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杨妃的尸身也没人敢碰,尚宫们收裹了她,把她处处擦拭干净,挑出头发上的浮萍,换上干净衣裳,时候越是久,身上越是显出痕迹来,脸盘也还白净,卫善倒想去看,可连门都进不了。
在百来人面前溺死了,除非有人奏报杨妃死因有疑,若不然无人会去验尸,粗粗收裹,只能看出口鼻呛水,旁的须得仵作来验,脱光衣裳仔细验看,光是想,卫善也知正元帝是绝不会允许的。
徐淑妃拉着卫善坐到外间,问她喝了汤药不曾,怕她胆小,受了惊吓,夜里发热,卫善点一点头:“已经喝了药,知道姑姑这里必然忙乱,放心不下才来看看。”跟着又对徐淑妃道:“徐娘娘辛苦。”
徐淑妃摇一摇头,唇边有几分苦笑:“哪里还谈什么辛苦。”要舟船要鼓乐,六局安排宴饮歌舞,这些绕不过徐淑妃,她把杨云翘要了一条船的事报给卫敬容。
两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还当这又是一个争宠的法门,杨家在外头闹得这样,这会儿该安份才有脸面,偏偏她还要用这个蠢办法,报上来时互看一眼,心照不宣,谁能知道她竟会死了呢?
这事瞒不过正元帝,他若是细究,总有过失处,可他不问,又让人心寒,徐淑妃坐着发怔,事出突然,宫里无人不惊愕的,她回过神来叹息一声:“人有旦夕祸福,只能等到头七,多给她烧些纸罢。”
赵太后说得还更难听些,命里时辰到,阎罗王手上一本帐,水里死还是火里死,都有定数,她前言不搭后语,临了才叹一声:“这都是命。”
徐淑妃说这话的时候,卫善手指甲掐住掌心,这不是命,是水中有“鬼”,下毒是不可能的,死后一看面色,就能知道中了毒,杨妃绝不会自己去死,那就是水里有鬼。
这么许多人跳进水中打捞她,混在人堆也能混上来了,太监侍卫服色相同,说不准早早走脱,等到排查,也已经查不出什么来了。
卫善松开拳头,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上辈子杨云翘死的不明不白,这辈子也死的不明不白,心里不由打了个冷颤,秦昱骄奢淫逸她曾见过,可没想过他能阴毒到如此地步。
姑姑喝了药睡着,侍卫还在水下打捞,其实也没已经没有什么可捞的,船上连刮痕都没有,船只没有动过手脚,她到底怎么死的,非得大理寺的仵作来验看才能有定论,而依正元帝的性子,这事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我怎么也不信,杨娘娘是自己掉进水里死的。”
卫善坐在殿中这么说了,徐淑妃没来由的生起凉意,大夏天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要扯出个笑容,到底没能笑出来:“杨姐姐贴身宫人说她上船之前饮了酒。”
杨云翘是极擅饮的,宫里最上头的浇酒,她能陪着正元帝吃上一壶,撑船出来的时候也半点都没有醉态,可若是有了醉意,下了水就难活了。
珠镜殿中一干宫人是必不能活了,主子饮酒上船,这些人却没跟着,不论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还会给一个好听的名号,说是为了侍候贵妃,自己愿意跟着去的。
卫敬容只眯眼片刻,又打起精神来听尚宫们奏报,徐淑妃避了出去,卫善把杨云翘不是杨家女的事告诉了卫敬容。
“胡成玉压着没有报上来,大哥不想伤了姑父颜面,今日杨娘娘的死,必有疑团在。”卫善一字一顿,把,卫敬容身为皇后,是可以奏请圣裁的,但这么做风险太大,卫家本来毫无干系,此时跳出来,正元帝纵不疑心也要疑心的。
卫敬容坐在罗汉床上,她站了半日,又受了惊吓,早已经倦极,听了这话却看向卫善:“当真?显儿也知道了?”
