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大难不死,小姐好像真的明白了许多。
竞秀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跟在燕飞羽身后,主仆俩穿过走廊,来到了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实际上燕飞羽如此,正是她所乐已预见的。
这一层位于二门之处的阁楼本来就是用于护院警戒的,位置要比主楼还高,视野十分开阔,不但羽园的大致情景都能落入眼中,甚至连远处的园子也能瞧到几分。此刻透过瞭望孔,正好瞥见族人们陆续地在四周的长椅上坐下,周围另还有许多侍女护卫站在最外围,紫云和玉蝉也在其中。而宁不、山丹和箭荷三人则直直地站在院中间,他们的身后赫然摆着三条长凳,以及站着六个手持大板的护卫。
看见那几块大板子,燕飞羽下意识地抓住了衣襟,多年前那一幕仿佛又开始重现,直到燕五云起身发话才回过神来。
燕五云并没有废话,也没有向众人详述当日事情的发生经过,而是直接沉声地责问宁不三人的失职之罪。
“属下没有警觉,致使小姐中了奸人剧毒,而后又无法戴罪立功,找到刺客寻得解药,属下等人无能失职,便是万死也难辞其疚,任凭家主发落。”宁不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说,单膝而跪。
“奴婢有负老爷夫人重托,奴婢们也甘愿受罚!”山丹和箭荷也跟着肃容跪下。
“以你们三人之罪,本该鞭笞至死,但念在小姐特地为你们求情,这一回便从轻发落,改而杖责一百大板,取消护卫资格,且看日后表现再说。”燕五云寒着脸道。
“属下(奴婢)谢家主宽容!”三人行了个叩首,毫不犹豫地自行走到长凳上趴下。
燕五云手一挥,大板子立时挥起一阵阵疾风,重重地落了下去。
燕飞羽心中一颤,本能地别开脸,闭了一下眼,听觉却因此更为灵敏,那陆续不绝的沉闷拍打声越发清晰,只是不闻半声呻吟或求饶声。
竞秀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脸上掠过一丝怜悯,却没有劝她索性不要再看。
燕家御下自有一套规矩,往日里犯错的人都是自行到戒堂受罚,主子们都瞧不见,偶尔有公开惩戒的也不会放在羽园,并避开小姐,像今天这样把地点放在羽园的,还是第一次。
耳畔拍打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声声都打在了燕飞羽的心上,提醒着那个差点毒死她而今又还得宁不山丹箭荷受苦的祸首还未抓到,燕飞羽的心渐渐地硬了起来,她说过,她要记住今天这一切,她说过要提醒自己不要软弱,她必须说到做到。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燕飞羽挺直了身,重新凑上了小孔,咬着唇认真地看着三人的身体被打的一震一震,看着他们的身上渐渐有血迹渗透出来,看着那血迹渐浓,看着那板子每次落下再挥起时都粘着带血的衣服,看着他们的身子终于模糊一片,却始终忍着不让鼻尖的酸楚涌出眼眶。
“七、八…十五、十六…三十、三十一…四十七、四十八…”
行刑开始时,众人的神情还比较自然,可没等多久,就有敏感的人开始发现不对,今日那板子竟然比往日还要重上许多,不过十多下,那血迹就团团地扩散了开来,远比平时打上几十板还要重。
一百大板,竟然是这样的一百大板!
随着数量的逐渐递增,院子里的各种呼吸声渐渐地低了下去,一时间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只有那呼呼的风声,和那大板子重重地拍上血肉的惊心闷声。
逐渐的,有人的脸色从红到白,有的却是从白到青,更有的目光慢慢开始呆滞,呼吸也难以抑制地粗重了起来,惟独那躺在长凳上的三个人,却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有头部下方的地面,被热汗一滴滴地打湿,并混杂着红色的液体。
“六十二、六十三…八十、八十一”
很快地,有更多的或鲜红或透明的液体加入了流淌的行列。有些人抬手擦额头,有些人却只顾着捏紧了双手,任由那冷汗划坠在地。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九,一百!刑毕!”随着最后一道陡然拔高的喝声,六个护卫同时大喝,齐手板子,再重重地齐声顿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砰地一下仿佛地都震了几震。
噗通…周围的族人们早已看的胆颤心惊,一颗心就像是一张弓似地,一点点地被拉开,紧紧地绷了起来,此刻被这仿佛陡然般的和声一吓,当场三房和四房就有好几个晚辈坐不住长凳,重重地跌坐在地。
他们这些年,虽然也参与一部分燕家生意,但大多就在本地,随时被正房监督,平时在家说话当然硬不起来,因此常在私下里借故教训自己院里的人。只是由于忌讳着正房所立的规矩,从不敢太过分,倒是没有像别的大户人家常常用私刑打死人过,几曾见过这样真刀真枪似地血淋淋场面?
