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坐在窗边,垂眉敛目,伸手将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捧起碗一口接一口咽下,仿佛不知阖宫的人都在看她。
碧微站起来将窗户阖上,春日暖阳从菱花窗格扇中透出来,照着她们的脸,她又一次道:“总该谋一谋活路,他日日都来,你纵心里恨他,也不妨虚与委蛇。”
她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说得更透,卫善将碗里汤食吃尽了,搁下碗来擦拭唇角,抬头直视碧微:“这话,姐姐不必再说。”
魏人杰日日都往大福殿来,先是送了两床软被,跟着又送了两个侍候的宫人来,他的心思人人尽知,碧微更是看得清楚,犟头倔脑不如放低身段,真等到卫家的大军攻来,魏宽哪能容她活命。
小宫人进屋收了碗碟,怯生生立在殿门外禀报:“将…将军来了。”
卫善不欲见他,碧微看她一眼,低声对小宫人道:“公主立时就来。”将王妃隐去,只提公主,跟着又伸手想替卫善理一理衣襟。
被卫善避过,收回手道:“你便不愿,此时能靠的也只有他…总要问问太皇太后何时能落葬。”
长清宫降了,卫敬容便能有个体面的葬礼,连永平帝都有个荣亲王的尊号,死了的人就更能得享体面了。
卫善被她这一句说动,姑姑的棺木停灵在奉先殿中,外头越来越暖和,尸身不能久侯,总要入土为安,也正可打听长清宫中事,她立起来整整衣裳,起身往殿门外去,各屋中人见她出殿去,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魏人杰送了一盒馔香楼的花糕来,立在大福殿外的梧桐树下,看见卫善出来,反而局促起来,将花糕盒子递过去。
京城重开商市,头两日街上还萧条些,到了第三日,门楼铺子通通整顿迎客,新升任的京兆尹分派人手在坊市间催开商户做生意,跟着又颁布新令,免去京城百姓一岁的税课。
只要日头照样从东边升起来,日子就得照样过。换了新帝,街上还更热闹些,将节里挂的彩幡挂得满城都是,馔香楼的点心也照常出锅,门前挤挤挨挨排着人,人人都绝口不提小皇帝被赶上山的事。
魏人杰从宫城出来,母亲和嫂嫂早已经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儿住到宫中去了,只有他怎么也不肯睡在殿中,还回到成国公府那间小院里。
经过馔香楼时闻见花糕出炉的香气,停顿片刻排到了队尾,他身材高壮,又未蒙面,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前头排的十几个人渐行散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惹了军爷。
魏人杰拎了一包花糕,转身便撞上了京兆尹,新升任的京兆尹立时对他行礼,看他手里提着花糕,笑盈盈道:“将军也爱这儿的点心?”
还未行大典,魏人杰自然也未受封,上下官员们虽口里唤他将军,实则拿他当作王爷看待,晋地的战报还未传回,魏王已经这个年纪,若是长子回不来,次子与孙儿倒可一争诸位。
魏人杰冷淡至极,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算作应答,扭头又往宫里去,京兆尹不以为忤,笑着目送他离开,魏人杰不仅不给他好脸色,对谁都没个好脸,可魏王却对小儿子关爱宽忍,阵前违令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若不然依着这位的性子,还真争不过魏王的孙子,京兆尹眼见魏人杰走远了,这才收回笑意,如今诸位之争已见端倪,与先帝当年,又有什么分别。
魏人杰人高马大,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点心盒子,在人群中份外扎眼,他一走,馔香楼前就又排起长队,街市上的官员比往日更多,经过魏人杰面前时,都要冲他行礼,他一路视而不见,却不能昂首挺胸,越是行到宫门前,越是佝着身子。
当着卫善的面就更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看她的眉眼,对她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同我说。”
卫善干脆问他:“登基大典何时举行?”
登基大典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钦天监与礼部合议,挑了下月十五,魏宽身边那些才刚提起来的谋臣便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恐夜长梦多,把日子定在二月初十。
打是一定要打的,西边诸州府尽可纳入版图,所虑者是南北两边,干脆先把清江还给大夏,让大夏派兵吃掉卫平手上的兵马,两面夹击,损耗卫平的兵力。
江宁王吃下清江这片土地,兵将也有折损,一时提不起劲来反攻大业,待到北边秦昭的军队打过来,南边卫平已不足虑。
魏人杰久不回答,卫善便又再问:“太皇太后何时能够下葬?”
