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贵妃哪里肯一趟趟的相看,她儿子不到年纪,正是死扒着圣人不放的时候,那些送上来的小姑娘们,要在大殿里选看,被圣人瞧中了可不是自家寻晦气。
她是叫身边的女官,先把十二至十三岁的捡出来,拿了支朱砂笔,点中哪个便是哪个,这荒唐的法子,她竟还有个好听的名头,说什么“御笔圈梅花,春信至哪家?”。
圣人的子嗣排开来也有七位,自太子始,到成王这里,正是半半截,第四位,再往下的弟弟们且还不到婚配的年纪。
四位里边,岁数差的都不大,便只成王一个母妃是宫女,叫圣人一时性起临幸了,过后就再不得宠爱,后宫连个能帮衬着说话的人都无,这倒霉事儿可不就落到他头上,颜家有苦无处诉,肚里把那元贵妃于氏骂过了十八代祖宗,当着面,还得谢她的大媒。
颜家捏了鼻子咽下这苦楚,想想成王没有外家支撑,又是圣人的儿子,等大婚后恐怕就要去封地,若是老老实实,总归也算得一门好亲事了,哪里知道接着旨意那一日,颜家大伯叫痰堵了,倒在床上眼看就要脚直。
不论配婚怎么荒唐,既定了王妃也是正经拟了旨意传下来的,颜家中门大开,连颜大伯这样久病的都急急换了衣裳出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一院子人趴跪在地上等传旨太监进门。
由着颜顺章接的旨,等那些个内官们捏了钱袋子离开,颜家大伯先还喜,往祠堂祖宗牌位跟前烧了香,摸了圣旨后边那盘金吐雾的蟠龙,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没吐出来,人立时就晕了过去。
纪氏知道女儿生病心急,再听见大伯的事却镇定下来,见着丈夫急赤白脸浑身冒汗的模样,捏了信掩到袖里,指派了丫头们收拾东西:“捡哥儿姐儿用得上的先收起来,各个房头留一个丫头下来守着。”
家里也没有现成的孝衣裳,俱都要买了布新做,索性回去还走水路,披麻戴孝也不必精细,银首饰却得新打,料想梅氏袁氏两个都没主持过这样的大事,回去的路上少不得还要写信吩咐香烛纸钱,跟着又心里犯愁记挂了女儿的身子,拧紧了眉头怎么也松不开来。
上房这番忙乱,传到姨娘们院子里,又变了另一般滋味,安姨娘是接着信就早早把东西理了起来,可她才想把弟弟那儿欠的帐给还上,安姑姑那点东西还不曾送出去,派了小丫头往二门去请弟媳妇进来。
张姨娘这里几个丫头来回穿梭,说是带上日常东西,可她恨不得把床帐幔子一道带走,大到衣裳架子,小到针线箩儿,一样样都要往箱子里头塞,忙乱成了一团。
睐姨娘院子里还有个沣哥儿,丫头手脚一重,他先自哭了,缠得养娘睐姨娘两个不住哄他,等上房差了人来抬东西,三个姨娘没一个停当的。
时间这样紧,只寻着一只船,东西急急出了门,院里才挂上的彩绸全叫揭了下来,纪氏知道,也没好性了:“这时候竟还裹乱,留了高庆下来,咱们先行。”
颜连章还只皱眉头:“若真是要办大事,几个孩子总得行礼,在后边拖着像什么样子。”纪氏心里挂着女儿,难得不顺着丈夫的意:“如今却没别的法子,把几个孩子都带上船,丫头婆子便一堆,又要怎的住?”