用白水兰的话来说,这一顿板子还真震赫了许多人。
“启禀家主,一百刑杖已刑罚完毕,行刑期间,戴罪护卫均未叫喊昏迷,无需加刑!”为首的一个护卫大声报告道。
听到这个声音,宁不、山丹和箭荷也陆续艰难地抬起头来,虽然皆是满脸冷汗,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无法言语,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证明大刑期间,他们始终都强行地保持着神智来承受这一切。
砰乓…
大刑期间,不喊叫一声已经十分骇人,而今见三人居然都得硬生生地清醒着熬着这骇人的重刑,才能不另外获刑,只听连声响动,又有好几个人吓晕了过去。
像是早已预料似的,旁边立刻有护卫拿着一个瓷瓶,走到每一个昏倒的人面前,将他们熏醒,扶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
待得人人都勉强地保持着神智,燕五云这才不慌不忙地扫了一圈四周,众人只觉今日家主的目光犹比往日还要锐利十分,纵然自己根本无胆谋害正房,也不禁纷纷心虚的垂头。
“大家都知道我们燕家如今家大业大,难免引得一些宵小眼红觊觎,总心存妄想要打挎燕家,一次又一次,贼心终不改,前晚竟然潜进虎山,毒害羽儿。”特意地让空气凝结了一小会后,燕五云才缓缓地开口,“有些话我燕五云以前说过几次,但是有些人的记忆显然不够好,教训不够深,心里头总是存着侥幸心理,那么我燕五云今天就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若是别的事,我燕五云都可能会宽容,但若是还有谁敢伤害我的家人,他最好作好付出百倍代价的准备!不论主谋从犯,我燕五云都绝不会再像上次一般轻饶。”
燕五云并没有用什么生不如死的话来威胁众人,声音也不凌厉,但是多年积威之下,听者心中自已凛然。一时间,四下一片无声。只有坐在一旁的白水兰满意地看着妹夫家族人或苍白或忐忑的脸色,嘴角勾出一丝鄙夷的冷笑。
“至于以后府中的护卫保安,”燕五云环视了一边四周,所有的护卫立时个个一挺脊背,“还望你们尽心尽职,全心全力,谨慎小心,再若出错,不论是谁求情,都一律从重处置,可听明白了?”
“谨尊家主指令!”众人齐声喝道,声音响彻羽园,几乎震动了上空的白云。
燕五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对四周拱了拱手:“羽儿遇刺,各位叔伯都十分关切,五云在此谢过大家,只是羽儿重病在身,暂时还不便见客,待改日痊愈,再向各位叔伯拜谢!”
燕万青是一众长辈之中身份最高者,闻言忙起身还礼,说了几句客气话,三房四房虽面色各异,但也不得不起身附和。他们原以为燕五云会大肆宣泄愤怒,藉此重重敲打,没想到话没听几句,大部分的时间却是坐在这里看着行刑,心里头早打翻了小九九,急着各自回房去偷偷商议讨论此波是否还会有未知的后续,不一会儿众人便自行散去。
宁不三人也被抬出了羽园。
阁楼上,燕飞羽看着那三条一路滴向园外的血迹,死死地握住了双拳。
!
