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之中,琴声又渐渐响起来。
碧城匆匆回到主殿正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拉开了第一个舞势——
这一次,与之前是全然不同。
每一个司乐都有不同的特质,他们的曲都是带了灵魂的。比如琴瑟之轻柔,比如沈七之飘渺,而尹陵,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弹琴,这是第一次,却全然没有陌生之感。他的曲…没有任何特质,简直就像是没有存在一样,明明有声,却没有形,简直…像是为司舞而生的一样。
这样的曲,正好可以把她放慢的绿腰之柔衬托到让人屏息的地步。
碧城不再闭眼,也不需要再闭眼这种旁门左道。她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一招一式,一挥袖,缓慢的舞蹈中嵌着尹陵如泉水一样的琴声,浑然而又天成。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碧城再最后一个舞式的尾梢悄悄抬了眼,看着尹陵纤细颀长的手指拨完最后一个琴音。
也许只有擅舞之人才能谈出这样的曲,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
殿上没有丝毫声音。
良久,才是尹陵懒洋洋的声音。
他说:“还算不错。”
一句话,让木雅的脸色更加苍白。
谁都知道舞师尹陵眼高于顶,要得他一句还不错…这一场舞结果如何,昭然若揭。
…成功了吗?
碧城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跃动的声音,许久,才暗暗看了一眼木雅。
“第二位。”
木雅的脸上已经收敛了惊骇的神情,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她走在沈七身侧,挨得极近,眉目间的温雅色泽浓得快要化开来一样。
碧城与她擦肩而过,和沈七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沈七眉头紧锁,似乎有话想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用开口,只是目光落在了木雅手上的镯上。
碧城朝他笑了笑。
沈七抱琴入座,闭眼拨了第一个弦音。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比较短小咳咳,好歹不是半章(TOT)

 

宫选(中)

沈七平时不常在人前弹琴,训练也不与其他司乐一道儿,在他拨出第一段旋律之前没有人想过神官府出身的司乐弹琴是什么样子,当琴音从他指尖流淌出的时候,没有人记得殿上还有一个司舞。天纵奇才,究竟是什么?
碧城并不想靠他太近,因为这曲子是三年之前诱她入琴阵的那一曲。她虽然不信怪力乱神琴声入局之说,也坚信当年入局大部分是因为尹陵下了迷幻之药的催动,不过对于沈七的琴对人心的撼动她却是亲身体会过的。虽有变调,依旧不得不防。
琴音飘渺,木雅光裸的手腕上那金色的手镯铃铛伴随着每一个姿态的变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夹杂在琴声里像是点点珠翠。她的舞姿极美,眼神里噙着一丝丝流光,美艳如流水,当真是天衣无缝。
碧城远远看着,悄悄在心底默念着记忆中的曲谱。
片刻后,沈七睁开了眼睛,遥遥看了碧城一眼。
碧城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地在沈七眼里看到了一丝极其僵硬的暴躁。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指尖的动作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几个弦音突兀窜出,陡然间破坏了原本柔和的曲子——在场的皆是懂乐知舞之人,自然发现了这怪异,可是那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所有的乐声都回到了它们该有的状态——只是,变了一点点,而已。
这是三年前的原曲。
这是非常细微的区别,能够体会到这变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听了整整一月变调版的碧城,和跟着它在起舞的木雅。
木雅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她瞪大了眼,手上的动作陡然加大了,金色的铃铛发出更加密集的“叮叮”声响。
不过,无济于事。
和琴声想必,那一点声响是在太渺茫了。她的步伐开始凌乱,慌乱的目光投向沈七,却怎么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咦——?”
也不知是谁出的这第一声,人群中响起了细碎的窃窃私语声,在场的司舞与司乐都惊讶地发现,一直以来表现优异的木雅居然全然没有章法?怎么回事?
琴声却依旧。
碧城静静看着她乱了阵脚的步伐,不动声色地笑了:她心慌,只是因为曲惑人心,不过她舞步凌乱却是因为她心乱,没有药石,沈七的曲子还是不能引人入局的。这一切,本来只是巧合,不是么?
