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元谕、宇文虎等几人同时下意识拔腿后退,却只见谢云站在原地,直面着尹开阳面具后含笑的注视,毫无表情道:“暗门的传统除了欺师灭祖还有专职跳大神吧,是不是,尹掌门?”
尹开阳不答。
谢云冷冷道:“曾经效忠天子的暗门擅自脱离京城已久,不仅在江湖中落草为寇,甚至以大不敬的‘神鬼门’自居,光这一点就其罪当诛。再加上这次圣上前脚做梦,后脚你就出现,你自己问问这庭上诸位大臣,除了暗门作鬼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缘由能解释圣上的梦境吗?”
这话说得众臣纷纷流露出赞同之色,武后微微颔首,连皇帝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言语来驳斥。
然而尹开阳笑着摇了摇头,抬手隔空对谢云一点:“阿云,除了装神弄鬼这四字外,你也想不出什么其他话来骂人了。”
谢云修长的眉梢一跳。
“但暗门除了作鬼以外,还是有很多其他办法的……”
尹开阳顿了顿,面具后深邃的双目中突然闪过一丝诡谲的白光,犹如寒星当空、浮光掠影,森然倒映在了谢云的眼底,只听他带着戏谑道:“这才是暗门真正的手段,看来你确实需要重温下,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总抓着一个梦来跟暗门作对——”
最后一个字在谢云耳中被无限拉长,犹如魔音刺进脑海,回响久久不绝。
谢云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当尹开阳眼底精光闪现的同时,谢云正注视着他的瞳孔骤然一散——
暖阁中所有声音和色彩都化作漩涡,呼啸着飞速远去。
憧憧人影被陷进黑暗,深渊从脚下迎面而来;谢云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手抓住狠狠向下一扔,幻境中无数画面光怪陆离,从记忆的坟墓中翻涌而起。
“暗门的手段,”二十年前荒草坡上,尹开阳单膝跪地,居高临下,眼神中闪烁着同样的冷酷和戏谑。
一个小孩蜷缩在草垛后,身上勉强裹着棉絮裂开的旧袄,被寒风冻得脸蛋青红,满是冻疮的小手握着拳头紧紧堵着嘴,才能勉强不发出颤抖的哭泣声。
透过荒草的缝隙,他看见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承乾脖颈上被套着一根白绫,脸色涨紫、变黑,手脚像被电打了一样剧烈抽搐,然而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
“本王明明……是……天命所归……”
尹开阳在太子濒死的瞪视下摇了摇头,似乎感到十分可笑又有点怜悯:“不,太子,你从来都不是。暗门自古以来的传统,是挑选天命所归的人来扶持,藉以从龙之功来攫取世间最大的权力。但跟晋王与魏王相比,作为储君的你根本就没有被我列入过考虑范围里……”
李承乾双眼凸出,那几乎到了一个人眼珠可以暴出的极限,喉咙发出咯咯声响,眼眶、鼻腔、耳朵里同时流出血来,那景象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
“你这……恶……魔……”
“我还没到真正可以被称作是恶魔的时候呢,”尹开阳微笑着回答。
李承乾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乌青的嘴唇无声开阖,眼底布满了蛛网般鲜红的血丝,死死瞪着前方。尹开阳在这样的目光中最后出了口气,那仿佛是一声惋惜的叹息,随即攥着白绫的双手骤然一紧。
——咔!
颈骨断裂一声脆响,李承乾身体僵住,后脑勺重重地、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他死了。
东宫太子、天下储君,竟然就这样,在离京万里之遥的荒土草坡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尹开阳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土。
他的神态如此闲适,仿佛只是刚喝完茶散完步,完全没有任何才杀过一个人的感觉。
随着他的动作,草垛后小孩恐惧地退后了半步,竭力绷紧身体不发出任何动静,想趁这机会转身偷偷跑掉。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尹开阳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回头开声:“站住。”
他的声音中隐含气劲,小孩膝盖登时一软。
尹开阳走来拨开草丛,奇道:“这么小?”
