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出书版正文+番外完结)
作者:画骨师

《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烬如霜》之后,又一虐恋情深的仙侠经典!龙狐逶迤婆娑行 /一场纵横捭阖的权势倾轧,一段颠山倒海的洪荒绝恋!

编辑推荐
1.一部将传统古风言情、宫斗权谋、幻想元素完美结合、虐恋情深的仙侠经典,重新解构仙侠小说的创新文体。
这本书中,既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洪荒绝恋,又有《甄嬛传》《如懿传》等宫斗类型作品中的后宫争宠、权力纷争,又有《琅琊榜》的权谋之术,有惊险悬疑,有人性冲突、阴谋谎言和信念、理想互相碰撞,不仅跳出普通浅白言情套路,更在浪漫、幻想、唯美的仙侠小说特质之外,尝试将传统古风和宫斗权谋相结合,拓展了情节的深刻和丰富性,重新解构仙侠创新文体,形成别具一格的创新笔法,给你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
2.故事内容丰满、情节曲折,结构紧凑、叙事逻辑清晰;巧妙融合时下大热的奇幻、甜虐、幽默、权谋等元素,悬念设置合理,环环相扣,可读性极强。
·龙狐迤逦婆娑行。一场纵横捭阖的权势倾轧,一段颠山倒海倾覆洪荒的旷古绝恋。
· 她是云门,涂山灵狐,有绝代之容姿,盖世之灵慧;
他是临渊,深海潜龙,举手投足倜傥得光风霁月。
一场注定,情深不寿。他们明明许下白首之盟,因一场阴谋从此鹣鲽反目、鸳侣成仇。他用七寸龙骨长钉穿琵琶骨而过,将她整个人囚禁于暗无天日的海上镜城。
“他的恨意如同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身体,深得互为血肉……”
她哭得嗓子都嘶哑,终于忍不住低声求他,可彼时他是如何回答呢。恨之弥狂,毫无怜惜,只用力捏住她下颌扳过,狠狠道:“原来你也知道怕?你也知道痛?那她呢?”
那夜流下的泪,染污了她一生。
凉的泪,烫的血。一冷一暖,一梦一劫。
……
因为他们,一场天地浩劫悄然而至,她为他,九尾尽断、灰飞烟灭;他独守红尘斑白,却叹伊人不再。
一千六百年后,记忆蒙尘,情劫再至。一身仙脉妖骨如她,该如何面对旧恨新仇?
3.以东方上古神话体系为背景框架,精心打造独具东方文化底蕴和特色的仙侠巨著。
本书人物设定及细节衍自《山海经》《述异志》等。作者信手拈来能将东方传统文化中对龙、凤、九尾狐、女娲、东海鲛人、鲤跃龙门等图腾形象和传说,在这部小说里都进行了极富浪漫色彩的再创作,世界框架自成体系,通俗易懂。文中有鲤鱼跃龙门、龙凤相残、凤育九雏、海市蜃楼、雷峰塔白蛇渊源、四海龙君齐聚首、鲛人夜歌、患兽食人忧愁等精彩桥段,情节紧张刺激、环环相扣,每个都扣人心弦、让人过目不忘。
4.知识丰富、多彩,看点十足,让你边看故事,边涨知识。
本书时间跨度清晰,历史、地理、古典建筑、宗教哲学、诗词均有涉猎,给你带来故事以外的阅读享受。作者能够将各种古典文献中的掌故、知识皆拈来穿插其中,经过深入浅出的艺术加工,令读者领略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
5.语言风格偏轻松诙谐,符合现代人的情感观念和审美,亦有古色古香之韵。人物立体丰满,情感、心理描写细腻动人。
文中在着力描写男女主虐恋情深的同时,穿插着重生再聚时两人互怼日常的轻松甜宠,诙谐幽默、甜虐对比,矛盾冲突刺激感十足。执念深沉、为真爱忏悔、救赎的临渊,为至爱所伤、两世情怨交织重生后依然唯爱如初的云门,为所爱女子不惜拆骨续命、以血引魂的魔君,蛇蝎心肠、善弄权术的鲛女夜来,玩弄众水族命运于股掌之间的东皇等,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独特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形象鲜活、血肉丰满。