颜连章别无它法,只好叫高安高庆留下,高平高成两个跟着船走,中午才接着的信,到傍晚,一家子都在船上了。
第23章 鱼肉馄饨
明沅稀里糊涂被抱上了船,船上最大的舱房是纪氏同颜连章两个住的,她跟澄哥儿便住在一个隔间里头,比原来的碧纱橱西暖阁又靠得更近。
颜家这算是喜事丧事对冲,原来那点子喜意全叫冲淡了,不说纪氏身上不能穿红,便是丫头们也把那带红的裙子全收了起来,又不好过份素了,一水儿换上青绿色的褙子。
可赐婚了亲王总归是大喜事,主子们脸上不摆出来,下人丫头却还是高兴,那可是实打实多拿了一个月的月例,一人还多得两套衣裳,便是嬷嬷们约束了不许谈论,背着人哪里止得住。
采薇自受了喜姑姑的敲打,又摸着了明沅是个犟脾气,把那轻缦的心思收了去,便是人后也不敢再怠慢,明沅却再不亲近她了。
“姑娘可要用些乳饼,我看今儿还不知何处摆饭呢,防着姑娘饿,先预备了些吃食。”采薇拎了食盒出来,一个梅花攒心盒里摆了四五样点心,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船开了好一会子,却没人来传用饭。
才刚上船事儿多,扑妇抬了箱子正在归置,连喜姑姑也一并去帮手,着三个丫头留下看着明沅,自家往前头去了。
采茵叫留下守屋子,另三个跟着上了船,明沅有事便唤采菽采苓,采薇无事可作,她也晓得自家失了欢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前凑,样样事体都先想在头里,便是采苓也觉出她有意露脸,跟采菽两个一同往后缩,不愿碍了她的眼。
明沅知道这一时半会的也吃不上饭,走得这样急,点心也是厨房里随时预备着寻常吃用的,还真只有乳饼可口,刚要吃又想到纪氏跟澄哥儿:“太太吃,二哥哥吃。”
连箱子都没开,更没碟子好盛,采菽只好拿了干净帕子出来垫着,叫采薇均一半儿出来给纪氏送去。
这样的巧宗便是明沅不说,采薇也不能叫别个得了去,思忖着纪氏爱吃咸口的,把椒盐酥儿多捡些出来,拎了食盒就又去了。
采苓冲她背影皱皱鼻子,采菽分明瞧见也只作不知,两个一个去要水,一个守着明沅,澄哥儿先还呆在纪氏舱中,实在乱的顾他不着,叫采薇领了过来。
“哥哥坐。”明沅嘴里叫哥哥,只把澄哥儿当作孩子,分了乳饼给他,又叫采薇从瓷罐里头挑些松花蕊出来泡了蜜茶,两个挨着船舱边的小窗户吃起饼来。
“等咱们家去,就能看见三姐姐了。”澄哥儿惦记着明潼,拿了半付乳饼,说了这话又懊丧的垂头:“我想好了把我写的字带给三姐姐看,也不知道琼珠收拾了没有。”
宅子浅了再塞许多人更不够住,澄哥儿一向住在纪氏屋里,明潼防着他跟乳母丫环亲近,万事不叫旁人沾手,等他大了,身边也没个正经的当职丫头。
总归就住在碧纱橱里,有甚事都叫琼珠几个随手料理了,东西也一并归在纪氏箱子里头,上房一乱起来,东西倒都带了,只在哪个箱中还得回去开了验看才知。
似纪氏的首饰衣裳贵重自然是先收捡起来的,澄哥儿屋里的文房四宝也一并收罗了,住得两年又添了许多东西,比来的时候箱笼更多,所幸没带着姨娘,船上且装不住了。
“等见了三姐姐,再写给她瞧呀。”明沅知道纪氏可能是怀孕了,签文上写的再吉利,也还不知道生男生女,对她跟澄哥儿来说是福是祸都还难料。
澄哥儿立时高兴了,点着指头要把曹先生给的暖砚给明潼看,写的字还有画的画,也要一并给她看,两个叽叽咕咕说个不住,倒把食盒里头的点心用掉一半,好容易纪氏那里开饭了,却一个都吃不下了。
