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也顾不得烫,吹气喝着,冲碧微笑一笑,直言问她:“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碰见二哥了,说了一路话,这才晚了些,太子哥哥要同我说什么?”
碧微略一怔忡,秦显来,本就不是来寻卫善的,找了这个由头而已,卫善此时问起,她还真没什么能答的,只好笑一笑:“你久不来,他吃了一盏便走了,倒不知要跟你说什么。”
碧微面色不变,耳廓微热,两人也不能说什么,只论一论书,秦显再好武,也被卫敬容狠盯着学过文,身言书这三样,样样都要拿得起来。
身便是仪表,言是谈吐,书便是书法,其余读的书可比正元帝这个半路出家的不知多了多少,他知道碧微爱书,吃过一回茶,便先同她论起姜远作的文章来。
这是袁礼贤正在讲的书,他对姜远颇有赞誉,文章也说得很细,治国这道和对蜀地颁的政令都挑出来细说分明,袁礼贤评判姜远身上有个大毛病,别人任人为才,他任人唯德,一味怀柔,没有雷霆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秦显跳过这些,称赞隐德先生有大才,若在太平年景里必是治世能臣。以他来看,姜远自然是臣,大业不过还未来得及伸手,他就自己先死了,原来正元帝是想把蜀地留到最后,易守难攻,不如先取江宁王。
只是这话不能在她面前说,两人半含半瞒,秦显一双眼睛就没放过她,碧微侧了脸,不敢把目光放到他身上,谈及父亲,心中苦涩难当,飞快睨了他一眼,又赶紧收回来。
手里捧着茶,就见弟弟和秦昰两个在殿外奔跑玩耍,一个四岁一个将要七岁,两人一道疯玩,这一口茶就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弟弟在蜀中读书时,哪个先生不赞他聪明,说他不愧姜家子,可如今却只能跟个孩子混玩。
想和见从来都是两回事,心里想的再周全也无用,真等事在眼前,心底百般滋味止不住的泛出来,有酸,有苦,有咸。
初来时还当跟紧了卫后便可无忧,如今看来卫家自己都自身难保,自卫后到卫善,对这个四皇子,都颇多娇宠纵容,卫善有意无意说的话,更叫她不得不多思量。
她来宫中才短短月余,后宫有生了这许多事端,卫家若再不警醒,必有日后之祸,她家国俱灭,只有一个弟弟同她相依为命,从此恨不能踩在一条万世都不会翻的巨舟上,若是卫家这条船不稳了呢?
秦显到要走时,碧微将他送到殿门边,几步路他走的极慢,到了殿门口忽然转头对她笑:“蜀地归来那段路,走得太急了。”
碧微心间打鼓,耳边只听得喧噪声,秦显说得这么明白,她不能再装着不懂,只得侧身低头,不及送到门边,就往殿内去了。
卫善喝着姜茶,秦昰也觉得馋,凑上来也要喝一口,饮了一口又吐起舌头来,卫善拍他两下:“今日的书可都背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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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昰歪在床上睡了,卫善退了宫人,从床上溜下来,抱着膝盖坐到南窗边,伸手推开南窗,夜风卷起吹拂着衣衫,不知何时竟下起细雨来,牛毛似的雨丝沾在她脸上。
殿前便是合欢树,整个青丝宫里原来遍植合欢,到这个时节,远远望过来,梢头连片的红色合欢好似云霞,一座座殿宇从云霞间露出绿瓦鸱首来。
夜里草木香气尤浓,带着湿意扑面而来,卫善深吸一口,这才觉得心中平复了些,仰头去看,轻云蔽月,既有雨,天上便也没有星斗了。
分明和秦昭在涤足亭中还看见一天星河的,这会儿只有薄云轻雾,她听秦昭讲了这许多,倒不似原来那样起伏了,世事本就变化反复强横无理,她和碧微这一世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却也有些许多相同,譬如她们彼此之间来如今也未能称呼乳名。
碧微同太子情都不真,跟自己的情谊又是不是真?此事以她所知再不能解,无人可问,想到明日里秦昭再来,必要问一问他。
第二日醒来,秦昰从床头滚到了床尾,和黑袍将军两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秦昰手里还捏着黑袍将军的爪子,卫善醒来看见一人一猫抱在一起,心头郁意尽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卫善想问的,秦昭却没来,一大早就跟秦显两个骑马回城了,当日就给卫善送了一只牡丹双头灯来,跟着卫修又送了许多东西来,告诉卫善:“咱们回去的行程提前了,你这里收拾收拾,再有个十来日,咱们就坐船去业州。”
卫善眨眨眼儿,原来安排了等她生日之后再走,姑姑年年都给她煮一碗长寿面,怎么这会儿又肯早放行了,她头一样想到的就是秦显选妃的事。
拉着卫修出来逛宫苑,一到无人处便蹙了双眉,沉声问他:“这是怎么了?是姑姑在宫中有事?”若是姑姑有事,也该有人来报给她知道,她这回出来,就把落琼和小顺子都留在仙居殿里,只要有事,就能有人报给卫家,怀仁便能遣人来报给她知道。
卫修摇一摇头,神色微妙:“这些日子太子选妃的事在朝上吵了起来。”卫敬容和袁礼贤两个这一回意见一致,袁礼贤见卫家不似作伪,两家原来从不往来,先是妹妹送礼,后是卫后中正,卫家袁家竟有和缓之意。
卫善听了眉头渐松,放缓了声调:“那怎么去得这么急?”
