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乱纷纷的,太常寺办这典礼换了几任主事官员,力气都使在新帝亲耕上,亲蚕典礼倒比往年要
简薄,仪程也由着太皇太后的旨意来,公主们与雍王鲁王半道上添进列队中。
卫善将太初保儿交给了徐太妃,让太初和徐太妃的车队一道从永福寺出发,自己陪着姑姑在甘露殿中,等明日去南郊蚕宫采桑亲蚕。
甘露殿中满室皆静,只余下几盏烛火照着锦帐帘幕,暮色自宫阙深处侵浸整个宫廷,还未到掌灯时分便让宫人们都下去歇息,整座皇宫都比往常要更安静。
只除了蓬莱殿不曾安静,承吉闹着要见甄氏,甄氏都已经去了小瀛台清修,她的侄女儿自然不能再留在宫里,身边一下子少了这许多他熟悉的人,他怎么能不发脾气,宫人太监轮番上前都哄不住他,可承吉又不敢往甘露殿来,只能在殿中打砸东西发脾气。
“姑姑歇一歇罢。”卫善奉了碗牛乳给卫敬容,看着她饮了半盏。
卫善将一双儿女托给上官娘子和沉香,王七带人守护他们,四更时分永福寺外整顿仪仗,待太皇太后仪仗往南郊去时,仪仗空车跟在其后,王七早就带着他们策马一路南行,到雍州城去了。
把保儿交给上官娘时,他才刚吃足了奶,裹在小包被里,闭上眼便睡,卫善伸出手碰碰保儿的脸,他睡得极熟,嘴巴一动一动,睡梦里仿佛还在吃奶。
上官娘子伸手接过孩子:“人都已经备好了,公主不必忧心。”
卫善应得一声,手搁在襁褓上,抚着包被迟迟不肯松开,沉香红了眼圈:“公主放心,便是我的命没了,也要保住世子的命。”
让太初保儿和王七一道走才是最保险的,王七欲请卫善一同走,可卫善怎么能放下得姑姑,卫敬容不在,亲蚕大典如何举办,又怎么替几个孩子争取时间。
魏宽将仪仗军卫换成自己人,明日一路护送太皇太后到南郊去,只要她和卫善不走,魏家手里就有了依仗。
卫善记挂孩子,片刻难安,恐怕卫敬容看出来,定定坐在榻边,指甲嵌进掌心,面上却带着微微笑意,继续劝她道:“明儿天一亮便要往蚕宫去,姑姑总得躺一躺,也好养养精神。”
卫敬容怎么不知她惦念孩子,此时也无暇再想承吉,阖了阖眼道:“也好。”躺下了也睡不着觉,却能让身边人安心。
殿里点起安息香,瑞兽轻吐香烟,两人睁眼看着月色自窗棱边一寸一寸移到榻上,明日出宫不知几时能回,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
卫善阖上眼,夜色渐深,更漏声愈发分明,直到落琼掀开锦帐,她立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几更天了?”