待见卫善点头,她怎么也不信杨家能狠心至此,卫善说一半留一半,把秦昱必知此事给咽了回去,卫敬容立起来就要去紫宸殿,被卫善一把拉住:“我知道姑姑的心思,可此时我们不能说话,事发突然,已经没了先机,水都搅成这样,也没能捞出什么来,空口白牙如何让人信服。”
人死的干净利落,只要盖章定论是醉后落水,这事也就翻不出浪花来了。
卫敬容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杨云翘若是七八岁就到了杨家,距今也有二十多年的情谊了,何况杨家此时落难,多一个杨妃比少一个杨妃更有利些,她越是想越是了悟,就越是指尖发颤,盯着卫善的脸。
卫善握住她的手,仿佛握着一捧冰,两人正想着如何想办法验一验杨妃的尸身,王忠就差了林一贯过来,说杨云越哭上了紫宸殿,咬死了妹妹不会凭白死去,求正元帝彻查。
卫善怔得一怔,杨家竟要彻查此事,难道这事不是杨云越和秦昱商量好了办的?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的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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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夺爵

杨云越哭上紫宸殿, 求正元帝彻查妹妹落水一事,一时还看不出是真心还是作戏,林一贯只说他哭得哀恸, 人还没进宫来就已经涕泪横流, 这么个哭法哪里是死了妹妹,倒像是死了亲娘。
林一贯送了消息来, 小顺子立时出去打听, 他人机灵手上又散漫, 太监们无事围起来斗草财钱赛蝈蝈, 他总是给人送钱的那一个,他问上一句, 耳朵里塞满了消息。
从杨妃落水, 到打捞装裹,这才过去了两个时辰, 宫里就已经传遍了。看见的没看见的, 都有一套说辞, 似赵太后咬准了说是水鬼寻替身的, 竟还不少, 越是年老的经过惨事的宫人, 越是不敢往那池子边走。
前朝破宫死了多少人,这些尸身堆不住,焚化场里连着烧了几天,要不是死了这么许多人,贺明达也不会一去戍边就是七八年了, 就是伤生太过,正元帝心有不忍,这才犯罚了他。
还有的也嚼几嘴舌头,杨妃原来盛宠,这一年间又是乔昭仪又是符美人,跟着又有封美人宓宝林,她身上圣宠日衰,可好歹还有一个儿子,人且还年轻,等到儿子去就藩,把她接出宫去奉送,日子怎不好过,这时候死了,真是命薄。
再有便是关着门才能说两句的了,小顺子隐隐绰绰听邮些风声,他自也有交好的小太监,还有拜把子的哥哥弟弟,他手上阔些,许出两壶酒一碟肉,别个也肯告诉他,杨妃死不是好死,没攀扯到卫皇后的身上,却扯上了徐淑妃。
卫皇后此时地位稳固,小公主得正元帝的万千宠爱,卫家才打了一个胜仗,太子位稳稳当当,卫善又同晋王结为婚姻,便是宫人也少有猜测杨妃之死是跟卫家有关的。
卫善听了一圈,蹙了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入糟的。”
小顺子赶紧低了头,众说纷纭,一会儿一个风向,等到侍卫开始排查,这些四散在宫城各种的细碎流言一阵风似的吹散了,一点回声都没留下,人人都怕引火烧身,问起来都是摇头不知。
杨云翘这么一闹,宫里宫外就都知道了,难免会有留言四起,光是这事已经足够叫人惊愕,接着杨夫人竟穿着一品诰命的冠服,请求进宫来拜见皇后,看望外甥。
听见杨云越入宫哭求,卫敬容只是蹙眉,听见杨夫人着诰命冠服请求进宫,卫敬容气得笑了一声,叫人把事报到正元帝的跟前:“让她在宫门口等着。”
这么个闹法反让卫善犹疑起来,难道杨家竟有后手?若想栽赃,那就不该全无线索,总得埋下什么,才能引到卫家身上来。
卫修查过,青霜小顺子都去看过打听过,收裹的尚宫都没瞧出异样来,什么也没留下,秦显看着人一个个的排查,他既没抓住,杨家把这线索埋在什么地方了?
正元帝那儿很快驳了杨夫人入宫,杨云越比死了儿子那一回,哭得还更伤心些,话里话外都是宫中有人要暗害妹妹,妹妹除了性子骄些,别无错处,又为了皇家生下皇子,这么无端死了,后宫之中必有人弄鬼。
嘴上说着求陛下圣裁,恨不得就把这一锅脏水都泼到卫皇后身上,正元帝先还悯其情,杨云翘到底陪了他十几年,也爱她天真娇俏,兴致好的时候,也愿意纵着她那些任性胡闹,突然死了确是叫人怀恋。
往后多顾着些秦昱便罢,可不代表他愿意把杨家的帐一笔勾销,青州传回来的书信都由胡成玉呈到御案前,杨云越原来办的那些事,单拿出一件都足够削爵的,正元帝看着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眯了眯眼儿:“你以为朕耳朵聋眼睛瞎了?”
杨云越哭声即止,低头连称惶恐,知道正元帝的目光落在他背,仿佛把他钉在砖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心中却不住诧异,难道阿翘真是醉酒落水自己死了的?