如此年幼又瘦骨嶙峋的小孩半跪着,藏在又软又厚的荒草里,那真是跟一只兔子的体型没什么两样。尹开阳开始还以为草垛后的孩子起码得有十岁左右,但眼下一看也有点意外,喃喃道:“太子这爱好……真是……”
他显然想岔了,不过小孩没听明白,颤抖地爬着又退了两步。
“过来,”尹开阳招招手,和蔼道:“别怕,我给你一个痛快的。”
小孩猛地蹿起来,拔腿就往后跑!
电光石火之际尹开阳一伸手,就准确抓住了这孩子的后颈,跟捏住一只小兔崽没什么两样,不顾反抗地把他拎了回来,手指稍稍用力,眼见就要轻而易举地掐断他那根小脖子。
这对尹开阳来说确实已经算是很有慈悲心的举动了,如果小孩不挣扎的话转瞬之间就能命丧黄泉,快得甚至连一点痛苦都不会感觉到。
然而就在这时候,小孩终于在极度的恐惧和崩溃中发出了尖叫:“救……救命!”
“娘!娘——!”
轰——
其实是没有声响的,但在尹开阳耳中,那一瞬间跟轰响也没什么两样。
只见小孩身体乍然僵直,但四肢经络间却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气劲,紧接着天青色光芒从破旧的小棉袄里穿透而出,在皮肤表层汇聚成一层层繁复的花纹,从脊背飞快蔓延到了手臂和脖颈,甚至瞬间刺入了尹开阳掐着小孩后颈的手指!
尹开阳面色大变,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猛地松手。
“娘!”小孩摔倒在草垛里,挣扎惨叫:“娘,救救我!娘!”
尹开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掌纹汩汩而下,伤口中还隐约残存着可怖的青光!
但他没在意,半跪下去紧盯着小孩不断翻滚蜷缩的身体,只见那不断蔓延的刺青图腾渐渐成型,鹿角须髯、颔有明珠,果然形成了一条尚未长成的幼龙!
“……难怪,”尹开阳轻声道,“得青龙者得天下,李承乾东山再起之心不死,竟能找到一条小隐天青……”
小孩的凄利的尖叫渐渐沙哑轻微,整个人俯在草丛中,几乎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只要稍微伸出手,仅仅一下,就能轻易地送这只年幼的小青龙上西天。但尹开阳久久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那毫无生气的小身体,半晌终于伸出手,却是把小孩抱了起来,转身一步步走下了荒草坡。
李承乾双眼圆睁的尸体被远远抛在了他们的身后。
寒风中最后一缕夕阳隐入地平线,荒野萧瑟,枯草纷飞,冬季漫长的黑夜扇动羽翼,渐渐笼罩了大地。
小孩微微睁开眼,过了很久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干裂的嘴唇竭力张了好几次,才终于勉强发出了细弱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尹开阳翻身上马,斗篷扬起复又落下,阴灰天幕中这个男人眼底闪烁着诡谲的白光。
那一幕景象的每个细节都如此鲜明,深深烙印在了小孩的脑海里,以至于其后经历二十年岁月洗刷而毫不褪色,在无数个深夜梦境中反复重现。
那是后来一切无穷无尽的噩梦,和颠沛流离的命运的开端。
“地狱。”尹开阳随意道。
小孩瞳孔骤然缩紧,尹开阳却笑起来,猛地驾马飞驰,向冬夜原野尽头呼啸而去。

第36章 借刀

“——跟暗门作对。”
乾泰殿暖阁,尹开阳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微笑盯着谢云。
谢云直勾勾回视,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来。
没人注意到禁军统领瞳孔涣散、神思恍惚,即便是离他们最近的尉迟元谕等人,也只能看见他们两人都不开口,彼此对峙而已。
这诡异的静寂保持了足足数息工夫,尹开阳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随意地转向皇帝:“陛下,关于十二金人,臣的意思这几天来已经很清楚了……”
谢云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然而就在这时,注意力一直落在这边的单超似乎发现了异状,突然在周遭意外的目光中越众而出。
尹开阳猝然中断了正对圣上说的话,回头意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单超伸手就果断地抓住了谢云的手腕!