卫修笑道:“是父亲写了信来,催促咱们快去。”笑完了又苦了个脸,长叹一声:“姑父点了魏人杰跟着我们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敢相信我竟然长痱子了!
虽然每年夏天都不放过我
可现在还没到夏天啊!
我才刚刚吃了青团啊,还没吃粽子呢!
二更肯定会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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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生辰
卫善蹙了眉头:“魏人杰?他为什么跟着一道?”
卫修往亭中一坐, 沉香上了冰盏来,卫修少年人体热,跑马出城这些路, 出了一身的汗, 急急喝了冰盏里的凉茶,这才抹一抹汗。
正元帝体热腿胀, 如今紫宸殿丹凤宫里都已经摆上了冰盆, 卫修只要轮值, 小太监就会看准了上湃过的瓜果冰饮。
正元帝孝顺, 卫敬容也心疼侄女,早早送了冰来, 存在冰窖里, 只卫后原来办了便办了,此时办了便得多说上一句, 万事都把好的挑出来表功。
卫修吃了这一盏, 拿衣袖扇着风:“是爹写了信来, 说路上不太平, 二哥身边的副将领一支军队护送, 姑父也不知怎么想来, 说魏人杰在他跟前请战许多回了,便把他也塞进了队中。”
天下虽已平定,可还有小股流民游窜,有逃离战乱当了难民的,也有干脆投向山林作了绿林的, 战时当了土匪大盗的,一些投了各方部众,干的还是烧杀掠抢的勾当。
有不肯投诚,人数又少的,大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缩在山林之中,大业剿灭了大部分势力,这小股人便一直都在山寨上过那逍遥日子。
各府各州之间重又通商,这些人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天下已定,再没他们展露拳脚的地方,可山寨上又不事耕种,从来都是瞅准了时机下山抢一回吃喝,如今既已通商那就抢商旅的货物,州府派兵歼灭,正元帝案前总有这样的奏报。
卫敬尧一路快行,此时已经到了青州境内,送回的信来写着几日动土,几日便可到达业州,让家里两个小辈算准了日子出行。
他自己便是单人匹马也不怕,何况手上还有百来个兵,可想想儿子侄女出行便不放心,路上没有想的那么太平,叮嘱姐姐必得挑人护卫,卫敬容看信时秦昭正在丹凤宫里请安,闻言便说派上一千人,一路浩荡回去,纵有山贼绿林看见这阵势也不敢上前来了。
魏人杰未必愿意,可正元帝既有了口谕,他不愿意也得跟着一道,卫修伸手挠挠脸,从袖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魏家姑娘给你的。”
魏人秀在家哭得伤心,哥哥都能跟着去了,她却不能去,卫善心怀歉意,若仅仅是迁坟,那去一个和去两个都没什么大差别,她也可以邀请魏人秀,一样坐在舟中,还能结个伴。
可他们回去不仅仅是迁坟的,跟着一个魏人杰已经难办,再更一个魏人秀,日日和她同进同出,还得想法瞒她,万事都不自由。
“那咱们甚时候去?”她要是走了,得把秦昰也送回宫去,在别人身边总不牢靠,还得放在姑姑眼皮底下看着才是,卫善一念及此,自己都先一怔。
正元帝是不肯让儿子回去拜祭外祖父的,秦昰的年纪又确实太小了,卫善想一想让沉香取了信笺来,写了一封信给姑姑。
不过三五句话,很快就写就了,卫善拿起信纸细细吹着,待墨迹干了,叠起来交给卫修,卫修自上回听小妹与父亲对谈,便一直都在思量,正元帝是姑父,也是皇帝,只看他想必先当姑父,还是先当皇帝。
知道卫善有隐忧,笑一声道:“待到了业州,我领着他到处看看,若有什么事,你叫丫头支会我一声,还可以带他出城去。”
