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尊,不,要,了。阮绵压着火气细细在心底揣摩着这几个字的含义,发现从头到尾他就表达了一层意思:我要踹你出师门!他居然用委屈的声音嫌弃她笨?而她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想查看他伤口?以怨报德,忘恩负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底的火苗其实很容易被点燃,阮绵知道自己的火气正在蹭蹭蹭上涨,可是对着那一张脸,她却连靠近都在手抖――她真的能对他动手吗?那是她的师父,她的信仰啊…虽然,现在他貌似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变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硬来。
御风术自然是要捏的,她才吟诵到一半,就听见姜华的笑声,他柔道:“果然是个拙丫头,你就不会求求我么?”
“…”你让我求着你让我瞧瞧伤口?
“进房吧。”那个姜华含笑道。
阮绵恶狠狠地踏进了房门。她厌恶这个混账姜华,无比的。
房间里比外屋还简单,出了竹子做的床就是一张小小的案台。姜华的这间竹屋很怪异,竹子砍下来后风吹日晒会失去青色变成土黄,可他这竹屋却根根翠绿欲滴。他躺在竹榻上,白色的衣衫批洒了一般在塌下,怎么看怎么…不良。
不雅。
阮绵默默站在门口。听说神仙大半也是祖上的妖精修炼成仙,魔也一样,这只魔…她仔仔细细看他的神态举止,这只魔的样子,倒是很像人间小本儿里的流传的一种妖精,他祖上该不会是狐狸精吧。
他躺在榻上一派不良,阮绵站在榻边在心里哀嚎:师父,你在哪里…
伤其实不是伤。阮绵很小心地撕开了他的衬衣,洁白如玉的胸口一片血红,可是擦干净了却没有一丁点伤口,而是,在靠近心脏的或者正对着心脏的地方有一个朱砂红的图腾,嫣红的图腾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那儿,不待片刻就会有血渗出,擦干净了却是平整的皮肤。
阮绵突然有点明白往常姜华为什么喜欢红衣,因为只有这样才看不见血不是么?
“好看么?”床上那个姜华轻声细语。
阮绵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个登徒子,纨绔子弟。她瘪瘪嘴把他的衣衫收拢了,问他,“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你平常都这么和师父说话的么?”那个姜华戏谑道。
阮绵默默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忍。
姜华大概觉得无趣终于不再多纠缠,只是轻描淡写道:“分魂之术而已,魂魄分离自然是胸口血流。”
魂魄分离,该有多痛?阮绵只觉得脊背发凉,她上一次不过是魂魄和身体分离就痛不欲生了,更何况他是魂魄想离。她有些冷,不仅仅因为这魂魄分离的说法,还因为他说起这件事的口气。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时时刻刻都在流血啊…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那个叫姜寐的上神得残忍成什么样?就算他是魔又怎么样!这样的痛苦…
“我帮你把魂魄找回来!”她气喘不已,抓住那个混球的一抹一把狠狠擦了擦不小心湿润的眼角,“我去瑶山找回你的一魂一魄,你、你好起来后,把我师父还给我!”她的师父可不是这个发病的。
姜华一愣,漆黑的眼里忽而划过一丝光亮,慢慢点亮了他整张脸。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轻声低笑,“好啊。”
“…”还是不踏实。
“你居然已经不是凡胎?”姜华的声音带了诧异。
“啊?”
他巧笑,“来,附耳过来,为师教你怎么驾驭新身体…”
“…”
这句话,绝对有歧义。阮绵宫闱出身,风花雪月的事情虽没经历过,却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姜华脸上写着“你别想歪”,阮绵只得深深反省自己的龌龊。
你已经不是凡胎是什么意思?她曾经仔仔细细地想过,却从没想到姜华口中的不是凡胎指的是已经可以移形换影,身轻如燕。他只是一甩袖,她就被他从窗户扇了出去飞上了天!
“拙徒弟,提气。”
阮绵在空中挣扎下落:提、提哪门子气?
一道白影在她砸向地面前接住了她,姜华柔得让人鸡皮疙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拙到一定地步了,我当初真的挑了你当徒弟?”