沈七的琴声忽然一个急转,连带他的神色也一瞬间凌厉起来。几乎是同时,殿中起舞的木雅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栽倒在殿上!
“啊——”
顷刻间,万籁俱寂。
只有琴音袅袅地响彻,几声轻弦后静止。
没有人出声,因为…太狼狈了。美艳精致的木雅身上穿的是云罗轻纱,这一跌,好几个地方发出细微的声响,显然是撕破了…对一个司舞来说,还有什么比在宫选之日摔在主殿之上颜面尽失更让人狼狈的呢?
“下去吧。”尹陵的声音。
木雅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茫然在地上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尹陵,又看看地上破了好几道口子的裙袂,脸色惨白。
执事嬷嬷上前动手搀扶,却没有一个人扶得起她。
木雅呆愣着扫视身周,灰暗的眼里空洞无一物,直到,她的目光落到碧城身上,忽然尖声叫嚷起来:“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早就和他串通好了,存心陷害我是不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围观的司舞与司乐都往后退去,让开了一条道儿让她直抵她想要到的地方。在那儿,那个人正一脸淡漠,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你…你…”木雅眼里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碧城被琴声所扰还有些昏沉,甩甩脑袋,低眉挤出一抹温顺的笑来。
她说:“木姐姐,沈七是你逼我做交换的,曲子是你自己选的,我忧心姐姐驾驭不住这曲,甚至把镯子都赠你了,怎么是害你?”
“你…”
碧城轻声道:“姐姐,下一次宫选,可莫要做一些力不从心的事情了,免得自取其辱。”
“你!”
木雅的脸色终于彻彻底底地黑了。
比赛还要继续,几个执事嬷嬷的脸色也不太好,她们把木雅团团围了起来,为首的叹息皱眉道:“木姑娘,胜败乃是常识,在这舞殿上失利的不止姑娘一人,可这么难看的,就不多了。姑娘还是回房好好养着,明年再来吧。”
“明年…”木雅喃喃,忽然尖叫,“不!我来朝凤乐府不是为了年复一年!”
“带下去。”
“不!”
木雅忽然重重推开企图钳制她的嬷嬷,狰狞的目光死死锁着碧城,光裸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脖颈——
不过,那只是一刹那。
她的手甚至还没有触碰到碧城,忽然整个身体抽搐了起来。
“啊啊——”
木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一样,她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在那上面划过一道道血痕。此时此刻充盈在她的脸上的神色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扭曲,震惊,骇然,许多种颜色在她的眼里集结,最终却陪着她闭上的眼而与世隔绝——
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荡在不算大的殿上。
碧城捂住了口鼻退后了几步,冷眼看木雅在地上翻滚的惨状。
主殿上终于彻底乱了,无数人尖叫出了声,还有人匆匆去跑去请府中的大夫,为数不多的还保持着清醒的人都在看着木雅挣扎。
除了尹陵。
碧城抬头迎面对上了尹陵探究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埋下了头。
没错,她是算计了木雅,却并不后悔。木雅把毒药参杂在香料里分给大家,可是每个人制成香囊佩戴的时间却各不相同。那夜在船上所有人都凑巧毒发却并不是巧合,所有人都为了尹陵一个最郑重的舞礼而心潮澎湃,此毒日夜增长,想来发作却是受情绪所扰的。她把它封那带铃铛的桌子里,用苏瑾抹面的涂料盖上一层,随着涂料渐渐消散,终究会散发出足以让她中毒的香味来。只是人性往往难以发现潜移默化的变化,更何况木雅曾经日日在佩香囊的司舞们中间生活。剩下的,只要彻底乱她心神,便是水到渠成。
三年之前害死那么多司舞,三年之后伤朝夕相处的姐妹,区区落选,怎么够偿还?