弑兄已经拿不到实据,隔了快二十年了,陈年旧案还隔着前朝当朝,逼死寡嫂案中的奸夫也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听些乡人的闲话揣测,是不足以治罪的。
但杨依旧要收拾,正元帝对杨家的最不满意的,是杨云越同禁宫侍卫来往最密,杨妃死了,还想暂且容情,他自己蹦个不住,那这点情份也就磨干净了。
杨云越来时已经打算好了,非把这顶帽子给卫家戴上不可,这才双管齐下,让妻子进宫,就算是胡闹一番,也非得看一看阿翘的尸身,可此时跪在紫宸殿,心里先自怯了起来,难道真是落水而亡?
秦显的奏报就放在案前,墨迹还未干,就连珠镜殿里那两瓮儿酒都寻了出来,那两壶酒是秦昱送给母亲的,知道她擅饮 ,特意寻了好酒来,两瓮酒开了一瓮,原来是预备着等正元帝到珠镜殿来时,隔着珠帘荷花一道饮酒的。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旁的,譬如杨云翘是存心要坐着花船出来引人瞩目,可那是妃嫔间争宠的法门,秦显也不能把这些写进奏报里。
杨云越当即生了退意,一回更比一会气弱,正在他要再哭两嗓子寻求退路时,王忠垂了头进来禀报:“陛下,娘娘求见。”
在紫宸殿中能不冠以姓氏而称娘娘的就只有卫敬容一个,正元帝颇觉古怪,卫敬容从进宫些从未踏足过紫宸殿,也从不干涉朝政,就算他在丹凤宫中说上两句,皇后也都是劝他心平气和的,此番杨家事发,她一字未吐,还曾求过正元帝,不要把前朝男人作的孽,怪到后宫怪到秦昱的身上去。
这回杨妃事也是她一力料理,专职安抚六宫,让秦显督办落水一事,杨夫人按品大妆进宫求见,这才惹得正元帝恼怒,这意思难道是对皇后不满?
如今杨云越字字句句又有攀扯卫家的意思,皇后又在此时求见,不论如何,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一抬,王忠欲言又止,正元帝挑挑眉头,就见卫敬容穿着皇后冠服进到殿中来。
杨夫人会按品大妆来逼迫皇后,卫敬容自然也会以此来逼迫正元帝,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要载入《起居注》中,杨家有意逼迫皇后,卫敬容就用这个办法来为自己鸣冤,传扬出去,不待第二日,只怕御史弹劾杨家的奏折就能铺满御案。
她进殿来便先下拜,以皇后身份请求正元帝彻查此事:“眼见既不为实,那就请大理寺监查,必不让阿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
卫敬容直直跪在御座前,心底无私眼神清明,两只手举在眉前再拜,正元帝不等她三拜就站起来扶了她一把:“我岂有不知道你的。”
卫家只有一个毛孩子卫修在,余下两个一个伤着,那腿只怕再不能好,另一个赶赴战场,皇后一妇人,自来仁善宽厚,卫善一个女孩,在殿中备嫁,说她们有杀心,正元帝自己都不信。
卫敬容一离开丹凤宫,卫善就去了麟德殿,把杨家反污卫家的事告诉了秦显,秦显一听说母亲大妆到紫宸殿去,气得面皮发涨,顾不得胡成玉正在殿中议事,急往紫宸殿来。
卫善来的时候憋着气,憋得一张脸都泛红,她也不避忌胡成玉,双方问了安,免去胡相的礼,胡成玉听个正着,垂手不语,卫善见桌面上铺着案卷,目光一碰又收了回来,反是胡成玉对卫善点头微笑。
秦显赶到紫宸殿,不及通报就进到殿中,扶住卫敬容的胳膊,看她容色憔悴,蹙了眉头:“母亲劳累了一日,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
杨云越原想唱一出大戏,不意接连引起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个人的不满,正元帝紧紧盯住他,胡成玉手里又捏着自己的把柄,太子站到皇后身边,反咬不成,后背前襟俱被汗水打湿。
就在此时秦昱挣扎着来了紫宸殿,他早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披头散发,依旧还是那付惨白模样,伏地跪下,流泪不止:“孩儿眼看着母妃落的水,大哥救援母后关切,若不是大哥救我,连我也淹死在水里,舅舅关心则乱,一时受了小人挑唆,还求母后开恩免罪,怜悯舅舅丧妹之痛。”