卫善抿嘴一笑,魏人杰倒是不难支使,他最爱论战,业州附近大大小小的郡县都有过战事,都到了地方,他怎么也得去看一看的,秋日里猎雁,冬天打狐,再不成还能派个五百人,两边对战,总有法子叫他少听少看少知道。
卫管事也先去了业州,把卫家旧宅收拾一回,再把旧时田产庄园这些年的帐对一对。
卫家离开业州已经十数年了,当年千亩良田水田都是卫家的产业,后来城破出逃,再打回业州时,已经被人抢过一回。着又是连年征战,自青州一路打进皇城,混战时也顾不得千里之外业州城中的田产房产如何了。
卫管事要回去清点田地,这些年报的都是虚数,在册的良田十年未动,或有虚报瞒报的,都要回去查实,免得其中有人贪墨。
这事跟卫敬尧商量是无用的,卫管事便拿着帐册来跟卫善商量,卫善细问他许多田庄田租的事,咬唇问道:“若是免去这十年间佃农瞒下收成,咱们费多少银子?”
此番既要回去,就要宣扬的乡人皆知,吹鼓奏乐回去,也不如施恩于人要强,卫善想到头一个办法,便是让卫管事回乡盘帐的时候,给予佃农恩惠,若是这些年来耕种不断汲养良田林地的,便免去田租钱。
大业评测田地也分几档,良田一亩银子多少,若是乱石荒草的野地,光是开耕又得花费许多银子,是以袁相才会减免赋税,希望战乱时逃难的民人能再回来耕田,农事才是国之根本。
卫管事心里飞快算出一笔帐来,知道这事是靠不着卫敬尧的,他连家里有多少田都不知道,粗算了一笔,开口答道:“不曾看过土地,倒不好估算,这些年的粮价取个平数也约莫得有五六万两银子。”
天下起兵时业州也因远离战事保得平安,民人从不曾断了耕种,后来虽荒废些,也因为底子强,少有那离乡求生的,便不算天灾与战乱粮价高抬,掐头去尾,这个数算的是个平数。
这许多银子,摊到每人头上又哪里要得回来,卫善回去是给亲爹建祠的,一要帐便把原来的恩德都给抹去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才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
吃饱了穿暖了,这才能有闲心念一念过去的恩义,卫善把手一挥:“全给免了就是。”
卫善吩咐,卫管事只有应承,知道这是拿银子买人望,笑一声道:”依我看,该量还是得量,主家不在,我不过是管事,就该办管事要办的事。”
测评田地,计算收入,是种了粮还是种了果树,有没有人瞒下田地来,每年报的损毁是不是对得上数目,这些数字一合,也得揪几个欺上瞒下的出来,等卫善到了,要立祠时,把这番功绩都记在卫敬禹的身上。
卫善不曾办过这些细事,只知道免债就是给了恩惠,一瞬也想不这许多来,反是卫管事常年做的就是这些事,顺嘴就说了出来,该怎么施恩,怎么抬高,把好处都算在卫敬禹的身上去。
两人商量定了,这才去告诉卫敬尧,他仔细听了,也跟卫善似的把手一挥,佃农事归给卫管事,他要做的是把看看原来留下的守城兵马还有多少旧人,能用的又有几个。
一家人兵分三路,卫修卫善留在京城,卫善主攻赵太后,日子虽短却也有些收获,赵太后到了这个年纪,总爱身边有些小辈,卫善奉承得多了,她神色就一天比一天更亲热。
赵太后不识字,卫敬容写来的信里有提到她的,卫善都会拿来告诉她,送冰来便是姑姑怕祖母在山上暑热,这才早早送了冰来。
赵太后依旧拿鼻子哼哼,可她对杨家的观感也不好,思恩侯夫人功力了得,说的话就是赵太后最爱听的那些,下舌头哭一回,卫家抬着赵家,而杨家竟然隐隐瞧不起她,她心里怎么高兴。
原来卫善要走,把碧微留下是很放心的,如今却不那么放心了,心知碧微无错,可她自进了皇城起,便一直都是姑姑在照看她,出了什么差错,姑姑也撇不清干系。
卫善回去到飞霞阁中便吩咐沉香收拾东西,她常看的书,在写的字都收起来,秦昰玩了回来就看见姐姐在理东西,知道她要走了,眼睛一眨就掉了两颗眼泪:“我也去,带我去。”
卫善把他抱着放到床上,拍着他的背:“咱们都走了,姑姑可就没人陪了,你是不是得留下来陪她?”
