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神色带着惯常的不怀好意,而这次却更甚从前,我似乎能从他眼中读出“今晚我不好过,别人也都别好过”的讯息,让我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礼尚往来,我现在就把第二则消息告诉你,”他已经褪尽了刚才的苦涩无助,与刚才判若两人,他悠然自得地撑着头,趴在窗台上,眉毛一挑,一脸似笑非笑,“你可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我闻言一僵,猛地转过身去。

……

四更天的梆子一声声,在寒冷的冬夜里回响,越发显得这夜沉寂得可怕。

府里的人都已睡去,院落回廊间是照明引路的灯笼,它们直挺挺地吊挂着一动不动。月色冰冷得如同寒霜,僵硬地凝结在地上屋檐,像是无处不在,像是坚不可破。

我步履沉重地向东苑走去,远远地,隐隐地,我能看到那里透出橘黄色的灯火,顿时,冒着寒气的心像是被融化了,又能跳动了,只因为还有人还在等我。

悄悄没入了院门,正要推门进屋,冷霜想必是听到了声响,从对门探头张望,我强笑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见来人是我,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平安无事,自然收回身子合上门。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里除了幽幽的烛光,好似没有半点生气。

“冷霜,下去吧,这儿不必你伺候!”

容锦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里间传来,隐约之间还透着几分不耐。

我没出声,默默地向里间走去,穿过软缎帷幄,看到容锦穿着雪白的绸子亵衣,披着发坐在软榻上对着手上的折扇发呆。

那扇子正是我当初画的翠云山秋猎图。

他指尖在扇面上摩描着,眼眶微红,像是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都说了不用伺候……”

他正不耐烦地低吼,抬眼一看是我,哽住了。

“夫郎若是不用伺候,为妻就走了!”

看到他的脸,我立刻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居然又能够轻松地开起玩笑。

他眼中水雾烟袅,一把将我拉入了怀中,霸道地喝道:“不许走!哪里都不许去!”

我与他并排躺在床榻上,两人都了无睡意。他一声不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静静平躺,对着帐顶地刺绣花样出神。

“怎么了?不开心,回来就一言不发。”容锦在我耳边小声问道。

我脑中还回响着安迟对我透露的惊人内幕,又联想起前段时间,容锦对我提起容信正在查探的事情。

“容信将哥哥的事查得如何?”我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

“最近不曾听她说起,”容锦回答道,转而又会意了过来,立刻直起身子,惊讶地问我,“难道第二个消息是关于颜淑君的?”

“对,”我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安迟说,害死我哥哥的人,是太后……”

十佳女最新章节列表第七十四章皇嗣

以安迟所说,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

哥哥当年入宫之后,深受先帝的宠爱,几乎可算是独霸六宫,惹得后宫人人眼红不算,还让先帝不顾年逾四十的高龄,怀了他的子嗣。

而从太后自得知先帝有孕起,对哥哥就不是眼红那般简单了。虽然那时女帝已稳坐了太女的位置,却正因为与少年情人相濡以沫,山盟海誓,不肯另娶他人而惹得先帝震怒非常。

因此先帝对太女也不如从前宠信了。

再叫上有了身孕,本来就脾气暴躁,每每发怒,都要哥哥才能安抚下来,有时连进谏的大臣都会要哥哥帮着说话。一时间,不论内廷外廷,私下都议论纷纷,哥哥性子谦和,女帝对他言听计从,现在又有了孩子,将来帝位由谁来坐,恐怕眼下还不好说。

太后被逼得寝食难安,先帝的肚子他不敢算计,为今之计便是除掉哥哥,没了嫡父的庇佑,生下来的就算是位公主,将来她也是势单力薄。

于是他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了华盖宫,偷偷在哥哥的吃食茶水里投毒,一点点地下,毒素累积,哥哥的身体便渐渐衰弱下去了。哥哥的身体原来就不是很好,所以一来太医不会往下毒这方面想,二来那毒是少有的奇毒,中毒的症状与染疾几乎相同,在加上太后对太医院的“关照”,这便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而安迟也是因为一次意外,偷听了太后和他贴身内侍的对话,才知道的。

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容信那里到底怎么个打探法,我首先最怕她一个冲动,会直接杀到太后寝宫,将剑架在太后脖子上直接逼问。

正当我苦于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容锦却自告奋勇,亲自去了督察院,让我照常入宫早朝,等他消息。

今日是新年后第一日早朝,女帝也借了今日的早朝,宣布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

话刚落音,周围便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向站在首位的太女,和她身后的我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内监抱霜大喊了两声“肃静”,大殿内才安静了下来。

“朕虽有了子嗣,但太女之位不可动摇,待朕百年之后,必由太女继承大统!”