半盏茶的功夫后,大夫匆匆来到。那时候,木雅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眼里已经有了青色的影子,目光也有些涣散,连大夫的针插入她身上大穴都没有丝毫反应。
那样子,还是有几分恐怖的。
又半盏茶功夫,木雅的眼色渐渐变成了正常的黑白。也许是因为接触那毒药时间太久身体已经习以为常,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失去意识,一直到嬷嬷们相互配合着把她抬离主殿,她涣散的目光始终是落在碧城身上的。
嬷嬷们大约是怕伤了她,走得极慢。临到门口,木雅忽然发出一声嘶哑哽咽的嘶吼,听不清是什么,却悲凉得很。
碧城闭上了眼,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静静回头,对上了沈七凝重的眼,朝他笑了笑。莫名其妙成了帮凶,他肯定是十分恼怒的,不过他没开口,这就已经够了。 
等嬷嬷抬着木雅离开,尹陵问大夫:“如何?”
大夫叹息:“中毒太深,此生恐怕只能假借轮椅了。”
尹陵目光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晦涩,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管如何,宫选还是照旧的。之后的比试依旧是司舞与司乐一对一对表演,可是不论围观者还是参与者,脸上心上都沉重了许多。约莫一个时辰,所有的司舞与司乐都参演完毕,尹陵坐在高座上打量着每一个人。
良久,他抬了抬手。执事嬷嬷端上来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了,可以看到盒子里几个做工细腻的玉佩。
尹陵下到殿中,从锦盒里取出一块,递到了刚刚转醒敢回的琴瑟面前。执事嬷嬷便在他身后提笔记下了她的名字,苍老的声音夹带笑意:
“恭喜琴瑟姑娘。”
琴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好久,才眨眨眼哭了。
五个司乐毕,便是轮到司舞。所有人屏息看着,眼睁睁看着尹陵把一个个玉佩交托到了每个入选之人的手里——洛采,悦芽,花月,陆笺…
最后一个玉佩,尹陵捏在手里,站在了碧城面前。却没有递上。
碧城低眉轻轻呼吸着,任由他的目光诡异地停在她的脸上好久,好久。
最终,她还是没能憋住,抬起头轻声问:“先生,小越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尹陵抓起她的手,把玉佩放到她手心,声音倒是放松而慵懒的。
他说:“嗯…与很久以前,一位旧人颇有几分相像。”
“旧人?”
“不过时间太久了,”他轻缓笑,“真是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样。”
“是…谁?”
“如若有机缘,日后我带你见一见她。”
“…好。”
宫选终于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正常时间更新了!!
求鼓励!!!

 

宫选(下)(补完)

宫选毕,还有三日便是入宫之日。
碧城自主殿出来回自家院落之时撞见了沈七,他冷冷抱琴站在道旁,见着她狠狠瞪了一眼,便转身朝道旁的树林中走。
她理亏,默默跟在他身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停下了脚步,冷道:“我以为你只是想夺魁。”
碧城沉默。
沈七的眼里的憎恶快要满溢出来了,他道:“性命之于你,当真这么像草芥?”
碧城想了想,轻道:“三年前,映柳枉死,是她下得毒。”
沈七目光一凌,双手握紧了琴身。
“三年后,那么多人也差一点死了,虽然没死…但是很多人视舞高于性命,她们再也不能跳舞了。”
“这些…你为什么不跟尹大人讲?”
“她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我何必自己送上门去配合她…”
“就算她罪有应得,可你也不该自己动手!”