内力从他掌心骤然打入谢云经络,滚烫的气息瞬间涌进四肢百骸,将谢云的神智从幻境中重重一拉!
“……!”
谢云瞳孔骤然缩紧又张大,那口吊在喉咙里的气登时吐了出来,整个人神智一清,骤然望向单超:“你……”
“——怎么?”尹开阳突然含笑打断了他,问:“谢统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问这句话的同时,他眼底又闪现出了那诡异变幻的一星白光,这次却极其狠辣地,直直地投向了单超!
尹开阳对单超没有对谢云那么客气,如果说刚才只是威慑的话,现在这一下就堪称是杀人不见血了。
出乎意料的是单超反应却跟常人完全不同。他几乎当即就正面对上了玄武印镜花水月的法力,但意志清醒、毫无撼动,甚至上前一步半挡在了谢云身前,语调冰冷中带着警告:“尹掌门,在圣上面前如此肆意妄为,不太好吧?”
“……”尹开阳面上掠过讶异,上下打量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单禁卫。”
谢云于袍袖下倏而反手按住单超:“别看他!”
单超却没有动,尹开阳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多谢提醒,是在下唐突了。”尹开阳竟然很洒脱地拱了拱手,颇有深意道:“单禁卫果真名不虚传……看来阿云挑人的眼光,确实一向都还不错。”
众人都不明所以,但一个谢统领已经很邪乎了,尹开阳比谢云更邪,当下也没人开口发声,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无甚大事,我看单禁卫年少英才,心中有感而发而已。”尹开阳转向狐疑丛生的皇帝,欠了欠身笑道:“刚才说到金人的事,臣的意思在这三天来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遥想秦始皇销天下之兵而铸金人十二,方才有了万世一统的功绩和封禅泰山的荣光;陛下如今东巡泰山,和始皇当年的行程如出一辙,因此获得天人感应,梦见了十二金人;臣以为,这是上天暗示陛下效仿销兵旧事的意思。”
话音刚落地,暖阁中登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皇帝用力咳了两声:“无妨,尹爱卿继续说。”
尹开阳颔首,对周遭质疑的群臣视而不见。
“臣执掌暗门多年,当初虽然离开京城,蛰伏于江湖,但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却从未减少过半分。这次听闻陛下东巡,便令人沿途开路并随行护送,因此听到了乡野中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他略微顿了顿,虽然嘴里说着耸人听闻,面具下那半张脸上悠闲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臣听人密报,一群平素挑衅滋事、擅自开山立派,号称是武林侠士的江湖人,竟打算趁着封禅大典这一千古难逢的盛事,在泰山举行什么‘武林大会’,推举所谓的‘武林盟主’。”
“各位同僚有所不知——”尹开阳估计也觉得同僚二字十分有趣,笑了下才继续道:“这武林盟主,据说是整日动刀动枪的江湖人士集体推举出来,可以号令四方甚至调动民间武装的人物。而这群人竟想在陛下巡幸泰山的时候集会比武,如同私下又设立了小朝廷一般,其狼子野心,也就不用多说了。”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资历最深的尉迟元谕皱着眉头开了口:“那尹掌门的意思是?”
“与其日夜防范,不如销天下兵。”尹开阳诚恳道:“臣对陛下建议,都抓起来杀了吧。”
“什么?”
“胡闹!”
“怎能如此简单粗暴,此事岂是儿戏?!”
暖阁中反对声登时四起,连武后都忍不住带着劝阻之道:“陛下……”
“安静!”皇帝不耐烦道:“谁有异议,一个一个站出来说,满堂喧哗像什么样子?!”
“臣对江湖民间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八山正派、四大名门,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都是自古以来传承已久的武林大派,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是名宿元老,怎能统统抓起来杀了?”尉迟元谕再也忍不住,话里透出了明显的责备之意:“朝廷贸然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必定会引发更剧烈的动荡,尹掌门此言绝不可取,圣上三思!”