女帝一字一句朗声道,威严不可侵犯。

纵是这般说,低下的臣子们也是各怀鬼胎,个个阴测测地垂着脸,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偷偷抬眼看了坐在上位的女帝,一眼瞥过不由一愣,只见她面带倦意,脸色发黄,脸颊微微内陷。

那样子哪像是怀孕,倒好似是生病!

退了早朝随意用了些早点,就到去内阁应卯的时辰。

等我匆匆赶到飞泉宫,刚一下轿,便看到了抱霜手持拂尘,孤身立在白玉阶上。此刻正是晨光微熹之际,他嘴边带着三分笑意,一身素面缁衣,风姿特秀地立在朝阳下。

我暗想,宫里的人果然个个都俊秀。只可惜为了皇族高贵的血统,宦官们进宫便被灌过绝育的汤药,喝了这药,他们便无法使女人受孕。所以,即便他们将来出了宫,嫁了人,也得不到自己的孩子。

因此,他们大都没有嫁人的打算,人生路途漫漫悠长,让他们养成了其他的癖好打发时间,有人爱占卜,有人爱美食,而我眼前的抱霜公公,据说,他极其爱财。

“颜大人,杂家在此等候多时了,”抱霜眯着眼,将手中的拂尘一掸,“陛下要召见您!”

我并不觉得意外,向他点了点头,低头想了想,将腰间的金丝白玉佩摘了下来,悄悄塞到了他手上。

他眼睛一亮,冲我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收进了衣袖,撇了撇嘴道:“大人真是客气了,有什么事用得着杂家的,直说就是!”

“公公日日在陛□边伺候,辛苦得紧,添置些小玩意解解闷,”钱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被钱打动的人是最好办的,我笑着对他道,“今日瞧着陛□子好似不适,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担心啊!莫不是害喜害得?

“颜大人觉得,陛下的身子看着不太好?”抱霜蹙了蹙眉头,见我微微点头,忽然停下了脚步,勾着嘴角对我道,“陛下可没有害喜,相反,自打陛下有了身孕,她的胃口极好,一人的食量抵到两人三人。”

那为何反而瘦了呢?

“太医说,陛下吃下去的东西,都叫肚子里的龙种吃了,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都凸出来了。”

果然如抱霜所说,女帝的胃口极好。

我跨入御书房的时候,女帝正在用糕点,御案上六只盘子已空了大半,她却势头不减,虽说不上狼吞虎咽,却多少显得有些急切。

我现在也有身孕,胃口也很好,可与她一比,我就像在节食。

今日的召见为得是安抚人心,女帝一再保证,太女的地位不可会因诞下子嗣而动摇,不但太后侄子下嫁给我做侧室,以后女帝生产时会让我住在宫中陪护,以示圣恩隆宠。

用不了多久,她召我觐见的消息便会传出宫门,落到那些大臣耳中,变相地告诉她们,太女地位牢靠,谁都别做他想。

但到底女帝在想些什么,我眼下也只能观望,更何况我绝不相信有人会将皇位拱手让出。

还有太后,如果他真害死了哥哥,那他就更不会让太女得势,一旦得势了,追究起来,不要说太后这个尊位,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眼见说得差不多了,门外有宫侍进来禀告,太医院例行请脉,我这便退了下去,才迈出门槛,便对上苏未央,原来今日过来替女帝诊脉的是他。

他见了我眉头微动,立刻垂下了眼,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默默地走至回廊尽头,不自觉地回首。