落琼扶着卫善坐起,替她穿上礼服,轻声答道:“五更天了。”
“怎不早些唤我。”
四更天时南门边仪仗翟車都已经备下,等待太皇太后天明登车,王七也该在四更时带着如意太初几个往雍州去,这一个时辰里都没信报传来,那便是万事大吉,等到翟車行到蚕宫,他们就到雍州城外了。
“太皇太后拦不让,说让公主多歇一歇。”
卫敬容已经坐在妆镜前梳妆,卫善趿着鞋子过去,接过结香手里的牙梳替卫敬容梳头,这才想到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替姑姑梳过一回头。
卫敬容对着镜子出神,等卫善替她挽发时才回过神来,一看是卫善倏地笑了,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哪里会做这些,赶紧更衣去罢。”
承吉一早被哄劝着穿上礼服,蓬莱殿有人来请,可卫敬容却没去,她两只手交叠在膝前,等太监来请旨,卫善扶着她坐上步辇。
太后不去,卫善的车便排在太皇太后辇后,路过永福寺那条山路时,落琼掀开帘子,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卫善眯起眼睛,看见一列车队,立在最前骑在马上的是冯率卫。
冯率卫列队冲乱了后头羽林军,此时也无人顾及雍王鲁王为何舍马就车,卫善车后便是碧微的车,碧微紧紧抱着儿子,承佑高烧退了,身子却软绵绵没有力气。
本该在宫中休养,可却将他们一并带了出来,承佑趴在母亲怀中,听见母亲的心跳好似擂鼓,抬头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碧微察觉儿子在怀里动弹,低头看他一眼,心里不住后悔,却咬紧了牙关,拍哄承佑道:“还有些路呢,承佑睡一觉,到了地方再喊你起来。”
承佑本就迷迷糊糊的,今早出来的时候喝了药,这会儿困劲上来了,果然阖了眼睡过去,人睡过去了,耳朵里还听见那擂鼓声,还越跳越快了。
魏宽称病不来,左右尽是北衙三军,当年正元帝亲自领的兵马,曾文涉正想借此机会讨一道御旨,等他的人来报甄太后被毒杀,魏家图谋不轨,再让小皇帝亲口说出魏宽造反诛之,魏宽不来正中他下怀。
等杀到魏宽门前,他只怕还在吃酒作梦,曾文涉骑在马上,紧紧跟在皇帝御辇边,哄他道:“陛下只要在百官面前下旨意让太后陪伴左右,太皇太后也不得阻拦。”
承吉整个人扒在辇边,自己掀了帘子,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干干净净,这会儿又哭得满脸是泪,把辇中铺设的锦毯蹬得发皱,听见曾文涉这样答允,伸手抹了脸道:“当真?”
曾文涉点头道:“当真。”脸上笑眯眯的,须发皆白,看起来比正元帝要亲切得多,温言对承吉道:“陛下若不会说,由臣来说,陛下只要大声说允了便是。”
到了南郊祭坛,承吉下马进祭宫,换过礼服升位,曾文涉久等那报信的人不至,正不耐烦间,见个身着兵丁服色的人骑马冲进祭宫甬道,口中大声疾呼京城内乱,成国公造反。
百官人人俱惊,崔博头一个看向曾文涉,曾文涉却怔了一怔,他安排的分明个太监,等那人近前,身着军服,是个武侯铺守城八品校尉。
不待曾文涉问讯,崔博先问了起来,这校尉口齿不太伶俐,他率领百人看守南城门,今日南郊大祭各坊市之间不许擅自出入,待仪仗出了城门,坊市之间的门还紧紧关闭。
还未登上四角楼,就看见北城门有烽烟,不住有兵丁逃往南门,原是北城门与东城门早已经换了魏宽的人,校尉放下南城门,截断城门转轮把手,领着守城门的百来人一路奔逃到了祭宫。
曾文涉不意他矫诏会成真,这会儿再提不起气来“护驾”,崔博当机立断,护送陛下退往长清宫,再着人骑快马报信,待他想到蚕宫中的卫敬容时,这才环顾四周,未见雍王鲁王。
崔博刹时脸色惨白,内外命妇俱在蚕宫,派人往蚕宫报信,自己先护卫新帝退守长清宫。
第345章 鬼门(三)
这是卫敬容第五次到南郊亲蚕, 正元帝注重农事,身为表率年年亲耕都要换上短打衣衫, 下地耕种, 头回亲耕, 在他手后替播种的是袁礼贤,从此就当作旧制按时进行。
卫家豪富之家,业州又并不出重锦绸缎,卫敬容在业州时不说养蚕,连见也不曾见过,因正元帝犁地娴熟,还着意跟蚕妇学过一回如何采桑叶,喂蚕种。