阮绵扭头:你是没得挑,哼。
御风术的极限是一直在天上飘着。阮绵第一次见到了天宫真正的模样,也见到了天宫以下的一片汪洋大海。海中间有一座岛屿,翠绿的小小的桃花郡:大水真的已经漫过了山腰,桃花郡真的已经快消失了吗?
姜华说的提气其实只是丹田使劲儿。阮绵是个生手,生手只能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中。终其一生,她都忘不了第一次浮上天空,当山风吹过脚丫带来丝丝的冰凉,当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当全世界都在脚下的感觉。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修仙,为什么那么多人修仙不成宁愿入魔也不做一个凡人,凡人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景致,凡人永远如同蝼蚁在脚下。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了,她阮绵究竟要的是什么。她要师父在身边,要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要永远永远不落于海中!登仙,入魔,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站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那一个她既敬仰又敬畏还怀着一点点小心思的师父,而是个全然陌生的很讨打的和她家师父有着同一张脸的混账。
“你可以直接下去。”姜华在低笑,“不必到崖边。下去之后若想就瑶山,可以找瑶山山洞里的一种石头,丢下去可以化水为土。”
“石头?”
“嗯,照理说,积雪下面应该有褐色的草卒石。”他漫不经心,“那个能保瑶山不沉。”
“你…”师父都不肯开口的事情,他居然那么轻松就…
姜华微微挑眉,一根手指戳上她的脑门,“我不愿生灵涂炭而已。”
也许,他是一个好人?阮绵浮在半空胡思乱想,却听见了姜华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回去后好好料理下模样,太拙。”
她顿时醒悟,这厮还是个混球。她这一次下去一定要把师父给找回来。
正文 42、咫尺
桃花郡只剩下两个尖尖的山顶,神祈峰一个,瑶山一个。阮绵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遥遥看着底下的桃花郡,一时间居然眼睛涩得睁不开——就在一年多前,这儿还是一座很美丽的小岛,哪怕它的周围是寸草不生的红色裸岩,可至少这儿有一个瑶山派,有那些神仙一样的瑶山弟子,此时此刻,他们会在哪里?
对于这样子在空中飘着的状态阮绵还不是个熟练工,她摇摇晃晃地靠近神祈峰,又晃晃悠悠地落到了神树的尖端——结果,惹来了神树的叶子一阵沙沙作响,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呜鸣。
那个叫闻树的女树妖么?
有仇,当然要报,天经地义。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拜谁所赐,这会儿是在下界,这棵树能如何?阮绵咧嘴笑了笑,恶劣地拔剑稍稍一用力,神树枝桠咔吧一声断了粗壮的一截。
树抖动得更厉害了,空气中似乎还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大胆”。阮绵趴在树上恶劣地笑,握着剑柄轻轻触碰树的主干,“有种咬我啊。”
“再有下次,我那个铲子铲了你!”
神树发出呜呜的声响,数不清的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片刻之后,呜呜声变成了尖锐得仿佛能够划破人耳的沙沙声,空气中传来一声沙哑却依稀可辨是人声的尖叫:如此秉性,安能成仙!
“成不了仙又如何?”阮绵摇了摇最外端的一根树枝,猛地挥剑斩断。
成仙?像秦思和琉璃那样以天下苍生为重,最后却把自己压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一捏就会碎的状态吗?那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她若成仙,定然不止是为苍生。
神祈峰通往瑶山的铁索已经断裂,阮绵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正巧是日落西山时分。茫茫大海,瑶山在遥远的另一头,难不成…再飞过去?
底下,全是水。
一不小心失败了掉下去…会变成落汤鸡。
她在崖边纠结许久,始终没敢再做一次尝试,直到空中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一道惊雷。她惶然向上望去,才发现天宫上头的天空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鲜红的血色!
也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乱风,把黄昏时分的晚霞吹到了天宫上头,交织成了纵横无数条鲜红。就像是…就像是一张网,渐渐地要把天宫整个儿束缚起来。
秦思曾经说过,姜华是囚禁在天宫之上的魔。很多年前天界上神把他囚禁于此,不仅仅是在地上捏了桃花郡,更是在天上洒下了天罗地网,一旦到了他将要破宫而出的关键时刻,最后一重的障碍便会被迫启用。
阮绵的心瞬间寒冷到了极点。
如果天宫被那张网包起来,姜华会怎么样?
