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连连摆手,“哪有,在我们这个行业里,达者方能为师,刚才是我倚老卖老了。沈先生能请到您前来帮忙真是他的运气,我们可以放一百二十颗心了!”
“沈先生为了救出孩子的确是殚精竭虑。我们虽然是局外人,能帮的还是得帮,孩子的安危最要紧。这些产业我们必须尽快出手,孩子等不起。”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从容,这也影响了蓝启。两人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而龙成生已打消所有疑虑,放下茶盘出去了。他跟在沈友全身边数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道雷诺美华并购案的精彩,原来这人就是当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位宋睿博士,怪不得气质如此出众。
走到楼梯拐角,他讽笑着想道:看来沈友全果然对沈玉饶很上心,请了最好的经理人来帮他筹钱——
中午十二点,沈友全已筹到一千万现金,眼下都已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房内。期间,绑匪打来两个电话催款,都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小李并未追踪到他们的方位,女绑匪的逃逸路线也始终成迷。
沈父、沈母根本没有心情吃饭,钟慧璐半靠在沙发上流泪,万事都不管。沈友全让保姆带着女儿在书房的角落里玩,一步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龙成生则负责给大家跑腿。
又过了半小时,一名快递员忽然送来一个包裹,指明让钟慧璐签收。
“你还有心情网购?”沈友全嗓音沙哑地质问。
“我没买东西啊。”钟慧璐一头雾水地拆开包裹,却见里面躺着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截鲜血淋漓的指头映入她的眼帘,夺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啊!”一声尖叫贯穿众人耳膜,然后就是一截小指被钟慧璐甩飞出去,滚落在地毯上。
“这是什么?是,是饶饶的手指?”沈友全早已让保姆把沈玉灵带走,所以这血腥的一幕只有在场的成年人看见。他踉跄着跑到近前,不顾粘稠的鲜血和地上的脏污,颤巍巍地把断指捡起,捂在心口,悲愤欲绝地哭喊:“这是饶饶的指头,他们剁了饶饶的指头!他们真的太狠了,我都已经在筹钱了,难道就不能等等吗?”
他的演技原本没有这么逼真,但是只要把沈玉饶的遭遇想象成女儿的遭遇,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
躲在暗处的保姆和帮佣看见这一幕纷纷红了眼眶,不约而同地忖道:沈先生真是太惨了!
楼下的喧哗引起了蓝启等人的注意。他们从书房里跑出来查看情况,问明原委后,宋睿冷静地说道:“沈先生,看样子这根手指是刚断裂的,你赶紧送去医院做保鲜处理,或许孩子救回来之后还能接上。”
“对对对,送去医院保鲜。”沈友全这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醒转。
龙成生头一次白了脸,正准备说我把断指送去,就见沈母重重摔在地上,竟是受不了刺激晕倒了;沈父也捂着胸口直喘气,嘴里吚吚呜呜说着胡话。钟慧璐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已是哭都哭不出来。与早上那个脸色娇艳的她比起来,现在这个头发蓬乱,眸光涣散,嘴唇焦枯的女人才真正像一个失去孩子万分无助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她低不可闻地呢喃,丝毫没发现龙成生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友全想也不想便让龙成生去扶沈母,他自己则跑上楼给沈父找降压药。那名年轻的“财会人员”见大家都很忙乱,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道:“沈先生,要不你把指头交给我,我帮你送去医院。你放心,我哥哥就在市人民医院当麻醉师,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截指头。”
“还是我去吧。”龙成生想仔细看一看那截指头,于是努力争取这个机会。
沈友全却不理他,一边给沈父喂药一边再三叮嘱:“你记得让你哥哥保密,千万千万不要报警,不然饶饶就危险了!”