纪氏脸上倦色更重,她心里恐怕自个儿怀了身子,可日子还浅,又不好大剌剌的说出来,便是颜连章也不知道,身边的丫头更不曾松口,还是喜姑姑防着纪氏真个有了,这才过去帮手,哪里知道她这一出头,安姑姑眉眼便不好看,只当她是来争功劳的。
这回走的急,谁也没争上田庄管事的差,一并交给高安高庆,连着洋行纪氏也不及伸手,钱财终归是身外物,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高安高庆若真能瞒下主母庄头的出息,那是多少年的体面都没了,也不必跟着颜连章再当管事。
她因着疑心自家有了身子,得的签文上头又说是个男胎,更不敢过份劳累,原来俱要细问的,这回全甩给了两个姑姑。
见着澄哥儿牵了明沅的手进来,还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船上厨房能做的菜有限,做了道醉鱼,她却不动筷子,想叫一碗粥的,才刚上船不及预备,便要了碗杏仁酪,小口吃着,才刚几口只觉得堵得慌,又推开不吃。
平姑姑亲自上灶,就在船上厨房里裹了鱼肉馄饨送上来,鱼肉剔了骨打成浆裹在薄皮子里,拿鱼汤做底,切开蛋花丝,摆着葱花芫荽,连澄哥儿见了也不再吃饭,又吃了六只足料馄饨。
“等你姐姐见着你,都要不识得了,看着肚皮圆的。”纪氏吃了东西才觉得身上好些,还叫丫头送一碗到前舱去给颜连章。
纪氏精神不好,用了晚饭却还立起来消食,叫两个小的也不许再多吃:“浪一大脚上就发软,吃多了可不得吐。”看看澄哥儿的模样,还真该给他挑个嬷嬷出来。
大户人家,亲娘倒还如养娘亲近,吃了谁的奶就跟谁亲,这些事儿纪氏原就没少听说,到她自个儿当了娘,更不敢大意,如今澄哥儿知了事,自然没这些个顾虑,可她在肚里翻一回,竟择不出可意的人来了。
安姑姑绝计不成,喜姑姑又调到明沅房里,若不是她怀上这胎,还能再拖一拖,这会儿还真不是时候了。
两个孩子知道她累,玩了会子就要回去,纪氏原也没精力陪着他们,指了琼珠送回去:“夜里便叫两个孩子睡一床吧,你们也轻省些。”
澄哥儿规矩教的好,回了屋子就要沐浴,船上用水不便,也还是拿大盆盛了些,把两个孩子都擦洗了,裹上纱衫抱到床上,盖上薄被拍他们入睡。
澄哥儿一翻身就睡着了,明沅迷迷蒙蒙听见喜姑姑叫采菽开了箱子,拿出个小漆盒来,叫琼珠带回去:“太太怕是叫累着了,这东西吃着正相宜的。”明沅伸伸腿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叫这船晃的睡了过去。
船上少有事做,既不上课便只好多练两张字,日日背一回书,再把棋盘摆出来,两个人对弈,打发船上无聊时光。
两个小的没趣儿,余下的哪一个都不得闲,抬上船三箱子白绸白布白绢,俱要裁了做孝衣,就怕到地方还没布置起来,到时候再预备这些只怕赶不及。
各个房头的丫头都拿了布回去,不拘手艺如何总要做两件东西,可别进了门连孝幡孝布都没挂起来,还得请阴阳先生算时历,做道场,前前后后都是事儿,纪氏是想起来就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自家那个大嫂这二年不见也不知如何,颜顺章房头里没得妾,只这一条就把她养的跟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旧年见着颜明蓁都比她还更老成些了。
要说羡慕,哪个女子不羡慕梅氏这样的女人,嫁作人妇十五六年,还跟小姑娘似的娇嫩,叫人一说脸上便红,上头不仅没有婆母要侍奉,下边的弟媳妇也自来不给她添堵。
