧接过。

“妻主颜玉:

□□明日三更时分,梨花渡口等候妻主,届时一家三口远走高飞,望妻主务必只身前往,否恐人多,惊吓了小儿。

夫郎安迟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实打实的五千字啊,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下章应该是最后一章了,如果我收得住的话~~~~~

83

83、第八十一章尾声...

京郊的梨花渡口是位于齐河下游,是个不起眼的小渡口。它虽不像十叶渡那般是通往各处的必经之路,白日里旅人却也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但到了夜里就截然相反,冷冷清清,半天都不见一个人。

渡口边遍植梨树,若是到了春天,重重梨花连绵不绝,扁舟过往如行云端,多得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眼下夏季已过半,正是水梨初熟的时节,不经意间,便能看到浅青色的果子挂满枝桠。

今夜月色溶溶,我沿着大道,独自走向渡口,亲耳聆听,齐河奔流的水声越来越清晰。

说来,安迟选在这个渡口也算是用心良苦,梨花渡水流湍急,河床布满了暗礁,周围更有几个险滩,追赶起来十分不易,此外,我若真跟他走了,后面的追兵也只能使用小船,载不下几个人,他自持武功高强,解决起来轻而易举。

所以,我和容锦虽事先做了些布置,心里却依旧没底。

一个时辰前,容锦已带一队人马,埋伏在两里地外,只有一有风声,他们便会立刻赶来。

走前,他与我恋恋不舍地相拥了良久,此去,我虽算不得生死未卜,危险重重,却也是让他亲眼看着我去求另一个男人,那男人还是我名义上的侧夫,对我有所图谋,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可怎么办呢,儿子还在那人手中。

容锦面色郁郁,丝毫不在意下属的目光,将我搂得几欲镶入骨中。眼看着相约的时辰已到,我只得强笑安慰了几句,他才不甘心地松开了手。临走之前,我故作轻松地对他道了声“去去就来”,才狠下心转身走了。

这一晃神已到了渡口,我放眼望去,渡口只停泊了一条小船,船头点着两盏明晃晃的油灯,见河埠照得敞亮。灯下的甲板上坐着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看打扮正是船家,而站在埠头上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怀里抱着襁褓,口中悠悠地哼着童谣,时不时地,还与前者聊上两句。

那船家先看见我,笑眯眯地道:“啊呀,公子,有人来了,可是你家妻主?”

黑衣男子转过头,见来人是我,点了点头,粲然一笑,男子身材修长,面容俊美,正是安迟。

“爹爹,启程了吗?”这时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看了我和安迟一眼,扭头对船家道。

船家并不答话,只是看向安迟,安迟对他俩笑了笑,让他们稍作等候。

接着,他便抱着孩子向我走来,脸上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若不是孩子现在就在他手里,我都要错以为,这事是错怪他了。

“把儿子还给我!”我冷声道。

他充耳不闻,抱着孩子轻晃了两下,月光柔柔地落在襁褓上,我依稀可以看到孩子熟睡的侧脸,心中不由一揪,伸手要抱,却被他避让了过去。

“跟我走吧,”他嘴边挂着一抹浅笑,深深地望着我的脸,半真半假道,“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可得赔我。”

都是愿赌服输的事,我没有亏欠他什么,怎么赔?我也赔不起。

我心中腹议着,声音又冷上了几分,蹙眉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把儿子还给我,我可以放你一马。”

这是我的底线,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他的命,他虽然失了官位,但到底还年轻,况且还有才有貌有武功,只要野心小些,日子总能过得不错。

“我要你,我就要你,”他抬起眼,执着地道,“我承认倒戈向何炎之是为了高官厚禄,但是你可知道,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你,只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我才能得到你!”

我听罢心底苦笑,看来昨日他示意何炎之将我活捉,打得便是这样的主意,若是活捉之后呢?他是不是打算依仗着手里的权势,除去容锦,将我圈做禁脔?

想到这里,我身上一阵发冷,看着他的脸孔,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不知我心中所想,拉着我的手腕,目光脉脉多情,眸子灿若繁花,柔声道,“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对孩子好,把他当成自己的骨肉来养,将来,我会把一身武艺统统教给他,他长得像你,将来必定是个美人,我们两人一起将他养大,我一定会做个本本分分的好父亲……”

“安迟,我不爱你,”我口中吐出的那四个字,狠狠撞进了他心里,打碎了他所有的妄想,他面色一变,愣愣地看着我,我垂下眼帘道,“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事情了结后,我会给你休书。”

“可我爱你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梦,口中幽幽道,“自我第一次去荣睿公府,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同,后来我还时常跟踪你,打探的你消息……若不是后来我被派到西北去了,也许我会按耐不住,不顾暴露身份,偷偷去找你。等后来你来了西北,我也接到了任务,又能见到你了,你可知道,我那时有多高兴,可谁知道,你却爱上别人……后来我常想,若是之前在京城,我再去找你,你会不会……”

“安迟,你弄错了,”我摇了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容锦,只是因为一些外界原因,我只能放在心里许多年,其实,他早在我心里埋下了一枚种子,不需灌溉,便生根发芽,不可遏制。”

“那你呢?你何尝不是也在我心里埋了一枚?它同样在我心中势不可挡,将我折磨地体无完肤,”他听了脸色越发惨白,苦苦逼问道,“你们两情倦缱,要我怎么办?”