“就这几日了。”永平帝从长清宫又回到宫城来,等到行完大典,将他看管在荣亲王府中,派几个太监宫人监管他,等永平帝的事了了,就轮到卫家的事了。
魏人杰犹豫了几日都不敢开口,他确是想出一个法子来,能将卫善救出去,两边动刀动剑,也不能拿个女人作质,这个法子还不是魏夫人告诉他的。
魏夫人见不得儿子这个腻腻乎乎的模样,将他召进甘露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瞧瞧你自个儿!哪还有半点男人的样子!”
打完了又心疼,这六年里儿子在外风餐露宿,吃了这许多苦头,前头男人有事忙,魏夫人的一等大事便是给自己的儿子寻摸个良配。
她让阮尚宫把各家适龄的女儿挑出来,儿子二十多了还未成婚,要挑就得挑个他喜欢的,对阮尚宫半点没有隐瞒:“你是见过晋王妃的,就按着她的模样来挑。”
阮尚宫头都不敢抬,按着卫善的模样来挑已经不是易事,魏夫人又诸多规矩,年纪要轻,儿子喜欢卫善的时候,她十四五岁的年纪,要补也补一个十四五岁的给他。
这是给未来的王爷选妃,阮尚宫挑出几个品貌合适的,将画卷呈送到魏夫人的面前,魏夫人横看竖看也拿不准主意,干脆把儿子叫来,由得他挑。
魏人杰连扫也不扫那画像一眼,气得魏夫人又是一巴掌,待看见儿子身上穿的还是旧衣,送去的织
锦衣裳都没上过身,又忍不住心疼起他来:“你要是真喜欢卫家那丫头,我倒有个法子保她不死。”
魏人杰立时抬头看着母亲,魏夫人冷哼一声:“你将她捆了带进府中,用药也好,用强也好,养她三两个月,还不驯服?”
魏人杰闻言大震,他对卫善从未生过这般心思,心中自来以她为敬,听见母亲这么说,站起身来就要出殿去。
魏夫人又是一记巴掌:“你那些叔伯们难道个个都是你情我愿,明媒正娶?”山寨上的兄弟这么多,女人从什么地方来?凭她什么寡妇小娘子,嫁过的未嫁的,只要上了山,都是一样的。
“她此时难道就不恨你了?有了孩子就好了,你爹这会儿是没想起她来,等想到她了,她还能活得成?”魏夫人恨铁不成钢,儿子盼了这么多年,也该一偿夙愿。
魏人杰攥紧了拳头,对卫善道:“你,你跟我回府去。”
第350章 敬酒
魏人杰连着几天往大福殿来, 每回都让宫人送东西给晋王妃,守殿的卫士见了他,面上模样恭敬,暗地里便互换个调笑的眼色,宫城里还有谁人不知,魏王的儿子对晋王妃一往情深。
二人在花树下对谈,两个卫士目光一往卫善身上打转,魏人杰便眯着眼睛瞧过来,两人赶紧肃了脸色, 不敢再打探二人说些什么。
可魏人杰这一句话,还是落入耳中, 左首那个对右首寻个挑挑眉头, 两个人赌了一顿酒,赌这位魏将军什么时候才把晋王妃带回去。
卫善面上怒意一闪而过,又敛目忍耐, 魏人杰看她面带怒容,却隐忍不发, 想到这些日子宫人说她少食少睡,因太皇太后过世心中伤痛难止, 压低了嗓子道:“我绝不会动你, 你跟我回府,只要骗过父亲母亲, 我就将你送出城去。”
卫善怒意稍减, 看向魏人杰时目带讥诮, 问他道:“往南逃还是往北逃,又要如何才算是骗过了…魏王?”最后两个字从喉咙口挤出来,却似飞刀扎在魏人杰身上。
魏人杰张口结舌答不上来,魏夫人说了那番话,看他脸色变化知道他意动,生怕他说出要娶卫善作正妻的话来,又赶紧添上两句:“你要将她带回府里也成,可你先得明媒正娶一个当王妃,崔家的是不成了,谢家女儿倒有好的,你叔伯的女儿中你要是有喜欢的,娘也替你聘回来。”
说着伸出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宽慰似的拍打他,魏夫人待两个儿子少有这么慈爱的时候,苦口劝他:“你兄长妹妹都阻在路上不知何时能回,娘只求你能好好成亲,生下孙儿来,你若应了,我便替你去你父亲面前说项。”若是不应,她也不会替卫善求情。
儿子一颗都吊在卫善身上,那些旧部都已经升了官,比正元帝在时,官位高上一截,西边诸州还要靠他们驻守,北边的仗也要靠着他们去打,也有人想结儿女亲家,可儿子这个心思,真讨进来,岂非结仇。
“怀了孩子再许她出门,把她人留下,心也留下。”说着挑出谢家女儿的画像,展开来给儿子看:“这是谢家三女儿,样貌品性都是好的,要不然寻个借口宣到宫里来给你看看。”
魏人杰存着要救卫善的心思,点头答应了,他一心想着将卫善送出去,听了这话也难免酸涩,当着卫善的面更说不出是带她回府假装侍妾。
一夕之间世事变幻,原来还当在胡汉边陲口不能言,已经苦极,哪知身居高位,才是苦极。
卫善看他颓然,转身便走,魏人杰又道:“我明日再来,你若改了主意,就告诉我。”
当真要放她走,山道上又为何阻拦?卫善不肯信他,素着脸进了殿门,碧微见她回来,跪坐着直起身子:“他说了什么?”