成日介除开画画写字,便是跟着丈夫吟诗作对,纪氏还记得她刚嫁进门,这个大嫂子不同她说府中规矩,反而告诉她哪一处院落赏月亮时有淡云疏雨落梅,最是风雅。
纪氏那时候还当这个大嫂子是想给她使绊子,故意作这付模样出来,心下先自不喜,她又不想着去争管家位,何必做这场戏来给她看。
等日子久了,她便知道,梅氏还真是个没坏心的人,说的酸些,她还有一颗赤子心,婆母教了这些日子,她见着盘算却觉得铜臭,更别说会算帐,一笔写连字成诗她行,十个手指头摸上盘算珠儿,便是将她拆了再造一个都不成。
这一门婚事是颜顺章的师长给定下来的,配了家中最小的女儿,梅氏在家便得宠爱,出了嫁又得丈夫喜欢,这付脾气怎么也改不脱,纪氏一进门,婆母还没叫她管家呢,这个嫂子没忍过头二个月,就拿了帐册来请教她了。
也是这时候,过世的婆母才觉着这个二儿媳妇竟是个能立起来的,看着她打一回盘算,帐本一翻就知道前情后因,哪里似梅氏,条条比着上一年来,连外头米价高低都不知,凭白叫下人诳骗了去。
这才把纪氏捧起来管家,梅氏背地里念佛,颜顺章一味宠她,还当她是山长家的小师妹,两夫妻寻常在家还写了笺送来送去,知道她高兴,还跟弟弟打了保票,再不起别的心思,叫弟妹认真管家便是。
有这样的兄嫂,斗是斗不起来的,可份心力又怎么会少用,纪氏怕就怕她这头才进门,那边梅氏就跟又找着主心骨似的,万事都靠在她身上。
纪氏有二怕,一是怕大嫂梅氏万事不沾手,二是怕弟妹袁氏张口要过继,她撑着头打定了主意,等一到福州港口,便叫人下去寻个大夫摸一摸脉,也好有个准信。
第24章 阿胶固元糕
船张满了帆驶出口岸,一路往金陵去,颜连章知道女儿病了,遣了人先行,纪氏一来挂心女儿,二来又着意自个儿的肚子。
出来的这样急,她怕这胎坐不稳,在船上一步都不敢多行,日日坐在床榻上,也不敢强撑着精神吩咐事休,安姑姑近来不得用,便把喜姑姑调了来,两个人一道理事,叫船上的丫头们把东西都预备起来。
琼珠琼玉两个着手做了她的孝衣,比着纪氏的腰量放宽了去,旁人不知道,这两个却晓得太太怕是有了,若不然喜姑姑怎么会送一匣子阿胶糕来,如今就放在案上,伸手就能摸着,纪氏想起来便嚼上一块。
颜连章先还当她忧心女儿,后来见她坐卧不动的样子,只当纪氏病了,再三再四的吩咐不许劳累,总归船上无事,那生意上头的反而缓了,要紧的是先把丧事治起来。
到了福州港,不等纪氏吩咐下人,颜连章就让高安到城里头请了大夫来,知道是给太太把脉,还特特去请了有名头的御医,明沅先是一奇,后来才知道,坐馆有名头的都称御医。
纪氏知道的时候,颜连章已经请了人来,丈夫这样体贴她很该高兴,可实是乐不出来,两边帘子垂挂下来,拿锦托枕了手,再拿帕子盖住手腕,老大夫眯了眼儿搭上三根手指,扶了好一会子,就是不说话。
颜连章只当她累着了,催了一回,那大夫才道:“尊夫人脉像似滑非滑,倒似气血两亏,只…”他一句还未犹疑,颜连章却皱起眉头来,就怕纪氏得了大病,他还未开口问讯,大夫便照直说道:“倒似是有孕,而又未实。”
纪氏一听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底没有忍住,子嗣便是压在她心上的大石,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稳重了,总归放了帘子瞧不见模样,缓缓吸一口气,问道:“那到底是有,还是无?”
