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他还只当是姜碧微为了太孙位才闹出这些事来,只派了王忠盯着,让他有了结果就去回报。
太子妃紧紧攥住了素鹃的手:“那不过是,不过是祈求与太子同心,总不至于…”话虽这么说,可初春天气她却冷汗涔涔,她那会儿不懂得,在宫里这几年也已经懂得了,何况后宫才刚死了一个符昭容,为的可不就是巫蛊事。
太子妃盯着姜碧微的身影,日头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长条,斜斜映在她窗框前,清虚的剑已经指向了合欢树,素鹃一把掐了太子妃的虎口,太子妃这才回神,一下子立起来,冲出殿外:“这树是我当年嫁时亲手栽种…是…是我与太子情谊之证,道长不能动它!”
清虚停下剑,看一看王忠,王忠满面难色,太子妃又盯住了王忠:“大监,大监可得想明白了。”承吉已经是太孙,等正元帝百年之后就是皇帝,此时难为她,难道不怕以后。
碧微一直站着,也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往前迈出半步,便把众人目光都吸引过来:“大监看着太子长大,难道忍心看他魂魄被拘,不得入轮回么?”
她嘴上说着这话,手指紧紧扣在手掌里,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道的红痕来。太子妃看着她,脚下虚浮,被素鹃扶着才能站定,盯住碧微的脸,胸膛起起伏伏,想问问她怎么知道的,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王忠是听了正元帝的命来的,见太子妃如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姜良娣说的不是虚言:“奴才奉命而来,太子妃且让一让罢。”
太子妃还要伸手去拦,她越是不让,就越是显得那棵树下有鬼,素鹃眼看事情就要闹僵,凑到太子妃的耳边:“过了这些年了,说不准他们找不着呢。”
太子妃听她这一句,又觉得确是如此,算一算都已经有六年了,树都粗了一圈,那名符也不知在何处,她声势一软,几个宫奴便动了铲子镐子,把树给挖了出来。
这样的大事,后宫无一人过来管束,徐淑妃闭门不出,卫敬容也已经不再沾手宫务。太子妃派出去两个宫人,一个连甘露殿的门都没能进,一个倒是进了拾翠殿,可正元帝正在拾翠殿中吃乔昭仪做的小点心,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人,知道她求的是什么,倒起了些疑心,眉头一皱:“这事已经交待给王忠了,王忠自有分寸。”
宫人碰了钉子回来,王忠眼见正元帝并不插手,当真叫人把那一块的土仔细挖过一回,土里甚都没有,树根上却一左一右缠着两块名符。
名符上刻着秦显的生辰八字,这棵合欢树栽下六年,两块木牌深埋其中,年深日久都已经被树根包裹住,依稀还能看得见“恩爱同心,白头不离”这八个字。
太子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事已至此,不能不报,王忠也没想到真能从树底下找出东西来,拿托盘盛着名符,送去给正元帝看。
人都撤了出去,清虚也跟着王忠一并退出去,太子妃一把扯住了碧微的袖子,被碧微轻轻挣脱:“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我的?”
