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番话,乔充容眼睛都红了,赶紧把脸低下去,皇后有孕那是阖宫乃至天下的好事儿,虽想着到自己那个孩子无端受苦,也不能败兴。符美人就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轻轻画圈。
卫敬容劝她道:“我倒不是空口说得这些,大公主没了的时候,我也不过你这个年纪,心里悲痛,眼看她会哭会笑,身子弱得吃奶都没力,可依旧见人就笑,她没了,我恨不得能跟着去。”
瑞香赶紧送上蜜盏来,卫敬容吃了一口这才缓上些,收了眼中泪,对乔充容道:“我劝你,是我自个儿经过,养好了身子再有一个,不拘是谁,都许你们拜干娘干姨母就是。”
乔充容捂脸儿哭起来,符美人替她谢恩:“娘娘大恩德。”
回去便替还未出生的皇子皇女做起小衣裳小裙子来,乔充容原来连看都不敢看那些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裳,这会儿又把绸缎铺开,翻了细葛布出来,做两件幼儿衣裳献给卫敬容。
秦昰知道自己将有弟弟妹妹了,圆脸上绽着全是笑意,从来家里就是他最小,哪一个都能教训他,大哥二哥待他好些,三哥见着他就要抽问背书,挑剔他学字读书不长进,这会儿好容易有个比他更小的了,他一下子就跳起来:“我也想要弟弟。”
秦显把他掂起来,手指头挠他的咯吱窝,把秦昰逗得紧紧住他的脖子,肚子上被小胖子踢了两脚,倒很有劲头,揉着肚皮告诉秦昰:“弟弟也没甚个好玩的,还是有个妹妹更好些。”秦昰是很信服大哥的,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个弟弟好些,还是要个妹妹更好些。
卫敬容不知自己怀着身子的时候吃什么都没味,知道自己有孕,想起女儿早早落地,身子瘦弱的模样,反倒开了胃口,叫太医定下食膳,吃不下硬着头皮吃。赵太后挑了两只鸡,就在宜春殿前散养着的,拔了毛炖成汤送过来。
卫善还且不知自己远在千里也要被记上一功,她在青州原只安排停留几日就再坐车马往业州去,可既然要办水陆道场,便趁着中元节普济众灵,干脆办了三坛法事。
正元帝是在佛寺中降生的,生下来便是佛家的记名弟子,算是半个沙门中人,自上往下一改前朝崇道的风尚,又一次宣扬起佛法来。
去岁赵太后回乡修佛塔寺,还在那塔前立了碑,菩萨庇佑帝星的故事口口相传,道观里的香火又有一半儿被佛寺给吃了去。
青州本地就有几个有名望的古刹,当年那位不到一岁就夭折的公主,便在普济寺中停灵,卫敬容是像像样样替女儿办了法事做了道场的,如今趁着中元节再办一回,放焰口赦孤魂供《目连经》。
普济寺中的公主坟后有一株百年银杏,每到秋日便似坟前立着一座明皇华盖,倒正衬她公主身份,此时还是满目绿叶,卫善便让人在坟前点起两座琉璃灯,统共七七四十九盏琉璃小莲花灯,围了一圈鲜花供果,请高僧念经。
做法会的这几日,卫善收到了京城里送来的生辰礼,有姑姑的有大哥的,还有秦昰的,一只箱子里头俱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有新裁的衣裳,新调的宫粉胭脂,还有首饰头面。
里头还有一个方盒儿,上头贴着绿签,写的是碧微的名字,打开一看,是一把巴掌大的圆绸扇子,上面绣一支出水荷花,荷叶绿盖上落着滚圆似珍珠一般的水珠,精工细绣,里头勾着银线,转动一回就能看见荷花开合的形态都不相同,配着象牙小柄,底下还打了一个梅花结。卫善一看就知道是碧微自己绣的,那盒子里头还压着一封信。
字短意长,一时不知该给她写些什么,写赵太后如何难缠还是写离宫中没有波澜的日子,就连定下侧妃的事,都不愿跟卫善张口。
卫善在外头办的那几件事,碧微是在宫妃都挪到离宫来避暑时才听说的,素筝落琼两个听着都艳羡,她也是一样,能到外头去走一走看一看,还能办这么多事,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痛快。
到这回信中除了贺她生辰之外,只说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苦夏,许多东西都不爱用,只吃雪莲藕和银苗菜,本想夹个字条告诉紫云楼里秦昭的事,犹豫了几回都怕人多心,塞进去又取出来,反是素筝知道了劝一声:“姑娘不如提一句,公主愿意不愿意,心里都能有个章程。”
素筝一个宫人,不能给卫善传递消息,她和落琼两个一合计,拒了太子的亲事也是公主自己拿的主意,只有好处没有弊端,如今又有晋王,也该公主自己拿主意。
这事不当她来说,可既素筝提了,便把那张条子又塞回信封里,卫善先拆了信,小条儿飘落在她的襕裙上绣的桃花上,捻起来一看,瞪圆了眼睛。
姑姑改了要把她嫁给太子哥哥的主意,怎么竟又想起二哥来?卫善倏地面颊烫热手心发潮,自醒来到现在,她根本就没想过还要嫁人的事,更没想过要嫁给秦昭。
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里捏着那张字条,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沉香手里捧着铜盆进来,看见卫善踱来踱去,问她一声:“公主这是怎么了?”