如果,他重伤不能动弹,还有没有命活?
如果…再也见不到呢?
阮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神祈峰到瑶山山顶的,更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跨过万丈的悬崖,沿着大大小小的水池子,一步都没有错误地抵达了那个山洞。
只是,衣服湿了,膝盖破了,狼狈不堪。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山洞门口,沿着漆黑山洞慢慢地往里面摸索。手上传来一阵阵粗糙的触感,大概是上次见过的墙上的上古图腾。她屏息在山洞里摸索着,直到黑暗的空间里渐渐透出了一丝光亮。随着她往前走的步伐,眼中的事物越来越亮堂。
山洞的最深处,水流潺潺地在墙壁上游走,包裹着姜华艳红的身体。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阮绵依旧有些毛骨悚然——白色的水镶嵌在墙上,完全不会落到地上,就仿佛是最为柔软的琥珀,把姜华细细地包裹了起来。
她很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白色的池水,却不敢真的碰到姜华。万一、万一这一缕魂魄根本就碰不到呢?她要怎么才能带走他?少顷,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点一点地把手伸向了那个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水里的人。
柔软。
温煦。
就仿佛上好的丝绸锦缎。
阮绵不敢造次,只要对着那一张熟悉的脸她就心跳纷乱,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只是这一次她鼓起了勇气,轻轻地顺着他艳红的衣衫找到了他的手,稍稍握了握。
还好,摸得着。
乖顺的,听话的,任凭人摆弄的姜华…
时间一丝丝流淌,阮绵呆呆站在他的面前出神——姜华没有知觉,她却是活生生的,这算不算是**难逢地落差?
她是不是…可以稍微…触碰一下?
近一点,比往常再近一点。
只要一点点。
正文 43、异梦
白色的水温热无比,阮绵的手在触碰到那诡异的温度的时候抖了抖。那是比骄阳还热上几分的温度,只是明明触碰的是手,烫得厉害的却是脸。
姜华漂浮在水墙上,她只能够到他的腰。
向上一点,再近一点点,她一点点靠近他,连呼吸都不敢使上半分力气。
其实,一个拥抱比想象中来得容易太多,容易到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一半进入了那白色的水中,呼吸已经是从水里汲取。姜华的发丝在水里飘散着划过她的脸颊,她蹭了蹭他的腰,心满意足。
师父。
姜华。
连名字都能带来心上的战栗的这个人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你身边?
时辰不知道过去多久,阮绵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尴尬地揉揉鼻子干咳——月黑风高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山洞里,她到底是隐藏了多久这样猥琐的念头才会控制不住自己干出这等邪恶的事情?
她有些心虚,偷偷地打量水里的红衣:他的双眼紧闭,仙气凌然,哪里有半分邪魔模样?
姜华和瑶山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
不管这中间有怎样的曲折,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他从这水里搞出来。阮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逼自己清醒过来,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毛躁归毛躁,她可不傻,这白色的水想来也不是普通的水,如果冒冒失失把姜华搬出来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可是,如果不赶紧把他带回天宫,等待姜华的又将是什么?
思来想去,她在原地慌了神。费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有一种让她敢冒险尝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对于她自己,她可以赌上性命爬山涉水去追求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是对于姜华…她不求一万,只怕万一。
他静静地躺在水墙上,安适,恬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她在山洞里纠结良久拿不定主意,直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有人!
阮绵一瞬间警觉起来,慌乱地四下打量:这山洞平整圆滑,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怎么办?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脚都跟着僵了…
“秦思,真的要这样做吗?”一个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略带沙哑的少年音,是白翎。
阮绵手脚无措,看着墙上混白的水眼前一亮,手忙脚乱地钻了进去——这水是纯白色,虽然不深,可足够把她整个身子遮盖起来。多亏了这奇怪的能在水里呼吸的体质,她奋力地把身体往水墙里面缩,几乎是同时,山洞里响起了白翎的声音:
“秦思,虽说这魔罪该万死,可是你拿他祭天也太…”他似乎有些懊恼,踌躇片刻才道,“秦思,神只是让我们世世代代守着他,可没叫我们消灭他!那种…东西虽然被神明遗弃,可却也是灵长之物,况且…”
祭天,是要让姜华魂飞魄散么?