她脸上半点情绪也无,声音也平静无波,太子妃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就听见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她还是全不明白的模样,敛敛袖子去了观音堂,捻起三支香,堂中寂静无声,人人都在看她,又人人都不敢看她,时光一下子回到六年前,所有人都害怕她是个难缠人物的时候,这么多年,她们终于知道,她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
树挖了出来,东西呈送上去,看的就是正元帝的意思,就算他为了承吉不得不保住太子妃,心里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
前宫的风一吹,后宫院墙里的草都在动,王忠怀抱托盘往后宫去,没一会儿宫人太监们便都知道东宫院里挖了出东西出来,究竟是什么自有人去打听。
太子妃到得此时想起卫敬容来,谁也没法救她,只有皇后了,她挣扎出了东宫门,一路去了甘露殿,宫人见是她来了,自然不能再拦,却指指佛堂道:“娘娘正在颂经,再有半个时辰就好了。”
太子妃哪里等得了半个时辰,她哭得满面是泪,就在佛堂门前痛哭出声,卫敬容从堂中出来,蹙眉看她:“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扑到她身边:“母亲救我。”口里含含混混,紧紧扯住卫敬容的袖子不放,她这么一奔,阖宫都知道了,哪里还用传闻,东宫里挖出来的那样东西,就是太子妃的。
卫敬容如何不知,还待细问,正元帝便派了王忠到甘露殿来:“太子妃怕是冲撞了什么,这才神智不清,陛下着老奴把她送回东宫静养。”
除了太子妃被办在东宫殿,也不许承吉再去东宫中看她,她身边侍候的宫人太监一个个接连被送到了慎刑司,那名符怎么埋下的?埋了多久?可曾诅咒?上来就是严刑,没想着再把这些宫人太监们放回去。
正元帝看着那块被土色沁浸的木牌,木牌子上还绕着几缕发丝,秦显的那一块虽然没有,可太子妃的那块上却缠着一束,正元帝捂着心口好半日没缓过气来,心口一痛,腿疾跟着发作,病倒在拾翠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见识只跟经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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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白头

慎刑司手脚极快, 没隔两日便把旧情疏理送到拾翠殿, 太子妃身边的素鹃腊梅, 先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后来熬不过刑罚,却都咬死了这是太子妃祈求与太子恩爱同心, 白头不离的名符, 绝没有诅咒拘魂这一说。
除了素鹃腊梅,藏下名符的事无人知晓,水仙在这几个丫头中年纪最小, 被提出来当着她们两人的面受刑,十根指头上了夹板,叫声痛彻心扉。
素鹃到这时反而口硬起来,自知只要说了太子妃还有活路, 她们这些人一点活路都没有,何况当年根本就不是巫蛊, 民人男女这许多求恩爱求白头的, 难道都是巫蛊不成。
她越是口硬,受的刑便越重,慎刑司那个老太监阴恻恻看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宫人们:“跟着贵人,养活得皮白肉红, 连苦活计都没做过罢。”
素鹃见着烧红的烙铁凑到面前, 已经痛得浑身冷汗,唇间没有半丝血色,老太监道:“把你们送进来, 就没说过让你们活着回去,早些召认了,落个好死,年纪轻轻也好投胎。”
她这才认下了,可依旧咬准了太子妃当年没有拿到太子的头发,“白头符”差了头发,这才一直都不灵验,太子也并没有因为合欢树下埋了白头符就真的多看太子妃一眼。
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了,素鹃便破口大骂:“我们娘娘宽仁端庄,哪一点比不过姜贱人,要受她这样陷害,我死后作鬼也绝不放过她。”
这些人受刑时,先还能够忍耐,等到皮绽血流,便满口都是诅咒姜碧微的言词,当年知道这事的,也就只有太子妃贴身宫人,除了素鹃与腊梅,余下二十来个宫人太监,有的当时根本没进东宫,有的当年不过是撒扫宫人,只为这桩旧事,便都送了性命。
此事一出,卫敬容便病了,说是受了风寒,闭门甘露殿中,轻易不再见人,卫善进宫看她,见她素白着脸,手中转着佛珠。
跟着她又去了东宫,直奔心悦殿,却没有在心悦殿中见到碧微,还是小宫人指了指偏殿观音堂:“我们良娣去观音堂拜佛了。”
卫善立在观音堂门前,见她一身素衣,捻香祝祷,口中嚅嚅不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殿中俱是太子妃嫔们,苏良媛李承徽几个统统坐在一处,与碧微分隔开,却时不时看她两眼。