沈七的声音陡然提亮,一直撑着“本少高深莫测”的神色的脸上顷刻间被阴霾覆盖了。
碧城愣愣看着,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她以前养过的一只猫儿,那猫儿住在公主府,吃的是山珍海味,白毛蓝瞳漂亮极了,却不喜与人打交道。要是哪天被陌生人摸上一摸,一身的毛都会竖起来…
此时此刻,沈七的毛显然是竖着的。如果不给一个解释,他好像随时会去拦住尹陵全盘告发一样…
“可是…”她搜空心思,最终只能道,“万一失败呢。”
她说:“我并没有要她性命,我只是…想让她尝一尝,那些现在躺在床上的司舞的心情。”
她说:“夺之珍爱之物,是最残忍的事情。”
沈七哑口无言,良久,他别过头去,显然是不打算搭理了。
碧城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树林。
一朝宫选,入选的司舞与司乐再也不是住在原来的住处,在入宫之前那三日,府中的执事嬷嬷会讲一切的衣服首饰都置办好,等到司舞出了朝凤乐府,便是一名宫中舞姬,虽也受负责礼乐之事的乐官尹陵管教,却并不是以朝凤乐府司舞的身份。所以,这三日,是她们在朝凤乐府最后的自由时间。
衣裳首饰嬷嬷会置办,入选的司舞与司乐几乎没有需要操心的。大部分选择了回家省亲,把入选的好消息告知父母,与家人同乐。当然,这其中并不包含碧城。
她已经不用参加司舞日行的练习,大好的阳光被用作奢侈的休整,还有…照顾苏瑾。
苏瑾已经没有前几日那样的激动,她静静靠在床上,目光交汇的时候甚至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来,只是不太爱讲话了。之前那个聒噪得像是麻雀的苏瑾再也回不来。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纠结良久,碧城终于还是狠狠心,开了口。
苏瑾的神色稍稍凝滞,良久,她道:“回家。”
“苏瑾…”
苏瑾却不再说话。
许久的沉默。
“我们去看看木雅吧。”末了,是苏瑾轻轻的声音。
阳光温煦,碧城迟疑地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苏瑾,忽然觉得不过短短几日,苏瑾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昨夜为了安抚苏瑾,她已经把事实告诉了她,可是苏瑾却没有半点反应。要是往常,她恐怕早就一气之下回了丞相府,让她的丞相爹爹带人抓了木雅严刑拷打刀剜鞭抽,可是现在,她却眯着眼睛,像一只猫一样缩成一小团,声音淡得有些苍白。
“好。”她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她也的确想去见一见木雅,想看一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半个时辰后,碧城推着苏瑾出了门。其实木雅就住在院落的另一侧,她推着苏瑾的时候却觉得中间隔了漫长的距离。木雅的房门口还有大夫进出,她们到时,最后一个大夫抱着药箱摇头晃脑叹息着关上了房门。
碧城拦住他去路,问他:“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摇了摇头没有作答,答案却已经很明显。
时值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到了屋里头。碧城推着苏瑾路过她窗口,缓缓往里面看,却只看到了床上空荡荡一片,并没有人躺着…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正坐在桌边宽大的椅子上,发丝凌乱,面容狼狈,一双眼睛像是被人挖空了灵魂的珠子,目光涣散着不知道落在何处。
桌上放着的一杯热茶还徐徐冒着热气,可桌边人却一动不动。
那个温文美丽的木雅终究是死了。
碧城轻轻拍了拍苏瑾的肩膀,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继续。木雅沦落到这样,她虽然觉得泄恨得很,可是这时候如果落井下石,却也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苏瑾却抬起了头,本来晦涩的眼里居然闪动过几分揶揄。
她想进去。
碧城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稍稍用力,轮椅便转动着来到了门边。片刻之后,她利索地推开了房门。此时落井下石的确算不上光鲜,不过这世上总有亲疏远近,木雅不能与苏瑾相提并论,她又何必去装什么正人君子。井是木雅自己挖,她投几块石头让苏瑾好受些,也还不错。
房门发出“吱嘎”的声响。坐在桌旁的木雅听见了,缓缓转过了头,等她看见来人,空洞的眼里顿时写满了惊惶——
“木姐姐。”苏瑾的声音哑哑的,却透着几分甜。
碧城却听着脊背上起了一丝凉飕飕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苏瑾,却发现她在笑。
