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啊。
一生中最冷的岁月,是你陪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
是你告诉许多我人生中必须知道的事情,是你让我看得起自己不要被人欺负,是你给我力量在仇人的压制中慢慢站起来,是你教会我什么叫做守护和心爱,是你带我从黑暗走向光明,看到这世界的无限光彩。这一生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给我的。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永远、永远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沈寻稍微抬了抬头,似乎又透过屏风看见了身居最高位的那个人,那是他的皇叔,也是害他失去双亲,失去一切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印象中的阔鼻鹰眼依稀就在眼前,如今大业得成,定然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皇叔,你一定得意吧?龙椅坐的可还安稳?夜半时分,可曾被噩梦惊醒?
皇叔,你一定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好戏吧?
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沈寻偏着头轻轻勾手,缓缓拨动了第一根弦。
渐转激昂的琴声,携着这无尽岁月的嘲讽和恨意,穿过真丝绣作的屏风,破空而来。
屏风外司徒兰淡淡拂袖,执扇而起——
第83章 报仇雪恨
第八十三章报仇雪恨
富丽堂皇的大殿里,回荡着甚至称不上精湛的琴声,可那样的旋律配起红衣舞女飞扬的广袖,却是别样醉人。红色,原本就是一种足以牵动情绪的颜色,加上那样类比胡姬的妖娆身段,更是让人遐想连篇,原本是中原的的舞蹈,偏偏加上了些北穆的风情。
这里是某个人为了显摆他的丰功伟绩而设的庆功宴,亦是天下军机要事总决之地,云集了整个大周所有权利的掌控者,一言一语,一笑一怒,都足以影响整个王朝的命运。
司徒梅一边为华昌王剥着荔枝,一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场中的女子,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场宴席与她无关,这场中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华昌王执起手中雕玉酒杯,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那名戴着面纱的舞姬,说实话,整场宴席下来,他并没有认真欣赏过殿中的表演,总觉得都不过是姿色平平,装腔作态罢了,而眼前这个人却忽然有些似曾相识,却也说不上有多么熟识,仿佛只是曾经在某个地方远远看过一眼,那样的身段,即使是惊鸿一瞥,也很自然的留在了记忆之中,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熟悉感。
司徒兰一边跳着,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这在场的所有人,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靠前的位置,神情紧张,不停的朝高台上瞟两眼,从头到尾只关心着自己的二女儿。还看到当朝御史中丞郑友昌,那个人曾经和母亲关系很好的,还收母亲做了他的干妹妹,可母亲死后,与他们家关系也淡了几分,偶尔见面时,也只会听到他说两句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之类的话。
她执扇旋转至前,瞥见慕子川朝自己投来的玩味眼神,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司徒兰手心里莫名的渗出了一些汗,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是谁来,自己这一生总归是欠了他太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还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殿中觥筹交错,处于枢纽职位的大臣们正说说笑笑,喧闹无比,仿佛先帝已经去世多年,江山易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一般。
风静月出、云起雨收,琴声骤然一停。
大殿里突然安静了几分,继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有些讶异的四处张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兰双眸无星无月,拖着鲜红的裙摆,缓缓朝台上走去,执扇走向那个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好像她今天走的不是赴死的黄泉路,而是一场加冕的大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那个刚刚惊艳全场的舞姬,竟然敢贸然靠近脾气一向暴戾的华昌王,简直不要命了。
屏风后的沈寻透过缝隙看到这一切,掌心全都是汗,明明知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会出任何差错,可还是心如刀绞,只恨自己不能亲身代替司徒兰过去。
华昌王看着有些好笑,心中冷笑一声居然让这种图谋不轨的人混进来了,虽然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总归是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半开玩笑的自嘲道:“美人这是要做什么,投怀送抱完全可以等收席之后啊…”
最后一个尾音拖得很长,鹰眼如同看穿一切般犀利而明亮,华昌王慢慢伸手摸向自己的身后,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自己随身携带十余年的剑柄,他的身法一向迅速,在她近身之前便可一剑捅个对穿。
司徒兰看见了他手中细微的动作,忍不住轻声一笑,伸手随意地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纱,并无尴尬地调笑道:“皇叔,别来无恙啊。”
沈寻说过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的父皇就是她的父皇,他的母后便是她的母后,他的仇人,也自然是她的仇人。