内容简介
鸿蒙初开,天地以东皇为尊,又以龙、凤、狐三族为大。
一千六百年前,狐族女帝继承人云门倾慕东海白龙神临渊,不惜撕毁与至尊天族的婚约,两人历经磨难终于红线相牵。孰料,就在他们的大婚之夜,临渊的义妹离珠被残忍杀害,云门被当作凶手囚禁于暗无天日的海上镜城。走投无路、命悬一线之际,云门终得逃脱,寻魔君重楼收留,查清内情的重楼为所爱之人向东海寻仇,引发天地浩劫。为了保全涂山之国和东海,云门以身祭昊天塔,九尾尽断,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线神识和两片龙鳞。重楼不惜耗尽元神,以遍身骨血助她再续一命,却在和临渊的对决中被封印进昊天塔……
一千六百年后,狐帝养女幼棠初长成,被族人讥笑为青丘捡来的野狐狸,虽资历浅薄、单尾一条,却独有一身仙脉妖骨。机缘巧合,她再次弃婚出逃。黄泉海之涯,惊涛浪涌再起风波。魔君衔怨而归,揭开尘封的记忆,新仇旧恨扑朔沓来。锁心无计,冤孽难平,一切爱恨纠葛又将重演,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

第一章 飞上凤凰变枝头

楔 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远古洪荒中,洪水滔天,阴阳两仪初分,万物莽莽苍苍。精怪丛生,百兽蒙昧,秉天地灵气所化,留无数神祇故事供人传唱至今。


凡人的话本子里有那么句话,大意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在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往往还会大发慈悲再留半扇窗什么的。
没本事的人都爱自我安慰,没本事的狐也一样。我对这段来历颇为可疑的胡言乱语体会日深,结结实实领悟到,上天他老人家好生缺德,通常会在关门落锁后,顺带把苦主的脑袋也给夹门上。
我心绪纷杂的时候,闲愁一闷,很容易就迷糊过去。一觉醒来云雾蒙蒙,茫然起身四下一望,竟还留在洞府东头的海棠林里,且辨不清眼前半明半晦的天色,究竟是晨曦还是傍晚。小心翼翼尝了口悬在草叶尖梢的露水,才确定这是夕霜无疑了,简直恨不能当场把自己骂个体无完肤。
可见成大事者,不能贪睡。
身为一介女狐,不认路算不得丢人,不过是我诸多缺陷里沧海一粟的一桩,但发作在这节骨眼儿就有点雪上加霜的意思。怪只怪前些日子谨慎太过,将行李东一件、西一件埋得太严实,分藏在好几十块不同的青苔石和海棠林里不同的老树根儿底下。结果别人是找不着了,自己要全部寻回来也够呛。尤其埋的时候是白天,到了要找时却是晚上,狐狸眼睛夜里再灵光,辨不清方向也白搭。
连绵东陵丘十里海棠林,每块石头、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私毁婚约离家出走这种事,终究不孝不悌,又不能声张,只得独自吭哧劳碌半宿,好歹把阿爹这片宝贝林子里究竟栽了多少海棠树给扒拉清楚。一共十万零两千九百八十一株。不要问我怎么数清的,一棵棵树底下刨完坑,终于把耗时小半年预备下的行囊全部归拢,我只想四爪朝天躺下静静。
这一静就静出了大娄子,不知怎么就沉睡了过去,一觉无梦又到黄昏。本来说好一早在须弥谷会合,也不知现下什么时辰,哥哥可还如约留在谷口等我。
一千六百年前那场大变故后,统领涂山氏的狐帝芜君为保护族众,施法布下天罗结界,将整个东夷神州封得滴水不进。涂山国从此与外界隔绝,无论来头多大的仙妖神魔,一概拒之门外懒得相与。天罗印固若金汤,唯一的罩门只在朔望之期、父君闭关的小周天,法力相对较弱。这空隙转瞬即逝,每隔三百年才出现一回,要是今儿走不掉,可就再没机会。
一想到这关节,顿时头大如斗。那位雷霆铁腕的远古神祇狐帝芜君,不巧正是区区不才在下的养父。