卫善挥一挥手,沉香还未退出去,她便又把人叫回来:“给我绞个巾子来。”
人躺在床上,凉帕敷在脸上,心口依旧“咚咚”直跳,面颊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烫,姑姑大约是觉得她还不懂,这才没说,咬着唇想一想,要是她真能嫁给二哥呢?
这辈子杨家人的阴谋不会得逞,帝位自然是太子哥哥的,他人虽糊涂些,待姑姑待卫家的的情谊却不能算假,纵是正元帝猜疑卫家,到了太子哥哥这儿,卫家就是舅家,日子总不会太差。
卫善这么一想,才想起来自己从不知道秦昭后来娶了谁,有没有子嗣,只知道秦昱曾经指婚给秦昭,那时秦昭早既有地盘又是势力,秦昱这把软刀子捅出去,他连理都没有理会。
那个被指婚的新娘子,是谢家九女,据说生得很美,被皇帝赐了婚,可那边却没有来迎亲的意思,那位谢九小姐一直都在家中待嫁,后来如何,不得而知。
如今谢家都还未能进京当官,谢九小姐按年纪比她还更小上些,可既能赐婚,那秦昭就是没有正妃的,秦显的婚事,她是必要拒的,那秦昭的呢?
沉香笑盈盈进来,看见卫善拿纱帕儿盖着脸,也不知道她烦恼些什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捧着手里的盒子道:“晋王殿下着人送了礼来,公主要不要瞧一瞧?”
卫善一把掀开帕子,人也坐床上坐起来,两只手一伸接过了锦盒,他已经送了一抬七层的乞巧楼,不在这回送的又是些什么。
卫善打开锦盒,里头是小小一个鎏金葵花盒儿,看上去像是胭脂盒子,打开来一看里头躺着一根银针,磨得比寻常绣花针要细得多了,卫善一看就笑起来,手里捏着针,心里动念,她想嫁,要是二哥不想娶呢?
嫁人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过日子,卫善从小看着姑姑如何操持家事,如何见命妇,又是怎么对待丈夫的姬妾,相夫教子,换作是她也能做得一样好。
卫善干脆坐起来搓搓手,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个不认识的人,倒不如嫁给熟悉的人,两人事先约定,若是反悔,那就再论。
铺开信纸,一气呵成,先谢他送的摩诃罗娃娃,跟着又谢他磨来的针,这一根到明年七夕的时候来晒,肯定能照出花影来,写了一张纸,最后问道,二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子,若是没有,肯不肯娶她当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非主流的善咩咩
【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醋的二哥一脸懵逼】
二更!!!为自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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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约定

和二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卫善也不觉得害羞,把那一张薄薄的撒金笺儿叠起来塞到信封里,紫藤叶子已经寄过了, 手边也没有旁的花草, 干脆不往信封里塞东西了,就这么寄了出去。
秦昭直到打进京城的那一年都没有正妃, 谢家九姑娘一直待字闺中, 就算他打进了宫城要立皇后, 那也不会再娶谢九, 哪有新帝还奉旧帝的旨意,何况秦昭还是打着“清君侧”旗号打进的皇城。
卫善上辈子自顾不暇, 可依旧替谢家阿九可惜过, 美貌自不必说,还有十分才情, 传言比当年的袁妙之也不差什么, 秦昱把她赐给秦昭, 确是抱着要和缓两边局势的心。
秦昭不曾理会, 去颁布旨意的太监就好端端回来了, 可晋王何时迎娶一个字儿也没有, 若是秦昱无事,还好好的当皇帝,谢九就算活着,要么一辈子呆在家中,要么就出家去。
等到秦昭夺下皇城, 再扫平秦昱残余势力,总是要立中宫封皇后的,他到底娶了谁当皇后,卫善也不可能知道了。
