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墓碑前面一字排开,而后默默给每一个杯子都斟满了酒。
酒香隐隐地在静默的夜里渐渐随风飘散开来,青画认得这味儿,这是朱墨的一种名酒,叫“醉嫣然”。
它是用朱墨盛夏时候的几种果子酿成,从夏天酿到冬天才能开坛,味道甘甜,还带着隐隐的馨香,不比
一般的酒来得呛人:故而这种酒又颇受女儿家喜爱,便叫作醉嫣然。
上辈子她还是宁锦的时候就独爱这醉嫣然,只因着它带酒味儿却不醉人,如今闻到,她突然心疼得
不能呼吸,像一枚小针在上面扎了个小洞穿过心房,而后活生生撕裂开来一般的疼痛;那时候宁锦与墨
云晔大婚也是夏天,墨云晔就曾经酿过这醉嫣然,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没福份喝上,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青持显然已经把青画晾在一边,他只专心凝望着那墓碑;青画不恼,静静等在一边,尽量腾出些地。
方给这重情义的太子独处,自己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眯着眼小憩。
无论是上辈子的宁锦还是这辈子的青画,都不是个勤快的人,上辈子爹爹就曾经说过,宁家的女儿
是个懒散的糯米团子,能坐着不会站着,坐久了一定瞌睡,不仅浑身软绵绵,连个性都是软绵绵的;哪
怕是偷溜去闯荡江湖,她也是抱着暖炉、拖着剑,赏着盛夏的美景、喝着隆冬的醉嫣然,时时刻刻一副
懒散样儿;只是上辈子她不自知,好好一个相府呵护了十多年的糯米团子,被墨云晔捏成摄政王妃后,
又给丢了。
青持那儿酒已经过一轮,他轻轻把酒倒在墓前,又重新斟上一轮;那轻手轻脚的模样倒让青画有些
恍惚,依稀看到了上辈子一个熟人的影子。
“小姐,我来看你了。”青持的声音有些沙哑。
青画本来已经犯困,这会儿却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能让青云太子叫“小姐”的人,是怎么回事?
她打起精神稍稍靠近青持,听着他又轻声开了口:“小姐,凉酒伤身,不可多喝,这是我派人从朱墨找来
的醉嫣然,你以前在相府的时候就爱喝;只是这酒时候太难把握,开了春味道就变了,所以我只能在冬
天的这几天才送酒来…”
“小姐,这六年,你在青云可曾住得惯?”
“我曾经派人潜入过摄政王府,想把你以前的东西拿出来,可是…王府守卫森严,屡屡失败,对
不起。”他轻轻顿了顿道:“不过,我拿到了你以前最爱的紫玉铃铛,是一个奴婢偷偷藏起来的,听说是
你一气之下丢的…”风很凉,刺骨的寒,青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抽身;青画本来很闲散地站
在那儿,不知不觉已经僵直得不成样子。
青持每说一句话她就僵硬一分,到后来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她的心跳紊乱,如同一匹脱
了缰的马,任多少理智都拉扯不住恐惧的蔓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一根冰刀,一刀刀刺在她早就
尘封许久的记忆上,把曾经血淋淋的回忆又给翻了上来。
六年前,朱墨、醉嫣然、相府、摄政王府、紫玉铃铛…这一切如果是巧合,该何其之巧?如果不
是巧合…那该何其恐怖?