其实芜君待我不薄,说是恩重如山毫不为过。虽是义女,抚育教养皆与亲承血脉的长兄涂九歌一视同仁,甚至还多出好些罔顾原则的偏爱,懈怠、偷懒等不断的小错,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放过了,从不狠心责罚。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和哥哥的区别。
哥哥是狐中翘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自不必提了,难得的是仙根道骨上乘,颇有父君风仪,一举一动莫不风靡万千狐女。唯我这么个狐中败类,最大的作用是令全族蒙羞,顺带滋生无数茶余饭后惹笑谈资。掰指头一算,迄今为止虚度狐龄九百九十九岁零九个月,从来也没干过什么入得了眼的正经事。做狐不行,修仙不灵,实在辜负阿爹他老人家一片厚望,居然为我取名涂灵。早知今日,叫涂不灵还好些。
就这么一个天不灵地不灵、废柴得令人迎风洒泪的劣女,终于也要抖擞起来把破罐摔个惊天动地——违抗芜君的旨意逃婚,勉强能算得上一桩惊动全族的大事。不知将来有无可能被树成反面典型录入训诫书,被后世狐子狐孙们引以为戒。
都说好事多磨,此举就算所行非正,到底也是有苦衷的。既然才刚开始,老天就给了这么多曲折作暗示,或许意味着总有一天会变成件好事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惴惴不安的小心肝逐渐平定不少,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我是一头多么治愈的狐啊,简直是身残志坚乐观向上的活体教材。
俗话说久病成医,这么会自我安慰,大抵是因为从小饱受各种打击。
每次同父兄一道出现在族众面前,长老们都会摇头晃脑地在背后掩着袖子窃窃议论:长得倒还真是……唉……可惜了。拿出得道高狐那种特有的冷淡倨傲,像在交流什么彼此心知肚明的丑闻,偏又自矜身份,半个字也不肯再多吐露,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指指点点一番,再抚须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没有真正明白过那微笑的意义,但在心里没来由地厌恶。从那些绵绵不绝的隐晦私语里,七拼八凑出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我长得很可惜。
瘦骨伶仃一只狐,毛不光来也不滑,颜色也是毫不起眼的纯白,好在没什么杂毛。但那些都不重要,最最要命的是——我只有一条尾巴!身为涂山狐族,这简直是个致命缺陷,好比先天残疾。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实乃不解之谜。
小时候着实为此难过了很久,哭哭啼啼缠着父君追问,我究竟是不是青丘捡来的野狐狸?为什么连尾巴都只有一条?族中这一辈资质最差的狐狸涂大垂,痴长到六百岁时都立不起耳朵,也能拖着九条打卷的细尾巴在我面前招摇来去,出言讥笑。他拔高尖细的嗓子指着我大叫:你有什么资格做我们涂山的少主,还好意思叫涂灵?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我尚来不及打听这名字究竟饱含多少深意,大垂就被哥哥一记分花拂叶的扫堂腿踹上云头。浑圆身躯从我头顶划过一道令人赞叹的饱满弧线,翻滚如雪球,骨碌碌直往东陵丘旁的碧水寒潭砸去。那次以后,大垂见了我总是臊眉耷眼溜边儿走。其实他心眼儿并不坏,大概身为弱者,心气先自矮了半截,自卑又没安全感,需得找个更弱的来平衡一下受伤的心。然而机缘不够凑巧,万物造化除了拼强弱,还得讲究些许运气。我虽不才,奈何靠山巍峨。大垂这下子被搞得身心俱伤,恢复起来恐怕遥遥无期。
但愿我走以后,折耳狐涂大垂能忘掉这段短暂屈辱的插曲,多把心思放在怎么把耳朵修炼得直立起来上。我这个垫底儿的不见了,涂山最没出息、功课一塌糊涂的就得数他,前景不堪设想。