医院收到这种被斩断的人体,一般都会选择报警,若是没有熟人帮忙疏通,拿过去就意味着孩子被绑架的事瞒不住了。龙成生在京市是无根的浮萍,完全招架不住医院的盘问,只能把刚才的要求咽下去。
年轻的财务员带上断指离开了,沈家却闹翻了天。沈母只眩晕了两分钟就清醒过来,哭喊道:“友全,你还磨蹭什么,快点筹钱呀!把你的房子、车子都卖了!我这里还有十万存款,全都给你!”她急急忙忙跑回卧室,拿来一个存.折。在此之前她已经拿出了几百万存款,这十万是她和老伴的棺材本。
沈父好不容易把降压药咽下去,也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把我,和你妈,在老家的房子,也卖了,房产证,在我衣柜的夹层里。饶饶要是没了,我和你妈,也不用,养老了,直接跟他,一起去得了!”
沈友全红着眼眶说道:“爸,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会想办法筹钱,不用你们的棺材本。”
他把存.折塞回去,两老却死活不要,还把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让儿子换成现金。所有人都在为沈玉饶的平安归来而努力,唯有钟慧璐几度张口,却又在龙成生的瞪视下几度闭口,始终没提一起筹款的事。
看见她和龙成生的反应,宋睿与女警相互对视,已然确定了他们的作案嫌疑。
☆、第五十七章
儿子的手指都被绑匪剁了, 沈友全如何能不着急?他和蓝启等人重回书房, 加快了售卖产业的动作, 与此同时, 龙成生躲到别墅外, 拿出一台老旧的直板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一个电话号码, 却始终没能接通。
“妈的, 这是什么破手机!”他又气又急,恨不得把手机掼在墙上。
钟慧璐做贼一般溜出来,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一张口就是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不是说饶饶一定不会出事吗?为什么他们会剁掉他的指头?你快让他们把饶饶放了!我要饶饶马上回来!龙成生,你好狠的心啊!饶饶是你亲生儿子, 你怎么下得了手?”
“你小声点!”龙成生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急促地说道:“你确定那是饶饶的手指?方虎是我的拜把兄弟,他不会伤害饶饶, 我不相信!”
钟慧璐哪里敢去碰那根指头, 但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担忧之下, 她反而不会往别处想:“那当然是饶饶的指头, 我还能认不出来吗?龙成生, 你赶紧让他们放人,不然我就报警抓你!你答应过我不会让饶饶出事的,现在呢?饶饶的一根指头都没了!我真是疯了才会同意你的计划!”
“你敢报警我就把你也供出去, 你别忘了这次计划你也有参与,我录了音的!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也别威胁谁!九十九步都走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步,我是不会放弃的。一根指头而已,日后还能接上,反正沈友全有的是钱,他还养不起沈玉饶吗?那五千万我要定了,谁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包括你!”龙成生掐住钟慧璐的脖子低声威胁,面目十分狰狞。
钟慧璐惊惧不已地望着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负责看守密码箱的两名保安忽然出现在龙成生身后,将他的双手反剪,双膝踢跪,咔擦戴上手铐。
钟慧璐吓呆了,随即也被戴上了手铐。
西装笔挺的宋睿从拐角绕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正闪烁着红光的信号干扰器。有这个东西在,龙成生又怎么可能通过手机联系到外界?