那一场恶梦、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个叫作三月芳菲的严酷刑罚、那个温文和煦的翩翩公子嘴
角噙着的一抹笑,还有那一声柔和得可以驱散三尺冰寒的呼唤,锦儿…
青画的手脚冰凉,动作早就不受脑袋的指使,她慢慢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那墓碑;月光如霜,
冷彻骨,明明微弱得不能照亮凡人眼里的光泽,却好像比日光还刺眼几分,它铺洒在墓碑之上,墓碑上
面那几个字如鬼魅一般展现在人前,宁氏独女宁锦之墓。
宁氏独女,宁锦!青画彻彻底底忘了呼吸,她想笑、想哭,想大声斥责老天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却都纷纷失败告终;她只是瞪着干涩的眼睛紧紧盯着墓碑之上那几个刺痛人眼的字,无声地、一点一点
地在地上蹲了下来,抱紧自己的膝盖,让冰冷的鼻尖凑到温热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喘气。
宁锦、宁锦…青画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睛却干涩得厉害,毫无眼泪;她只是想笑,本来以
为六年的时光足够她淡忘这个名字…她以为她可以不恨、可以只是怨,可以把墨云晔这个名字埋在朱
墨一辈子不去记起他;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宁锦这个摄政王妃,居然连死了的墓碑都是在邻国的郊
外,她的墓碑在这儿孤零零立着,有谁记得?她上辈子挚爱的那个人正在朱墨叱吒风云、高高在上、万
人景仰!而她宁锦已经功成身退、埋骨荒野,何其好笑!
明明她还活着,老天爷却让她亲眼见着自己的陵墓,真是十足的笑话;墓里躺着的是宁锦、墓外的
是青画,只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很多东西…根本斩不断。
“你怎么了?”青持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青画听见声响,茫茫然抬起头,心中一动,看着青持
却又丝毫没有头绪。
她凝神鼓足勇气再去看墓碑,在大字右下角还刻着一竖行小字,上书,宁氏侍从宁臣立。
“宁臣?”青画茫然地念着这个名字。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她最贴心的仆从宁臣,那个有着丑陋的脸孔却也有着温和眼神的宁臣;上辈
子最后的那段时光,是他天天抱着她晒太阳、是他在她床头绑上软布条、是他一次次为她红了眼,被她
嬉笑喝斥不像男儿。
没想到她死后,还是宁臣为她立的墓碑,只是…为什么是在青云?
青持微微一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墓碑之上才沉声道:“那是我在朱墨的名字,让你见笑了。”
青画瞪大了眼,宁臣…居然是青持!这简直不可思议,宁臣貌丑,被摄政王府的人处处嫌弃,而
青持却是一表人才;宁臣因为无能才被派去侍候宁锦,而青持却是青云执掌大权的太子,这两个人怎么
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突然想起青云的民间传闻,说是九年前三皇子年少不更事,与皇帝在政事上意见相左,一气之下
离宫去了朱墨,而宁锦认识宁臣并收了他当家仆的时候,正好就是九年前…难道,从九年前开始宁臣
就是戴着易容的面具青云三皇子,青持?
“你…”她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青持见她神色已经正常便又转过了身,在墓碑前的青柏旁蹲下身,用手刨开一些泥土,把手里的东
西放进去:那东西在夜空里散着淡淡的萤光,像是许多萤火虫堆积在一块儿,随着泥土一点点的增厚又
被掩盖了起来,青画认得,那正是很久之前被她丢掉的夜明珠镶嵌的紫玉铃铛,那是墨云晔送的,自从…
就被她丢了
做完这一切,青持淡道:“走吧。”
青画木然抬头,“好。”
000
青持并没有上马,只是牵着马闷声定在狭长的小道上,青画也不作声,一路默默跟着:行至半路,
青画犹豫地看着青持这个曾经很熟悉的陌生人,下定决心开了口:“太子,您能告诉我朱墨的宁丞相现在
如何吗?我…我爹曾经和宁相有过些交情,我也见过宁伯伯…”
青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声道:“宁相五年前在牢里仙去。”
“宁府其他人呢?”
“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青画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这简简单单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了;她的心跳紊乱、手脚冰
凉,隐隐约约记起了司空在她临行前三天晚上再三问她,是不是真的要走?
她当时告诉他,我只走回宫处理一些事情。
司空却直叹气,他说,画儿,为师夜观星象,你的星线与另一支看不清的星线快要交织,如果你在
为师这儿再待上半年便可躲过;尘世烦恼甚多,入得容易出得难,你真想好了?
她当时并不明白师父的话,只是笑着把手里的医书整理成一叠,方便带回宫,她嗤笑司空算命不准,
师父,青画跟你离开时走个小傻瓜,哪来的烦恼牵挂出来呢?
司空只是叹气,一迳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今夜青画却忽然悟了司空的话,从知道宁臣是青持的那一刻起,她就突然明白那两条星线指的是什
么,司空想必这会儿也在看着星空确认她的命相吧!