至于我曾耿耿于怀的那个问题,则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父君半眯着眼,温和笃定地告诉我:“你确实是我们涂山的狐,与青丘那一支并无半点干系。闲言碎语俱属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尾巴这种事,就像修为一样,不可强求。”
世上无解的谜题太多,说来无非因果。但这么不堪的果,反倒令我不敢过分探究前因,生怕受不住刺激。文殊菩萨也说,求知是万千烦恼之源。既成事实,只得接受。
狐尾的渊源说来话长,其实也简单。涂山狐是娲皇之后,开辟鸿蒙以来与天地同寿的上古灵物,天生九尾。而青丘狐是山林走兽修炼化生,尾巴要一条一条修,除非有莫大的造化机缘,能得九尾之尊的灵狐屈指可数。因此虽同为狐兽,秉性却南辕北辙。
涂山氏生来便是高等狐族,骨子里矜傲非凡,自谓具绝代之容姿,盖世之灵慧。亿万年间皆避世于清净福地幽林深谷,向来不屑与异族为伍。青丘狐则生来烟火尘心炽盛,品性奔放不羁,动不动就私奔到凡间发展出一段天雷勾动地火般的孽恋,且有愈挫愈勇的趋势,前仆后继无穷尽。那些流传于世的狐妖志怪话本,皆是多情的青丘狐女们惹出的风流桃花债。年深日久,从此坐实了狐族妖行媚色、举止浮浪的名声。天性贞纯的涂山氏被殃及池鱼,众口铄金再也洗之不去。为着这缘故,我们涂山的狐和青丘的狐一向不大对付。
身后那条可怜巴巴的单尾,自然成了族人攻击的最佳借口,流言蜚语从未止息。不记得哪位颇具争议的先辈说了,万箭穿心么,习惯就好。
习惯是习惯了,后遗症不容小觑。再顽强的心脏被戳那么多个窟窿,心眼得缺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我自幼体弱,先天不足得很,鸿儒们顾及芜君颜面,功课上并未多作留难,反倒隔三岔五通融一二,尽量避免我在同辈的比试中出丑。这番师德令人感慨,也难说不是“哀莫大于心死”,最后干脆放任自流。然而这却怨不得旁人,谁也没料到英明如芜君也会看走眼,不知从哪儿捡了块如此不堪雕凿的朽木回来养在膝下,越长越不成器。修炼得磕磕巴巴就罢了,连狐族一向引以为傲的皮囊也不周全。
没有九尾这种一目了然的缺陷暂且不提,左胸腋下竟还长了块杯口大的银色圆鳞,毛发不生,摸上去又凉又硬像层厚甲,不知是什么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以为那是斑秃,没有秃在脑袋上实属不幸中之万幸。虽地方隐秘不会被看到,纵化作人形也有衣衫遮掩,但隐疾就是隐疾,瞒天过海也瞒不过自己。总之内忧外患得一无是处,想想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悲到深处泪涟涟,就连哭,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涂山狐声线柔婉,泣如歌吟摄人心魄。我却无论如何哭不出那等妙韵,反有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毛病,流出的泪水当风化珠,颗颗晶莹透亮,然而百无一用。据说东海鲛人一族也有泣泪成珠的禀赋,鲛珠一枚价值万金,引得凡人贪婪心起,不惜葬身海底也趋之若鹜。
可惜对一只涂山狐来说,唯一的这点微末本事,也俗气得很,和清心寡欲视金银如粪土的仙家气节丝毫不沾边。涂山是东夷福地,漫山林芝仙果,水中遍生珠玉,俯首可拾,拿去装饰洞府都嫌不够清雅,丢还丢不过来,谁顾得上稀罕我的破泪珠子。末了只能自娱自乐,用来打弹珠玩。
族众芸芸,唯有哥哥最护我、疼我,连那些分文不值的泣珠都一颗颗捡起来,放在玉净瓶里好生收着,说是总有一天会变成宝贝。
我委屈地揪住他的尾巴抽抽搭搭,“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涂山又不像青丘,热热闹闹、效仿凡人设什么集市,金银珠宝毫无用处,总不能得罪了人就说,大爷我给你哭一个当作补偿?”