尉迟元谕的劝阻实乃老成之言,但皇帝已经与尹开阳足足对谈了三天,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照爱卿所说,难道朕还怕了他们,还得供着这帮江湖侠士不成?”
“东巡兹事体大,万事都需小心谨慎,一切都要以圣上的安危为先!”宇文虎也忍不住开声道:“即便圣上真要处理,也需徐徐图之,怎能现在就立刻斩尽杀绝?!”
他话音没落,就被尹开阳不疾不徐地堵了回去:“侠以武犯禁,放任这帮人在泰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才真是对圣驾的安危造成了威胁,若不趁此机会一举解决所有问题,日后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暖阁中喧闹四起,皇帝铁了心站在尹开阳那边,和主张小心行事的朝廷重臣们吵成了一团。
单超却紧抓着谢云的手,半挟半扶地向角落里退去。他手劲极大,谢云被迫跟着走了几步,只听他低声问:“你没事吧?”
“……”谢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花水月。”
“什么?”
“玄武秘术,镜花水月,就是尹开阳刚才欲置你于死地的那一眼。”
单超心说听着倒像是高深心法,但我可一根毫毛也没掉啊,这玄武秘术该不会时灵时不灵吧?
“无欲无求、心志刚毅的人很难中招。”谢云停了停,语气中带着几分疲倦的讥诮:“……算了。”
他向后看了眼,只见堂上两方人马还在争执不休,唇角便嘲讽地挑了挑,挣脱了单超握着自己的手,转身欲往回走。
然而他刚迈出脚步便只觉手腕又一紧,转脸只见单超皱起了眉:“你去干什么?”
谢云一指几个脸红脖子粗的武将:“——你觉得这帮废物干得过尹开阳?”
单超深深盯着他,问:“干不过又怎样?”
“干不过,圣上就会按尹开阳说的那样发兵围剿武林大会,把名门正派杀个片甲不留,神鬼门真正千秋万代一统天下,日后你我就得管尹开阳叫武林盟主了。”谢云不耐烦地反问:“你觉得那场景会怎样?”
这话换作此刻暖阁中任何一个大臣来听,都会当场不寒而栗,然而单超只摇了摇头,注视着谢云的眼睛,似乎有点挣扎又期盼。
“但即便他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单超缓缓地、极其低沉地道,“即便他权势熏天,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远走天涯来过自己的日子,任凭外面再腥风血雨,哪怕他弑君登基称帝,又能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谢云没反驳他,甚至没有露出惯常的带着讥讽和刻薄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他周身肌肉才微微松下来,极为细微而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中镜花水月的招了。”他自嘲道:“我挑人的眼光,有时候也真是错得彻底。”
“……妄起干戈极为不智,不仅影响圣上的后世英名,更直接威胁到了圣驾在泰山的安全!恕臣实在不能同意尹掌门的提议,万请圣上明鉴!”
尉迟元谕掀衣就跪,身后各位大将军情急之下有样学样,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帝终于不言语了,扬起头把脚下这黑压压一片紫服金带的脊背扫视了个遍,才吝啬地给出了几个字:“既然如此,朕也不是不可以后退一步……”
所有人一喜,但紧接着就听皇帝问:“尹爱卿,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尹开阳不慌不忙,显然是早有准备:“回禀陛下,有的。”
“哦?说来听听?”
谢云冷眼看他们唱双簧,果然只听尹开阳从容道:“不滥杀也可以,还有一法能轻易制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江湖侠客,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但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里,各种手段都见多了的宇文虎心中一跳,抬起了头来。
“武林盟主一职既然如此重要,就不能让它流落在民间,被心怀叵测之人所把持,进而对朝野造成威胁——若是我暗门以江湖身份去参加这一届武林大会,并夺得盟主这一权柄的话,从此江湖武林名门正派皆可归顺朝廷,孤勇好斗之士也可以为陛下所用了。”
“当然,暗门以一己之力挫败武当少林、崆峒华山等武林名宿的联手是不现实的,因此也需要朝廷拨军予以协助。”
尹开阳在周遭一片哗然中顿了顿,饶有兴味地问:“各位大人觉得,跟刚才统统抓起来杀掉相比,这个法子又如何呢?”