卫善在心里又想一回,觉得自己也不算鲁莽,她原来不记得秦昭待她这样好,可现在她是知道的,住在青州行宫里,更想起许多旧事来,小时候的不论,眼前就数不过来。
芙蓉池里放百盏荷花灯,合欢树上挂双面乞愿牌,快船送来的九层乞巧楼,还有青州夜幕里一夜未断的烟火,都是二哥给她的。
旁的那些更不必说,只要她开口,他就没有不应的,两辈子都没挑过夫婿的卫善,觉得秦昭正合适,就算往后他还会有侧妃,她也绝不会嫉妒,会像姑姑那样替他打理后院,教导孩子。
二哥绝不会跟姑父一样,被杨云翘的那些小巧糊了眼,两人既无话不谈,往后也是一样的,不论什么事都摆开来说,就是他真有了倾心所爱的人,也尽可以告诉她。
卫善自觉这信写得诚心诚意,处处都没有不妥的地方,写完了信便把又取出碧微给她绣的象牙小扇子,知道她在宫里已经过得好起来,翘着嘴角笑一笑。
原来给自己送礼,还得拆下耳坠子上的宝石作扇坠儿,如今她却能开口配个象牙扇框,卫善心里高兴,碧微上辈子就想跟大哥在一起,而她想要卫家安安稳稳,从没想过自己的姻缘,既然眼前就有一个,怎么也得问上一问。
卫善的信到七月末才寄到秦昭手里,水军驻扎已有八万,就在清江大营里,此处虽不短少米粮,也开了连片的农田。
四处乱起打仗打了二十多年,原来的田地多有荒弃的,太平了没多久,产粮量不能同吴江相比,这些官府田地和没官田地都一起开耕,清江的官员还在废寺田地绝户田都收归回来,连种几年,今岁的收成比去年还更好。
此时刚过七月,农人一刻也不得闲,割黍稷拾棉花摔稻子打粮食,先把粮食屯积起来,不论何方要用兵,军粮总是不能少的。
秦昭并未设下官邸,就住在清江大营里,与军士同吃同住,除了操练水军,督造战船之外,偶尔也往田间去,问一问收了多少粮食,有兴致的时候也听听袁含之写的田园新诗。
他自下过一回田,就再也不写山水诗了,年轻力壮竟还比不上老农,竹扁担磨得肩头出血,倒也一声未吭,等再见到战船铠甲,就知果然是纸上得来,话说得太清浅。
清江离吴江水路陆路都有诸多关卡,江宁王比大夏末帝肯干得多,江南一地本就不缺米粮,又重用了厉振南,牢牢守住归州关口,倾全吴江的财力建战船练兵丁,光是归州一地就驻扎两万多人,以城墙为依托,守得铁桶一般。
大夏自有细作混在商船中过来,大业也有人混过去,陆陆续续送出军报,这日才回营就接到信,秦昭还当是送来的军报,拿在手里一看是善儿的字,嘴角就翘了起来,跟着又想起那只粘在善儿窗外的摩诃罗娃娃。
若不是王七隐在树上看见,还不知道魏人杰会打起善儿的主意来,秦昭有些意味难明,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来,等善儿大了,自然会把花送给别人,也自然有别人会送娃娃给她。
原来不过是戏言,而今戏言也有成真的一天。魏人杰粗枝大叶,怎么能让善儿事事无忧,魏家人也实在太不讲究,善儿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往后叫日子得比如今过得更顺心才是,怎么能叫她替别人操心。
秦昭心里笃定小妹是绝不会喜欢魏人杰的,她既没喜欢上秦显,也就不会喜欢魏人杰,可又仿佛精心守护了许多年的宝物被人觊觎,小妹这样天真可爱,难免叫人喜欢,分明知道魏人杰没错,却也忍不住要迁怒。
跟着又挑剔,对着善儿就止有这点心思,民人摊子上随手买了来的泥人儿,就能送给善儿当生辰礼,纵是喜欢善儿,心意也太轻。
当时只派了王七一个跟着,到底是太大意了,王七外出办事回来就能撞上魏人杰巴巴送了娃娃来,王七不在的几日,可不是什么花样都用尽了。
秦昭眉间一蹙,眼角似凝霜,帐中小吏看见,还当是有了军情,还未见主帅有过这般模样,心里直打鼓,想问又不敢,还是秦昭挥一挥手,让人退出去,坐到桌前,用银刀裁开信封。
他先看里头有没有夹东西,上回还有两片紫藤叶子,这回甚也没有,心底一皱,抚都抚不平那涩意,这才多大,就连叶子也不寄一片了,等她当真论起婚嫁来,可不是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了,往后眼里也就没有二哥了。
拆开信来倒是一如往常,告诉他说很喜欢烟火,也很喜欢那四十只象牙七金的娃娃,秦昭的目光在娃娃两个字上转了一圈。