第一卷 云起 第15章 苦心
“老爷,夏大夫回来了。”简洁却有力地震赫了众人后,燕五云刚命人将白水兰母子送出羽园,就看见前去接人的二管家燕贵明直接进入院子,只见他不仅一脸风尘之色而且双目红赤,显然一路都未曾合眼。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衣袂飘飘的俊逸男子,正是那十数年就呆在燕家为其服务,到如今也仿佛未曾老去一分的神医夏惜之。
“惜之,你可算回来了,快去见见羽儿。”燕五云忙迎了上去。
虽然说昨晚孙大夫的表现十分惊人,也令他颇为信服,不过夏惜之毕竟已在燕府多年,更是个知根知底可以信赖的人,女儿的身体还是需要这位神医之徒检查之后才能更为放心。
“嗯,刚才我进府后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幸好我们府中还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孙大夫,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夏惜之点了点头,虽面带微笑,却也有着一丝余悸,说话间,并不停顿和燕氏夫妇一起往里走去。
“贵明,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白水珺却一眼就注意到燕贵明的衣服上有几处脏污。
夏惜之闻言,转身感激地看了一眼燕贵明,叹道:“我们在回来途中遇到突袭,若不是贵明舍身救我,惜之怕早已成了箭下之鬼。”
如果扔在人群里绝对是毫不起眼一类人的燕贵明强忍着悲痛,道:“歹人十分狡猾,趁夜色一直用弓箭远距离攻击,并不近身,小人怕他们调虎离山伤害夏大夫,不敢分神去追,只能一力地先护送着夏大夫回城。为保护车马前行,我方…牺牲了四个护卫。”
“如此看来,他们果然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燕五云蹙着浓眉沉声道,正要示意妻子先带夏惜之进去,却见和竞秀一同留在房中服侍燕飞羽的安嬷嬷走了出来。
“老爷,夫人,小姐让竞秀截下了宁护卫三人,安置在隔壁竹园中,并且还请了孙大夫过去。”
燕五云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对白水珺道:“珺妹,你带惜之过去,处理一下看见过羽儿的人,我先回书房。”
“嗯,我会好好劝劝羽儿的。”白水珺点了点头,又燕贵明点了点头,便带了夏惜之和安嬷嬷一同向竹园走去,心中也有些无奈。
羽儿一向将他们五个护卫视若亲人,今日却有三个都遭到重刑,难过自是难免。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被人抓住了羽儿心善这一弱点,将来这种情况免不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到时候后悔就莫及了。而且他们让羽儿假装重病,为的更是掩人耳目,羽儿却在此刻任性离院…唉!
燕五云看着他们转过了回廊,只默立了一秒就振起精神看向燕贵明,沉声道:“贵明,你跟我来,把事情的经过好好说一下。”
前晚羽儿中毒,事后他几乎将虎山翻了个转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并且在第一时间将羽园之中所有的人都调查了一边,却是和其他各方一样毫无所获,令得多年来一直镇定如山的自己也不禁有些心烦意躁。现在又听到了半路伏击夏惜之这个消息,心中更是犹如窝了一团无名之火无处发泄。
堂堂富甲天下、卧龙藏虎的燕家,居然一连两次都找不出来主谋,这一次甚至连刺客都不清楚,这岂非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燕五云表面冷漠,心底却第一次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悸,他有预感,他一直担忧的那个临界点很可能已经来临了。
…
“孙爷爷,不管是多贵重的药,只要对他们有用,您都尽管开。”白水珺和夏惜之刚走进厢房,就听见了燕飞羽貌似平静的声音。
知女莫如母,虽然燕飞羽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白水珺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压抑和愧疚。
“羽儿。”白水珺绕过屏风,果然看见燕飞羽正站在两张床榻中间,硬撑着红红的眼睛看着竞秀和玉蝉为山丹和箭荷剪开粘着鲜血的衣服,房间内充满了血腥味儿。
而床前的圆几上,孙大夫正在提笔开方,见白水珺到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娘!”看见白水珺,燕飞羽没有像往常一般撒娇或者甜蜜地迎上来,反而还带着一点赌气的语气,说完红唇就抿的紧紧的。
“夫人请放心,小姐到此没有一个外人瞧见。”罗帐内,竞秀一边利索地处理这伤口,一边顺手压下了想要起身的山丹,先报告了白水珺最关心的问题。
燕飞羽要拦下被责护卫,这并不出她的意外。
“夫人恕罪,请别责怪小姐,都是奴婢们的不好。”山丹被压住背部无法动弹,只得尽量抬头请罪道,另一侧的箭荷也含泪附和,杖责虽重,但说真的,这一惩罚她们的心里反而还好受多了。
只是适才若不是她们拼死拒绝,竞姑姑和玉蝉又一力相拦,小姐还要坚持亲自为她们清理伤口。小姐素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但平时就将她们视若姐妹朋友不说,这次更是自己刚死里逃生就为她们求情,这份恩义她们早已难报,又怎么能再让小姐反过来服侍她们。
“你们好好躺着,这事不怨你们。”听说本该“卧床不起”的女儿行踪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白水珺这才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还在赌气的女儿,淡淡地道,“孙大夫,就照羽儿说的,什么药好的快您就用什么药,不用节省。”
“呵呵,我刚才已经和小姐说过,这一百板子看似打的重,实际上并未真正地伤到筋骨,休息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差不多了。”
“晚辈夏惜之重新给孙前辈见礼,以前一直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还请前辈见谅。”夏惜之一直微笑着旁观者燕飞羽的气色,心中早已定论,此刻见有空隙,这才上前对孙志友心悦诚服地郑重行礼。
“什么泰山不泰山的,老朽也只是凑巧听闻过那蜘蛛的事儿,侥幸而已。”孙大夫打了个哈哈,却不避开夏惜之的大礼,一边继续书写一边笑道,“不过小姐若是想要又好又快的方子,还要不留下疤痕,除了一些名贵药材之外,恐怕还得需要夏大夫的雪肌膏才行。”
“夏叔叔。”燕飞羽一下子扑了过去挽住夏惜之的手,恳求道,“羽儿知道夏叔叔的雪肌膏很难得,可是夏叔叔就当做是给羽儿用了好不好?”