他扑哧一笑,伸出毛茸茸温暖的前爪盖在我耳朵上,“在涂山无用武之地,不代表在别处不会大放光明。有没有用,以后你就知道了。”
涂山少主九歌,狐龄不多不少整一万六千,慧根深种,早已开了天心目,能预知百千年后事。但彼时我是一点儿不相信会有他所说的那种以后,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涂山,离开父君和哥哥。
《八荒志》里有涂山国史经,曰:“芜君出世,无为而治,无有刀兵刑狱之苦。地皆七宝,衣食自然,民生丰乐,不贪钱财,凤凰白鹤为家鸡,麒麟狮子为家畜,纯以道法为事,男女悉圣德贞洁,无有淫心。”
如此清净宝地,我自幼生于斯,长于斯,在此流连近千载,如今竟真的要割舍而去了。但是,不得不走!
一切的根由,乃是父君匆匆与天族定下的那纸荒唐婚约——他要把我嫁给一只开明兽。
涂山这么好,我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的过客。狐帝芜君的女儿,实在当之有愧。金枝玉叶的福气太贵重,废柴之身,纵一朝好运攀住了凤凰的华羽,也不过变作一根枯枝,被瑞气千条衬托得愈发可笑。

第二章 明珠委地付东流
天地万物自有法度,神是神、仙是仙、妖是妖、魔是魔,凡人纵然也可以修道飞升,但总归不是一路。
族中后辈们自幼苦读,除了修仙法门,也需知晓身为灵兽该严守的规矩。那些厚厚的卷宗昭示了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跨越种族的恋爱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别说涉凡,就连同族灵物之间也最好井河不犯,否则修为尽毁算轻的,死路万万千,条条通黄泉。
前车之鉴浩瀚如尘,随手扫扫就有一大堆,花好月圆的结局却罕见。譬如远古前唯一一对历尽劫波结成连理的银狐女和黑龙君,是以狐女在渡劫时被挖去双眼推下诛仙台为代价。更近的么,一千六百年前,阿爹膝下最珍爱的女儿云门到底也没能逃脱。
云门帝姬是整个涂山国的禁忌,轻易不许提及。我对那个传奇般存在却无缘一见的姐姐所知甚少,只听说她搅进那场遇龙不淑的孽缘里,饱受折磨九尾尽断,仙骨根根被剔得半缕不存,连法身元丹都被天火焚毁了。否则,以阿爹那么大的神通,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爱女灰飞烟灭。
云门姐姐的生母——涂山君后,也就是我名义上的阿娘,原身并非狐族,而是条名唤千葵的银蛟龙。据说在潜修紧要关头,得知女儿惨死的噩耗,一时气血逆涌重伤了经脉,侥幸逃过死劫,但从此也长眠不醒,沉在摩云池底,对日月晨昏四时更替再无知觉。父君踏遍三十六大罗天,想尽办法讨来一双极乐果,化作冰莲朵朵浮于池间,保持阿娘法身不毁、容颜如生;每逢月圆之夜,便携我和哥哥同去探望。
我留在三丈开外的仙障中远目望去,见一条巨龙盘蜷如云,额顶如意珠澄澈晶莹,被托在硕大的冰魄玉盘上缓缓破水而出,通体都笼罩着柔和银辉。就连那天际异彩流光的奔涌星河,也不得不为之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父兄说我修为太差,恐被摩云池灵气灼伤,只可远观,不能离得太近。无论远近,千葵都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条龙。