尘世烦恼甚多,入得容易出得难,她当时还曾经调笑着说,青画无牵无挂没什么抛不下的…杀父
之仇、灭门之恨,教她如何抛得下?
那两条星线,恐怕就是“青画”与“宁锦”,因着一个宁臣,从今夜起,这两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生,
就该彻底交织了吧?她与墨云晔,恐怕迟早有见面的时候。
青画回到宫中已经是夜半,过了半夜就是十六。
青持送她到了闲恰宫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便又把他喊住了,犹豫好半
晌开了口:“太子,你可知这次朱墨来的使臣住哪儿、来的又是些什么人?”
青持只说了五个字,却让她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夜,他说:“朱墨摄政王。”
朱墨摄政王!青画的心今晚本就是悬在半空摇晃不定,这短短五个字像是把一直悬着她的心的细线
给斩断一般,心就此堕入深渊、不断下坠,她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墨云晔是宁锦的毒药,也是青
画的,他就像一个三月开春明媚异常的恶梦,只要想着这个人,想起的都是他温文和煦的眼神,心里却
是透骨的寒。
“小姐,你怎么傻站在门口呀?还不快进屋!”小姿埋怨的话语打破了青画的彷徨,她茫茫然抬头
看了一眼神色嗔怪的小姿,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屋。
屋子里所有的宫女都还没有安歇,大抵是担心她夙夜不归;看到她安然回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开始打点她梳洗安歇,点心也备好了,热腾腾地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人端着暖炉也给备着。
青画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心安抚着紊乱不已的心跳;抱着暖炉用完点心,她才渐渐觉得又回到了现
实中,这儿是闲恰宫,有一帮情同姐妹的宫女,她是青画,哪怕见了墨云晔,他也认不出来的青画…
小姿收拾了桌上的残盘道:“小姐,今日是陛下大寿,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还是先上床歇会儿吧,
明日不可闹出乱子。”
“嗯。”青画乖顺地回房吹了烛火上床,却是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
时隔五年,宫里的人虽然都听说“青画小姐”已经恢复了神智,却还是鲜少有人把她当正常人看,
多半是当个半大的懂事孩子看待;她也无意去扭转这个想法,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过让她不露锋芒,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露武、不显医,继续当个无害的傻丫头是最好的,只是…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如果是碰到墨云晔呢?自古蛊术就属于玄门,青云国内医者众多,蛊师却少之
又少,她要想在宴场上要一个人的命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找个机会下蛊,恐怕朝中御医没几个可以发现;
只要她动手,就可以为宁府上下报仇。
三月芳菲那深入骨髓的痛她现在还记得,但那却不是她想杀他的理由,她原本就打算只当自己识人
不清、咎由自取,想彻底抛开的…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宁府满门陪葬!
夜已过半,月光凄冷地照进房里,正好落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
青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坐了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她轻手轻脚地抽出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
从抽屉的凹槽里面又拿出了个小箱子,从里面掏出个小瓷瓶在手里握紧了,人家女儿家的梳妆台里装的
是胭脂水粉,她的却是可以要人命治人命的东西:她把那个瓷瓶握紧了放到亵衣的口袋中,才回到床上
躺了下来,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她闭上眼握着它。
这是从云闲山庄里带出来的她养了三年的小东西,只要它认定了一个寄主,就会在顷刻间食人血啃
人心腹,让人当场毙命而且死相极其惨烈,如果…
“叩叩”,静默的夜里,突然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小姐,你睡了吗?”
小姿?青画有些奇怪,却还是应了:“还没。”小姿推开门进了房间,她只披着件衣服,手里拿了盏
灯,鬼头鬼脑地到了她床边把灯放下了,又回头关紧了房门。
“怎么了?”
闲恰宫的礼数向来是不多的,小姿显然还当她是五年前的傻小姐,她到了床边二话不说坐了下来,
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小姐,刚刚我去更衣,听见其他宫女说,白天听见陛下与太子在争执,陛下有意把
你许配给太子,只是太子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
青画微微一愣,记起了那日刚回宫初见青持时那怪异的情形,皇帝在自己大寿将至、那么繁忙的时
候,满脸认真地要求堂堂太子,陪伴她这一无是处的寄养臣女,原来竟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吗?