每回都是送东西来,这回要见人,必是有话说,卫善摇一摇头:“没说什么。”
碧微秀眉微蹙,见卫善脸望向窗外,一句都不再对她多说的样子,又把话咽了进去,两人一夜无言,第二日清晨,阮尚宫带了几个宫奴,抬着两只箱子进了大福殿。
“这是娘娘送来的。”点心绫罗茶叶香料应有尽有,阮尚宫领命而来,魏夫人叫她劝一劝卫善,昨儿将军丧着脸回去,娘娘便知他没说动卫善,吹不得打不得,还得待她好声好气的,才算是顺了儿子的心思。
阮尚宫满面堆笑:“公主尝一尝金乳酥,是光禄寺才刚做送上来的,这些料子香料,也都是公主原先爱的。”抖落出一块杂银丝绣牡丹花的缎子,铺在桌上,撑起笑意来:“这可都是今岁的新花色。”
东西必是阮尚宫挑的,连她都知道挑素色的送给自己,魏夫人却打主意要把自己送进成国公府,给魏人杰当侍妾,卫善抿紧双唇深吸一口气,才对阮尚宫道:“多谢夫人赏赐,我在孝中,不便穿戴这些。”
一句话就把阮尚宫给堵住了,卫敬容新丧,卫善此时进了成国公府,那便是不孝不贞,两重罪名压在身上,秦昭还怎么肯替她拼命,可这事由不得她不答应。
阮尚宫心中叹息,将缎子搁到一边,见殿中没有旁人,起身跪倒在卫善的身前:“劝旧主侍奉新主,奴婢是舍了脸皮才说出这些话来,可公主也该为自家打算,太皇太后泉下有知,也盼着公主平安。”
“我若当真进了国公府,卫家先祖泉下有知必以我为耻。”这名声传出去,不说她的一双儿女,兄长叔叔怎么能抬得起头来,二哥又该有多么伤心,卫善胸膛起伏,好半日才平息怒火,她不过是听命行事,对阮尚宫道:“你将这些都抬回去罢。”
阮尚宫心中叫苦,她来时娘娘便道这是敬酒,言下之意,便是敬酒不吃,等着她的还有罚酒,阮尚宫眼见卫善绝肯定服这个软,退到门边不住叹息。
碧微一把拉住了她:“还求姑姑回去替公主多美食几句,太皇太后新丧,公主悲伤也是人之常情。”说着褪下腕间金镯,阮尚宫身边跟着的宫人一人塞了一只。
“自当替公主尽力,太姬也劝一劝公主罢,如今还是我来,娘娘若是不肯等了,派了旁人来,可就…可就不体面了。”阮尚宫说完出了大福殿,回去禀报魏夫人。
魏夫人与儿媳妇两个坐在殿中,贺氏一看阮尚宫的脸色,便知道事情没成,替婆母沏一盏茶:“母亲吃茶罢。”
魏夫人哪有心思饮茶,看东西又抬了回来:“她还不肯?”对卫善已经多番容让,让卫敬容在甘露殿中过世,又将她停灵在奉先殿,也不曾为难先帝女眷,当年秦正业打进皇城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客气。
阮尚宫道:“公主还在为太皇太后过世伤痛,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不如再等些日子,待公主心里好受些,再说这话。”
魏夫人还未开口,贺氏先开了口,使了个眼色给儿子,让抱着魏夫人的腿撒娇,对婆婆道:“太皇太后将她养育长大,她心中悲伤也是人之常情,母亲不必动怒,待我去劝一劝她,叫她应下这事来。”
贺氏料理家事从来都是一把好手,魏夫人很倚重这个儿媳妇,这事她本就没想着能说成,卫家人都是硬骨头,软办法不成,还有硬办法。
可儿媳妇已经张了口,她便点一点头:“你去罢,她若还不肯,就依着我的法子来。”叫他们生米成了熟饭,若不是儿子心里除了她连根女人的头发丝都没有,又何苦强逼她,就让她在大福殿中清修便是。
叹息一阵又吩咐阮尚宫:“你再去奉先殿看看,叫几个永福寺的和尚来,先念一轮经书罢。”说罢支着头,额间隐痛不止。只当造了反,从此天下就没哪个人敢蹬鼻子甩脸子给魏家人看,哪知真的住进了甘露殿,才知还有许多麻烦。
贺氏替婆婆轻揉额间,吩咐尚宫们抱着儿子女儿下去,手上在动,眉头却紧紧蹙着,待到婆婆睡了,贺氏才退出殿去,赶去了大福殿,将身边宫人留在门外,自己进殿去见卫善。
卫善一身缟素坐在屋中,只当贺氏也是来当说客的,目光冷然望着她,贺氏却对她一笑,轻声问候:“王妃身上可好?”