每到蚕宫领内外命妇们采桑架蚕都无比郑重, 她担皇后之责,不是进了皇宫担起来的, 而是穿着皇后冠服亲蚕时,见内外命妇自东西南北四面往采桑坛行礼时才肩负起来的。
到了蚕宫下翟車回头一望, 命妇们的车辇直排到蚕宫放口甬道上, 珠帏锦帐,香车宝马,远远望不到头。
卫善上前扶着卫敬容的胳膊,她这才收回目光, 看了卫善一眼。这是逃跑, 可又不能不跑, 哥哥当年死守业州, 战死在城楼上,连尸首都未能找到,若是当年他能弃业州而去,往北至营州与弟弟会合,还能东山再起。
秦正业打了这么多仗,败落之际,也曾被周师良李从仪两个吃掉大半城池,他每回总是当机立断,且战且退,弃城而逃,带走兵马再图反攻,从一州到一府,还当真被他一路攻到了大夏京城。
卫善扶着姑姑,不让她回头,去看正元帝的那些旧妃们,这些太皇太姬中也有和姑姑相处了许多年的,当年有一个杨妃在,便显得她们个个规矩知礼,这许多年从不曾冒过头,闲时还与姑姑一同赏花吃茶,可这些人都带不走。
还有那班外命妇,都是穿着诰命冠服而来的,等着听司赞唱班九采桑叶再回。自正元元年至今,京里就少有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候,列队也比往年松散,可因着前头站着的是卫敬容,倒还个个收敛。
甄太后闭门清修,奉恩公夫人也称病不出,等卫敬容往蚕宫后殿更衣休憩的时候,这些命妇在偏殿三三两两齐聚,嚼着甄家的舌头:“太皇太后可算是回了朝,从此后宫就又有主心骨。”
谁都知道新帝智缓,可谁都觉得眼前的日子尚且过得去,太皇太后出宫往永福寺去时还人心惶惶,就怕甄氏一人独大。
甄氏果然也“不负众望”,提拔甄家,结党营私,年节中外命妇们进宫赴宴,甄氏坐在上首面露骄矜之色,这些命妇们拜虽拜了,可总是不免将她与卫敬容相比较。
甄家行事比卫家有云泥之别,不提太皇太后在先帝微时便陪在左右,卫家两个兄弟更是战功赫赫,甄家除了抱养新帝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勋?
倒让奉恩公世子以皇帝的娘舅自居,子弟们更是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如今甄太后进了小瀛台,太皇太后回宫坐镇,后宫自然就安稳了。
蚕宫令丞奉上茶果点心,稍做休憩,等待吉时,再列队出殿,到采桑台采桑。
殿里正是安闲,外头却乱起来,内命妇们才刚齐聚偏殿,外命妇缓缓下来马车,听见外头喧闹都蹙了眉头着人去看,是哪个敢在大典之前失仪,待听见乱声越来越大,方知是前边祭坛乱了起来。
宫人太监跑进偏殿报信,忙乱中又说不明白事由,只说京城生乱,南门守城兵丁冲进祭宫来保驾,到这会儿这些命妇还记得城中流言,先帝时的赵太后一去,赵家便没了人撑腰,正元帝十分瞧不上这个舅舅。
赵家人又不争气,只有一个子弟尚算得踏实肯干,却偏偏为人木讷,如今就在南城门当个守城的八口校尉,既是他领人来了,京城里就是真的乱了。
这些太姬们头一个想到能依靠的就是太皇太后,有人呆坐殿中不知如何反应,也有机灵些的早就绕过回廊往后殿去。
一路上就见前殿跑进来许多兵丁,嘴里嚷着护卫太皇太后,却个个举刀动枪,把廊下院中摆的花盆踢得滚落出去,砸在阶前碎了一地。
太姬们挨着窗边看见,连声惊叫,不及迈出殿门的,赶紧缩身回来,藏在殿中紧闭殿门,将椅子家具推到门边堵住门,缩身靠在墙边门边,人多的地方总比外头安全。
卫敬容一到正殿便说要宣些蚕妇进殿问话,蚕宫令丞倒不觉得古怪,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每到亲蚕都要问一问蚕妇今岁蚕桑事,皇庄送上的来的妇人也都早得过交待,说些风调雨顺的好听话,只是这些往年都安排在亲蚕之后。
蚕宫令丞待自己去宣,颂恩往前一拦,今日典礼,太监们也早换礼服,手中拂尘礼器一搁:“还是我去挑些模样干净利落的来。”
七八个蚕妇才刚进了正殿,外头喧闹声就传了进来,小福子出去片刻立时回来报信,只说前殿已经乱作一团,究竟何事还不知晓,既然乱了,正可趁此时机逃出祭宫去。
怀仁怀安领的人马本就在北门山林边等待,卫善原还想多拖延些时间给王七,王七带着这许多人,能骑马的就只有秦昰秦晏两个,骑术还都只是寻常,从未曾长途奔波过,余下又都是女眷幼儿,根本就走不快,难道曾文涉发觉永福寺车辇中根本无人?