“把他们带进去审问。”宋睿缓缓走到两人身边,从他们衣服下摆的内衬里取出两个纳米监听器,这是小李在擦肩而过时悄悄贴在两人身上的,而他们刚才的对话早已经被录音,成了确凿的证据。
龙成生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两人被带去不同的客房进行审问。孩子还在另外两个绑匪手里,问出孩子的下落是当务之急,别的都可以靠后。所幸宋睿的攻心计和离间计很成功,钟慧璐一直以为孩子的手指真的被剁掉了,很快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招供出来。
躲在外面的两个绑匪果然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方虎,女的叫周媛,是情侣关系,都因为抢劫杀人罪坐过牢,是龙成生的老乡。至于他们现在躲在哪儿,她并不清楚,唯有龙成生知道。他们也只负责看孩子,到了时间就把孩子放了,并不负责拿赎金。
赎金是由龙成生亲自去拿。他会在最后关头让周媛打电话,勒令沈友全把人民币都换成美金,放在一个箱子里。事前,钟慧璐已悄悄购买了两个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诱导丈夫用其中一个装美金,另一个她会装上白纸和几千块人民币,再找准时机把两个箱子调换,藏白纸的箱子让沈友全带走,藏美金的则转交给龙城生藏匿。
交赎金的地点在一处高架桥,桥下便是京市治安最乱的一处贫民窟。沈友全担心孩子的安危,按照绑匪的指示把箱子扔下桥的时候肯定不会犹豫,但其实箱子掉下去之后根本没有绑匪去交接,而是会被贫民窟里的人捡走并侵吞。箱子里毕竟有几千块,那些人大多是吸毒者和流窜犯,为了几十块钱就能犯罪,更何况是几千块。
毁灭证据的习惯早已根植在他们的骨髓中,把钱瓜分后,他们自然会把箱子和白纸烧成灰,警察来问也不会有人提供线索。在这块法外之地,那子虚乌有的“七百多万美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却不会为龙成生惹来半点麻烦。这样的犯罪计划堪称巧妙。
拿到钟慧璐的供词,宋睿立刻去见龙成生,与此同时,小李也查清了方虎和周媛的案底,知道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我可以给你一句实话,那断指的确是你儿子的。”宋睿盯着龙成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比我更清楚方虎和周媛的为人,你觉得他们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孩子吗?当年方虎能为了几百块钱杀人,你觉得五千万和你们的兄弟情相比,他会更看重哪一个?你的计划很完美,我很佩服你的巧思。”
说到这里,宋睿故意停顿了几秒。他最擅长的就是攻心,而这些人的心在他眼里简直不堪一击。
龙成生果然露出半得意半轻蔑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相信警察的话,也不准备出卖自己的兄弟。
宋睿等他得意够了才道:“但是,你的计划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龙成生还是那般满不在乎,耳朵却微微一颤。
宋睿轻笑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不该把最重要的筹码放在别人手里。你们绑架是为了钱,而沈玉饶是换钱的筹码。你手里没有这个筹码,却想直接拿走五千万,方虎和周媛握着这个筹码,却得听凭你发号施令,你觉得他们能甘心吗?但凡你稍微起一点贪念,等孩子放归之后,他们能从你手里分到赃款?如果你再狠心一点,花钱雇人把他们做了,他们就得亡命天涯。你说,他们能百分百相信你的为人?”
宋睿身体前倾,缓缓发问:“龙成生,你现在还觉得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吗?你现在还认为那两个人不会对你的孩子怎么样?你千算万算,却忘了把人心算进去。只要筹码还在,他们就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你。得知你被警察抓了,你猜方虎和周媛会怎么做?”
龙成生开始汩汩地冒冷汗。那两个人当年能为几百块钱杀人,现在有五千万放在眼前,他们自然是什么事都敢干。那根手指说不定真是他们剁的,但他们最想恐吓的人却并非沈友全,而是自己!因为他们知道谁才是沈玉饶的亲生父亲,他们想用这根断指告诉那个人——你龙成生的儿子在我们手里,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地分赃款,别想独吞!更甚者,他们或许完全没有放归孩子的打算,而是准备继续绑着孩子,直到自己把那五千万赎金全都交出来!
他们这是想黑吃黑呀!若是知道自己被抓了,他们立刻就会杀掉孩子,然后逃命!
思及此,龙成生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他是看着沈玉饶长大的,与沈玉饶相处的时间恐怕比沈友全还长,又怎么可能对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不敢再脑补下去,没经过多少挣扎便供出了方虎和周媛的去向。
却原来周媛在幼儿园对面的停车场就把孩子交给了方虎,然后自己驾车前往曹安停车场,换了一辆□□直接上高速,如今已在省外,再利用变声器,在各处辗转给沈友全打勒索电话,以防警察追踪。
在女朋友的掩护下,方虎顺顺利利、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孩子,如今正躲藏在京市的一处城中村,等待放归孩子。他真的什么事都不用管,只需顾着孩子吃喝就行了。
拿到确切的地址,孩子很快便被解救,方虎果然没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而是将他捆住手脚,扔在厕所里。看见孩子平安归来,手指也是完整的,沈父、沈母欣喜若狂地扑上去亲吻孩子面颊。
沈友全却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施舍,直接将孩子交给警察,让他们带他去医院做体检,然后打开车门,语气沉重地说道:“爸,妈,钟慧璐和龙成生都被警察抓了,这次绑架是他们策划的,你们去警察局旁听一下审讯吧。”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述说沈玉饶的身世,干脆便让钟慧璐和龙成生自己来说。
沈父、沈母气愤又莫名地上了车,完全想不明白钟慧璐怎么舍得联合一个外人绑架自己的儿子。她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沈家没有亏待过她呀!