秦昰小胖手抬起来揉眼睛擦眼泪,想一想母亲身边确实是没人陪伴,只好点一点头:“那我留下来陪姑姑。”一顺口,把亲娘叫成了姑姑。
卫善正要笑,就见碧微立在门边,手里捧着一碟子薄荷糕:“怎么这样快就收拾东西了?”要是秦昰回去,那弟弟也能回去了。
她还未想到自己,卫善先接过糕点,搁到炕桌上,秦昰这下子更不哭了,他不好意思在姜碧微的面前哭,抓了一块糕自己吃起来。
“来信催得急,想必业州有许多事要办,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五六个月,等我回来给你带业州土产。”她一直在看业州图志,看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当真如何,还得亲眼看一看,父亲那些故旧是不是还能卖卫家的面子。
碧微张口欲问,又略有踌躇,卫善硬下心肠:“姑姑才刚送了信来,再有一月宫中人也要来避暑了,碧成就先跟着昰儿回去读书,麟德殿里都该换夏官讲书了。”
碧微这才显出喜色来,可她又跟着想起了赵太后,空出来的一个月,总不会让赵太后一个人呆在离宫里,可她也不放心让弟弟一个人住到宫中去。
卫善道:“我看祖母很喜欢你,你多陪祖母两天,要是讨了她的喜欢,她的话可比谁的话都管用。”大事赵太后是办不成的,小事她只要开口,正元帝就能办到,去亲近秦显,还不如亲近赵太后。
卫善这一句,碧微听了进去,正元帝是孝子,赵太后一张口,可不就想起了陈氏来,她笑着点点头:“我也很喜欢太后娘娘,能陪着她是我的福气。”
两桩事定,卫善心下暂安,隔几日就要走,先走水路再转陆路,路程遥远,道上又不太平,除了那一千兵丁,还有上官娘子和青霜,秦昭又把王七调了过来。
卫善一样一样想得仔细,到了地方就先吩咐王七去调查杨家,到明岁年末,还些日子,卫家的时间算一算也不多了。
来飞霞阁的时候带的东西便不多,走之前还得先回宫去住上两日,陪一陪姑娘,再跟正元帝践别,日子一晃而过,第二天就要进宫了,前一日离宫里的太监宫人个个面上都有喜色。
卫善窝在房里一天都不愿意出去,仔细看卫修带过来的那些手稿,有看的明白的,也有看不明白的,这些大约是草稿,有的短短一行字,根本不知写的是什么。
卫善翻着书页,怀里还抱着黑袍将军,黑袍将军正是爱玩的时候,跟秦昰一样淘气,伸着爪子按住这些纸,没一会儿就跳出卫善的怀抱,扑窗外的飞蝶去了。
宫人来来回回的奔忙,卫善也不以为意,还当是收拾东西预备回宫的,等到夜幕将至,沉香笑盈盈的来请她:“二殿下来了,请公主到芙蓉池去。”
卫善皱皱鼻子,秦昭来了怎么不直接过来,反而要去芙蓉池等,她看看西偏殿里亮着的灯火,知道秦昭一向小心,秦显的心思瞒得过旁人也瞒不过他,许是避嫌才不来的。
她趿了鞋子就要去,沉香却取了宫裙来:“公主这一身也太家常了些,总得换一条裙子。”
卫善低头一看,她歪在榻上发懒一整日,裙子衣衫都皱了,依言换了衣裳,换了一件杏子红的纱裙,簪上两朵金花,这才往芙蓉池边去。
秦昭就站在四面亭中等着,此时莲叶还出水,池上浮萍尽去,池水碧悠悠一汪,卫善人才刚到池边,十几个宫人便点了莲花灯放进芙蓉池里。
池水推着莲灯往亭台边来,湖心之中烛光点点,卫善站在那儿看住了,嘴巴一翘笑了起来,亭里竟然还藏着几个女乐,人未到笙管先响,卫善快步往秦昭身边去:“这是干什么?”
秦昭在灯火里冲着她笑:“给你过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季榜倒数第五啦!