这话也是颜连章要问的,他脸上几番变色,又是喜又是忧,可一来月份太浅,二来纪氏身子原就亏损过,大夫摸不实,不好妄下断言:“老夫开几帖益气补血的药,夫人吃着并不防碍,过得这一月,再摸脉才能得准信儿。”
纪氏大失所望,好容易一路快船撑到了福州港,脉不曾摸准了,保胎的药倒先吃着,她觉着面上挂不住,却又不能推,凡事只怕个万一。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了那个荷包出来,前片儿绣了葡萄石榴,后片绣了并蒂莲小莲蓬,里头放的就是六榕寺求来的签文。
纪氏瞧着这个荷包不由得苦笑,院子里哪个女人都能把求子的心摆到脸上,独她不能,睐姨娘院儿里的,麦穗葡萄石榴莲蓬一个不少,她却连拜个菩萨都得仔细小心着,就怕吃人说嘴。
心里虽然失望,隔了帘子透出来的声音还是一般的平稳:“多谢大夫费心,我只觉得长日困倦,吃得油了又恶心,原是亏了气血。”
那大夫有了年纪,又是常年往大宅里头走动的,寻常也被人称一句御医,听见纪氏话说的客气,心里却明白,哪家宅门里的太太不想要孩子的,捋了胡须笑一声:“虽不敢说十分,却也有五六分了。”
纪氏心头一哂,这不过是两可之间的话,五六分,五分有五分没有,还是作不得准儿,颜连章却高兴的很,一路送那大夫出去,摸了一封银子出来,往那大夫的药箱里头一塞,又着人跟着童儿去领药,脚不沾地转身就往船舱里来。
帘子倒是拉起来了,人还撑着手歪着,几个丫头见老爷来了,都又退下去,纪氏不等颜连章说话,伸手握了他的手,长长出一口气:“不叫我知道便罢了,说了这话,叫我日夜怎么安生。”说着眼圈一红,淌下泪来。
颜连章知道她的心病,扶了她坐起来靠在自家身上:“咱们药先吃着,有没有的,等到了地方再说,只你不能再累,这摊子事再不许沾手。”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指望着是真个有了。
几个孩子里边,颜连章最喜欢的就是嫡女颜明潼,他还指望着纪氏能再生个男孩,有了嫡子才算圆满。
纪氏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把头挨在丈夫肩上,默不则声,悠悠长叹:“我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旁个还好说,等咱们回去,过继那话,三弟三弟妹又怎么会不提起来。”
这几日在船上,颜连章也正思量这个,原还想着怎么跟纪氏开这个口,不防叫她先说了出来。纪氏阖了眼帘,觉着丈夫微微一怔,晓得说中他心事,转了身子,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两个哪怕是背了人,也不常这般亲近,纪氏说话间带了哭音:“大哥家里只一个陶哥儿,咱们房里虽也有两个儿子,可叫我怎么舍得澄哥儿去。”
纪氏心里知道有了,可大夫摸不准脉,这话却实不能出口,须得叫丈夫说出来。示弱比逞强有用,把这些个难处全抛给丈夫,自他口里说出来,比从自家嘴里说出来不仅更妥帖,他还得念着她的好。
她开腔便没把沣哥儿算进去,颜连章叹一口气,心知她终归存了芥蒂,胳膊搂了紧了她:“沣哥儿年纪小,连路都走不得,过继总得过个能捧盆摔瓦的。”
他自始至终也没想着沣哥儿,孩子这样小,连养不养得活还是另说,总不能过继个还在吃奶的娃儿,就要办丧事,澄哥儿还能撑得场面,披麻戴孝哭上一场,沣哥儿又能做什么。
纪氏眼泪落的更凶,这于她更是两难:“我养了他一场,自落了地不足月就一向带在身边,他就这么去了,可不是割我的肉!”