三人走进监听室,站在透视镜前。
宋睿只一句话就攻破了方虎的心防,“你大概不知道,龙成生根本没有把钱分给你的打算,他已经制定好了单独逃逸的路线,还准备雇佣杀手做掉你们。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他的异常,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你们头上。现在,他指控你是主犯,你有没有话想说?”
“我就知道龙成生那个畜生想黑吃黑!老子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他的狗屁计划!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他才是主犯!”方虎三番四次被抓去坐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自己的刑责。他坦白道:“其实龙成生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沈玉饶是他的儿子,他肯定舍不得下手。”
听见这句话,沈友全的反应很平淡,沈父、沈母却如遭雷击,头晕目眩。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饶饶是谁的儿子?”沈母揪住自己衣领,脸白地像是喘不过气。
沈友全默默扶住母亲单薄的脊背,却一句话都不说。
沈父急了,试图去敲打镜面,却被守在一旁的警员阻止。
“这是沈玉饶和龙成生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一看吧。”沈友全把极为相似的两张照片递过去。
沈父颤巍巍地接了,大张的嘴里发出吽吽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卡了一口脓血,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方虎还在继续述说:“所以他原本的主要目标是沈玉灵,沈玉饶只是一个□□。说来也怪,一母双胎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与沈友全长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与龙成生小时候差不离,你们说神不神奇?眼看沈玉饶越长越像自己,龙成生就开始怀疑了,偷偷带上孩子的头发去验DNA。嘿,你们说奇不奇怪,还真是他的种!他当时都乐开花了!你们也知道,沈友全有钱啊,年薪千万,还各种投资,他们沈家又特别重男轻女,把龙成生的儿子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以后等这个孩子长大,沈家的家产也等于间接到了龙成生手里,他就等着那一天呢。但是龙成生这个人特别贪,特别特别贪!沈友全不还有一个女儿吗?那女儿长大了不得分一点家产?”
方虎呵呵讽笑两声,继续道:“沈家重男轻女,就算给女儿分家产肯定也不会很多,但龙成生受不了啊。他经常念叨,说这个女孩不能留,留下会碍着他的儿子,得想个办法除掉。”
听到这里,原本还相当冷静的沈友全脸部已经扭曲了。
沈父沈母抓紧彼此的胳膊,双腿颤颤巍巍,差点站立不住!不,他们听见的一定不是真的,这人在胡说八道!
方虎无知无觉地往下说:“我当时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里去,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有了儿子这个未来的大靠山,他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去一趟澳海就欠了几百万的赌债,还惹怒了沈友全,工作也难保。没了工作,他就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儿子,他就跟儿子处不出感情;没了感情,等儿子长大,能给他钱花?能给他养老送终?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两个孩子,一口气向沈友全勒索五千万。”
“我负责待在京市看管他儿子,我女朋友负责把沈友全的亲生女儿带去外省,等龙成生那边拿到赎金,我会把沈玉饶放了,我女朋友会把沈玉灵杀了,丢在高速公路上,吸引警察的视线。等警察赶去外省,我们早就四散跑了。沈友全花五千万却赎回一个假儿子,但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还会把女儿的那一份父爱也都交给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沈家的所有财产就都到了这个儿子手里,再也没有人跟他争了。”
“龙成生还想借这次绑架好好在沈友全面前表现表现,争取继续给他当司机,默默陪儿子长大。到时候,沈友全的老婆、孩子、家产,全都是他的,沈友全辛苦一辈子,却是在为他一个小司机打工,你们说这剧情爽不爽?只可惜龙成生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我女朋友跑到幼儿园一问才知道,沈玉灵竟然被沈友全接走了!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只绑走了龙成生的儿子,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都看不上龙成生这种人的算计!哈哈哈哈……”
方虎嘲弄的笑声被左侧镜面传来的敲击声打断。这敲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暴,像是有一只发疯的兽,正准备冲破镜面的桎梏,把方虎活活咬死。
☆、第五十八章
方虎被镜面传来的震颤吓了一跳, 紧张不安地问道:“谁在那里?”