冬季欲留还走,春季将至未至,寒风如故。

飞泉宫内有地热温泉,所以园中依旧松林翠柏,曲水流觞。

我独自坐在琉璃亭,满目的青翠让我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睨了一眼天上的红日,心中暗自盘算,眼看已迫近巳时,不知容锦那里和容信两人谈得如何,容锦是否劝住了她。

一道人影从亭前的小径上逶迤而过,青玉官服,松鹤补子,清俊的脸庞,正是苏未央请脉完毕回太医院。

他一路若有所思,乍见我有些意外,又不好装作未看到,只得顿下脚步,微微躬身行礼,礼毕后便要走。

“苏院判请留步,”我赶紧起身道,“颜玉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有些事想请教苏院判……”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踌躇了片刻,将手中的书交给了他身后的医侍,让他先行回太医院,这才往亭中走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我跟前,拱手道贺:“听闻颜大人刚娶了新人,又怀上了子嗣,双喜临门啊!”

我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强笑道:“苏院判前两日也得了个千金,可喜可贺啊!”

提到新生的女儿,他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了几分,撩起衣襟坐下对我道:“不知颜大人找下官有什么事?”

我笑了笑道:“陛下让我待到她生产时在宫中陪护,不知要有些什么注意的?”

他狐疑地望了我一眼,低声道:“大人也是身怀六甲的人,有过来人的经验,到时还有太医院和宫侍在,怕什么?”

“陛下嘛,好似和我不同……”我一边开口,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出所料,他面色变了变,看来他就算不知道,起码心里有几分怀疑,“陛下的身子好像很不好,食量那么大,却还是面黄肌瘦,听身边的抱霜公公说,肚子却已经不小了,该不会是……”

“是什么?”他一愣,转头问道。

“肚里不止一个孩子啊?”我勾起嘴角,发现他之前神情紧张,听我说完,表情又松懈了下去,看来他知道不少,便促狭地笑道,“不然苏院判以为是什么?”

他面色发冷,蹙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陛下的身子好得很,大人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成了,不用管太多皇家的事为好。”

说罢,他便起身行礼告辞,我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慌乱的动作,苏未央性格温和,与未卿一般心思浅显,我稍作敲打他便露了馅,看来这问题还真不小。

“苏院判!”我心知他若是逼他说,自然不行,现在能让我发现一个破绽已实属不易。

他听到我的喊声顿下了脚步,转头向我看来。

“苏院判也知道,自古以来,太医这个位置不好当,”我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道,“稍有不慎,殃及全族,颜家虽实力不比苏家,但至少还有血脉相连的太女在,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颜玉从前对不起未卿,报不了他的恩情,必会千倍万倍地报给苏家。”

他身子一颤,面色铁青地看着我,一声不响的转过身快步离去。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片刻,一切又恢复了从前,依旧松涛回响,水声跌宕,暖阳如金,温热地照耀着园中的一草一木。

我望着苏未央隐没的小径,心中暗道,我这样做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苏未央。若女帝的身孕真被人做了文章,那现在苏未央已然卷了进来,太医难做,若将来女帝有个好歹,最先遭殃的便是苏未央,真等出了事,怕是苏家也保不住他。

除了同僚们有意无意的试探,和晚上对神情萎靡的太女鼓舞,这一日与平日过得并无两样。

苏幻真依然不给好脸,女帝依然事必躬亲,我依然冷眼旁观。

晚上很意外地,容锦回来得很早,甚至早过我。我一回到东苑便看到他疲惫地瘫软在贵妃椅上。

之后听冷霜说,他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我瞧着心疼,便亲自去厨房端了一小瓷钵鲜贝菜粥,两道点心和两味小菜,刚跨出厨房门,正巧遇上同来觅食的安迟。

父亲拨了两个小厮给他,却不想这样的小事,他也要亲自跑一趟。

他还身穿侍卫服,双手抱剑,一看便知刚从宫中当值回来,看见我也未开口,只是冲我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

我自成亲那日起便未曾再见过他,父亲见我冷落他,也埋怨了我几次,我都当耳边风吹过,现在看到他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见他也未多说,便径直回了东苑。