华昌王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心中一惊,猛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撞见的场景,那个时候,司徒梅好像也在场,居然没有当面告诉他。他猛然回头看向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巧笑倩兮的爱妃,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不知何时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感到一丝孤凉划过心头,其实这世间,从没有人真心待过自己。
台下众人看到了这张脸,也都是不同的神色,惊讶的司徒贤和一干大臣,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慕子川,无一不关注着这边。
慕子川慢慢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台上那一脸无所畏惧的女子,心中除了无奈之外,竟然没有一丝愤怒,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习惯了她为了别人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而没有一丝犹豫。
身后有人在他耳边询问了一句,慕子川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启唇道:“先不必,再看看吧。”
司徒兰环视四周,气势逼人道:“我乃太子良娣司徒兰,今日破釜沉舟,只为做个了断而来。”
“我知道黑暗中有无数的箭矢正瞄准着我,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今日所食的酒菜之中,已经被我下了特制的觅魂散,这种毒呢,说好解也好解,说不好解也不好解,因为除了我之外,原本知道解药配方的人呢…已经不在大周了。各位请放心,只要你们的部下不轻举妄动,只要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在看戏,今晚之前我便会将解药一个个送到你们的府上,并且保证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
场中皆惊,有人愤怒地破口大骂,有人沉默不言,也有人对眼前这女子另眼相看,这些事情,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别样困难,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用人谋略和周密的计划,在大周的确是少有。
华昌王冷笑一声,嘲讽道:“黄毛丫头,你这点小招数骗得了谁?本王用膳之前已经派人验过了毒,根本就没有你口中所说的什么觅魂散,想骗得他们对你有所忌惮,还是省省吧。”
“而至于皇叔您呢?”司徒兰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影响,只是慢慢转回身来,轻轻笑起,血色花钿缓缓绽开,那一瞬间她仿佛不是个宫女出身的小丫头,而是一个连滚带爬了十几年的政治家,“您这么谨慎,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敢在您的酒菜里下毒,那我岂不是连您这珍贵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双生钩吻花素有情痴一说,分开研制而成的粉末是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任何毒性的,但是如果把它们放到一起,误食者便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毒发而死。您近日来偷偷吃的…咳咳,那几碗壮阳药里,就有这种双生花的姊花粉。而此时此何,妹花粉正在您的酒杯之中,我刚刚可看的分毫不差,您喝了四口…也就是说,你只有一炷香的寿命了。”
“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王爷。”
司徒兰冷笑一声,一言一语,极尽讽刺,哪怕自己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神情间却丝毫没有愧色。
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顺利,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这些事情,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陶优姑姑,太医院的徐章徐大人,御膳房里当差的珠柚,还有万万没有想到的妹妹…司徒梅。
华昌王猛地一拍桌案便站了起来,青筋暴起,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自己原本用来对付先帝的招数,竟然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可笑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他一代枭雄,居然栽到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被她这么一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开始毒发了,胸口突然隐隐作痛,喉间隐约有腥甜涌出,沈兼双手撑在桌子上,目眦欲裂,怒极反笑,到这种时候便一点君主的形象也不顾了,活脱脱像个市井无赖:“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恢复以前的地位了?你以为你还有可能当皇后,当太后?哈哈哈哈我告诉你,皇兄皇嫂已经死了,沈寻小儿也已经死了!我杀死的!我亲手亲手杀死的!整个大周,只有我一个人配坐龙椅!只有我一个人还保留着皇族的血统!”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即便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从没有想过会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先帝党并不算少,一时之间,有人愤愤,也有人瞠目结舌,看着台上两人心情复杂无比。
华昌王一摇一晃地朝前挪了一挪,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嘴里仍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你这个不明来路的野丫头,难道你是想当女皇?”
司徒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朝后退了一步,面朝屏风的方向跪了下去,声音清亮无比:“太子殿下大安!”