敲击声戛然而止, 负责做笔录的小李看向镜子对面, 颇有几分担心, 而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平和, 继续询问方虎有关于案情的问题。
审讯并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是在审讯室的对面, 那个逼仄的监听室内,沈友全却被两名警员反剪双手摁压在墙上,勒令他保持冷静。
但沈友全怎么冷静得了?他的头发乱了, 眼睛红了,嘴唇焦了, 一颗心更是被强烈的后怕和深深的懊悔揪扯着,撕裂着。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弄明白梵伽罗那天对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那根本不是一个暗示着不祥未来的隐喻, 而是一个即将在现实中上演的、残酷至极的、有关于谋杀的预言!当所有真相被揭开, 他才知道这预言精准到何种程度!
那一天, 梵伽罗就差扯着他的耳朵, 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知道吗?你的女儿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她很快就会被你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杀死!而这个人还将夺走沈家的一切!”
所谓鸠占鹊巢,却原来是字面上的鸠占鹊巢,并非什么修辞比喻手法。正如纪录片中演示的那般, 那些鸠会联合起来把他尚且嗷嗷待哺的女儿推下高高的枝头,活活摔死!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个词的想象已足够残忍可怖, 却原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某些人连人性都没有,他们的恶可以恶到极致,恶到深寒。他满以为沈玉饶只是一个掠夺者,抢占的是女儿的亲情和资源,却原来他连女儿的命都要拿走!他们根本不会给女儿长大的机会,就连自己用来养大女儿的那一点微末的财产,也早已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容不得女儿分享一点半点!
而自己呢?当一切惨剧悄无声息地上演时,自己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沈友全哭得摧心挠肝,因为他猛然发现,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他不会有丝毫怀疑;当所有事情已在暗中发生,他还无知无觉。他放任了那些强盗的野心,养大了他们的胃口,甚至担任了一个帮凶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这个家庭里遭受冷待和忽视。
如果没有梵伽罗,他绝不会去验DNA,也绝不会单独接走女儿,然后,绑架案便会如龙城生计划的那般发生。他付出了自己现阶段能付出的一切,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野种和一具小小的已冷透的尸体!而他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至死也不知道他唯一的骨肉早已不存;他用自己的血喂养长大的孩子,不过是一个拥有犯罪基因的掠夺者;他的家庭在这悲惨的夏日毁于一旦,而他将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里,直至忘记失去女儿的痛苦……
他唯一的孩子,最终会消失在他的脑海,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友全无法再想象下去,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像是一口气要全部流干一样。案件已顺利侦破,但他的脊梁骨却被迟来的、沉重的、无法排解的恐惧压弯。这后知后觉的恐惧已完完全全侵入他的心脏,令他连呼吸都像是在绝望中挣扎。
他的脸被愤怒的火焰烧灼扭曲,瞳孔亦被恐惧染成一片赤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像一头负了重伤的兽。两名警员差点压不住他,本还无法接受现实的沈父沈母看见儿子被刺激成这样,立刻就忘了内心的那些质疑和逃避,连忙握住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友全,囡囡现在很安全,你听见了吗?孩子没出事,你千万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钟慧璐和龙成生造的孽。你这样子回去,囡囡会被吓住的!”
“囡囡”两个字轻轻触到沈友全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他眼睛狠狠一闭,终是由闷哭变成了嚎啕。他像女儿惯常那般,哭得很大声,很狼狈,全然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失体面,是不是丑态百出。他太害怕了,也太庆幸了,巨大的悲喜冲击着他的神智,令他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