卫善心知这样的大事,无人首告是不成的,这些妃嫔也许当年都或多或少知道旧事,一个院墙里住着,谁能瞒得过谁去,当年许是因为可怜太子妃无宠这才瞒下,她们说了,她们又害怕了。
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她此时过来,只是来看看碧微如何,想好了要做的事,不一定能承受得了结果,她走近了,殿中却无多余的蒲团,卫善便席地而坐,这才听见碧微嘴里念的是《地藏经》。
直到她念完,这才看向卫善,嘴角一翘:“你来啦。”
卫善看她,也冲她点头一笑:“我来了。”两人相互扶着立起来,碧微道:“去我殿中喝一盏茶罢,只是没有新下的茉莉。”
心悦殿里煮起山泉水,碧微挑了茶叶洒入水中,抬头看一看卫善:“你不必担心我,我做的事,我就能扛得住。”
既然扛得住,又为何要念经,卫善也不说破,等那茶沸了,饮上一口,还未动手便知有此了局,她原来隐在幕后,谁也不想着会动她动承佑,可如今她既发难,太子妃一动,甄家跟着动,也就与太孙一系的官员就此结为仇寇。
殿外玉兰花树只余下零星几朵花盏,二人对坐,倒让卫善想起上辈子的事来,她坐得片刻道:“我就要回晋地去了,你若是少了南珠皮货银器,就去西市,找一位姓贾的商人。”
碧微一怔,轻笑一声:“好啊,这家铺子想必东西都是上好的。”珠子是清江,银器是丝路,皮货则是北地,卫善会一口答应将来让她能与秦显合葬,果然是有了底气。
卫善走时,听见正殿窗框不住作响,知道是里头有人拍打,可这一殿的人却都似不曾听见那样,卫善实不知要和太子妃说些什么。
那名符究竟是祈求姻缘,还是魇镇太子,她哪里说得清,宫中女眷至多做个荷包,绣对儿鸳鸯,只要沾上这个就是巫蛊,又如何还能洗刷得清。
太子妃被软禁在正殿中,她身边宫人太监通通被换,这些才刚调上来的人,都知道宫里出了大事,当着太子妃的面一个字也不敢说,人人都似没了嘴的葫芦。
她几次求宫人们往甘露殿带话,待见到卫善又求宫人去报信,可人人都不敢冒杀头的风险替她传信,眼睁睁看着卫善出了东宫殿。
殿中一时静的落针可闻,正殿这样宽阔的屋宇间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数着日子母亲应当进宫了,跟着又数着日子承吉该来了,可都没有人来,甚至连王忠也没瞧见。
直到隔了两日,姜碧微到她殿中看她,正元帝只下令看管太子妃不许她出正殿的门,东宫外的人不许进东宫正殿,而姜碧微是东宫中人。
她看着太子妃这几天里就瘦了一圈,见到她便咬牙切齿:“是你害我。”
姜碧微看她一眼:“你殿中人,有的收裹入葬了,有的发去扫皇陵了,侍候了你一场,总该告诉你一声,你愿意托人烧烧纸也好,供碗饭也好。”
太子妃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仿佛她是夜叉罗刹,指着她的脸,身子不住发抖:“你做这恶事,就不怕她们化了鬼来找你。”
碧微看她一眼:“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奈我何,死了还有什么好怕?”说着打量了太子妃一眼:“你呢?你怕不怕云良媛孙侍卫来找你?他们个个怨恨极深,说不准只是你运气还旺这才不来,如今呢?”
太子妃软坐在榻上,哪怕面对姜碧微,她也依旧想要辩白,可姜碧微却并没听她说话,转身出去,炊雪塞了宫人们两个红封。
殿前被挖出的合欢花树早已经被移走,可那个坑却还在,草皮外翻,落了一圈合欢花的树叶子,隔着窗户还能听见太子妃抽泣声。
打杀了这许多宫人,最后以太子妃念经自省为了结,正元帝还得替她埋下这件事,让宫内不再流传,又告诉承吉说,他母亲要为父亲念经祈福,发了宏愿,不可去惊扰她。
还让王忠抱着他去看过一眼,太子妃果然在殿中供满了佛像佛经,日日都做早课晚课,捡佛豆抄佛经点朱砂,原来不会的,样样都会了。
见着承吉也一个字都不敢说,换作原来承吉如何能肯,可他从杨宝盈的嘴里头回听见自己的生母是因养母而死,宫人太监甚至是东宫妃嫔都讳莫如深。
承吉自小长在宫庭,旁的也许不通,有一点却是知道的,但凡不让人说的,那便是真的。
太子妃见到儿子,把他搂在怀里抱了许久,虽没说话,却面目凄楚,承吉年纪再小也知道母亲是惹怒了正元帝,这才被关了。
可他却不敢去求正元帝,从小到大,母亲都教他要顺着正元帝的意思,皇爷爷喜欢他了,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宠爱,太监宫人才会听他的话,宫里最大的就是爷爷,天下谁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承吉自然也不敢,他害怕爷爷不喜欢他了,又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小儿惊惶,一言不发,只顾抱着王忠的脖子问:“爷爷生气了么?”