容锦之前没胃口,等我将吃食端到他面前,他倒觉得饿了,片刻便将托盘里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容信今日差点揭了督察院的房顶,得了消息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便是一阵暴怒,幸好遇到来找容信的齐霜月,与容锦两人合力,好不容易劝住了容信,后来容信又将两人统统赶了出去,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幸好容信够隐忍,才没有惹出什么风波,倒是害得容锦提心吊胆了一天。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兴,一天天过得有条不紊,无论是宫中还是别处,都没有什么风浪。

冬去春来,转眼便迎来了莺飞草长的时节。

我的身子越来越沉,而女帝的肚子居然比我的还大,传说她的食量越来越惊人,人却越来越憔悴。

有一日早朝,女帝居然昏倒了。

就在此时,宫闱之内却传出了异样的谣言,说有精通占卜的宫侍卜卦,女帝腹中是个饿死鬼投胎,贪得无厌,迟早要害死女帝,祸及东齐。

皇家之事自然不可随便议论,很快,这谣言便被内廷监肃清了,可却也挡不住人们的好奇,没过多久,京城上下便人人知晓了。

一日暮色微沉,我正按惯例,坐了轿子往东宫赶去,却被太医院的医侍拦住了去路,声称前段时日我向苏院判讨要的妇科书籍,现下找到了,特来进献。

我微微颔首,苏未央总算是想通了。

递到我手上的是一本平凡无奇的《千金方》,我轻轻抖了抖书页,一张纸片飘了出来,落到了我的脚边。

那上面是一个清秀的“蛊”字。

十佳女最新章节列表第七十五章蛊术

《西秦游记•奇闻录》上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

大约两百多年前,那时的西秦还没有落月教和岐山教,在西秦的偏远地区有一个山村,村里居住着一个叫若西族的小族群。

若西族的历史有三千多年,一百多年前覆灭,鼎盛时期的人口也不过七千多。

他们凶悍原始,几乎与世隔绝,但传说他们所在的山地附近出产宝石和黄金,常引得有心之人的垂涎寻访,然而,凡是怀揣着这样心思的人,多半是有去无回。

只有极少数死里逃生的人,她们回来便叙述了一个个噩梦。

若西族的王者便是巫医,她们世代传承,善用各种蛊术,其中最神秘的就是噬魂蛊。那噬魂蛊养成了,便可用来操纵死尸、控制活人,倒是与落月教所谓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这蛊的作用听起来便骇人听闻,但与养殖蛊的过程相比,却根本算不得什么。

挑出强健的蛊虫分雌雄两瓮放置,相互吞噬残杀之后,各留下雌雄两条蛊王,然后巫医会用自己的血喂养它们一年,在阴月阴时使其交|配,之后雌蛊会在吃掉雄蛊产下虫卵,产卵完毕后,雌蛊枯竭而亡。

巫医常常会挑选那些前来寻宝的成年女子,逼迫其将虫卵吞下,让虫子寄生在活人体内破壳生养,待到蛊虫长成便会破肚而出,成为噬魂蛊。

人肚里的蛊虫,若是得不到足够的养分便会啃食脏器,而即便全程得到了充足的养分,那蛊虫也会为了出来,让养虫的人肠穿肚烂而亡。

血腥野蛮,若是从前,我只会将它当做一则荒诞不经的传说,可苏未央却告诉我,女帝就是那个被用来养蛊的人,实实在在吓住了我。

阴风四起,夜半时分。

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阅着有关西秦蛊术的秘闻史料。

满屋昏黄,鬼影撞撞,再加上书中描述,那些令人作呕的可怖场景,配上栩栩如生的插图,纵是我胆子再大,也免不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看什么?”

冷不防一声在耳边响起,惊得我险些跳了起来。

我胸腔里那颗蹦跳不已的心脏,像脱缰的野马,震得我脑门一阵阵地生疼,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十分不安,像是在里面不安地左摇右晃。

一抬头正对上一脸疑惑的安迟,我轻轻吐了口气,定了定神,一手揉着胸口,一手安抚地肚里的孩子,苦着脸埋怨道:“你不能出个声吗?”