营养液榜竟然也排到22啦(2这个数字果然跟我很有缘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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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合欢
夜色渐浓, 百来盏莲花灯推向湖心,一时满湖灯火与天上星斗相映,玉栏边扎着彩绸, 秦昭扬一扬手, 那乐声便响得更轻快些,他伸手摸一摸卫善的头:“不及预备你的生辰礼了, 待你回来, 我再补上。”
卫善走得急, 这才刚五月中, 离她的生辰还远得很,可她此次回去要先坐船再换车马, 不比卫敬尧快船快马日夜兼程, 安安稳稳的走着,怎么算也得有一月余, 七月七的生辰便得在路上过了。
管弦声一出, 隔水那片楼台上便有舞姬鱼贯而出, 身披璎珞, 脚踏金铃, 单脚飞旋, 身上的舞衣纱带随风飘扬,好似飞天。
卫善就立在栏边看舞姬歌舞,要扎彩灯,要排舞乐,秦昭预备这些, 也是很有心了,她把脸一侧,露出笑容来,扯住秦昭的袖子:“二哥真好。”
宫人捧了玉盘金盏出来,俱是些卫善爱吃的时鲜果子点心小菜,一圈摆在四面亭的石桌石凳上,秦昭请她入座:“来不及细备,只能粗略些。”
这已经是正经的贺寿,有歌有舞还有酒,难得竟还赶上好天色,昨儿夜里轻云蔽月,今日却月华漫天,台边不住点灯也能看得清舞蹈,隔风隔水送来舞乐花香。
石桌上还摆了一屉寿桃,一个个捏得荔枝大小,雕叶染红,算是给卫善贺寿,她年纪还小,便不蒸大桃,拿小糕点充数了。
冰酪樱桃更不能少,此时头一批四月里樱珠儿已经过了时令,送上来的一颗颗五月樱肉厚皮薄,盛在白玉盘子里,翠梗红樱,卫善拎了一个塞进口中,咬了一嘴的樱桃汁儿,红艳艳染了粉唇。
卫善坐在石凳子上望着水面莲灯隔壁歌舞,虽是仓促备下的,却样样都是她爱吃的,倏地笑了起来。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个生辰。
她自小就备受宠爱,每年生辰几个哥哥都要想着法儿的给她过生日,叔叔若在京城,那便更热闹,还有一碗长寿面是怎么都断不了的,年年都是姑姑亲手做的。
姑姑同她一样,打小就十指不染阳春水,只这一碗面她特意学了,年年生日她一早起来,那碗面就已经上了桌。
直到被困小瀛台才断了年年都吃面的定例,想吃也已经吃不着了,姑姑那会儿万事不管,日日除了念佛就是念佛,好似多念一句经文,就能替死了的和活着的都积一点德行福报。
小瀛台中缺衣少食,送来的东西总不够分,穿得少吃得也少,她这才练了捕鱼的本事,从春到秋,这东西总不会断。
荒草园里天长日久,卫善自己都不记得日子了,海棠落了一池,水莲自铜钱大长到碗口大,萤火漫天河灯飘流的时候,就是她的生日要到了。
卫善是七月七日这一天生的,七夕这一天阖宫的宫人们都要放河灯,彩纸糊的彩纱扎就的,扎上成百上千个,到了七夕夜放在云梦泽中,当作游戏哄秦昱开心。
宫里处处扎彩点灯,连膳饭送来的吃食都能好上些,秦昱到了夜里就要领着宫妃们往云台设宴,坐在云台楼阁上看云梦泽中千盏莲花灯。
这些灯也不过赏得一时,秦昱看过了,这些灯也就无用了,第二日再让太监宫人坐着小舟劳出来,恐塞了河道,让云梦汉水源不通。
这些扎彩的河灯有的能通过龙首渠飘住宫外去,有的便顺着水流飘进小瀛台来,年年放灯,卫善年年都会去看,笙歌管弦隔着水都能听见。
云台上灯火亮如白昼,舞妓歌伎达旦为秦昱作舞,仿佛顺着水流都能闻见酒香气,可卫善看的不是这个,她看的是河灯。
这些河灯是很有用的,里头有一枝枝短蜡,便是被水浇灭了,这些蜡烛也还能再用,捞上来的河灯有的还会画上几笔画。
宫人识字极少,能够作画都已经难得了,卫善先时不懂这些怎么这些灯上都画着“龟”,宫人再不擅画总会描花样子,粗涂几笔也是好的,怎么画了这么个东西,后来才知“龟”与“归”同音,这些宫人们都盼着能归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