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谢棋才记起杜蕊口中说过的会反光的锦丝草,把它和眼前的景致连接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片的光晕,渐渐穿行到深处。她能感受到脚下柔软细腻,如同棉絮一般。谢棋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个小潭拦住她的去路,她才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去采那发光的草儿。那草入手也是棉絮一样柔软,让她眯起了眼陶醉在其中,乃至于——连渐进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直到,一抹衣摆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夜遇
夜色低沉,月光如纱。谢棋蹲在潭边采锦丝草,那一抹衣摆就荡到了她的手边,无声无息地静止了。
此情此景,谢棋屏住了呼吸,逼着自己不抬头,静静地与那人对峙。良久,她才听到一个宛若千尺寒潭深处冒出的声音:“你好大的胆。”
“我…”
一瞬间,谢棋乱了手脚。杜蕊没和她说起过,这西院到底是能不能进的,这锦丝草到底是有人养在这儿还是只是野草…无论怎样,那个人既然能开口职责她“好大的胆”,就只能是她理亏…
“抬起头来。”
那声音温凉,透着一丝阴沉。谢棋屏住了呼吸,挣扎片刻才咬咬牙抬起头来。夜色如水,她只瞧见了一个纤瘦的身影,隐蔽在月光之下,如同山精树魅一般悄然无声。那人很沉默,沉默得连呼吸都没有半分气息,如同死人一般。逼不得已,谢棋悄悄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怀着份恶劣的小心思静静等着他开口分神的一刹那就洒上去方便逃跑。哪里知道,她在冰凉的地上坐得腿脚酸软了,依旧不见那人开口。
夜静得让人发寒,闪着光的锦丝草带了几分鬼魅。谢棋忍无可忍,悄悄吸了口气骤然站起身,拔腿就跑!
倏地,一抹冰凉缠上了她的手腕,一股力道把她拽回了原地——那诡异的男人居然抓住了她!横竖都是死,谢棋深深吸了口气,卯足了劲儿回过头,对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是狠狠一口咬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又添上一拳,目标是那人的胸口!
“唔…”
那人闷哼一声,居然就在原地徐徐地倒了下去。
谢棋心跳纷乱,心虚得很。那一拳她打得手疼,应该是不轻的,难不成…她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拳头,赫然发现上面粘糊糊一片。她摸了摸,温热的,还伴随着阵阵入鼻的腥甜。这是…血?
很显然,她小小一个拳头是没办法把一个男人胸口打出血来的,显而易见是他本来就受了伤。一个受了伤的男人出现在朝凤乐府载满锦丝草的院子里,显然是不速之客。现在,谢棋确定了,她是主,他是贼。
“你是谁?”谢棋问得理直气壮。
那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死了一样。
“死了?”谢棋喃喃自语,确定了男人已经没有知觉,她才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去试探他的鼻息。嗯,活的。
锦丝草虽然香气扑鼻,但是最实在的还是止血疗伤的功效。对于救治与否,谢棋觉得,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替他上个药,那纯粹是愚钝。她考虑的是要不要补上一脚,让他干脆伤重,生死由天命。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忽然在他腰间见到了个泛着微光的东西。这东西有几分眼熟,她蹲下了身去查看:
一个凤型的玉佩。
谢棋的脚下浮软,捂着胸口干笑——好险!他居然是府中人。这凤型的玉佩只有府里三等以上有官阶的才能佩戴,且质地不同,官阶也不同。他这块衬着月色温润无比,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她要是刚才真下了脚,明日就是她成为阶下囚的日子。
“咳咳…”
一阵咳嗽打断了谢棋混乱的思绪,她眼阵阵地看着刚才短暂晕厥的男人渐渐转醒,心跳越来越乱——最后,她对上了男人清醒无比的眼睛。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谢棋唯有干笑:“我、我帮你上药吧。”
那人死死盯着她,如同夜狼一般。
谢棋浑身僵硬,腿脚已经开始发抖:“我刚才是被你吓着了才…才胡乱挣扎的。你别怕,我也是这府上的,我叫谢棋,是个司花。可能你位高权重没听说过,但是…”
那人依旧静默。
谢棋硬着头皮把脸凑近了,让他可以衬着月光看清楚她脸上的沟壑纵横:“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我的名字,但也许你见过个脸上到处是伤口的丑八怪,我就是那个,你不信,可以看看我的脸。”
良久,久到空气都快凝结的时候,静谧的夜里才传来男人极轻的一句:“上药吧。”
“好。”
那人在谢棋面前宽衣解带,露出了受伤的胸口。谢棋脸上发烫,胡乱采了一大把锦丝草在手里揉碎了,小心翼翼地把挤出的汁水滴在他的伤口上,如此几次之后,她又把一些新鲜的锦丝草去了茎杆只留下叶子,敷到了他的伤口上。没有包扎的器物,她就撕了自己的一抹裙摆顶上了。
为了个莫名其妙的人还要赔上一件衣服,谢棋心中愤恨,咬牙切齿。整个过程中,那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睁着眼静静看着谢棋忙得满头大汗。
“好了。”谢棋喘粗气。
那人却皱眉,他问:“为什么你的手法如此娴熟?”