一句也没提魏人杰送了个娃娃给她,原来就心里发皱,这下子抻都抻不平了,手指头捏着信笺边角,心里总不舒服,却又说不明白怎么个不舒服法。
薄薄一页纸,短短几行字,秦昭舍不得一气看完,手里把着茶盏,人靠在椅背上,在大营里反而比在宫里更惬意,大夏天里吃上一口热茶,人还更轻快。
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写的字儿不多,能看的东西却不少,字写得越来越顺了,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待瞧见善儿问他可有心仪女子。
秦昭眉头一挑,“呵”得一声低笑出声,才觉得她长大了些,写的又是孩子话,这么看来那个娃娃倒不是有意瞒下,是根本就没拿这当一回事。
秦昭把茶盏摆到案上,指尖轻叩桌面,眉目含笑,还想回信时怎么回答她,跟着就看见最末那一行字,卫善写得一气呵成,半点草稿都没打,“善儿也未有心仪之人,二哥若也没有,肯不肯娶我当王妃?”。
秦昭心头一阵狂跳,喉结缓缓滚动,隔得许久坐着一动都不动,把这一句话反复看了几回,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是看得懂的,合成一句竟不懂得她的意思,因为未有心仪之人,所以觉得嫁给他最好?
卫善也不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会儿是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嘴里含着玫瑰糖,含含混混的告诉他:“我嫁给二哥,好不好?”
小姑娘哪里知道嫁娶,卫敬容领着她去了一回将领的婚礼,看见新娘子穿红衣裙,床上撒得到处都是枣子桂圆,漆盆里松仁粽糖堆冒山尖,小娃儿人人都有红包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便有人逗她:“往后长大了嫁给谁?给谁当新娘子呀?”
善儿一伸手就揪住他的袖子,脆生生一点都不害羞:“善儿嫁给二哥!善儿给二哥当新娘子!”
秦昭那会儿已经快十岁了,很懂得些事,耳朵都红起来,善儿却揪着他不放,等背她出去了,她还记得要当新娘子,糖腻腻的手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在耳朵边轻声轻气,小心翼翼的问他好不好。
秦昭自然只有哄着她的,谁知道她跟着就乐起来:“那糖都我吃,好不好?”过去的秦昭答应了,还给她擦手擦脸,哄她要糖的话不许再跟别人说。
她不跟别人要糖,就只能跟他要糖了,四五岁的时候这么想,如今竟还这么想,那再过两年呢?十五岁的时候会不会就改了主意?
既是她先问的,还先后问了两次,那可就容不得她再改主意,秦昭把那信纸细叠起来,塞在身上挂的荷包里,跟龙脑冰片放在一处,抽紧了系带。
秦昭俊眼含笑,抽出纸来,调得墨色,狼毫吸了墨汁,也是一气呵成,半点停顿也无,郑重答允卫善,和她定下“君子诺”,她既说了这话,秦昭在纸上半点都不小气,一样宽限她,等她到十五岁,若是那时她还未有心仪之人,他自会去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两次求婚的善咩咩
二哥能怎么办,当然是答应她啊
一句话的鬼畜小剧场
【前世秦昭再也没吃过玫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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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诺

公主议婚自然不能马虎, 大业未有过公主,自然也未有过公主的婚礼,礼部要拟定章程, 怎么也得磨几个月, 再预备仪仗陪嫁,宽松着算一年也足够了, 四舍五入又减掉一年, 秦昭心里算了一笔不亏本的帐。
他在算帐的时候, 卫善已经坐车到了业州, 从青州到业州路程并不远,只是叠着山行路不便, 山上有几道旧山道, 还有被战车碾过的车辙,都是当年留下的痕迹。