从记事起她已沉睡了数百年,我们从未说过话,她应该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冒牌劣女的存在。但不知为何,每次遥遥相见,总能牵动起几丝莫名的熟悉感,想要靠近却又心生复杂的哀怯之感,温存而酸楚。或许能被芜君收为养女,多少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在里面。
我私下里向哥哥打听:“阿娘究竟伤得有多重,连父君那么厉害的神通都束手无策,她会永远这样睡下去再也无法醒来吗?”哥哥素来言行审慎,自开了天心目以来,忌讳更是多得了不得,虽堪称涂山当之无愧的活体全书,可惜轻易无法泽及我等无知苍生。
他蹲在山顶,叼着根紫藤凝望天边沉吟了半晌,方艰涩地说出:“妙方宝境。如果能进到妙方宝境,寻得起死回生的灵泉作引,或许能让阿娘醒来。但那太难了,妙方宝境瞬息万变,不在三界五行中。据说法门千年一启,没人知道将显圣在何处,又该如何进出。机缘难求,这和拥有多么高深的道行没什么关系。”
我垂下眼皮摇头哀叹,感到无比惋惜。千葵的法身真美,银光潋滟似琉璃,炫目得难以言喻。若化成人形,该是怎样一副倾城容色。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草木顽石,修行的第一要旨就是先化形。因为人身是天地至灵,是最接近远古神祇的形象。
顿了顿,实在按捺不住心底好奇,接着再问:“龙是不是都长得这么好看?”
哥哥一双轮廓清朗的狐狸眼微眯起,偏过头来将我背心扫得一片凉飕飕,白毛根根直立。涂山氏与龙族交恶,积重难返再无转圜,我不是不知。但想着阿娘也是龙,这般讳莫如深,岂非等同于对君后不敬。万物有灵,良莠纷杂,本不该一概而论。神仙有堕恶,妖魔亦有良善。狐都分好坏,龙自然不能全一竿子打死,未免太有失偏颇了些。
腹诽如此,却不敢辩解半句。舔了舔嘴唇,把未曾出口的大逆不道之言全咽进肚子里,撑得立马打出个忽忽悠悠的饱嗝。
脊背蓦地滑过一阵暖流,是哥哥在将我身上奓起的寒毛仔细捋顺。
“‘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旁人偶说两句玩笑也就罢了,唯独你不可以。你是芜君的女儿涂灵,和龙有关的只言片语,以后都休要再提,万一让那些长老们知道,非扒了你的狐狸皮不可。”
我一听述经论道就要打瞌睡,忙诺诺点头表示记住了。转念又琢磨起那玄之又玄的妙方宝境来,也不知修出怎样通天的缘法才能得其门而入,一窥乾坤。
摩云池畔,父君凝望银蛟的眼神深不见底,除了无能为力的思念与伤怀,还有些难以描述的情绪在翻滚纠结。一卧一立的龙与狐,像是在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共同守护着某个遥远的、属于宇宙洪荒的秘密。
父君与阿娘情深意笃,当年缘起一念,也是历经了许多波折才终于结成夫妻。
亿万年的漫长洪荒里,确曾有过狐女嫁入龙族的先例。后代皆卵生,孵化后雄者原相为龙,雌者仍旧为狐。因此前从没有龙女下嫁狐君,所以千葵和芜君的后代品类成谜,直到第一双儿女临世。长兄九歌是条通身银雪的雄狐,他的嫡亲妹子云门,则是四海八荒唯一一只半龙半狐之身的灵兽,称龙狐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