虽然山丹和箭荷都不是特别注重容貌的人,可是,就算是再不爱美的女孩子也一定不喜欢自己的臀部上都是疤痕,那样的话,将来让她们怎么面对自己的夫君呢?而宁不虽然是男人,可他生性骄傲,一定宁可满身都是伤痕,也不希望在那特别的部位上留有印记,这雪肌膏是非用不可的。
夏惜之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同时手腕微转,顺势搭住她的脉搏,笑道:“我都还没回答你就搞得夏叔叔好像肯定不同意似的,难道你夏叔叔在你心里头就是那么吝啬的人吗?”
“我就知道夏叔叔最好啦!”燕飞羽不好意思地笑笑,乖乖地挨了这一刮,再看到白水珺注视自己的微笑目光,想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自己先赦然了起来,待到夏惜之放了手,便主动走过去依偎着母亲,低唤了一声,“娘。”
“好了,既然有孙大夫在,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你虽说没有像传闻那般虚弱,可终究才死里逃生,总该自己多顾着点身子。”见夏惜之微笑着点头表示确实无妨了,白水珺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和却又正色地注视着女儿,告诫道,“以后莫要再如此任性了,记住了么?”
“是,娘,羽儿知道错了!”燕飞羽垂首,咬了咬唇,明白母亲没有说出的言外之意,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意气用事了。
下毒的凶手一直没有消息,为了保护自己,爹娘不但对外宣布她病势严重,还准备偷偷地将她送到北方去避一避,然后让表面被贬的宁不三人跟随,贴身保护。自己却因为关心则乱,任性地派人截住宁不三人,还亲自到竹园来,这万一被暗中窥视的眼睛瞧见,那爹娘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只是,爹娘好歹先跟她打个招呼嘛,害的她还是真的以为宁不他们快要被活活打死了。
白水珺叹了一声,拉住她的手:“你啊…好了,现在孙大夫方子开好了,夏大夫的雪肌膏也允你了,人也看过了,还不跟娘回房去?”