王忠拍拍他的背:“陛下病了,殿下可不能在这时候惹他心烦。”
此时正值春暖,百病生发之际,正元帝许多年没再犯过的腿疾又一次复发,他接连几回气怒攻心,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倒卧在拾翠殿中。
他一病倒,秦昱便走不成了,正元帝是被太监们从拾翠殿抬回的紫宸殿,大臣们进宫来探望,在病榻之前也不能再提宫人巫蛊事,可正元帝的怒火却依旧要发泄。
他先是撸去了太子妃哥哥的差事,跟着又再一次抬起了云家,单只如此依旧无法平息怒意,可只要承吉还在,就不能真的动甄家。
正元帝忍了半世,未发迹时处处要忍时时要忍,当了皇帝又要忍大臣,好容易件件如了他的意,他这腔怒火无处消散,越是忍,病情就越是重,本来到盛夏才发的腿疾,春日里便让他疼得坐立难安。
这回清虚的药没有原来那样奇效,正元帝疼痛难忍,加重了药量也依旧无法缓解,他的脾气越加暴躁,可这一回却再没有卫敬容在跟前劝解。
紧接着太常寺来报,今岁高昌国又未上岁贡,正元帝下令征召而高昌不应,正元帝的怒火终于有了出口,他着令秦昭领军攻打高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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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院可能闹鬼
留守儿童愫老是在半夜里听见门响窗响还有说话声不断
但荔枝坚持认为这是先生出来转圈了
出门一看啊这是一棵枣树,那也是一棵枣树……

第299章 出征

秦昭将要领军出征, 正元帝把他叫到跟前勉励一番, 跟着便道:“善儿不在时, 你母亲日日想念她,不如多留她些日子,一全骨肉之情, 待你凯旋, 再一同回晋地去。”
这是要把卫善与太初留下,一手交接虎符一手接□□女,秦昭跪坐在病榻边, 抬起双目看向正元帝,面上肃然:“儿一人外出,确也放心不下,有母亲父亲看顾, 才能安然出征。”
正元帝冲他连连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 跟着又叹息:“你们两个孩子就是□□爱了些, 你这个年纪还未有儿子…”他口中说着,面目也带着病中的倦意,一双眼睛却紧紧盯住秦昭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蛛丝蚂迹来。
可秦昭依旧半点不露, 正元帝颇有些惊异, 跟着又疑惑起来,爱重一个人尚且可以作假,可有没有子嗣却作不了假, 难道秦昭虽在王府中无子,在外头却已经有了孩子不成?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成婚五年的男人只有一个女儿,还能对妻子爱若珍宝,可秦昭与卫善离心却是他想看见的,伸出手来拍一拍他的肩膀:“正可让你母亲劝一劝善儿,她从小性子便犟,这些事你可不能由着她。”
正元帝年轻时力能千钧,如今老了,却还有余力,秦昭被他一拍,身子顺势往下矮去,假作矮身卸力之态,正元帝先是一怔,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啦!不比从前啦,哪里还有这样的力气。”
正元帝年轻的时候,在青州只要有空便会教导儿子练拳,秦昭与秦显年岁相仿,二人一同练习,当时两个小子,一个抱腰一个抱腿,也依旧奈何不得正元帝,一巴掌拍在人的肩上,便能把秦昭拍得跌出去。
正元帝想起旧事,笑完之后又很有此唏嘘,看着秦昭的脸,想到他这些年确是没有违矩的时候,倒多他多生出一点优容之心,又拍了他两下:“去罢,家里替你照顾妻女。”
到最后这一句,才有了一丝温情,可这温情在正元帝心中不及萦绕便转瞬即逝,秦昭立起来告退,从始至终,王忠都隐在帘幕后,直到秦昭退出紫宸殿,他这才捧了药出来,就在正元帝面前取出药丸,用温水调化了递给他。
正元帝方才大笑,这会儿便觉着有些腿痛,他一口气饮下这药,跟着便对王忠道:“却拾翠殿,就说晋王妃要回宫来居住,让淑妃好好收拾收拾。”
秦昭还未出宫门,便在宫道上碰见了秦昱,秦昱是进中来给正元帝请安的,正元帝一病,他就又动起了别的心思,日日都往紫宸殿去,又当起了端茶递水的孝子。
秦昭将要领军出征的事,秦昱已经知道了,连他都知道此去高昌千里迢迢,商队行进尚且艰难,何况是带着大军出去。
“听闻二哥将要出征高昌,弟弟只有祝哥哥马到功成。”秦昱掸一掸绸袍,笑盈盈对秦昭道:“至于母亲父亲,二哥只管交给我,我必会好好侍奉父母的。”
秦昭笑起来,对秦昱点点头:“有劳三弟了。”
秦昱见他走得远了,这才迈步上阶,到了门边趁着整顿衣衫预备拜见的时候,问守门的小太监:“陛下传召晋王,所为何事?”