沈寻闭了闭眼睛,这才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在众人惊讶或是惊喜的眼神中,缓缓走到了司徒兰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男子立在原地,身材颀长,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修养多年的皇族气息,天生贵胄,那样尊贵而不可冒犯。眼神更是比以往更加清明,如同封印多年的神剑,于一夕之间破空而出,自此再无人敢犯。
“太…太子?!”众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尤其是台上已经受过一次打击的华昌王,他死死撑开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消失在这世间的人,额间青筋暴起,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寻并没有看别人,而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司徒兰,手心里捏出的汗开始慢慢变凉,还好还好,他的兰兰完好无损。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今天,让兰兰替自己出了头,而他却只能暂时躲在屏风后面,为她胆战心惊。
今天的错,他发誓要用一辈子来补偿她,无论为她做什么他都愿意。
然而此时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沈寻上前一步,立于人群中央,立于千万信仰中央,双肩如有眩光升起,带着血海深仇,带着这些年来的恨意和决然,一字一顿,
“皇叔,我来报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两个月内发生的一些事情打击实在太大,家里的事情现在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回来了┭┮﹏┭┮
最后两章了,这篇文的更新实在太对不起你们,居然还对我这么宽容,真的真的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第84章 大结局
第八十四章大结局
场中一片混乱,却没有臣子敢往前一步,这种时候越是按兵不动越是安全。
大概最手足无措的就是那些被牵连进来的舞姬了,她们原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宫宴,原本还以为可以借机被王侯将相看中,从此麻雀变凤凰,却没想到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而设计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们朝夕相处的舞娘和琴师!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竟然有着这样离奇的身份,实在叫人瞠目结舌。不过这局势似乎已经明了,希望他们看在以往排练的短暂情谊上,不要取姐妹们的性命才好。
场中完全处于一面倒的局势,而原来安排在人群中护驾的大内高手竟然诡异地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华昌王处于险境之中而不相救,他们原本就只是效力于天子的势力,旁人即使再有权势也与他们并无干系,华昌王尚未登基,还称不上是真龙天子。不知道是觉得他气数已尽没有必要继续效劳,还是顾念先帝旧情,不敢对他的后人下手。而原本隐藏在大殿之中的暗卫也都奇怪地没有动作,他们并非听命于华昌王,而是听命于立于一旁的年轻将军慕子川,墙倒众人推,哪怕你是权倾天下的华昌王也不例外。
沈兼看清楚了沈寻的脸后,不怒反笑,往后踉跄了两步:“你没死!”话刚落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目光直直看向了遥坐在远处的慕子川,原来那一日他劝自己将太子尸体丢在乱葬岗是别有目的!亏他一直以为这是唯一能托付的人,却没想到身边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大概是毒性开始发作了,大限将至,胸中似有千斤重物,华昌王捂着自己的心口,竟痛苦地不能自拔,总以为他这一生赢了命运,赢了天下,到头来竟都是一场空。
皇图霸业转眼空,算计千秋一场梦。
那一瞬间,他竟然不怪沈寻,也不怪慕子川,华昌王眼神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却只对着司徒兰一个人。他就是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却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猛力抽出的身后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司徒兰刺了过去!不愧是一代枭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只看到了他拔剑的动作,沈寻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半分迟疑地上前一步,瞬间将司徒兰挡在了身后。
愿以身为盾,护你全身而退。本能的动作,更是心底最原始的反应。
华昌王拔剑的那一刻,原本隔岸观火的慕子川下意识就要飞身掠去,却生生在看到沈寻的动作后顿住了脚步,呼吸一滞,眼神复杂地看着司徒兰的背影。那不是谁比谁快的问题,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是早就注定的事了。
当底下所有人,包括华昌王都以为沈寻将要命丧黄泉的时候,拔剑的人突然惊呆了,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上那把剑。
手起,剑未至。
不知何时,他一向用来防身的绝世宝剑,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剑柄,还有一截木头做成的断刃,上面天下至锋至利的剑刃早已不知所踪。华昌王颤抖地举着剑柄向前,却连他们的袖子都够不着,场景格外讽刺。
终究是覆水难收,一败涂地。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沈寻眼睫颤了颤,看清了他手中那把残剑,仍旧惊魂未定,连忙转头去看司徒兰,后者对他报以安慰一笑。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虽然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华昌王随身携带的宝剑掉了包,可是当时的形势还是很惊险的,她只是没有料到,沈寻竟然会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以身挡剑,护她平安。
这样也便够了,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什么事都能原谅了。他原本也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心思还很单纯,能够做到这般镇定自若,已经很是不错了。
似乎再也撑不住了,那把残剑骤然掉落在地,华昌王猛力一咳,大片大片的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像是刚刚凿开的一口井,源源不断,至死方休…
连东西都拿不住了,可见身体已经虚弱到什么地步。众人皆知华昌王沈兼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回天之力了。
司徒兰静静看了看他这个样子,竟然生了些莫名的悲哀,平心而论,这个人并不是她直接的仇人,可他加诸在沈寻身上的痛苦,她都能感受得到。恍惚之中,她想起了那个原本算是敌人的太子妃霍清秋,怀着杀父仇人的孩子,仍旧选择把他生下来,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这个世上,胆大无畏的女子都值得去尊敬。
“王爷,其实你这一辈子也不算失败。”司徒兰上前一步,凝视着沈兼的眼神慢慢道,“虽然没有登上这天下至尊之位,好歹,也是有后了。”
华昌王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嘴角殷红尚在,却没有说话。
沈寻接过话,沉声道:“霍清秋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你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想到你作恶一生,也有人肯对你生些恻隐之心…她和她的孩子,我会善待,只当是告慰太傅在天之灵。”
沈兼抖着手,眼前浮现出那个俏丽女子的脸庞,他深知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事情但凡能和情义二字扯上关系的,大多与他不相干。他一生阴险狡诈,蛇蝎心肠,狂妄娇纵,从不曾心软。却在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刻,心底痛如刀绞。霍清秋…他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利用她就抛弃之外,还亲手杀了她的父亲,让她身怀孤子,无家可归。这场中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唯独这个女人,还愿意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为他延续生命,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安危了。
华昌王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忽然弯了起来,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这世间,原来还是有人真心爱着他的吗?