“啊?”
“你怎么知道锦丝草要去茎敷?”他的声音越发冷淡,“你学过医理?”
“没、没有啊。”谢棋茫然答。她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会本能地只摘了叶子去敷他的伤口,她只是觉得…本来就该只用叶子而已…
“我记得你并不识字,更别说医理。”
“你认识我?”谢棋总算是发现了一点异样,她犹豫道,“半月前我意外坠楼,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她不识字?
“退下吧。”那人冷道。
“啊?”谢棋一时茫然。
“退下。”
“…哦。”
那人,架子到是十足的大。谢棋捶着酸软的肩走出西园的时候脸色已经青了,发现自己手上的锦丝草早就都尽数给了那人,她的脸更是青中带了黑。草儿没采着,还搭上了一件衣服,挨了一顿冷脸,她愤愤回头,对着园中那人的方向咬牙:忘、恩、负、义!
杜蕊早早地等在了自家院落门口,见着灰溜溜衣服残破的谢棋,她用疑惑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才开口问道:“小谢,你怎么这么狼狈?”
谢棋苦着脸摇摇头,欲哭无泪。
“受伤没有?”
“没。”
杜蕊叹了口气,掏出手绢擦谢棋脏兮兮的脸:“没受伤就好,锦丝草我明天去采。”
谢棋接过了手绢,不经意瞥到上面角落里用针线勾的一个小小的“蕊”字,耳边忽然响起了西园之中那个人说的话,他说:我记得你并不识字,更别说医理…既然不识字,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地认出这手绢上的字?
她犹豫良久,才问道:“小蕊,我,以前识字吗?有没有上过学堂?”
杜蕊莫名其妙看着她,憋笑道:“小谢,你自小被被人家卖到大户人家做了当丫鬟,半个字都不识得的。我曾经想教你识字,结果,你倒溜得快。怎么,想学了?”
谢棋茫茫然摇头,把手绢交还给了杜蕊。
既然识字,那以前的谢棋…应该是装的吧。为什么?
*
第二日,谢棋是被杜蕊从床上拽起来的,一路拽到了乐府里专门给司舞试衣服的着衣阁。晨曦未露,天色还很昏暗的时候,杜蕊的眼里的光亮比蜡烛还明艳了几分。
“莫大人回来了!”这是杜蕊第一句开口的话。
这个早晨,谢棋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女子的疯狂——杜蕊坐在镜子前,各种各样的发髻换了七八样,不同的发髻配不同的妆容,每一样到末了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问她:怎样?
“好看。”谢棋睡眼惺忪,选择最简单的答复。
“莫云庭大人会瞧见吗?”
“会。”
“会喜欢吗?”
“喜欢。”
“小谢!”