小姿继续道:“小姐,你今后啊,有空就和太子多走动走动。”
青画哭笑不得,“小姿,我无权无势,配不上太子,而且太子也不打算配我,不是吗?”无论是当年
的宁臣与宁锦,还是现在的青画与青持,当年宁锦一颗心给了墨云晔,如今青画全没情爱的欲念,他们
两个始终不是一道儿的。
“小姐家满门忠烈,现在那些大宫多得是想把女儿嫁给太子的,陛下选哪个都得罪人啊!只有小姐
嫁了没人能吭声。”小姿已经开始捋袖子了,“再说太子已经二十有七了,打六年前从朱墨带了个死人回
来,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婚事,小姐,你已经不小了。”
“小姿,我也对他没…”
“小姐,有些事情得慢慢来,就好比是酿酒,你得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把最难发酵的东西最先放,
然后每天加一点,久了酒香就有了。”
小姿的表情很可爱,眼里的光芒却是明明灭灭闪烁不定,青画看得心里有些异样,不知不觉,小姿
的身影和那年那个笑得异常慈祥的皇后重叠在一起,她们两个一个是后宫之首、一个是闲恰宫里的一个
小婢,共同的地方是同样在皇宫里混迹了许多年,善知人心,青画很庆幸这样的两个人不是心心念念要
害她,而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小姿的话触动了青画,她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方面,她轻声问:“那,如果一下子放呢?”
“那就毁了一坛好酒啊,酒毁了,酿酒的人也没多少好处。”
青画又问:“那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小姿以为她总算听进去了,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揽着她的肩膀偷笑,“小姐,好酒总有主料,把
最重要的东西酿好了,新酿的酒可比人家珍藏几十年的香!太子说到底是对那个死人痴心而已,这种人
不动心则以,一动心死心塌地,只要你撬动了他的心…”
小姿的话青画只听到前一半,好酒总有主料,那杀人的毒药也总有主料…墨云晔一条命怎么够填
宁府上不满门的冤魂?她要报仇,就要毁他最在意的东西,把他的主料给毁了,就等于毁了墨云哗其人
吧!
她懵懵懂懂想着,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放开了怀里的小瓷瓶,思路却越来越清晰;当年墨云晔嫁祸
爹爹、杀宁锦,所有的一切只为一个“权”字,她要报仇,首先就要让他这个叱吒风云摄政王无权无势、
一败涂地!
毁他最爱,夺他心神!
“小姿,谢谢你。”小姿笑呵呵地提着灯出了房门,青画又下床把怀里的瓷瓶放回了原位。
少顷,晨曦初露,阳光普照。
000
今日皇帝大寿,宫中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美不胜收,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每一个都是汗
涔涔的:虽是初春草木未开,彩缎金绸却已经把枯枝败叶点缀得繁花似锦。
大寿之日,青画是个闲人,这闲人自然是抱个暖炉往人少的地方钻,图个舒心透气罢了;再者,她
实在是还没安稳下心思去前殿见墨云晔,能挨到午宴便挨到午宴,这首选的地方便成了御花园。
御花园之中,光秃秃的树枝已经有好几处泛了绿,虽然只是零星的一点一棵却鲜亮得很,园中人不
多,与前殿的情形是天壤之别;青画抱着暖炉静静地迈步在狭长的小径中,不经意地,就听到一阵稀稀
疏疏的琴音,像是春水点破屋檐一般地传来。
这个时候,谁会在这儿弹琴?她抱着颗好奇心,轻手轻脚地靠近琴音的源头…那是一个朱檐的小
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木雕饰,她与亭于隔着个小潭,潭中还有去年干枯的几枝芦苇挡着,她只能依稀见
着亭中有个朔紫衣衫的人在抚琴,那人身姿稳健却与周遭毫不相融,宛若离世一般。
没想到这青云宫里还有这种人物,青画不禁想起了青涯那一长溜的随从跟随的嚣张绒裤模样,相较