说着紧攥着颜连章的衣襟,她出口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可埋在心里的忧虑也桩桩都是真的。颜家大伯一撒手,这桩事便再拖不得了,便是往后三房还能生出儿子来,丧事前边也要过继,不至叫他身后没个孙子捧盆。
纪氏日夜思虑,怕的就是一下船就要她来拿主意,她心里明白,若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一步,过继澄哥儿也比过继沣哥儿更强。
睐姨娘那一家子只要在她眼皮子底下,饶她能通天,也翻不出去,可若是过继了,沣哥儿终有一日会知道谁是他的亲娘,打发一个容易,打发一家子,便是天南海北的调了去看庄头守房子,也总有说破的那一天。
颜连章拍妻子的背,这些年纪氏怎么待澄哥儿的,他俱看在眼里,亲生的也不过如此,知道她心里难受,抚了她道:“阿季,咱们定还能再有一个儿子,这一个权当是哥哥,把哥哥过继了去,往后咱们还能有个弟弟。”
纪氏心里譬如浸了黄莲汁,再不舍得她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心里暗暗宽慰自个,便是这胎是个女儿又如何,只要能生,定能生下儿子来。
可摆在澄哥儿身上,若纪氏生了儿子,他便是庶长子,两下里都尴尬在,已是养在正室身边的,再往上抬,也只有过继了。
心口堵的这一口气,叫这么一哭才顺了过来,颜连章还拍她的背:“便是过继了,咱们只推澄哥儿年纪还小,还养在你身边便是。”
纪氏心里受用,却也知道绝计不能,颜连章却抱了她:“这回卸任,我便不再谋事了,咱们举家都往江州去,过得三年五载的,再起复。”
纪氏一怔,抬了脸望着他,颜连章看她白着脸盘红了眼眶,自来不曾有过的软弱模样,放低了声儿道:“圣人身子骨越来越差,盐道把在于家手里,上头一个元贵妃一个荣宪亲王,后边再加一个太子,这出戏怎么唱还不知道,卷在这里头裹乱,不如安安稳稳先作富家翁。”
纪氏却不是那等后宅无知女人,她的祖母是宗女,虽隔得远了,可嫁人的时候家里也给配了两个宫里头当过差的嬷嬷,纪氏便是在她跟前长起来的,自会扶筷子起,便学了规矩。
那两个嬷嬷好容易放了出来,又在祖母院里当了那许多年的差,祖母敬重她们,开着月例并不做事,寻常也不过管管孩子,得了闲常挨在祖母院儿里的廊道下边对坐,少有开口一两句,细微处也见真道理。
她自小知道那里头风云变化,外人瞧着热闹,可能爬上去立得稳的,哪一个不是一步血一步泪,京中有年头的人家,俱都不往里头插手,且等着看于家下场。
纪氏听得丈夫这样说,沉吟道:“我原便觉得把大姐儿配了成王,这事儿怎么也透着稀罕,万不能往那里头去混,能避便避着些。”说了这话,心头一松,往后住在一个院儿里,见面虽不比如今,却不是隔着山隔着水了。
她心里才一松快,外头澄哥儿就牵了明沅过来了,他知道纪氏身子不舒坦,还请了大夫来,急急要过来看她,小身子一钻,倒没在意纪氏叫颜连章搂在怀时,进门就奔了来:“娘!”
倒是明沅看见颜连章正搂着纪氏,慢了一步,纪氏一把将澄哥儿搂在怀里,颜连章却拉他:“你娘身子弱,可经不得你这么一扑,赶紧立住了。”
澄哥儿扒着床沿,巴巴的看着纪氏,纪氏心里软成一片,拉了他的手:“我哪里就弱成那样了,你们俩都来,咱们一处挨着。”
澄哥儿脱了鞋子上得床去,果然挨着纪氏躺下,还冲明沅招手:“六妹妹,快来。”颜连章扶着纪氏的肩头,心里高兴两个孩子教养好,伸手抱了明沅,把她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