我一语顿塞,这样情意绵绵的话,真不像他会说出口的。之前,我至多认为他只是想要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妻主,毕竟他出生不价又野心勃勃,一个男子,若有个好妻主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所以,他之前的撩拨也好,示爱也好,我都当成了他的手段,要知道一直以来,他给我的印象都是功利好强、玩世不恭。

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出自真心,只是这留人的方式……

“小姐,公子,你们到底走不走啊!”船家少年已等得不耐烦,急急冲我们高喊道,“这大半夜的把人喊来又不开工,到底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君!”船家抽着旱烟,不悦地朝他呵斥一声,少年立刻侧过头,不悦地撇了撇嘴,船家这才满脸歉意地朝这里笑了笑。

“你一定要跟我走,”安迟已收去先前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用力拖着我往穿上走,毅然决然道,“就是死,你也得和我死在一起!”

“你别胡闹了!”我心知挣脱不开,只想将孩子纳入怀中,三番四次不成,只好咬牙提出条件,“你若将孩子给我,我就跟你走。”

他顿下脚步,思索了片刻,大约是觉得将孩子给我,他也少了个负累,而我武功不济,根本不是他对手,便顺势将孩子给我了。

孩子抱到在了怀中,我这颗心总算放了回去,襁褓的折角挡住了儿子的半边小脸,他呼呼睡得正香,我刚想掀开,安迟忽然将我的手握住了,放到嘴边吻了吻,亲昵一笑,弄得我生出几分尴尬来,只得无奈的偏过头去。

他兴许是错将尴尬当成了羞涩,嘴边重新漾起出一丝笑意。到底是江湖男子出生,行事半点不做扭捏,大大方方地牵着我的手,向河埠走去。

“呵呵,怎么,闹别扭的小两口又和好了?”船家笑嘻嘻地吞吐着旱烟,凑了过来促狭道。

安迟听了也不多做解释,勾着嘴角看着我,他双眼似娇似嗔,欲说还羞,极好地印证船家的猜测。

“爹爹啊,快点开工啦,我还想回去睡觉哩!”少年不满船家的磨磨唧唧,跑过来催促道。

船家点了点头,和少年一起,领着我们走在前头。

船停泊在河埠,因为渡口不大,河埠不过两人宽,安迟牵着我的手跟在他们身后,我心底有些不情愿,与他错开了些落在后面,他却并不在意,时不时地回首凝望。

木头搭建的河埠下是川流不息的河水,月光在水面上潋滟照人,我默默地任由他牵着,对他一次次凝望视而不见。

船家在前头抽着旱烟,那味道略嫌辛辣呛人,随风一股股地吹了过来。

忽然,安迟捏着我的手陡然发紧,一手抽出佩剑,口中道了一声:“不好,烟有毒……”

话还未说完,两道银光前后夹击,从他前胸后背贯穿了过去,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一切都在须臾之间,毒烟加偷袭,虽不光彩却盛在有效。

船家和少年见已制住安迟,便回身向我行了个礼,继而又发了一枚绿色响箭,通知容锦那边,事情已经办妥。

我低下眼帘,正对上安迟幽深的目光,他眼神清澈,里面并没有恨意,有的是只差一步的惋惜。

他伤势不轻,血自他的后背和腰间流出,沿着木板的缝隙一直流到了我的脚下,手却依旧死死地扣住,像是严丝合缝地黏在了一起。

“你看,我总是这样不走运,”他自嘲道,嘴角的笑意绽若花开,眼里却已蓄满了泪水,盈盈欲滴,他见我不语,撅着嘴不满道,“小玉玉,我好疼啊……”

眼泪滑出了眼眶,映着月色,剔透晶莹地挂在腮边,只一眨眼,便落入了衣襟,消失不见,

朝生暮死,刹那芳华。

“疼就别动,”我轻叹一口气,哄孩子般轻声安慰,“那烟毒的作用不过是软筋散,吸了提不起劲,不用多久自然会好。”

“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他双颊带泪,含笑的嘴角流出一股鲜血,“可我就想试一试,哪怕用强也好。”