燕飞羽犹豫地回头看向帐内的两个侍女。
“小姐,您就跟夫人回房去吧,奴婢们真的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而已,几天就好了,您不用为奴婢们担心。”
“是啊,小姐,您若留在这里,奴婢们反而于心难安。”
两个侍女都忍痛劝道。
“那好吧,我改天再来看你们。”燕飞羽乖乖地点头,却还是不放心地看向孙大夫,“孙大夫,宁不那边我现在不方便过去,就麻烦您了,顺便帮我传句话,要他安心养伤,不要多想。”
“呵呵,使得,使得,老朽现在就去看宁护卫。”孙大夫笑眯眯地背了药箱,顺手从脚边拎起一个编制的极密的小竹篮,对夏惜之举了举,仿佛里头养了一只机灵的小雀儿似的炫耀道,“夏大夫稍后若是有空,不妨来看看这个小家伙。”
夏惜之眼睛一亮,微笑着再度作揖:“前辈相邀,小子敢不从命。”【此卷结束】
第二卷 初飞 第1章 出行
九月初一,秋雨绵绵,细细密密。
已易容成一个寻常婢女的燕飞羽站在瞭望台上,静静地俯视着地下大片犹如小城的燕家园林,又抬头看看不远处笼罩在茫茫雨雾之中的虎山。
光是一个燕家,就几近占了蕉城一半的土地,每个院落都自成一派,经过四十四年的修筑和扩建,燕家已经占据了半个蕉城,若说蕉城便是燕家的天下,这也丝毫不为过。以前她每次站在这台上,心中总有一股自豪感,而今,却像是今日的秋雨一般,有一股淡淡的悲凉。
世事难两全,果然是享受了富贵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既然她无法用这无法计数的家产换的所有人的平安,那就只能学着却保护她所爱的人,留住她需要保住的东西了。
等一会她就要启程离家了,为了以防万一,爹和娘都在昨日就和她提前告别,今日是不会来送了。大头那边,昨日夜里她也哀求竞姨偷偷地带她去看过了,想到就要和大家分别数月,想到爹娘也在黑手的暗中窥视之中,还未出发,离愁已生。
唉,这一次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怎么反而像前世那样变得容易伤感了?
“竞姨,走吧!”又默立了一会,燕飞羽振作起精神回头道。
细雨继续飘飞,丝丝缕缕地融入大地,落在通道树木那些初泛黄意的叶子上,又凝聚成珠地滚落下来,坠在刚从底下经过的一辆马车顶上,又顺着油蓬顶跌在青石板上。
马车没有走东边的水路,反而混迹在向西贩卖商品的商旅之中,缓缓地行着,出城之后,另一辆普通的车子不着痕迹地加入了进来,两车保持着一段距离,互不相干地一起西行。
羽园内,在紫云和玉蝉的陪伴下,一位少女正懒懒地窝在榻上看书,心思看起来却像不知道飞到了何处般,不但连身段姿态,就连眼神都极似燕飞羽偷懒时的情景。
而不远处的高楼上,一对隐在高楼之中的夫妻遥遥相望着马车消失在西面,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五哥…”白水珺依偎在夫婿的怀里,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由于羽儿尚不通人事时的那场劫难,这十几年来,自己和夫婿一直都十分小心谨慎地保护她,虽然也一直教她学这学那,也明知早日历练对她将来有好处,可是因为出去一片母爱,私心里总是不忍,又想着已经苦心栽培了一批得力的人手在她身旁保护,不由地就一年年底拖了下来。没想到危险终究还是再次来临了,逼得他们夫妻不得不下决定。
只可惜羽儿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无法继承自己的衣钵,在安全问题上难免要依赖旁人,唉…希望她和五哥那些都已逝去的双亲们多多保佑他们唯一的子孙吧!
听到妻子饱含了无数复杂情感的叹息声,燕五云也低叹着紧了紧手臂,将妻子贴的更近,远眺的目光里隐隐地有一点湿意。雏鸟学飞,往往都是羽翼没有完全丰满之前就开始,待到将翅膀练得强劲了,方能真正地展翅高飞,翱翔天空。
现在,是狠心让她慢慢学着独立的时候了,毕竟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都必须得羽儿自己拿主意。
…
出门时冷雨飘摇,出行路上又几乎一路没停,只要掀个窗帘,雨丝儿就会窜进来。偶尔暂停一会,阴沉沉的天空下,远处视野模糊,近处秋草开始枯萎,怎么都觉得天地凄凉,这样连续赶了三天路后,本来就有些落落寡欢的燕飞羽更是没有精神。
见燕飞羽心情不好,已经养好伤暗中跟来的山丹和箭荷都想着各种各样的法子逗她开心,其实此刻燕飞羽听着那些笑话并不觉得好笑,但为了不拂她们的好意,还是装作开心。但山丹和箭荷都是机灵人儿,又怎么看不出她在强颜欢笑,心中不由暗暗着急,盼着竞姑姑多来开解开解。
可竞秀却仿佛没瞧见燕飞羽的低落,每日里只在后面的车厢中安静地刺绣,无事根本就不到前车中来,至于那个如今连面容都看不清楚的冰川宁不,则更是无人指望他。
这日中午将近,秋雨好不容易停了一会,两个侍女就忙打开窗帘,让凉爽的空气透了进来。
燕飞羽百无聊赖半支着车窗,看着外头的农田和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