说着便给卫敬容磕头,身子摇摇欲坠,他才经过丧母之痛,又是吐血又是昏迷,此时跪在地上,长哭落泪,声音哽咽,引得秦显不忍,紧紧皱了眉头。
正元帝叹息一声,就要扶他起来,谁知秦昱怎么也不肯,依旧呜咽着下拜,杨家挑衅的是卫敬容,求得她的谅解,正元帝处才好说话。
卫敬容一见秦昱来,便知是大宓小宓给他报了信,杨家既然这么闹,杨妃就真是醉酒落水的,她心里竟好过了些,让秦显把弟弟扶起来:“你身子不好,还为你舅舅奔波,到是大人不比孩子懂事了。”
正元帝自不肯真让仵作验尸,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变成一块白肉,任人翻腾,何况身上粗看并未有显眼伤痕,湖边也未有可疑之人,连那两坛酒都是秦昱送的,入口绵滑,只是后劲太烈,也是贪杯所致,此时天热,再不收裹进棺,连尸身都保不住。
杨妃落水一事,就此盖棺定论,是醉中失足落水而亡,预备棺木丧礼,着齐王秦昱督办丧事,落葬在帝陵之西。
杨云越弄巧不成,青州查案的人竟访得当年的“奸夫”,言明是得了十一贯钱,这才诬陷杨云越的寡嫂与自己有奸,杨云越弑兄一案未曾寻到证据,只逼死寡嫂一案夺去杨云越的爵位,削爵抵罪,念及杨云越当年救驾有功,留下四品忠武将军衔,杨夫人其行不义,夺去一品诰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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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涟漪

珠镜殿的宫人, 按着正元帝的意思是该全都殉了杨妃,原本就是她们疏忽职责,让她醉酒登舟。珠镜殿已经被看管起来, 殿中宫人俱都为杨妃素衣戴孝, 里边不论白日黑夜都是一片哭声,有几分是哭杨妃, 有几分是哭自身, 便不知道了。
初晴一听到这个消息, 哭着来求卫善, 能不能想想法子救她那个小同乡一命,仙居殿里人人听说都不寒而栗, 殡葬已经是多少年都没有听过的了, 珠镜殿里少说也有三十多个宫人太监,这三十多条人命, 上边嘴唇一碰, 顷刻间就赴了黄泉。
卫善立时去了丹凤宫, 这事儿纵是正元帝下令了, 皇后也该劝谏, 等到朝臣上奏, 已经慢了一步。她到丹凤宫时,卫敬容正要去劝。
似这样的事,究其罪责,依正元帝的脾气赐死几个是免不了的,可阖宫殡葬依旧太过, 罚一些去给杨妃守陵,再罚一些往掖庭做苦役,保得一条性命。
皇后进谏,正元帝也要考量,袁礼贤跟着就奏本上来,反而惹恼了他,本就没有拿定主意的事,到了袁礼贤口中竟扯出了前朝那几个性情暴戾的帝王,似末帝这样亡国之君,还不曾有此酷刑,开国明主更不能轻忽人命。
正元帝每到天热脾气便越发焦躁,怒意一盛,极难平复,这条伤腿又不能搁在冰中,被这奏折气得摔了玉管笔,依旧还是下令赐死了杨妃贴身的七八个宫人,余下这些逃过一死的,各人领罚受刑。
初晴的同乡是个洒扫宫人,本来就形同粗役,在珠镜殿里听着光鲜,可杨云翘是个极难侍候的人,她高兴的时候赏你,不高兴了有的是法子折磨人,脸上手上还不露痕迹。
珠镜殿中遍植杨树,杨云翘只爱看杨花飞舞,却不爱看杨花落地,沟渠中的更是时时要捞,被她看见有不如意的,就要罚这些小宫人们跪瓦片,若是身上力重些,瓦片一破,疼的依旧还是自己。
她连内殿都进不去,与这事干系极小,要被发去守陵,虽活了一命,可往后也没有前程可言了,皇后行德政,隔得几年宫里总要放归宫人,这些获了罪的不在其中。
初晴收拾了许多东西给她,想到她这辈子就要在陵园里过日子,把自己的冬衣首饰都裹起来要给她送去,自己的不够,又跟沉香借。
卫善在殿中写信,此间事想必王七已经报给了秦昭,可他远在千里之外,纵想伸手也已经晚了,那些被赐死的宫人,也有咬出来是齐王不住劝酒,杨妃才喝了这许多,连着那酒也是齐王亲自送到珠镜殿的。
可秦昱已经哀恸吐血,又在大日头底下奔波到紫宸殿,还没出殿门人又晕了过去,他身子本就脆些,孝敬母亲的事,反而害了亲娘,知道消息哭得从榻上滚动了下来,太医都说他哀伤心肺,必得安心静养。
那几个咬出此事的宫人反被乱棍打死,余下这些哪一个还敢说话,本来好容易活了一条命的,还想着逃脱罪责,白白把自己又赔了上去。