如今人人都称卫善作公主,碧微最早改口,宫人们便也一个个跟着改了口,仿佛叫了她公主,就能忘记她晋王妃的身份,替她委身魏人杰扯出一块遮羞布,贺氏开口这一声王妃,倒让卫善多看了她一眼。
贺氏坐到卫善的身前:“我与王妃并无旧怨,贺家与卫家也没有怨仇。”
贺家一门是正元帝杀的,贺氏心存怨恨这许多年,可与卫家倒确是没有怨仇,当年贺家谋逆,满城风雨,每到节令宫中送出礼物时,卫敬容从没有断了贺氏的那一份,何况卫善知道魏家小儿子是贺家的香烟,却一个字都不曾提起过,这不是对魏家的恩德,而是对她对贺家的恩德。
宫人送进香茶来,贺氏握着杯子饮得一口:“王妃帮过我许多回,我一直心中感念,却无力报答。”贺氏抬眉直视卫善,目光坦然:“我愿助王妃脱困。”
第351章 条件
贺氏两只手叠在膝上,语气诚恳, 目光坦然, 连法子都已经想好了:“等大典一过, 婆婆许我替父母兄妹办四十九日水陆道场, 王妃正可跟着一道去寺中祈福念经,头先几日,必是看管极严的, 往后便会松散, 总能寻着机会送王妃出去。”
贺氏一面说一面觑着卫善的脸色,见她神色缓和, 压低了声音继续劝她:“王妃只要假意答应婆婆所求, 我便能劝婆婆许你跟我一道出宫, 到时候咱们再从长计议。”晋地的战报迟迟送不回来, 她这些日子心中焦躁难安,恨不得能插翅飞出宫城去。
贺氏想让丈夫一路乔装回来, 先到京城再图其他,可公公却想让儿子拿下晋地,立个大功, 拖住卫敬尧的兵力,抵挡住卫敬尧从边关杀回来的脚步。
晋地可是秦昭的藩地, 凭丈夫手中那两万人马,哪有这么容易就将整个晋地收归麾下, 她们手里扣下了卫善, 卫敬容的死讯又还没传出去, 若是丈夫被生擒,手上也有能够交换的筹码。
公婆有两个儿子,可她却只有一个丈夫。
“你有什么条件?” 卫善把她那些报恩的话通通略过,有意从她口中知道些外头的战况,贺氏肯出手助她,必是战局发展不如魏宽想的那么顺利。
贺氏心思被揭破,面上微红,才张口说话却比方才更硬上几分:“如今只有我肯助王妃逃脱,纵然小叔有心,王妃难道就肯担污名么?”