小太监低了头:“陛下勉励晋王,又请晋王妃入宫居住。”
秦昱一听,嘴角都勾了起来,冲那小太监点点头,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赏给他,迈步进去到病榻前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个头:“给父皇请安。”
秦昭一路出得宫门,倒还能持得住,待进了王府,看卫善正拿着花牌教太初识字,卫善面上满是笑意,太初说对了,便能从花碟里头拿一颗糖,背得不对就要扣去一颗,那碟子里头来来回回只有五颗,每回一多卫善便出得难些,少了又松一些。
太初每回都只能拿到五颗糖,竟也不曾发觉,依旧不亦乐乎,抱着她的小碟子,数着梅花糖,怎么舍不得吃,全要存在她的糖罐头里。
秦昭猛然顿住脚步,隔着窗户看了她们良久,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这一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自京城到高昌,山高水远,她们母女二人若是碰上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西市里有小顺子开的珠店,这些年又开了分号,既是开商号走丝路的,那也雇佣了人手,说是雇佣来的,统统都是晋地采石厂里受过训的壮汉。
接头传信都由珠店传出去,京城里各种风声,也没有比东西二市传得更快的,小顺子本就是卫善跟前的人,珠店也是她一手办起来的,她若有事,只消叫人去珠店对切口便是。
何况正元帝此时不敢动卫家,卫平守着清江,厉振南虽被调走了,却换了云家人来镇守,江宁王手底下这两张王牌,各有威力。而营州业州又在卫敬尧的手里,留下卫善只是为了牵制他。
心里虽然明白,却又如何能不忧心,秦昭立在窗外良久,直到沉香抬头看见告诉了卫善,卫善这才回头看他,太初一下子站起来,扒着窗框冲他招手,伸出巴掌来:“爹,我有五颗糖。”
秦昭笑了,快步往屋中去,伸手就把太初从榻上抱起来,让女儿坐在自己腿上,问她:“背了哪几首诗?要是背得好,这一碟子都给你。”
太初立时笑起来,长篇背起来一字不错,吃点心的时候又给她多加了一道雪花酥,连寻常并不常给她吃的铁脚炸雀儿都端了上来,太初手里抓着啃,卫善还不住叮嘱她:“少吃些,吃多了上火。”
伸手给秦昭夹了一筷子鱼肉,从宫中回了家便一直不乐,知道他是因何忧心,连饭都少吃了,把自己碗里那一半都拨到他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等夜里屋中点了灯,卫善对着镜子梳头,看他在身后不错眼的盯着自己,搁下梳子,返身爬到他身上,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你心中想些什么,我都知道,只管去做就是,难道还怕我护不住女儿么?”
经营这些年,城中各有据点,王府之中还有兵丁,当真出了事,总有法子能逃得开。秦昭伸手抚住她的长发:“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都住进宫中去。”
卫善听了,轻笑一声:“仙居殿外便是芙蓉渠,芙蓉渠的水对内直通太液池,对外流向大明湖,出了九仙门直往走马楼,过两个坊市出兴安门,就能出京城了。”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也是卫善自火光中清醒,挪居宫室时就已经想好的一条路。
何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这条路的,真的逃出皇城,那便是要反了。秦昭抚着她的背:“我给你留下一只飞奴,宫中有事,轻易不要去找王忠。”
卫善如何不知,可却由得他叮嘱,不叮嘱他也不会安心,听他念一句,便点一下头,就这么被他反抱在怀中,最后刮着他的面颊:“你都说完了,可该轮到我了。”
驼队丝路已经走了三年,三年之中卫善不吝金线,在驼队必经之地都开设了商铺,打的自然是常家的旗号,常夫人的独子便在打理这桩生意。
丝路之上颇多凶险,远征最要紧的便是向导,到了本地无人带路,只怕无法越过沙漠,连高昌城的门都摸不到,哪里还能攻打高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