大概是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沈寻讽刺一笑,毫不留情地出声道:“不,她恨你,并且恨你入骨。”
再不多言,沈寻转过头看向了司徒兰,后者将扇子往后一藏,摇了摇头,两个人并没有进行交流,却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匕首给我。
不,华昌王气数已尽,断气是迟早的问题,你完全没有必要再让双手沾上鲜血。
他杀了父皇和母后,我如果不亲手取他性命,这一世都永难安眠。
你别傻了,毒是我下的,这杀生的罪孽就让我一个人担吧。
不,你错了,这些都是我的罪孽。我只是希望以后阎王清算的时候,能将这笔血债算在我头上,兰兰,听话,给我。
终究是无力辩驳,司徒兰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一横便打开扇子的机关,将隐藏在里面的匕首递了过去。
不再多言,沈寻接过司徒兰递过来的匕首,转身走到了华昌王的面前,眼神平静如水,语气也很平淡,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那么清晰而又令人毛骨悚然。
“在地下若是见到你的皇兄皇嫂,记得代我向父皇和母后问一声安。黄泉路滑不好走,侄儿在此,恭送…皇叔殡天。”
话刚落音,手中匕首出鞘,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华昌王的心脏。
而那个人却只是静静坐着,闭着双眼,头颅深深低垂,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被刺的疼痛了,也没有人敢上去试探他的鼻息。一代覆国权王,生前尊贵无双,手握重兵,却死于即将登临大位之时,死于满朝文武百官之前,走得平平静静、却足以震惊天下。
那些谋划了多年的勃勃野心、那日夜期盼的宏图霸业、至尊高位,最后终结在一个小小的匕首之上,一夕崩塌,栽落尘埃。
满朝皆惊,堂中开始沸腾起来,有人惊呼尖叫,也有人淡定旁观。这场在史上称为“成尧之变”的最终绝杀,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故事可言,甚至可以说没有悬疑和变数,却让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研究破了头,然而无论如何,历史已经是历史了。
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那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太子,那个人曾经以监国太子身份出现在这里,可当时所有人都不曾正眼瞧过他,而今一看,确实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人了。华昌王已去,这天下该是谁的,似乎已经成了没有任何讨论性的话题,只是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罢了。司徒贤颤着手看了看此刻身居高位的女儿,头垂得愈发的低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场面安静地有些诡异。
在场所有人都吃过这宴席里的酒菜,谁要是敢提出反对意见,拿不到解药,那可就没有活路了。虽说司徒兰这一做法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可却是最简单有效的威胁了。
只有原先效忠于华昌王的几个死忠部下,看着自己投靠的对象倒了台,心中愤愤难平,即使自己的命被捏在别人手中也沉不住气,张口道:“谁知道这个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人冒充的!”
沈寻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张脸,冷眼从怀中摸出一块历经风霜依旧锃亮如新的金牌,将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的一面正对着台下,沉声道:“见此物如见太宗!唯嫡系皇室后代所有,可有意见?”
那东西一出,所有人的神色似乎都惊了惊,片刻之间大殿中便跪伏了一地,高呼太宗千古!