谢棋被急红了眼的杜蕊一阵摇晃,才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肩膀,那儿还留着阵阵的酸楚,让她不期然地就想起了昨夜的那个人。那个人既然出身朝凤乐府,受了伤难道不该通知侍女们请大夫么?种种诡异,实在是难测。谢棋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杜蕊,只是本能地觉得…不适合。
杜蕊已经换上了一件水蓝色的轻纱罗裙,正在努力往腰上系丝带。她本就生得清秀可人,配着清淡颜色越发显得剔透。谢棋无声地笑了笑,下了床替她去系好袖子上的两条丝带,点头道:“这个好看,别换其他的了。”
“真的?”杜蕊喜上眉梢。
谢棋点点头,又是昏昏欲睡。只是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又被一阵摇晃揪回了神智——谢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奇怪的器物,犹豫着递到了她的面前。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杜蕊支支吾吾,卯足了劲儿才开口:“小谢,我想你可能需要它…所以我…”
那是一个面罩,淡蓝的底,用绿色的线细细勾勒两株水仙,做工倒是很精致。谢棋犹豫着接过了,看着杜蕊忐忑不安的眉眼笑了笑,随手带在了脸上。她本就不是很在意脸上的伤,遮不遮其实没有区别,自然不会有芥蒂。
杜蕊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笑开了。
“今日莫云庭大人回府,照惯例会审查想进阶的。小谢,我给你准备了衣服。”她兴致勃勃地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衫中抽了件鹅黄的罗裙,隔空比划着,“试试看,这件不好看,我们一件件来。”
谢棋已经彻彻底底清醒了,但对着满眼怀春的杜蕊却前所未有的虚软。挣扎良久,她才沉重点头,最后见着的是杜蕊眼里突然迸射的光芒,让她毛骨悚然。
试衣,梳发,上妆,每一样都是折磨。好在有个面具,谢棋省了不少麻烦,可是即便如此,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不知道换了几身。到末了,杜蕊依旧兴致不减地问她喜欢哪件,她随手一指:“那件。”
杜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谢棋顺着自己的手指望去,见着的是角落里的一件黑色布衣。在花花绿绿的锦衣罗裙里,那件黑色的布衣突兀得很,如同王孙公子中的乞儿。
“那个?”杜蕊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嗯。”
谢棋无比坚定地点头,目光却飘远了。参加三等司舞的选拔本就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她如今要是穿得花花绿绿去了,也不过是在一场笑话上加了个笑话。而且,到时候要见的还是那个莫云庭…还不如,就此弃权,也省得见了那人尴尬。
朝阳初升的时候,其他司舞司乐也渐渐来到着衣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谢棋不想被人当做怪物围着议论,悄悄到了后院打了个小盹,等到她再回到阁内的时候,发现已经偌大的一个着衣阁已经空无一人。杜蕊曾经提过早晨后会去天星楼下等待莫云庭挑选,想必她们都已经早早出发了。
谢棋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笑,正想偷偷溜出阁去,突然听到置衣间离“啪嗒”一声。
这时候还有人在?
谢棋一时心痒,悄悄屏住了呼吸靠近置衣间,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丝缝隙——置衣间离站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面目颇为和善,可她站的却是杜蕊的柜前,开的是杜蕊的柜门。
白衣女子转身出门的时候谢棋已经敏捷地闪身到了容易被忽视的小角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棋忽然想起还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她是陪在乐聆身边的一个二等司舞,叫音玉。
此时此刻,司舞们都该早已去了天星楼,她在这里做什么?谢棋怀着一丝警惕进了着衣间,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杜蕊的柜门——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衣服,并无异样。她略略迟疑,小心地捏了第一层衣服的一个衣角轻轻掀开:里面的东西让她瞪大了眼——那是一只颜色斑斓的虫子,长着毛茸茸的腿脚,正缓慢地在杜蕊衣服隔层间缓缓爬行着…
居然有人想害杜蕊。
谢棋的呼吸一滞,匆匆合上了衣服。要通知其他人吗?她有些无措,脸色变了又变,目光恰巧落在了不远处挂着音玉牌子的柜子上。那儿同样没上锁,这个发现让她的目光亮了亮,眼底染上了一抹异样的颜色。如果要给这抹异色一个精准的描述,那就是幸灾乐祸。
半盏茶后,带着蓝色面具身着黑衣的丑女谢棋出现在了花团锦簇的天星楼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片打量的目光中有诧异,有嘲讽,却没有一个能影响到她轻快的步伐。解决了麻烦,她的确轻松得很,只差没有摘下面具露出狰狞的笑容了。
至于那诡异虫子,自然是物归原主了。
“小谢,过来,这里!”杜蕊压低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来。
谢棋转身去寻那声音的源头,却见着所有司乐司舞的神情都已经变了一个模样。花花绿绿的罗裙如云袂一般闪到了过道两边,原本还嘈嘈不休的园中一片寂静。
“大人来了。”有个女声柔道。
谢棋只觉得身上莫名其妙起了一阵寒意,指尖居然不自觉地轻颤起来。大人?是指那个叫莫云庭的吗?