我微不可见地摇头,身后马蹄声声,是容锦来了。

他一来便见安迟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放,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变,咬着牙冲上前来,死命地将他的手掰了开来,安迟虽中了烟毒,却拼着一股蛮劲,不肯放松,拉拉扯扯,费了他不少力气。

我自昨日醒了,便未曾休息过,现在大局已定,才觉得身子疲惫不堪,容锦见状立刻将孩子接了过去,一手将我搂在了怀中。

说来孩子真是皮实,这样的大风大浪他也睡得安稳。

跪坐在河埠的安迟怅然地望着那只空空如也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是在感叹世事无常,拼抢到最后,到头来还是输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我们的孩子!”容锦失声道。

我闻言一惊,连忙查看,里面是个更小些的孩子,为了冒充,还特意裹了衣服进去。之前情况紧急,明昧不定,他还在有意无意间不让我掀开襁褓,我也全然没有在意这些,理所应当地将他当成了自家孩子。

“安迟,我家孩子呢?”我冷声问道。

他呵呵一笑,对我勾了勾指头,示意我过去。

容锦蹙紧眉心,环着我的手臂僵了僵,却也只得无奈地松开。

我一步步走向河埠,他沿着身后的扶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说。”我已失掉了耐心。

“你在靠我近些。”他微笑着要求道。

我依言走近了两步,忽然,他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淬不及防地,狠狠吻了下去。

我脑子一空,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身后的一片惊叹声。

一个热烈而绝望的吻,晦涩难耐,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毫无征兆地开始,而后,戛然而止,一如他无望的爱。

“西苑……”

他展颜一笑,从我身边退了一步,往后倒去,噗通一声水响,片刻,他便湮没在了急流之中。

从头到尾,我没有制止,不是来不及,而是遂了他的心愿,自此生死有命。

水汽烟淼,软烟袅袅,一切像是场飘渺得如同梦境,除了月华照亮的那摊鲜血。

一个怀抱自身后拥住我,我僵硬的身子才舒缓了下来。

安迟身受重伤,跳入急流,很多人都说,他肯定是死了。

我却觉得,想他这样的人,便是身死心也不死,决不会这样轻易丧命,所以在我心底,一直都当他是走了,可我谁也没说。

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我对他,其实还是有几分佩服的,也许,还有丁点的动心,但只是动心,不是爱情,毕竟他这样的拼尽全力地爱了一场,我若还是心硬似铁,也是不可能的。

但仅此而已。

所以,我当他只是走了,正如当时,他对我说:“你愿不愿和我一起走,天大地大,随心所欲地生活?”

我没同意,他便自己一个人走了。

现在想来,他当时这样说,大概也是出自真心,只可惜,我给不了。

儿子果然是在西苑,和他的奶娘一起,被关在最偏僻的库房里,安迟骗奶娘说颜府会有大事发生,让她带着小公子躲在库房,过个一两天就会有人放她出来。

不知是奶娘人太笨,还是安迟太会说服人,总之,奶娘当真躲在里面不出来了,家丁发现她时,她正在躺在贵妃椅上,优哉游哉地吃水果,儿子则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我哭笑不得,现在看来,安迟之前的一番折腾,就像孩子的恶作剧。

容锦则青着脸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她,吓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

所有的阴谋诡计,终于伴随着恼人的暑气一起,渐渐消退。

当园中夏花落尽,残荷枯黄的时候,新帝迎来了她的登基大典。

隆重的大典过后,百官散去,女帝却还要在入夜时分,站在城门之上,接受百姓朝拜。

于是,等到上灯时分,我和容锦身着便服,去了城门口看热闹。

城门前热闹得像是一场狂欢,路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四周是潮水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我张

83、第八十一章尾声...

望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便和容锦默默退了老远,想想自己也是傻,上朝日日对着,何必跑到这里和人挤着看。

便不自觉地勾了勾嘴。

“笑什么呢?”容锦见我不言不语一味傻笑,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我笑意更浓,挽起他的手,轻声道,“对了,父亲说,儿子的名字让我们自己取,你可有什么主意?”

“啊,让我好好想想……”容锦一愣,开始低头思索。

尖利的鸣叫声划拨长空,烟花银蓝色的天幕中盛开,绚丽璀璨,美不胜收。

身边有看热闹的孩子嬉笑着错身而过,他们三三两两争先恐后地涌向城门,口中嚷着“快点快点”、“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之类的话语。

我闻言一笑,与他们背道而驰,安安心心地携手夫郎归家去。

喧嚣渐渐远去,街灯将我们相依相偎的影子拉的老长。

漫长的岁月中,来来往往,无数过客,我先是与他们偶然邂逅,而后失之交臂,回首怅然若失。所幸,我未曾与你失散,每次想你,只要一偏头,我便看到你伴我左右,笑靥眷眷,暖若红日。

惟愿余下的时光中,我们依旧如此,长长久久乐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