大业把这几州都收归的囊中时, 征了民夫开官道, 卫善坐着小车, 车上只留一个沉香, 青霜立在车外, 翘首数着又过了几重山, 不时叩了叩窗子,脆声告诉卫善:“公主,咱们就快到了。”
沉香在里头以袖掩口笑了几回,实忍不得了,开了窗仰脸冲她笑, 手指头伸出来刮刮脸皮:“你都说了许多回了,怎么还不到。”
青霜手搭凉棚,眯眼儿看了半日,这回很笃定:“就快到了。”
惹得车上人都笑起来,连跟着的兵丁都笑起来,青霜半点儿也不觉得羞,干脆要了一匹马,她跟着上官娘子没能学成骑马,马匹太贵,庄子上也没有养马的,反是跟着卫善学会了,她腰腿有劲,骑得比寻常人都好些,这些兵丁都知道永安公主有个骑术了得的婢女。
青霜一跃上马,夹紧了马腹一路往前,跑出去一长段,又折反回来,兴冲冲告诉卫善:“公主,我看见城门啦。”
这一段官道两树丛茂密,只见着重山叠嶂,谁知再往前两步,便豁然开朗,从山道上就能看得见业州城,卫善掀开帘子挥手叫停,跳下马车,两步走到山边,隔着树丛去看业州城的城墙。
卫善看的是业州城建得宏伟,而吴三一看,心里便暗叫一声好,立在山林间便能看见业州城的城墙建得厚而高,两层城门内有玄机。
卫善急急上车想快些进城,早有快马回去业州禀报卫敬尧,还未到城门口,小叔和大哥就骑了马出来接她,卫善干脆弃车骑马,打眼一看,叔叔和大哥两个人都晒黑了。
头一道城门进去绕过一个弯竟还有一道城门,吴三从底上往上看,总有六丈长的城墙,墙上多是射孔,两层城门之间这块空地是个瓮形,前窄后宽,易守难攻,若是贸然进入,墙上投火石射箭,光这六丈之内,都难生还。
吴三从未见过设置的这样高的瓮城,他手下的兵丁四处征战也未见过,四处张望便见雉碟、闸楼、关石、藏兵洞和眺望台无一不全,站在此中一腔战意扑面而来。
魏人杰刚一进门就定定站住了,他在卫敬禹的书中看过无数次了,也遐想过无数次,还是头一回见着实物,这是卫敬禹的设想,以旧城墙为依托,就在业州把这设想造了出来。
身临其境方才明白书里写得那些,他拉住了马抬头去看,已经能想象得出有战事时何处出兵何处射箭,拉着缰绳一动不动,傻站着看个不住。
还是卫修走过,拿马鞭拍了他的马一下,那马这才跟上去,魏人杰原来心心念念想走,吴三送人到了地方再行军赶回清江去,此时倒有些不舍得,心里想着不舍得,又抬眼瞥了一眼卫善坐在马上的背影。
卫敬尧和卫平两个一左一右围在卫善身边,卫平笑问她:“还道你七夕之前能到的,路上辛不辛苦?”卫善办的那些事,叔侄两个也有耳闻,永安公主的名头传到业州来还更响亮。
卫善摇一摇头,若不出来也和不了那么多见识,一路都是官船,不过吃得比宫里差上些,既吹不着又晒不着,一点儿都不辛苦。
卫平告诉妹妹卫家的旧宅已经理了出来,她的院子里头扎了秋千架子,小池子里还养了锦鲤,卫管事先来一步,把样样都打理好了。
开棺合葬的日子定在中秋,算了半天好日子,挑了那一天,曲氏此时停灵在佛塔寺,日日点灯念经,卫善早早知道消息,回去就先换过一身衣裳,素服去了佛塔寺拜祭母亲。上辈子想拜,还没能拜就已经身困,这辈子圆了心愿。
船上既是练字也是抄经,一笔一划都是她亲手写就的,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虽只能想起画上那道背影来,心里也觉得亲切,怀里抱着一叠《地藏经》,在灵前叩首下拜,额头贴着拜褥,心里对母亲说话。
曲氏的棺木当年是卫敬容办的,她身子久病,眼看不成了,旁人都瞒着她,反是她自己找来了卫敬容,拉着她的手:“我在世上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锥心之疼,此时去了,心里虽放不下平儿善儿,到底也能见一见他,你也不必为了我哭,我这是得偿所愿了。”
卫敬容怎么能不哭,她自己身子不好,又连着两桩悲痛,派人急急办了寿材来,又亲手给曲氏做寿衣,曲氏自己挑了绸料,穿了一身水影红,说她初识卫敬禹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么一身衣裳,鞋子云头上嵌着金雀,口里衔着一颗珠。
一道落葬的只有卫敬禹画的一幅画,乱里什么也没收拾,她只紧紧握着这幅画卷逃了出来,是以留下的也只有这样东西,那幅画卷长年陪伴她在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