“木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应该身子应该很疲软,不过不要太担心。”
苏瑾的手落在了轮椅上,自己转动了几圈到木雅对面:“因为,等到晚上,疲软就会变成疼啦。”
木雅浑身一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恐惧来。
苏瑾却俏生生朝她露了个更加明媚的笑:“身上的每一根筋骨都会像虫子爬,可是手指一碰到却会变成疼,等到半夜啊,你会想把手和脚都砍下来,因为那样,就不会去抓啦。”
木雅静静听着,瞪大的眼里闪动的光芒已经不能用恐惧和绝望来形容。她开始发抖,起先是手,到后来是半个身子,脑袋几乎要缩进脖颈里了,可是下半身却安静得像是另一具身体一样。
苏瑾…
碧城愣愣看着苏瑾娇小的身影埋头轻笑的模样,实在不忍她继续说下去,却不知道如何安抚…她已经不再戴着面甲,因为用不着了,苍白的脸上闪动着的笑容有多明媚,看在眼里就有多让人心疼。她轻轻搭上苏瑾的肩,却没能阻止她下一瞬间的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她倏地取了桌上那一杯热茶倏地,猛然朝木雅一掷——
“啊——”她几乎是立刻抱住了脑袋缩了起来,却还是来不及阻挡。
下一刻,滚烫的茶连同笨重的杯盏一起落在了木雅的额头,紧接着是膝盖。她狼狈地掸开那滚烫的茶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眼的愤恨——
苏瑾收敛了笑容,满眼冷峭。
她冷笑,盯着木雅愤恨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双腿废了,还是当朝相女,我爹会保我做一世人上人,高官皇亲会求着我下嫁,而你,你不会有机会留在帝都,你爹会陪你一起滚。”
木雅呆呆看着,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苏瑾安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忽而一笑:“木姐姐,妹妹祝你和你爹娘一路顺风,半生颠沛,长命百岁。”
“啊——”
木雅忽然发起狂来,把用力扯开桌上的锦布,把能入手的东西都抓到了手里狠狠朝苏瑾投掷!
碧城在那之前一闪身,挡在了苏瑾面前。虽有疼痛,她却面不改色。她只是担心苏瑾。
木雅终于手里再没了可以丢的东西,充红的眼里满是狰狞。
僵持。
碧城看不见苏瑾的脸色,她正面对着木雅,防止她再发疯。片刻之后,一抹温热出现在了她的手心,是苏瑾,把她自己的手塞到了她手里,抓紧了。
那手,还是有些潮湿的。
碧城悄悄握了握,想要回头带苏瑾走,却临时止住了动作,朝着木雅开了口:
“毒害我们,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入宫。可是三年前你是为何?”三年前那帮一等司舞与司乐,根本与她没有竞争,她那时候才不过十数岁,远远没有到可以入宫的年纪,为什么?
木雅趴在桌上喘着气,连头也没有抬。
碧城等待片刻等不到答复,最终转了身离开,临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一声嘶吼:
“我讨厌你们这帮天生狐性的人!”
“你们出身名门,身怀功名利禄,入宫了可以当娘娘,当不成娘娘还能当达官贵人的正妻,凭什么?就因为你们出身朝凤乐府吗——”
“你们知道多少人娶了许多妾室却空着正房,为了等每年的宫中司舞司乐吗?”
“凭什么高人一等!”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娶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还要等一个人来装点门面…”
“为什么十几年夫妻情分都比不过你们这群所谓的人上之人!”
木雅的声音嘶哑而又疯狂,到最后显然已经不知道在吼些什么。
碧城只在门口稍稍停滞了一小会儿,便推着苏瑾离开。漫长空旷的回廊上,木雅的声音隔着好远好远还在持续传来。等到彻底听不见了,碧城才停下了脚步,绕到苏瑾面前蹲下了身。
苏瑾眼睛通红,见她蹲下身来,忽然咬咬唇,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嚎嚎大哭。
碧城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搂过她的脖颈,抱住了她。
*
回廊深处,尹陵手执一壶酒,斜斜倚在客房门上看着远处哭嚎的苏瑾,和拥着她安抚的碧城。
在他身旁静静站着个面带青铜面甲,手执权杖的白衣身影。他也看着远处相拥的身影,缓缓摇头。
尹陵却低头笑了,轻道:“有情有义,不折手段,多可爱,你不喜欢这徒弟,不如送我,我这就撤了她入宫资格。”
青铜面甲微微一滞,道:“你动了凡心。”
“什么心?”尹陵笑了,抿了一口酒,笑眯眯,“我本凡人,又不像你,不说话的时候可以直接抬到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