这比卫善预想的乱得更早,隐隐绰绰传说是成国公叛乱,外头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原来曾文涉未动,魏宽先动。
他竟不等祭祀进行关四方宫门时带兵围住祭宫,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先占据了皇城,怪不得小唐没有及时报信。
卫善立时扶起卫敬容:“等不得了,咱们即刻就走。”内外命妇在外乱作一团,趁乱往北门去,魏宽
的兵力大半都会去追击承吉,只要上了官道,冯五就在半路接应,怀仁怀安两个压阵,到了雍州,秦昭旧将关城门点烽火。
“当真是成国公?”卫敬容还不肯信,她答应逃往雍州,是秦昭来信劝她,雍州城的守城将士早已经换了秦昭在清江时的旧部,凡有战事雍州为退守之地,如今战事将起,正可退守雍州,等待清江陇右大军前来。
卫善也不知究竟,随手抓过一件斗篷,替卫敬容披在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簇拥护卫在中间。人已经从前殿涌到后殿来,多是些女眷宫人,惊呼不绝于耳,还有那腿快眼尖的看见护卫守护卫敬容,跟上前来,口里不住叫着娘娘救命。
碧微手上力道不足,小禄子从她怀中接过承佑,紧紧抱住,炊雪仓皇奔逃中扭了脚,饮冰本欲扶他,被她甩开双手推了一把,让她快走。人越跑越多,还未到北宫门林道边,怀仁怀安已经听见乱声进来接应。
仓皇间也不知落下了谁,小车上人越多,跑得越慢,碧微紧紧跟在小禄子身后,承佑被急抱在怀中,早已经惊醒,眼看母亲时远时近,口里不住呼喊。
小禄子的脚程反比卫敬容更快些,急急把承佑塞进车中,返身去扶碧微,卫善扶着卫敬容上车,承佑哭得面是泪,被卫敬容紧紧搂在怀中。
卫善跟着上车,木门未关,驾车人就急赶着马车跑起来,她跪倒在车上这才稳住了身子,自窗中对怀仁道:“姜太妃还未上车。”
怀仁骑在马上护车,对卫善道:“还有一辆小车,姜太妃在后面那辆车上”
卫善伸头望去,果然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车,回望祭宫,见里头已经升腾起浓烟:“怎么回事?怎么乱得这样快?”