之下,顿时失笑;原来是她一叶障目,以为皇家子弟都如青涯一般跋扈无才。
那人弹的是支清新淡雅的曲子,青画音律不熟,却听着那曲子甚是耳熟,只是她挖破了脑袋也搂不
出什么;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上辈子当相女她喜欢拖着一身懒骨头爬墙闯江湖,这辈
,子当臣女她喜欢晒太阳捣鼓些医术毒虫,横竖都不是温婉莺燕的命格,她既不风雅、也装不了风雅,也
一难怪上辈子秦瑶可以把她踩在地上。
一曲终了,那人稍稍转了转头,青画便隔着稀疏的残败芦苇,见到那人的背影,她最先看见的是那
人的束发…那发黑如墨,束发便显眼异常,那是个紫色的玉质束发,上面依稀镌刻着一些图腾之类的
印记,衬着他墨发三千煞是好看:只是青画却僵直了身子…
那紫玉,她见过的,曾经她也替某个人用它绾起发丝,她还记得那玉温热的触感,那时候她引以为
奇,那人便轻笑着解释,锦儿,这是暖玉,自然四李都走暖的…
“何人?”亭中的人显然也发现了青画,那声音温煦如上好的锦缎,听在人耳里丝丝入扣却柔而不
腻,比琴音还清了三分。
青画却踟蹰立在原地不动,她握紧着拳头,屏着呼吸忍下心里的战栗,这声音…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想笑,却笑不出声来,只能揪着自己的衣摆咬牙咽下口中的一丝腥甜。
世事浮华难测,难道就是这个难测法?墨云晔,她作梦都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撞上面…
“哪个大胆的敢偷听,给本皇子出来!”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继而是一声转调,
乖戾一扫而空,成了满腔的惊喜,“咦?傻妞画儿,你怎么来了?”
青涯?青画一愣,眼睁睁看着亭中的一个身影跳了起来朝她用力挥手,另一人也站了起来,朝挥手
的那人轻轻颔首道:“殿下既然有客,我便告辞了。”
青涯三两步追上那人脚步,“墨王爷留步,刚才你弹的叫什么名堂?”
那人已经远去,青画只能隔着芦苇依稀见着他身影闪了闪,还有随风送来的他柔和的声音“思慕”。
“思慕”,青画彻彻底底记起来了,她的确曾经听过的,“思慕”这曲子其实是朱墨将士在战场上的
军乐,她当年还曾经笑话过,这么儿女情长的曲子怎么当战曲激励三军将士拼命?那时候墨云晔笑而不
语。
如果不是后来她偷偷溜进爹爹陪同将军校验兵将的队伍中,听到这首“思慕”的曲子后半段,她一
辈子都不敢相信,这么一支缠绵悱恻、清丽高雅的曲子,竟会突然变成激昂澎湃、杀人不见血。
爹爹说,前半段的儿女情长,是让士兵忆起家中老小、安定军心躁动;后半段才是冲锋陷阵时的战
曲,一柔一刚交织,兵士所有的血性都会被鼓动起来,为情、为功名利禄,甚至是单纯为了杀戮,怎样
都行。
给“思慕”谱曲的,就是当时朝中人人称道的翩翩佳公子,年仅十七岁的墨云晔;他就是那样的一
个人,当年笑着递上三月芳菲的墨云晔,何尝不是又一曲“思慕”?
“傻妞画儿,你到底怎么了?”青涯有些焦急的声音总算是传入青画的脑海之中,她猛然回过神,
看到的是不知何时已经在她面前,青涯那张焦急的脸;他的眉头紧锁,一双向来高傲的眼这会儿不知为
何带了点恼怒,眸光像小兽般,明明闪烁不定、晃得厉害,却还是死活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这副别扭神情要在平时早就该把青画逗笑了,只是她现在却神情迟缓,
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她只是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眼色茫然。
青涯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傻画儿,你不会又傻了吧?”
“我没事。”青画抽回些许的神智,勉强笑了笑。
墨云晔,他就像是一场恶梦,只要见了他的人就会陷进梦里:她还以为白白从老天爷那儿偷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