贺氏才刚嫁进魏家,魏人杰就去了边关,在贺家的军队中混战功。等到秦显出事,魏人杰的死讯跟着一并传来,魏夫人伤心之下言行颠倒,魏宽出征,家中事便全仰赖贺氏。
公公领兵平的是自己的父亲,贺氏心知不能,却忍不住抱有一线希望,公公能看在与父亲二十多年的交情上,饶了父母兄弟们一命。
等到贺家举家被押解进京,贺氏夜夜都不能安眠,全家以谋反论罪,正元帝深恨父亲看护太子不利,将他凌迟处死,行刑的那一日,贺氏将自己关在屋中,是魏人骄出面收裹了骸骨。
魏家待她确是有恩,可情深意重只有丈夫一人,公公只道丈夫必能取下晋地,婆婆又只想着小叔在外多年,受了多少苦楚,一心想让他得偿夙愿。
贺氏辗转反侧,到如今已经是起事的第六日了,再有几日公公便要称帝,晋地该有消息传进京来,可却迟迟没有动静,贺氏甘愿冒险,护住卫善,以此来跟秦昭一方谈条件。
“我不肯担污名,也绝不让祖先丈夫蒙羞,可夫人这么做,就不怕魏夫人发怒?”比起魏人杰,卫善显然更愿意与贺氏打交道。
“魏家男儿宁战死,不逃跑,当年我能攻战掠地,我的儿子自然也能。”贺氏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将魏宽的话学给卫善听,魏宽一口将她的提议拒了,贺氏的口信送不到丈夫身边。
她不管公公与父亲当年如何接连打下城池的,她只知道丈夫没有音讯,儿女日夜盼望父亲归来,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兄弟,不能再失去丈夫:“我是诚心诚意愿助王妃脱困的。”
卫善听了这话,明白了魏宽的意图,正元帝尚在世时,晋地储军连年削减,正元帝又不住给魏人骄加官,至使晋地大半兵力都在魏人骄手里,魏宽这才觉得儿子多有胜算。
这些年来,晋王府的收入都用来养兵养马,几处采石场跑马场中都是秦昭养的私兵,这些人只听吴三的调派,魏宽就算想到秦昭手里握有私兵,也绝计猜不到会有这么多人马,是以魏人骄才迟迟没有音讯。
贺氏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卫善也不欲立时就托出底牌,看她一眼道:“夫人打算怎么送我出城?”
贺氏听她终于松口,也跟着缓和下来:“永福寺本就在城外,只要出了城,一切都好办。”
卫善听见雍州已被攻下,面上颜色急变,贺氏见她如此,才知魏人杰什么都没跟她吐露,冲她缓缓点头:“二月初五那一日,天色未明时就已经攻下了雍州城。”
城虽攻下,人却没捉到,长清宫失了最近的外援,若是援军不断,永平帝也没这么容易被人抬出来换平安。
贺氏的话总有些不尽不实,她见卫善还不肯答允,对卫善道:“王妃若不信我,便守在大福殿中,我是婆婆送来的最后一杯敬酒,想必王妃一辈子吃惯了敬酒,还不曾尝过罚酒的滋味。”
魏夫人自幼见惯了山寨中事,如今都已经撕破了脸,还留情面给谁看,卫善若是识实务,她自有赏赐,若是不识实务,都已经走到了这步,她也有法子逼迫卫善就范。
卫善思量片刻,对贺氏道:“我要带姜太姬一道走。”
贺氏挑了挑眉头,不意卫善到了此时还惦记着要带姜碧微一道走,可能让卫善意动便是好的,立即应道:“姜太姬也一并去寺中祈福念经便是。”
贺氏办了这桩事,回甘露殿中给婆婆报喜,魏夫人倒有些惊诧:“我还当她是个硬骨头,倒被你给说动了。”
贺氏垂首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我许诺带她去寺中经念做法事,又准她绣一幅地藏经给那位超渡,她便先软了一半,余下的事再徐徐图之。”
魏夫人只当卫善应下了,一听她还没松口,还要去寺中做法事,放下脸来心中不愉,贺氏赶紧道:“当真逼急了她,玉石俱焚,小叔岂不埋怨母亲。”
魏夫人叹息一声,算是答允,对贺氏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挂人骄,打仗的事,十天半个月没有音讯都是寻常,你公公当年一走便是一年半载,军报里有他,才知道他活着,你也不必忧心太过。”
贺氏微红着脸应下了,回去便收拾行装,既是去给父母做道场,也是给丈夫祈福,只盼他能平安归来,至于卫善,自然要接到准信才能动作,四十九日里怎么也该接着信了,若是秦昭的兵马当真杀了丈夫,那她也不会手下容情。
卫善虽然应下贺氏,心中却明白没这么容易逃脱,贺氏不收到信报,也绝不肯放她走,须得自己再想办法,宫中守备森严无法可想,永福寺中却有相熟的禅师沙弥,不论如何总要勉力一试。
光禄寺夜里便送了精致的斋菜来,宫人将净汤斋菜送到各屋之中,大福殿里有片刻响动,这些太姬们隔着窗户窥探,她到底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