第37章 镜花

“圣上同意了,”清凉殿内,武后旋身坐在案后,在金凤牡丹缠枝宫装扬起的裙裾中凝声道。
此刻圣上那边已经乾坤落定,清凉殿偌大的宫室中,武后屏退了除谢云之外的所有人,只有随谢云而来的单超远远守在朱红门扇之后,在光影间露出一道颀长的背影。
谢云终于问出了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狐疑:“——尹开阳当年率暗门擅自离京,圣上勃然大怒,骂暗门狼子野心辜负圣恩,为何这次又铁了心地站在尹开阳那一边?”
皇帝素来多疑,今天的表现堪称画风迥异,这一点有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本宫也说不清楚……”武后长长叹了口气,说:“三天前那个晚上圣上突然从噩梦惊醒,此时已消失数年的尹开阳忽然现身觐见,圣上原本极不耐烦,但见到尹开阳后,忽然又变得极为和顺安静,甚至与其闭门三日商讨国事……”
“娘娘没进去旁听?”
“没有。”武后咬牙道:“圣上出来后就变得对尹开阳言听计从,不仅不追究数年前暗门出走的旧事,还一心一意要帮他攫取什么盟主之位,说这是统治民间武林势力的最佳良机,言谈行止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谢云面色微变。
武后一直在注意看他的神色,当即敏感地问:“怎么了?”
但谢云默然片刻,又说:“没什么。”
不待武后追问,他话锋一转道:“尹开阳除了‘销天下兵’之外,还提出了其他任何主张吗?”
“目前为止没有,一直在说武林大会,对后宫、太子及朝政都未有丝毫涉猎,对本宫的态度也尚算恭敬。”武后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厉声道:“但正因此,才更显用心险恶!眼下朝中满是世家大族,暗门无法光明正大分一杯羹,就想出这么个法子,第一步是利用圣上的信任夺取民间声势,第二步是挟民间声势攫取什么,还用得着多说吗?!”
武后不愧是斗倒了王皇后、萧贵妃,弄死了长孙无忌、诸遂良,把关陇旧族彻底颠覆了的关键人物,其敏锐至极的政治嗅觉不得不令人赞一声老辣。
“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武后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圣上围剿武林的决心已定,但若是一定得有个人来当盟主的话,此人绝不能是尹开阳!”
桌案后谢云却摇了摇头。
武后问:“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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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开阳武功确实天下第一。”谢云轻轻道:“单论比武,没人是他的对手。”
非技击一道中人,大概不会理解这句话背后的绝对性。武后下意识就皱起了描画精致的娥眉:“普天之下就没人打得过吗?”
谢云不语。
“若是禁军先以车轮战耗其战力,然后……”
“送死。”
武后被这干净利落的两个字震了震,迟疑道:“连你也……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吗?”
谢云这次沉默了很久。
在武后看来,他似乎是在内心反复斟酌掂量互相双方战力的对比,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只在静静盯着空气中某片飘忽不定的浮尘而已。
直到武后怀疑他已经忘了自己的问话,正准备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才听谢云缓缓地、低沉地道:“……有。”
“如果仅求一战的话。”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犹如冰凉沉重的液体,于虚空中缓缓流过静寂的大殿。
武后迟疑良久,终于问:
“……那你能打败他,抢得盟主之位么?”
月夜中庭。
远处宫灯渐渐熄灭,最后一点人声湮没在寒风中,深秋的水面仿佛凝了一层白霜。
谢云坐在池塘边的玉栏上,肩膀搭了件皮毛披风,懒洋洋举起酒壶。
他从来不像时下男子流行的那样高冠峨髻,大多数时候都用一根朱红丝带将头发随意绑起,从侧颈垂下的长发在夜色中有种水一样柔和冰凉的质地。此时大概确实有些醉了,他也没伸手把头发别去耳后,就这么肩膀微微垂落,眼神慵懒涣散地盯着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