阮绵听到这两个字狠狠抖了抖,悄悄拉住了姜华的一个衣角。
良久,才是秦思低沉柔煦的声音,他说:“师叔,瑶山危在旦夕,他脱离牢笼之日近在眼前。倘若我们不在那之前永绝后患,恐怕遭遇的不止是瑶山子民,还有对面的天下黎民。师叔,我从不知你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秦思,你掌管瑶山一派,可你对宗庙之事却是一知半解。神树,天宫,瑶山,你以为当真只是镇压着一个魔物?恐怕你真杀了他,才是…”
良久的沉默。
秦思冷笑,“师叔莫不是还有别的法子保住瑶山弟子的性命?除一魔救我瑶山弟子和天下百姓,天道伦常而已。”
天道伦常…阮绵看不见秦思此时此刻的脸色,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冷厉的秦思,他替她上药,带她过铁索,所有的记忆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如同朝阳一般温煦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口气却如同寒冬的湖水。
白翎的喘气声在山洞里乍然响起,他似乎是被气到了,瓮声瓮气道:“秦思,我白翎精魅化身的确不懂得你们人类的取舍之道,我只知道我化身为人为的是应瑶山此劫。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告诉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的模样?”
“是。”白翎冷笑,忽然停顿片刻冷道,“谁!”
完了!
阮绵顿时紧张起来,本想装死在水里藏到天荒地老,可是紧随其后的一阵冰凉却让她再也躲不下去了。白色的水被一股力道劈成了两半,她瞪圆着眼睛和百灵鸟圆鼓鼓的金色眼睛对了个正着。
眼对眼,她眨了眨。白翎眼里的冰冷少了,金色却越来越浓,俨然已经有了大火燎原的气势。
“愚蠢的人类,你怎么在这里!”
秦思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如水,凉而清。
“我…”阮绵站在原地,尴尬地抓耳挠腮,“我不是故意的…天宫忽然变得好可怕,我找到了个奇怪的入口钻了进去,莫名其妙就到这里了,刚好听到有声音一慌张就躲进水里了嘿嘿…”
“你骗谁呢!”
“你啊。”阮绵咧嘴笑,尴尬后退。
“你!”白翎的眼神变了变,气急败坏,“你别靠近他!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愚蠢!凡人!”
“…哦。”
阮绵摸摸鼻子回头看了姜华的身体一眼,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倘若百灵鸟知道她不仅靠近了还碰了,不仅碰了还抱了会怎么样?他们要拿姜华来当请神的祭品,她一己之力,该怎么阻止?
她慢吞吞走到了他们身边,还没站定就收到白翎恶狠狠的一记瞪眼,“凡人,别以为你已经糊弄过去了!”
他的神情凶神恶煞,却也难掩脸上的疲倦,眼里虽然满是嫌弃,却也夹带着一丝温存。瑶山遭此大难,想必他也付出了不少心力,阮绵突然不想和他抬杠了,难得乖顺地点点头朝他笑了笑,“是,师尊。”
白翎愣了神,脸色僵持,金色的眼睛水润无比,像是上好的玉石浸到了水里,晶莹透亮。良久,才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附赠一声不屑的——
哼!
