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提尊者出现在婆娑双树后,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你在想什么?”他不答反问。
凤凰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目光从遥远的人界收回来,转向跋提尊者回了个礼。
“让我猜一猜……”尊者悠然道:“你在想人界为什么动荡流离,饿殍万里;你在想魔界为什么哀鸿满地,征战不息;你在想为什么天道明明是清净修佛的乐土,如今却变成了九天十地六道霸主……”
“不,”凤凰说,“那些我已经不再想了。”
跋提尊者的目光与他对视,却只见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轻,如羽毛般从唇边掠过,快得恍惚是错觉一般。
“我在想……如果所谓正道和权力能让人发兵讨伐,征战不休,为什么有些分文不值的东西,却也能让人动用无数的心计去算计和独占它呢?”
跋提尊者问:“你说的是爱吗?”
凤凰不答。
“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东西。”尊者淡淡道,“爱最平凡,最普通,最不值一文……然而有些人就注定了不能有。这种人看到别人奉献在自己面前的爱,一边鄙薄又一边羡慕,想去接受却又无法回应,便担忧这份爱被自己搁置久了,会转而被奉献给其他人……”
凤凰的脸色微微变了。
跋提尊者却视若无睹:
“因此为了独占它,就必须用无数的心机和谋算来代替回应,使得这份爱长长久久的在自己眼前,不至于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被他人横刀带走……”
凤凰终于起身喝止:“——尊者!”
跋提尊者猝然住口。
他们两人久久对视,气氛紧绷得可怕,仿佛连流动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不要这么……不要这么说释迦。”半晌凤凰才轻声道:“这种事情,你我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他退后半步,似乎想转身继续那静默了数百年的修行,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跋提尊者突然发声制止了他:“不,我今天就是特意来说这个的——我看了往后三千年的因果,发现了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道:
“……关于你的长子。”
凤凰身形一顿,讶异的回过头:“长子?”
“你本相是凰,”跋提尊者却很自然:“——凰将育二子,其中长子甚恶,将于佛大不利。我只能往后看三千年,不知是何不利,但总有修行比我高深的人能看到更远以后的未来……也许是非常动荡和可怕的未来。”
凤凰神情愕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跋提尊者在开玩笑,后者的目光却平缓而认真。
“但是为什么……”
“怎么?”
“……您的眼里没有怜悯。”凤凰皱起修长的眉,神情有点疑惑:“像你们这样能看到因果的尊者,不是应该随时眼中都带着怜悯的吗?因为凡生在你们眼中都是苦的,未来三千年的劫难更是苦海无边,需要你们来渡才是啊。”
跋提尊者有刹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于露出了错愕之色。
这种神情在他们这种号称大智慧、大悲悯的人脸上出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凤凰明王盯着他,微微偏过头,等待他的回答。
“……我怜悯不起来,”许久后,跋提尊者终于承认:“因为我也会被卷入这场劫难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底尽是无法掩饰的无奈。
凤凰瞬间觉得有点荒谬。
“我能看到的因果,比我修行高的那个人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我来提醒你一切当心。你在错误的感情里沉溺太久了,我想你应该很难看到更多的事情……”
跋提尊者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今天已经说太多了,就此告辞。”
跋提转身向山下走去,凤凰怔怔的站在原地,片刻后突然上前两步:“尊者!”
跋提顿住脚步。
“你说我育有二子……”凤凰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问了下去:“是和什么人生的?”
跋提回过头。
有刹那间凤凰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如严肃的上级一般轻微责备、或如慈祥的长者一般微笑以对的表情,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错了。
跋提尊者的目光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他说,“那个人……他不在因果中。”
·
他不在因果中。
凤凰坐在深夜的大殿中想着这句话,凄冷月色映在青石柱上,泛出微渺的光。
他覆盖着宽大的衣袍,将自己蜷缩起来,柔软的长发逶迤铺到床上。
大殿外广袤星空冰川万里,大殿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寒意似乎从每一寸角落、每一块地砖的缝隙中透出,将他从里到外,一寸寸冻结成冰。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他想。
很多年以前他确实不是一个人,尽管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理睬他,但至少他还有释迦。他和释迦两个人,在这离神界无色天最近的地方,在这远离尘世和人烟的冰雪世界彼此依靠,相依为命,渡过一个个漫长永无尽头的严冬。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就算真相再丑陋,也紧抓着不愿意放手,因为那毕竟是唯一的温暖啊。
凤凰抱着膝盖,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呆呆望着大殿外那轮清冷的明月。
他经常在噩梦和现实中沉沦不醒,一边是随着成长而渐渐意识到的种种不解和不堪;而另一边又是无处不在的漫长孤独,每一刻都在耳边残忍地提醒他,如果抛弃那虚假的温情,他就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有时会在深夜刻意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一切谎言都不存在,恍惚间产生一种自己仍然是有人爱着的错觉。然而残忍的真相却时不时从噩梦中冒出头,将伤害揭开一个小角,让他看里面腐烂至骨的淋漓血肉。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反复折磨下,有时候他甚至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尽管表面美丽绝伦摄人心魂,内里却如同冻僵的行尸走肉,除了呼吸外没有半点生机。
那钝刀割肉般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和永生的漫长,让他甚至会产生如果释迦没有骗我就好了,或如果,释迦还能回来继续骗我就好了这样的念头——他实在没有别人可以念想,除了释迦外就是绝对广袤的荒芜。
他以为这样的荒芜会持续到永生的尽头。
直到今天跋提告诉他,还有那么一个不在因果中的人,会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和他诞育两个孩子。
凤凰倚靠在冰冷床榻上,慢慢想得出了神。
不在因果中,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人类?妖魔?