“你知道的,我内功深厚,一向走路无声无息,从前这样也没见你这么害怕,”安迟无辜地撇了撇嘴,看了看我的脸,伸手就要摸,被我避让了过去,他却依旧脸色不变,一副心疼的模样道,“看你脸白得,这天也不算热,额角还淌着汗!”

“有事就直说吧。”我侧过头,抚过额角,果然都是汗水。

说来安迟“嫁”荣睿公府已经四月有余,我与他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我身怀六甲,身子沉重,眼看下月就要临盆,便名正言顺地免去了他的“伺候”。

“是岳父大人,他让我将汤水送过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摆着一小盅滋补的药膳。临近产期,父亲怕我到时体虚,特意让大夫为我调配了各式的滋补汤药,想着法子为我增强体质。

不过这些一向是由厨房熬好,直接让琴筝或是墨砚端来的,今天倒是稀奇了,居然让安迟亲自端来。

想来大概是父亲怕我一直冷落安迟,给他一个接近我的机会,才这样授意于他。

他漾着嘴角,将手上的盅碗端到了我面前,眼睛轻轻从我手中的书页上扫过,嘴边的笑容一顿,转瞬又自然绽开。

那表情的变化不过细微一瞬,却还是被我瞧了出来。

原来,知情者不止苏未央一个。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脸,他不但没有心虚,反倒一边笑容不改地回望我,一边摆弄着书案上的芍药花。

冬去春来,花谢花开。

转眼又到芍药花开的暮春时节,红釉广口瓷瓶中,插着一大捧花团锦簇的白芍,那是傍晚墨砚从父亲的院子里采来的。

白雪红釉,两色灼灼,像一片白云托红日,粉霞绯红,也将他的脸庞隔在云端。

“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忽然觉得我入得眼了?”他眉头一挑,勾着嘴角坏笑道,“要不妻主今晚到西苑歇息?”

明知道我不会过去,他这样说不过是想岔开话题而已。读读窝Www.DuDuwo.com

“你当时是从哪里把弥月找来的?”我未接他的话,径直问道。

他顿了顿,敛去了一脸嬉笑,眼眸低垂,像是若有所思。

我见他闭口不语,不由蹙拢了眉心,盯着他的脸道:“你不是向我投诚了?为什么要隐瞒我?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我说完许久,他任旧没吱声,长长的沉默充斥于书房。我以为他不愿多说,反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正想让他回去,他却意外地开了口。

“你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抬起深褐色的眸子,深邃的眉眼映照着烛光,越显那张面孔轮廓分明、俊美非常。

他惯常一脸嬉笑,乍见严肃的表情,让我觉得有几分陌生。

“什么意思?”我心中一惊,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无法挽回。

他似笑非笑地扬起脸,伸手从花瓶中抽出了一支芍药来,粉白如雪的花朵在他掌间怒放,翠玉凝香的枝叶穿出他的指缝。

那花美虽美,却是盛到极致,隐隐透出败落之意。

“用来养蛊的活人,从吞下卵起,就注定死路一条了,”他云淡风轻地轻笑道,好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手指毫无怜惜地撕扯着花瓣,“虫卵的外膜坚硬无比,非要人胃中的酸液慢慢腐蚀不可,那外膜也是一味强身健体的补药,所以乍一服下,身体会变得极好,可等到蛊虫出了膜,便会将人当成土壤,肆无忌惮地吸收养分,直到长成成蛊。”

我心中恶寒,看到面前补汤中的冬虫夏草,立刻觉得一阵恶心,随即便合上了盖子。

他见了不由笑道:“对,还真好似这虫草,不过,人是虫,蛊是草。”

“若是现在想要阻止蛊养成,难道还是救不了……她?”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提到那位的尊号。

“我也曾问过弥月,可有破解之法,”花瓣细碎地铺散在桌面上,或是娇柔无依地委地,转眼那瓶里的花朵已少了小半,他却仍然不依不饶地辣手摧花,“弥月说,养蛊之事想要结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它自然而然地成熟,破腹而出,二是毒死它,不过在它死后,会分泌出一种汁水,那汁水会把人连肉带骨,腐蚀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