云庭
“小谢…”杜蕊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中冲上前了两步,悄悄拽着傻站着路中央的谢棋,怎料谢棋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双眼睛盯死在莫身上。
这是谢棋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自己为了他出生入死的莫云庭,她第一眼见着的是一双如玉的手,一把油纸伞遮住了初升的太阳,伞下一摆墨绿的裙摆,一块玲珑美玉系在腰间,发丝如墨。
她悄悄揪紧了自家衣摆,犹豫要不要后退——太阳刚刚升起,又是二月出头的日子,女儿家都不会打伞,更何况是个七尺男儿?
油纸伞稍稍停顿之后终于扬起,谢棋终于看见了传闻中的君王宠臣莫云庭。
那一张脸纤白如玉,水墨画般的眉眼。
传闻这礼乐大臣莫云庭是个佞臣,仗着君王宠爱横行朝野。他曾经为了一曲羽裳舞倾了整个城池寻找秀女,还为了一场悦君舞建造了七十七丈高的凌云阁劳民伤财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后来激怒了群臣,皇帝又不忍杀了他,才把他贬称了管礼乐的文臣。她本以为这样的贪图美色喜好虚荣的佞臣会是个肥头大耳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这副模样。
谢棋打量莫云庭的时候,发现他也看她,只是他的目光只是在她的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就如同陌生人一般移开了视线,没有半分留恋。他的眼里时时刻刻噙着一丝冷峭,扫过谢棋的时候就成了薄霜,别说是儿女情谊,交情都不见得有半分。这样的人,真是她为之跳下天星楼的?
谢棋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悄悄朝着那人的后背抛了个鄙夷的神色,却不想被那人淡淡的一个回眸给逮了个正着。顿时,浑身的凉意。她尴尬地僵住了,瘪瘪嘴挪开视线。
这一转眼,却见到了一个笑吟吟的锦衣女子,她似乎地位颇高,并不像司舞司乐们那般站在道旁,而是稳稳当当地站在莫云庭身侧,眉眼弯翘。虽然…她的眉眼间并没有多少女子的柔美,反倒有几分…飒爽之气。倒不是说她长得极美,只是站在花团锦簇中,偏偏只她一个让人看了像蓝天白云一样的舒适。这份恬然让谢棋看得走神了。
“小谢!”杜蕊低声呵道。
谢棋回过神去看莫云庭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了一丝熟悉。宽大的袍子下,那背影清瘦无比,似乎…在哪里见过?谢棋回过神的时候,所有的司舞司乐已经进了天星楼,只剩下满眼紧张的杜蕊拽着她的衣袖。
“小谢,你不要难受…大人他肯定还是有几分记着你的…”
谢棋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方才的失神不过是好奇心,只好咧嘴笑了笑:“我没难受。”
*
天星楼内,司舞和司乐们已经分开站在了两侧,左边司舞,右边司乐,轮番上场比试。谢棋作为一个未进阶的,只能站在靠近门边上,看着脸上写满忐忑的杜蕊走到了司舞群中。
和谢棋站在一块儿的等待进阶三等司舞的有三个人,两个穿着明艳,一个穿着朴素,却是个个身材姣好。至于谢棋,她的穿着就只能算是怪异了,一身青灰色的布衫,脸上还不伦不类地带着个面具。她极力站到那三人的身后去,却还是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嘲讽的目光。
嘲讽便嘲讽,谢棋并不在意。她之所以改了主意跟着来天星楼,只为了看看玉音到底想怎样。她的目光在司舞群中急急搜索,片刻之后找到了一身白衣的玉音,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心虚。
“第四位司花上前。”
谢棋回过神的时候,听到了莫云庭身边的那个女侍的催促声,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前三个司花都已经献完了舞,居然已经轮到她了——她本就没有学习过什么舞技,前两天杜蕊倒是特地教了她几个晚上,让她勉强记下了几个抛袖转身收腰的动作。只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那可怜兮兮残留的一丝印象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乐师已经悄悄打响了前奏,谢棋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她茫茫然朝着杜蕊望去,看见她急匆匆做了几个口型:轻盈为上。
谢棋硬着头皮笨拙地跟上了鼓乐声。舞蹈的轻盈其实不是体轻,而是举手投足间的风韵,每一处落地每一个动作,细小到眼神和指尖的韵味,绝非一年半载可以练就的。她这几天前才半道出家的自然不能舞动得轻盈,就只能咬咬牙逼自己去做些下腰屈身的动作来弥补。