还是鬼魂?
不管怎样都行,不管是什么生物都行。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让他在此后无尽的长夜中不用拿虚假的谎言来安慰自己,就什么都行。
——那么,自己的两个孩子又会是怎样的呢?凤凰撩开垂落到脸侧的长发,不由开始想。
会和自己长得很像吗?会听话吗?
会彼此陪伴着一同长大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修长的手。这双手曾经普渡过千万怨灵,斩杀过无数妖魔,为了连他自己都很迷茫的所谓“正道”而沾染过数不清的鲜血;然而从现在开始,它们终于有了真正的用途。
它们可以照顾、保护他的孩子,将一切灾厄和不测,永远抵挡在孩子们的视线之外。
那神秘的、不在因果中的人会随时离去,而他自己的血脉却永远不会离开。
凤凰在无与伦比的安心中合上眼睛,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那是他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陷入睡眠,而不是在刺骨的寒冷中睁着眼睛,一分一秒等到黎明。他甚至做了梦,梦见年幼时和释迦依偎在一起看银河横贯长空,梦里的温度仿佛寒冬时浸泡在暖流里,真切得令人几乎落泪;倏而释迦的脸又变成了一个面貌模糊不清的人,有安全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气息炙热而绵长,仿佛能陪伴他很久很久的时光。
凤凰在睡梦中感到很幸福,不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但紧接着,一丝对危险的警惕针扎般刺入意识,让他在睡眠中眼皮一动。
——有人的气息。
有人站在他床边。
凤凰猛然睁开眼,只见黑暗中一个人背光站着,身形高大熟悉,目光极具压迫感,正紧紧盯在他身上。
——那竟然是降三世明王。
第51章 他跪在佛前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人会怎样从人群中走来,来到他面前
凤凰骤然坐起身,眯起眼睛盯着降三世明王,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雪宝山巅,离佛堂极近的地方,是须弥山的禁地,按理说一般人是上不来的。只有凤凰作为习性居于高地的太古神禽,又从小在这里隔绝长大,已经不习惯搬到三十三重天下层生活,所以才会一直住在这里。
不论怎么解释,降三世深夜出现在这里,都太诡异了。
“……有个人叫我上来。”降三世明王沉默片刻,问:“你刚才在做梦?”
凤凰皱起眉。
“我看见你在笑。”
凤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只得问:“谁叫你上来的?”
降三世不答。
“……没什么事的话你走吧。”
然而降三世还是不说话,也不动,目光在黑暗中异常光亮,亮到甚至让人心生不祥的地步。
凤凰的呼吸渐渐变得深长起来。
他下血海的经验在整个天道都算多的,也见过太多大魔在攻击前的姿态,那感觉和现在眼前的降三世明王太过相似,都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预感。
他眯起修长的眼睫,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冷冷问:“还不走?”
出乎意料的是话音刚落降三世明王动了,却不是退后,而是伸出手,把凤凰脸侧的头发撩到他耳后。
这个动作让凤凰的第一反应不是警惕或发怒,而是愕然——有一点不知所措的那种愕然。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降三世一条腿屈起,半跪在床榻上,撩起他头发的手也随之轻轻放在他肩侧。
“不要怪我,”他说,“我也只是……”
凤凰霍然起身,一掌把降三世推了下去!
“你干什么!走开!”
降三世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神情似乎有些难过,然而说不清是因为真被不假思索推开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时候凤凰并没有任何心思注意他的反应,翻身下床就往外走。他袍袖扬起时在月光下散发出睡莲的气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清晰飘入鼻端,降三世猛然抓住了他的手:“等等!凤凰,等等,你真的一点也……”
他直勾勾盯着凤凰的眼睛,刹那间仿佛入魔一般,鬼使神差问:“……一点也没想过我吗?”
凤凰的回答是把他手用力一甩:“你在胡说什么!”