怀仁骑在马上,手扶车门稳住车身:“已经派人去查,只知百官护卫陛下往东面去,怕是要去长清宫,咱们一路向南,应当会少许多兵力。”
这样的奔逃卫敬容经过一回,直到此时还能牢牢记得当年的心慌害怕,怀里紧紧搂着承佑,倒像是当年搂着秦显那样。
车轮一路碾过碎石乱草,行过这条山道便直通雍州官道,冯五领人在半路接应,王七一将将秦昰如意护送到雍州,便带人即刻出城迎接卫善。
结香炊雪都没有跟上,越是跑得急,跟上来的人就越慢,宫人脚程慢的,都渐渐坐倒在草丛中,怀仁心中不住焦急,本来是乔妆逃走,不意会带了这许多人,若是有人追击,这些人便是指路的。
谁知后头并无追兵,前头却有拦路的,东南两条官道上都安排了人阻击,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前锋头盔,一箭就将人射下马来。
倒卧的尸身阻拦了后面的马队,怀仁急叫一声护车,十几人便将马车团团围住,前头几十骑,也不知在官道埋伏了多久,卫善刹时面色大变,若是此时有人拦路,那么王七那一队人是不是也被拦住了。
第346章 鬼门(终)
马车急停, 卫敬容促不及防撞上车壁, 情急之中还伸出双手, 一把抱住了承佑, 一只手护在他的头上,一只手搂紧他的肩膀。
承佑大病初愈, 还在吃药调养,人昏沉沉的,软绵绵缩在皇祖母怀中,受这番惊吓睡意全无,瞪大了眼望着卫敬容, 惶惶然叫了一声:“祖母。”
卫善坐在车中,耳中方听得怀仁大喊“护车”, 面上颜色已然变幻, 情知生异, 不待马车停稳,便想探身出去一看究竟。马匹受惊立起,卫善差一点翻出车外,双手紧紧扣住车窗,使力使得指甲翻起, 幸亏车边已有护卫,死死拉住了缰绳安抚马匹, 她才又跌坐进车中。
卫善不及问询姑姑承佑受伤了没有, 便见截断去路的人马呼喝而来, 个个坐在马上手挽劲弓, 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
她被烟尘吹得睁不开眼,扒在车窗上看过去,只见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低头看向阵前倒卧的守卫,看那只没入头盔的羽箭,便知来是魏宽旗下精锐。
魏宽箭术极精,当年打仗他队伍中弓箭手都经过千锤百炼,正元帝在时这些精锐散编在神策金吾之中,驻守在皇城各处,此时纠集人马截断去路,一箭震摄守卫,跟着却又挽弓不发,是欲生擒了。
待烟尘散去,卫善才看见领头那人的模样,他坐在马上也显得比寻常人高些,人人都身穿甲衣,手绑红巾,独他一人用黑布蒙住了脸。
一边要逃一边要截,阵前对峙,蒙面人却久久都不开口,他身后几十人侧目看向他,也还是不出声,反是卫家家将先问他道:“来者何人?”
阵前厮杀也要通报姓名,彼此有名有姓,追债有主,不当冤魂。蒙面人却不接口,低哑着嗓子道:“请太皇太后回朝。”
对峙之时,卫善便看见家将们互打眼色,话音未落,十来个护卫便先骑马冲了过去,先打散他们的箭阵,近身拼杀赢面更大。
虽刹时生变,魏家军依旧箭不虚发,先冲出去的十几人个个中箭倒卧,□□马匹却依旧冲了过去,十几匹马后臀上插着匕首,胡跑一气,将魏家几十人的箭阵冲开。
这十几个护卫往前一冲,跟着马车便动起来,怀仁伸手将卫善推进车内,车辙一动,卫敬容便握住了她的手,对她道:“别怕。”
说着阖起双目靠在车壁上,身子不住随着马车摇晃,当年周师良的队伍人更多,路途更险,也依照逃了出来,此时魏宽还要分神去攻离山长清宫,捉拿承吉,势必分出的人马少些,只要一时三刻追兵不到,便能逃得出去。