卫修确是托人去验过那两坛酒,酒是好酒,那盛酒的银壶在慌乱之间落进珠镜殿养莲花的沟渠中,捞出来里头也什么都没有了,秦昱做事竟这么干净。
卫善听见初晴说这些话,搁下笔道:“你把这些散碎的东西都缝在衣裳里才好,这些发到陵园去的,也一样要搜身,你给的再多,也只便宜了太监们。”
上辈子她的陪嫁一样没留全落到杨夫人手里,只留下四季衣物首饰,被召唤进宫时好歹还全了体面,首饰钗环也一样落在小瀛台的看守太监手里,层层盘剥,到哪儿都一样的。
卫善让沉香开了柜子,取出一袋小银珠来,让初晴藏在棉鞋子夹层和衣裳嵌边里,初晴吸着鼻子谢赏,回来便替她的同乡给卫善磕了个头,告诉她说:“有一位杨娘娘的贴身宫人,因着留在了延英殿中,保了一命,三十来人就只有她一个脱了责罚。”
这回珠镜殿中人人都受了罚,能通路子的还能留在掖庭,说不准就遇上在大赦,能恕了罪过,往能出宫去,没有路子能走的,就都罚去守陵,只有这一位,连板子都没挨,叫人艳羡。
杨妃落水身亡,宫里因此生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秦昱一个赵太后,赵太后这回是真病,卫敬容日日都要去侍奉汤药,挨不过赵太后的意,还捡了些锡箔纸钱,到云梦泽边烧化给了杨云翘。
赵太后实是着了暑气,那天夜里发作起来,却硬被她说成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自己仗着年纪大些,就口没遮拦,还非要叫人写红纸来,纸上四个大字儿“百无禁忌”,贴在床头上,依旧觉得身上各处都不舒坦,这病怎么都难好。
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每日里不是头疼就是骨头疼,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宫妃,卫敬容和徐淑妃两个轮换着给她侍疾,就是不见她好,直到正元帝用御笔写了“百无禁忌”这四个字,从紫宸殿送到宜春殿去。
赵太后一向最信自己的儿子,真龙天子下笔自然是有龙气的,还有什么鬼怪能不怕龙气,贴上那纸睡了一放,就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好了一大半儿。
卫善指尖一顿,纸上氲开一团墨,珠镜殿里还留下一个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初晴低声道:“总有七八日了。”
自秦昱病了,正元帝那里每日都要派人去探望,卫善赶紧让小顺子少打听延英殿中的事,也少往延英殿走动,不能在这时候让正元帝起疑。
卫敬容着皇后冠服上紫宸殿既有委屈也有逼迫,端看正元帝是怎么想的,姑姑不是那等受了委屈便要抹泪哭陈的人,她虽去了紫宸殿,却绝不肯在杨云越的面前跟正元帝诉往日情份。
削了杨家爵位,只留下一个将军名头,已经是正元帝顾及过皇后下的旨意,宫里宫外的流言戛然而止,更不能在此时惹出麻烦来。
卫修下了值跟同僚们饮酒跑马打听消息,他本就不惯那样的作派,玲珑坊里坐一回,就已经通身不舒坦,结交朋友请客吃酒是成的,可里头年纪大的一人一个花娘,人还没到他面前,他就红了耳朵,被人笑说是从和尚庙里出来的。
卫善自己都想不出小哥哥卫修穿着白锦袍身边坐着个花娘的样子,这些人吃了几顿酒,都是含混其辞,也没人真的敢细问,皇家阴私事,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吃了酒肉,还宽慰卫修两句:“外头都知道杨家借事生非,你也不必这么小心。”
卫善还当杨妃落水那最后一点涟漪也一圈圈泛尽了,整个深宫平滑的像一块抻开的软绸缎子,原来还留下一个人,秦昱怎么会留下此人?
“这人叫什么名字?”卫善搁下笔,她若是帮凶,而又能存活于世,必是手里捏着秦昱的把柄,有个保命的法门。
“名字叫作豆蔻,原是跟我同乡一并进殿洒扫的,可她升得很快,已经在内殿里侍候,自她去了延英殿,就不曾出来过。”侍卫也无人会去延英殿搜人,她只要侍奉在秦昱的床前,就能活得一命。
查秦昱不易,他身边人太多,查个宫人还是容易的,这个豆蔻家乡何处何时进宫,寻常同人有什么过节,如今还和什么人走动,到午间就都传到了卫善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