这完全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降三世明王,让他所有的迟疑和愧疚都化作了微妙的愤怒。他用力抓住凤凰的手腕把他拖回来,挣扎中他们都摔倒在地,凤凰一脚踹开他就往外冲,但混乱间被降三世抓住了头发,重新摔在光滑冰冷的地砖上。
“你有病吗?滚开!”
降三世的回答则是用力压住他瘦削的身体,月光下一半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怕:“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出现在这里吗?”
“你……”
“因为你一点也不在意我,不,除了那个人之外你对谁都不在意,但你对我更加厌烦,更加嫌恶,所以你喜欢上我的可能性最底,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副……”
凤凰用力推开降三世,下一秒却被他猛翻过来再次压住,混乱间后脑咚的一声撞到地上。
那一下真是太狠了,剧痛让他视线都有些模糊。
“……都是这样一副天真又冷漠的模样,谁都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任何人……”
降三世抓起凤凰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着迷般看着他在月光下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脖颈。
“谁会让你比较在意,嗯?只有那个释迦,还是包括你未来生下的孩子?”
那一瞬间凤凰因为晕眩而涣散的瞳孔都缩紧了,他终于明白这荒唐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那个猛然掠过的猜测太恐怖,让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不可能的,不至于这样。
就算一直欺骗我,也不至于这样……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降三世残忍道,看着凤凰因为过度难以置信而一片空白的脸色,心中瞬间掠过扭曲的快意。
“我已经告诉你是那个人命令我来的,明白么?长子与佛大不利,唯一把这个大不利的可能完全斩除于萌芽的办法,就是彻底消灭因果,把你所谓的长子掐死在襁褓中……所以我才来到这里,与其放任你和某个不知名的人诞育长子,不如和一个你根本不会喜欢,也没有任何可能分薄你那盲目眷恋的人……”
凤凰眼眶睁大,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你就是这么天真。”降三世抚摸过他的脸,低低笑了一声:“天真地希望别人肯对你好,天真地回报以全部的感情,天真地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被背叛,被伤害……”
他的声音中其实有一丝怜悯,然而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不……”凤凰下意识摇头否认,但因毫无底气而显得有点虚弱:“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他喘息片刻,茫然道:“不是这样的……”
降三世手指深深插进他后脑微凉的头发中,凝视凤凰失去血色的脸,眼神里似乎有些很深的,让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他低头亲吻那冰凉发抖的唇,然而迫近的火热气息让凤凰猛然一个激灵,伸手狠狠推开了他!
“凤凰!”降三世怒道。
凤凰踉跄起身向殿外冲去,降三世猛然拔腿就去追。然而紧接着凤凰转身,手中出现一串琉璃佛珠,在袍袖翻飞中赫然变成一把纯青色浑然一体的短刀,直直指向他喝道:“站住!”
“你要去干什么,去佛堂质问?别傻了!”降三世心里全是怒火,说不清道不明的狼狈和恼羞成怒混杂在一起,让他语气格外暴躁:“你以为你去抗议下就算了?与佛大不利!这不是你不愿意就行的!凤凰,我……我会对你很好的,你不就是想找个人陪着吗?换成别人的话还未必像我这么,这么……”
“我不是去佛堂。”凤凰剧烈喘息,然而神色已经冷静下来:“我也不想要你。”
降三世怒道:“为什么?!”
那一瞬间凤凰想起跋提尊者的话,你会和一个不在因果中的人诞育二子——不在因果中,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激发了凤凰最温柔和旖旎的想象。
他会嫌弃我有极恶相吗?他会对我好吗?
他会一直陪伴着我吗?
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像是冰天雪地中对未来微渺的希望,让他从希望中获得了无穷的信心和力量,让他突然对这险恶的处境和惨淡的现实,奋起了孤注一掷的抗争之心。
“不为什么,”凤凰垂下眼睛,低声但坚决:“我要离开这里。”
降三世一震,紧接着就是连自己都不知为何而起的焦急和愤怒——被毫不留情拒绝的恼羞成怒都无法和听到这句简单的“我要离开这里”相比。瞬间他扑上去抓住凤凰的手,怒道:“你想往哪里去?这是须弥山!你想去四恶道不成——!”
凤凰翻腕挥刀,重重将降三世明王推了开去!
他转身便向大殿外飞掠,然而在他身后,降三世明王化出三头八臂的狰狞法相,一头撞塌了大殿的石柱,眨眼间便追了上来!
凤凰从没见过降三世明王的法相,降三世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以常态出现的,两只眼睛一双手,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然而密宗五大正牌明王的法相都非常可怕,凤凰飞掠过冰面的时候从倒映里看见了紧贴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顿时心脏一个狂跳,半空反身就将刀横劈,“当!”一声亮响,死死抵住了降三世明王向他后背刺来的战戟!