卫善已经知道蒙面人是谁,他此时还不敢露出脸来,待魏宽取下京城,攻下长清宫,小皇帝是生也好,是死也好,夺了玉玺自己称帝,魏人杰也就能再次现于人前了。
车窗紧紧闭住,“钉钉”两声,有飞矢钉在车上,跟着车外便是一声嘶吼,不许魏家军攻击马车,吼声冲破杀阵,箭声便随之断了片刻。
片刻之后杀声又再次直冲耳膜,承佑瞪大了眼睛,不敢放声,却哭得满面是泪,嘴里嚅嚅叫着娘亲,叫得卫善一阵阵的揪心,到此时还不知道一双儿女是不是已经平安抵达雍州城。
承佑受了惊吓,哭声断断续续,猫儿似的打起抖来,卫敬容将他揽怀中轻轻拍哄,车外是漫天的拼杀声,车内她却哼起歌谣来,是卫善无比熟悉的歌谣,当年姑姑就是这么哄她的,如今再唱,竟让她也有了片刻心安。
马车不住撞到卧尸,行进极慢,护卫马车的守卫也已经换了几批,怀仁紧靠着车窗道:“请太皇太后上马。”
外面几十骑已经死伤过半,卫家人马折进去的也不少,驾车人换了两轮,每死一人便使力将尸身推下车去,可车还是越来越慢。
四匹拉车的马已经死了三匹,余下最后一匹,每死一匹,怀仁便割断一处牵绳,这辆马车已经不能再行进了。
怀仁说完便打开了车门,两个护卫骑在马上等在车外,承佑怎么也不肯离开卫敬空的怀抱,他人小体轻,便三人一骑,卫善翻身上马,到此时才看见马车上零零落落的箭羽和早已经被染红的车盖。
“咱们还有多少人?”
护在卫善身后的是怀仁,听见她问便老实答道:“魏家精锐实难抵挡,咱们死伤过半。”跟着又宽慰她道:“只要逃到官道上,王七便该带着雍州守军接应咱们了。”若是王七顺利将人送到雍州,也该来了。
两骑散开往前奔逃,不一会儿大半兵力便往卫敬容马前去,魏宽下的令是生擒太皇太后和蜀王承佑,晋王妃卫善反是其次,卫善便分出身边一半人去应援姑姑。
道上倒卧的尸身越来越多,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窄道之上血流满地,怀仁背上中箭闷哼一声,正欲滑下马背,卫善一把将他紧紧扯住,怀仁喘息两声道:“没了我,公主还能跑得快些。”
卫善不曾经过战事,自然也不曾经过这样的杀戮,眼中泪意难忍,怀仁举剑下马,迎面便是那个蒙面的领头人,一下将他的剑击飞出去,却不曾下手杀他。
紧跟着纵马一跃,欲拦在卫善面前,卫善右腿轻击马腹,马头正避开魏人杰,依旧往前奔逃,魏人杰紧跟在后,隔了这些年再一次离她这样近,可却不知如何揭掉面上黑布。
卫善身边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后来者几下便被魏人杰击出去,他不愿在卫善的面前杀人,看着她骑在马背上,满身血污的模样,更下不了手捉拿她。
魏宽的命令是蜀王必死,太皇太后生擒,将这几十骑交给儿子时,便留了一个心眼,知道他对卫善的心思这许多年都未能得偿,恐怕阵前生变,又密传了副将,若是儿子不能下手时,便让副将代劳。
副将眼见魏人杰迟迟都不动手,再过一个山坳便是官道,他们来时看见山道上俱是马蹄车辙还当来的已经晚了,后来一想是有人先行逃走,那么接应的人马许就近在咫尺。
趁着魏人杰分神,纵马奔向卫敬容,她身边护守更多,一味缠斗不能近身,干脆勒住马匹缓行,随手在尸身上拔下几只羽箭,先发一箭射下卫敬容身后的护卫,乱兵之中立时翻下马去。
马匹带着三个人疾驰,突然后座的人倒下去,连带马身倾斜,承佑落出卫敬容的怀抱,滑落下马,趁此时机再搭一箭,染血的飞羽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