水声滴滴答答地在山洞里响彻,一时间山洞里静得诡异。阮绵瞧了一眼身上被水浸透的衣衫,不敢去看秦思,也不敢回头看姜华的身体。
秦思不比白翎,他一定不会相信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可是他不开口。他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心慌意乱。
“去换一身衣服吧。”不知过了多久,轻和的声音在山洞里响了起来。
“嗯。”阮绵抬起头时见到的已经是他缓缓朝外走的背影。她不敢再回头看姜华,而是慢慢地跟了上去。
秦思就站在不远处的洞口静静等待着,任凭月光把他的身影裁剪成细细的一弯,等她靠近,他便朝她缓缓抬起了手。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此情此景此地却别有深意。信任与猜忌,正义与邪恶,有些东西已经曝露在了日光下,他不说,只是想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阮绵犹豫了一瞬间,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一个温暖的怀抱紧随其后而来。片刻后,才是秦思极轻的声音,“绵绵,我居然害怕你不会跟来。”
她想了想,答:“山洞只有一个出口。”
秦思的怀抱紧了紧,呼吸骤然加速。
她抖了抖,继而渐渐放松了身体,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绵绵,只要你在,我便…无悔。”
阮绵被闷得喘不过气,悄悄抬起了头,透过肩头瞥见了泛红的月,还有对着月亮越飞越远的白色大鸟。秦思的温柔让人留恋,她却有些厌恶没有罪恶感的自己。
师父,请您再等一等。
只要…只要一点点时间。
夜,神祈峰的小屋。
阮绵梦到了姜华,不知道是现在天宫上的那个笑眯眯的混球还是她家冷冰冰的姜华师父,他静静地躺在神树底下,身下是掉落了一地的金叶。
她笨手笨脚地走到他身边,想凑近仔细瞧瞧他的脸,却不想对上了他骤然睁开的眼睛。
碎晶一样的目光和她撞上了,她惶惶然想躲,却被他一手扣住了脖颈。
“师父…”
姜华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却在下一瞬间绽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她瞬间呆滞,傻乎乎盯着他微微弯翘的眼睫,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靠越近,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师、师父…”
他的脸已经近得不能再近,鼻尖俨然已经贴上了。阮绵的心跳得厉害,愣愣地抓了一把姜华散落在地上的发丝——滑溜溜的触感流过指尖,结果却什么都没抓着。
而后,是忽然间的唇齿相触,呼吸在一瞬间交融。
阮绵瞪大着眼睛,唇边传来的温凉仿佛是隔着云端看海景,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只是短短的恍惚瞬间,唇上的那一抹温凉便划进了口中。
姜华…
阮绵骤然睁开了眼,呆如木鸡。微红的月光披洒在窗棂上,晚风送来一阵海水的腥甜和凉意,方才梦里的景象似乎还残留在眼前,她低头出神片刻,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如此猥亵姜华的梦,老天爷,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神树叶子被海风吹拂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阮绵的心跳尚未恢复,额头上的潮湿闷热也还未散去。她抱膝在床上呆坐片刻,穿上衣衫悄悄出了门。
44、救赎 ...
夜色宁静。
桃花郡其实已经找不出多少可以歇脚的地方,除了瑶山山顶就只剩下神祈峰。阮绵在神树身上找到了个舒适的位置,抱着自家魔剑眯眼看天上的红色月亮。闻树自从被她砍掉了几根枝干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她坐在她一根往外延展的枝干上,静静地眺望月光下泛着水光的瑶山。
区区一年多,物是人非。
月色下,一抹暗影划过。那抹影子轻得诡异,仿佛是云彩飘荡在空中,又仿佛是最轻薄的羽翼被风卷起。它一直不远不近地飘荡着,似乎是遮住月光的浮云。
阮绵呆呆看了一会儿,半天才托着下巴瘪嘴——那只鸟想监视她么?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他以为这是随风潜入夜?
她不动声色地下了树,步回房内轻轻掩上房门。透过门缝,果然那只鸟又靠近了些,最后停在了屋外的神树枝桠上无声无息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出不去,怎么办?