降三世三个头颅九只眼睛,齐齐盯着凤凰惊魂未定的瞳孔:“你再不停下,我就只能叫人了。”
“……”凤凰极不舒服的仰起头,尽量拉远和降三世明王对视的距离,下一刻只听他又冷冷道:“你以为叫人来就会得救吗?不,到时候你还是会被许给我——或者如果你再不愿意的话,密宗其他明王的教令轮身会更可怕,更暴躁……”
凤凰暴怒:“闭嘴!”说着一刀横擦,在夺目电光中将战戟重重撞开!
降三世明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退后两步稳住的时候只见凤凰已一击脱离,在冰原上犹如一只展翅滑翔的雪白的鸟,瞬间就飞掠去了冰坡的尽头;降三世冷笑一声,发力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喝道:“站住——”
凤凰的实力其实并不如五大正牌明王,虽然降魔次数更多,战绩也更辉煌,但那只是经验而已。再加上他在九十八下金刚钟响里受了筋骨寸断的重伤,并没有完全治愈,这场冰上的追逐战根本不占任何优势,被降三世明王追上后拦腰一戟横扫,瞬间就撞碎了巨大的冰坡。
轰然巨响中他整个人坠入冰面下的湖水里,降三世一头扎进,在刺骨的水中泅游,抓住了水中漂浮的雪白衣角。
下一刻凤凰撕裂衣袍,从湖水另一端湿淋淋冲出来,裹挟漫天水花冲上了栈道!
栈道是连接雪宝山巅和须弥山主峰的长桥,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涧。降三世在震天咆哮声中一步踏上栈道,顿时整座桥梁巨震,连山涧深处都传来回荡的轰响!
“站住,别跑了!”降三世厉声道:“你离不开须弥山的!”
凤凰拢起湿漉漉的外袍,头发因为浸了水而显得越发黑,反衬得脸色越发白,在广袤月色的背景下,似乎有种冰雪般透明的质感。
他秀丽的侧颊因为冰冻而微微青白,刀尖下指,一滴滴坠落的水在寒风中冻结成冰。
这幅模样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可怜,但降三世明王知道他不会因此而服软或投降。
他知道这只小凤凰,看上去那么清瘦柔弱的小凤凰,有很多次他以为面对这么惨重的欺骗和打击,他一定撑不住了,一定会崩溃的;然而每一次凤凰都没有倒下,他以一种决绝而倔强的姿态,固执地苦守着微渺的希望,从来没有一刻对这惨痛的现实真正屈下过膝盖。
降三世明王内心蓬勃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些,沉声道:“回来,凤凰,除了须弥山你没有地方可去了。你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我吗?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一直都……”
然而凤凰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他声音很轻,也很固执:“我需要的人也不是你。”
他修长的眼睫下目光流转,望向栈道边呼啸着寒风的山谷。降三世明王突然心生不好,猛然上前:“站住——”
然而已经太迟了。
凤凰抓住勾墨描金的栏杆,纵身向深涧中一跃!
降三世明王冲到栏杆边,只见凤凰的身影在空中急剧下坠,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很快就在视野中化作了一个不清晰的小点。
下一刻那个点爆发出金光,甚至映亮了整座山谷,光芒中凤凰化作飞鸟,尾羽如银河般闪烁着璀璨星光,清鸣响彻须弥山上下,继而一头扎进了深渊中!
降三世明王抓住栏杆的手一紧:“凤凰——”
然而下一秒从虚空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别追了。”
降三世猛然抬头,瞳孔剧张。
只见深黑的夜幕中什么都没有,两侧群山环绕,冰雪覆盖的山巅在夜空下闪烁着不明显的光点。半晌山峰间传来风声,似乎是那声音从冥空中极其轻微的叹了口气。
降三世没有动,紧抓栏杆等待着。但接下来他又等了很久,那个人都没有发声,也没有再给出任何指示。
·
凤凰从深涧中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任何音讯。
他应该没有去四恶道,而是下了须弥山,在天道和地狱交界处的某个时空缝隙里休养去了。
那一晚的经历降三世明王没有告诉任何人,须弥山上也没什么人想起过问凤凰明王的去向。毕竟对凤凰,很多人的观感都是很复杂的。这只出生即有极恶相的太古神禽曾经给天道带来太多不祥,任何与之接触的人都会遭到诅咒一般的厄运,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一个半禁忌的话题了。
这些年来天道对四恶道漫长持续的打压,终于招致了阿修罗的强烈反抗。
须弥山之下的琉璃天,自古以来就是神魔混居的交界处,须弥山向阿修罗部族发兵失败后,新任大阿修罗王梵罗纠结本部族及地狱道的魔物,悍然向天道发起了冲击,一夜之间便占据了大半座琉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