当然也有人是例外的。
从头到尾只是冷眼旁观的慕子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是看着司徒兰,而是那个一身平民装扮却英气逼人的太子殿下。
他甚至懒得用上尊称,只是以一个平辈地身份问着自己一直所好奇的问题。
“躲在屏风后面,将自己的女人置于危险之中,让她为你披荆斩浪。像你这种人,究竟是如何得到她的心的?”
语气平静地如同朋友之间的玩笑。
沈寻却突然全身一震,下意识对上了司徒兰的眼睛。
那几句话看似平常,却足以击垮他这几日的所有精神支撑,司徒兰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力不足,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周密的谋划,也不敢忤逆她的某些意思,她说自己如果不听话,可能会影响到大局。这种心情,往小了说是无奈,往大了说却是窝囊。沈寻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双手甚至开始轻轻发抖,大仇得报的兴奋感瞬间抛在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窝囊没用。却没想到,会有人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她的面,将他的伤疤轻轻揭起,然后展于世人之前。
司徒兰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着慕子川,却已换上了一张淡定至极的表情:“噢,我曾经威胁过太子殿下,倘若敢在我胁迫群臣之前走出屏风一步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并肩而行了。如何?我司徒兰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慕将军可还有什么疑问?”
如果必须做出一个解释的话,就让她来当坏人,来成就他君临天下的道路。
司徒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情却十分复杂。其实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沈寻,也不可能怪他什么,因为她知道,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也终究只是一个刚刚恢复正常的傻子,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在浑沌中度过,太多的记忆都是空白的,让他去完成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那段话在旁人耳里算不得什么,沈寻听在心里却是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她,除了不可思议之外,心底更是暖如春日。似乎是在那片刻,才明白自己此生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了保全他的尊严,不惜贬低自己,行走在肮脏复杂的人间,脚步却勇敢而大无畏。
慕子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也并不在意什么解药不解药的事情,反唇相讥道:“司徒兰,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从头到尾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司徒兰忽然轻轻的抿起双唇,红衣如火,笑如昙花,说出口的分明是讥讽的话语,可那一瞬间,竟然像个待字闺中的二八少女,想起情郎时的娇羞姿态。
“至少华昌王那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是他,而不是你。”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句,再无他话。
往事如烟,覆水难收。再想起时却只剩下痛心的回忆,所以最好的决定还是不去回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怕你再一往情深,哪怕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看不到的,永远都看不到,将一颗心捧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慕子川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眼底那丝落魄,如同轻落于湖面的红叶,漂浮而去,却终将沉入湖心。
“好。”
他轻轻一笑,抬起头深深看了看司徒兰,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方抬脚朝前走去,一步又一步。
司徒兰喉咙一紧,下意识将沈寻挡在了身后,她害怕他在嫉妒不甘中对沈寻不利,对于她这样不信任的举动,慕子川明显已经痛心到麻木的境界了,慢慢走至沈寻面前,却没有对他做什么。
沈寻不动声色地将司徒兰拉回到身后,坦然平视着他。
同样是天之骄子,玉树临风,此时反而生了些惺惺相惜的心态,慕子川自嘲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状似随意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沈寻低下头一看,心中却猛然一惊,手中的是一个黄金所制的伏虎形状令牌,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左半边统帅所有的兵符。
“交给你了。”慕子川对着他平静出声道。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兵权,还是人…
“但愿你以后不要忘了,她对你的这片…令我嫉妒至死的心。”
那句话的意思太过明了。沈寻身形未动,却已将那承载着天下至尊之权的半边兵符递到了司徒兰的手中,盯着慕子川的眼睛,一字一顿沉声道:“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往后这漫长的一辈子里,我沈寻于大地纵横沟壑奔流江海,于高空悬崖峭壁巍峨山川,于生,于死,与她同在。”
…
成尧二十四年,天耀帝崩,谥号仁义皇帝,皇后傅氏殁于天牢,合葬于定陵。华昌王沈兼造反未成,死于“成尧之变”,次日罪行公布天下,全家籍没,后世显宗沈浮坤玩心大起,以礼改葬,谥号“作”。
同年,太子沈寻即皇帝位,谒高庙,改年号为“乾司”,次月,封都御史司徒贤为平乐候,立其女司徒兰为皇后。继位后优化官员制度,开辟海市,国力一日千里,史称“乾司盛世”。
周文帝沈寻在位一共四十一年,因其功绩和特点,被后世戏称为“三无皇帝”:
民间无罪案。
朝中无贪官。
…
宫中无妃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