阮绵在房里有些焦急,汗水濡湿了额头。她早该想到的不是么?秦思心细如尘,怎么会不知道她出现在禁地不是巧合呢?他不问,不代表不疑。好在今晚是笨手笨脚的暴躁白翎,如果是他亲自来监视,她恐怕早就毫无知觉地溜去了山洞。
屋子里点着灯,烛火明明灭灭。她犹豫片刻,随手脱下外衣,把桌上的茶壶里的水尽数倒在了上面。等外衣湿了个透才走到窗边拧干了水,当着外头那只藏在叶子里的鸟的晾在了窗外,吹灭蜡烛。
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阮绵的心跳飞快,透过门缝细细地看树叶丛中的白翎。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小心地捏起一个御风咒。
顷刻间,屋外起了一阵风。神树的金叶又铺天盖地地卷了起来,巨大的叶子几乎遮蔽了月光。
她趁着混乱从另一侧的窗户跳出,倏地躲到了屋侧。
一时间,心跳如雷。
风渐止。阮绵趴在屋外的草丛里小心地窥伺神树——那只鸟正气急败坏地梳理着自个儿凌乱的毛发,一边梳理一边恶狠狠地瞪上几眼挂着衣衫的窗户。
她低头扯了一把身上的亵衣偷笑:到底还是白翎单纯,他估计以为她脱了衣服睡了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山洞里,阮绵失调的气息尚未平息。这山洞里的一切并未发生变化,该在的难题依旧在——她根本没有把握,带着姜华的身体离开这池水会不会出意外?
怎么办?
要不要…赌一把?
也许人类的骨髓中都留着不劳而获的赌徒劣根,赌一把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一根刺刺进脑海里再也拔出不了。即使是冒险,即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即使…可是,如果有一丝的希望呢?
阮绵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双手仿佛不属于她,它正细细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伸向姜华的腰腹,轻轻地环住了他。
要不要试一试?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正不断地狰狞叫宣着,试吧,试试吧…带他离开这水,他就能活下来…
最终,她在失控之前狠狠咬下了嘴唇,颤抖喃喃:“师父,要不要赌?”
池水中,姜华的长发飘散着,洋洋洒洒,流云不羁。
“绵绵!住手!”一声仓皇的喊声骤然响起,秦思一反常态的红了眼,白净的脸上结满了惊恐与愤怒,眼里却是惶然,他道,“绵绵,别拉他出来!”
可以拉?阮绵心中一亮,跌跌撞撞朝后退了一步。
“绵绵!你难道想生灵涂炭么!他是魔物,是被神封印的魔物!你疯了不成!”
“秦思,我…”
秦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稍稍放缓:“绵绵,你只不过是被他所蛊惑。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姑娘,一年时间你从初入此门到道行大涨,如果有人扶持,有朝一日你定能修成正果。你切莫…切莫走了弯路,绵绵…”
秦思神色恳切,双眼通红。阮绵略略迟疑,咬牙道:“可是秦思,天上已经有大网,师父于我有恩,我不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是魔!”
“魔…就该死吗?”
“是,人人得而诛之。”秦思柔道,“绵绵,你离开那里,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瑶山因为他出现而生灵涂炭,绵绵,这些你愿意看到吗?”
阮绵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退后。
秦思伸出了手,轻道:“绵绵,过来。”
绵儿。
脑海中轰然炸开一声轻叹。阮绵几乎是失控地跌进了池水中。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触碰到了水中那个人!
短短一刹那,手中传来的柔软触感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绵绵!”耳边是秦思的厉声叫喊。
*
阮绵浑浑噩噩在水中挣扎,耳朵里像塞了无数的棉花,秦思的嘶喊明明凄厉得很,却仿佛隔着数重山。直到,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变故就在一瞬间,那么快,快到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死死按在了水底,无数水灌进了口鼻之间,酸痛感从喉咙底一直穿透到胸口。
“绵绵!”
“秦…”
阮绵一张口,便是无数气泡,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该诵咏什么咒法,这一年多学到的东西都归了零,到最后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胡乱抓住了什么,张口就咬——
终于,新鲜的空气又重新回到了胸腔中。
寂静。
潺潺的水声成了洞穴内唯一的声响。
原本漂浮在墙面之上的白色的液体忽然像是又恢复成了普通的水,倾盆跌落在地面上——
阮绵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这下,不用她拽姜华出水了,因为姜华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地曝露在了外面,红色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一抹衣摆正往下滴着水。
“师父…”
“绵绵,快走!”姜华忽然厉声道,“他快复活了,快走!”
“复…活?”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