她本来早就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却不料下腰居然异常的轻松,竟如同低头一般。一曲终了,虽然舞姿丑陋不堪,却没有跌着绊着。
鼓乐声渐渐平息,殿上寂静一片。谢棋默默等着,轻飘飘朝着高座之上的莫云庭扫了一眼,却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锦衣女子。她弯翘的眉梢轻轻一挑,笑着瞥瞥莫云庭冷硬的脸,轻笑道:“这孩子不错。”
那声音…居然是沙哑的男音。谢棋骤然抬头,傻了眼。
此话一出,方才还安静无比的殿上突然间多了不少窃窃私语声,谢棋几乎能够埋着头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嘲讽和揶揄的目光,还有那一声声压低了的话音——
“她是谢棋!那个不自量力想跟大人…从天星楼跳下…”
“带了个面罩遮了那脸,身姿倒是有几分神韵呢。”
“神韵又如何,她那脸你见过吗?那张脸啊…”
“嘘,看,大人他…”
喧哗不已的天星殿顷刻间静谧了下来。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莫云庭从座上站起了身,垂眸略略沉思,然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朝那个灰不溜秋的怪物迈开了脚步。
谢棋眼睁睁看着莫云庭到了自己面前。她抬头大大咧咧地对上他的眼,触着他如同秋水般透着凉意的眼眸,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面具憋了憋嘴:这人,架子倒是大得很。
“谢棋?”莫云庭的声音依旧冷淡不已。
谢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大人记错了。”
莫云庭似乎没有料到她有此一招,他的眼里一瞬间划过一丝疑惑的神色。眼前的这个带面具的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只是那个人几个月前还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只是短短数月,居然胆敢用这种目光直视他,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起了参加司舞之心,站在了天星殿内。这一点,着实令他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更何况,她这笨拙无比的舞技,居然还被尹槐夸了一声不错,已经是罕见的难得。
“云庭,这孩子…”尹槐也凑了上来。
“摘下面具。”莫云庭只是看着她的眼冷冷命令。
谢棋瞪大了眼,并没有动作,渐渐的,心底的火就悄悄积聚了起来——即便她曾经不懂事对他存了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即便她冲动地跳天星楼表情谊是真的,他把她一颗真心踩在地上且不说,他居然还想当众侮辱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谢棋的尊严如同草芥,连猫猫狗狗的玩意儿都不如么?!
见她没有动作,莫云庭的声音越发冰冷,他冷笑:“怎么,你还等着侍从绑了你摘?”
天星殿上一片死寂,偌大的一个殿堂明明站满了人,却静得只剩下谢棋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莫云庭的神情不曾有半分变化,如高原上常年不化的雪。谢棋面具下的脸却已经气得发红发烫,拳头被她自己捏得发了白——自从醒来,她早就接受了这张脸,只是不芥蒂是一回事,被人当庭侮辱却是另一回事。这个莫云庭,当真是让她第一次有了揍上一圈然后摔门而去的欲望…
就在她打算付诸行动的瞬间,脑海里却忽然嗡鸣起来,有个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魔音绕耳一般在她耳边回荡——留下,留在朝凤乐府…你必须留下…
谢棋与莫云庭僵持了良久,她顶住了他冰冷的眼神,却终于还是败在脑海里那个一遍遍萦绕的声音下。她缓缓举起手,一点一点,在所有司舞司乐面前,摘下了那个挡住她恶鬼一般狰狞的面孔的面罩。
丑陋的脸曝露在了空气中,淡淡的凉意仿佛能浸入心上。谢棋几乎是在面具落地的同时低下了头,悄悄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冷的目光对上莫云庭的眼。寂静的殿上因为这一个变故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谢棋几乎可以确定这莫云庭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中带着恶意,让人看了身上一阵阵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