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澹台凛来找我。
我正在练箭,便顺口让进来通传的小厮带他进来。剩下几支箭射完,转身就看到澹台凛倚在门口,带着平常那种淡淡笑容看着我。但那双绿色的眸子看来却似乎比平日更亮,有如剔透的宝石。
我一时被那双眼中的光芒诱惑,怦然心动,。
澹台凛笑道:“公主真是用功。”
我这才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本来就因为练箭流了一身汗,脸红一点估计也没人能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也笑了笑,道:“我只是不喜欢半途而废。”
澹台凛道:“这是好习惯。公主请继续,我们稍迟些再出去也可以。”
“今天的练习量已经完成了。而且我师父说要想在晚上射箭,我的眼力还有得练。”我笑着,看了沈骥衡一眼,他只是扭过头去不理我。
澹台凛跟着我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结果沈骥衡就更别扭,索性走开了。
我无奈地一摊手,道:“澹台兄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个澡。”
澹台凛点头道:“公主请自便。”
于是我带着茉莉回三秋阁去洗澡换衣,没走多远,发现沈骥衡并没有跟来,我不由得皱着眉停下脚步。
他不会又跟澹台凛吵起来吧?
本来想回头去看一眼,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去。
算了,有些事情,还是留给男人们自己解决吧。
洗完澡换了男装出来,见澹台凛坐在厅中喝茶,沈骥衡远远站在门边。看不出来是不是又吵过,但气氛显然算不上太融洽就是了。
我笑了笑,向他们打了招呼,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澹台凛放了茶杯,一边打量我一边站起来,竟然皱了一下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妥当吗?”
“不,没有。”澹台凛笑了笑,道,“可以走了么?”
“嗯。”我点了点头,看向沈骥衡,“沈兄…”
我话还没说话,他已打断我,躬身道:“公主一路小心。”
就是说他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我皱着眉看向澹台凛,他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于是我只能叹了口气,道:“走吧。”
章三九 开诚布公3
出了公主府,上了澹台凛的马车。我本想问问澹台凛和沈骥衡到底又怎么了,结果他居然先开口道:“公主府上没有裁缝么?”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呃?”
澹台凛懒懒靠在柔软的车座上,看似漫不经心道:“还是旧衣裳穿着会舒服一点?”
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那身,的确是从昶昊那里借来的旧衣。那次之后虽然昶昼也叫人来帮我做过几身男装,但是这套衣服一直也没顾得上还。刚刚只是担心怕让他久等,所以只让茉莉随便拿套衣服来穿上。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出来。
但是这个语气算什么啊?就算我穿着旧衣跟他出门,用得着这么介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直接把自己的不悦表达出来,澹台凛又淡淡笑道:“勤俭节约也是好习惯,但我真是不想看你穿着其它男人的旧衣裳,改天还是给你送个裁缝来吧。”顿了一下,又道,“放心,这次不收钱。”
我一时气结,冲口道:“你到底想往公主府塞多少人啊?又是乐班又是裁缝,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搬过来算了?”
澹台凛转过头来,墨绿的眸子深深看定我,脸上的笑容更浓,低沉的声音似有无尽的诱惑:“这主意真不错。”
——他不会真的想搬过来吧?
我反而怔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被吓到还是真的有所期待,半晌才咳了声,道:“气话而已,不要当真。”
澹台凛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跟着静了一会,突然觉得我刚刚好像忽略了他话里一个小细节,于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穿的是别的男人的旧衣裳?”
澹台凛道:“很明显啊,这衣服你穿不合身,所以显然不是你自己的。这衣服用料做工虽然都很好,也没有破损,但分明不是新衣,所以是旧衣裳。而且又不是我的,当然是别的男人的。”
…这不是废话吗?我翻了个白眼,才想说话,他又笑眯眯补充道:“当然,最直接的一点,云娘是我的人。”
章三九 开诚布公4
“什么?”我惊得跳起来,直接就撞在车顶上。
“小心。”澹台凛连忙伸手扶住我。
我盯着他,一时还是反应不过来,“你刚刚说什么?云娘是你的人?”
怪不得每次他都能及时出现,原来是云娘通风报信。
澹台凛没理会我的问题,一手扶着我,一手伸过来揉我的头,问:“有没有撞痛?”
我拉下他的手,继续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道:“早知你反应这么大,就不这样直接告诉你了。”
“这是正常的反应好吧?突然知道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是个奸细…”
“你应该早就知道她是个奸细吧?”澹台凛淡淡打断我,道,“区别只是她是谁派的而已。”
…虽然这也是实话,但我还是很不舒服,瞪着他追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收买她的?”
“一开始啊。”澹台凛又伸过手来,轻轻揉我的头,一边以他惯用的平淡语气道,“于士玮买下她之前,她就是我的人了。”
我又吓了一跳,这次甚至顾不得拉开他的手,睁大了眼看着他,连声音都有点克制不住的颤抖:“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整件事情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怪不得昶昼一见到我就知道将计就计,我本来还以为是昶昼机智,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法力通天的神佛。”澹台凛笑了笑,道,“你也看到了,于士玮那里真正能接触他的阴谋的人,都被割了舌头。他找云娘去只是为了调教你,她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你多。后来我亲自过去调查的时候,于士玮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索性借机将云娘送进宫。反正我也想找人看着你,就顺水推舟没插手。”
这样说起来,云娘倒真是没跟我撒谎?但这个男人为什么能把“找人看着你”这种话说得这么坦然啊?他就一点都没有觉得内疚或者有负罪感吗?
我气呼呼瞪着他,他只是缓缓揉着我的头,轻轻问:“还痛不痛?”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姿态实在有点太过亲密,澹台凛的掌心温热,动作轻柔,有种奇怪的感觉随着他的动作从我头顶涟漪般一圈圈扩大,像是整个人都要酥软下来。
章三九 开诚布公5
我连忙拉下他的手,坐直了身子,红着脸想摆脱这种奇怪的气氛,道:“但是昶昼说云娘…”
澹台凛这次倒没有再动,只淡淡道:“他不知道。”
这答案给我的惊吓更大,我几乎又想跳起来。这人竟然就这样在昶昼的眼皮底下安插自己的耳目!
澹台凛看着我,笑道:“别再跳了,就算你的头够结实,再来一下车顶就要飞了。”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应该摆什么表情,半晌才道:“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澹台凛又笑了笑,道:“因为你不信我嘛。”
…这是什么逻辑啊?
澹台凛继续道:“或者换种说法,我不想你对我有戒心,也不想对你隐瞒什么。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以后相处才会比较自在。”
这话题是不是跳跃得太快了?为什么突然会变成以后的相处问题?我一时跟不上这个节奏,呆呆愣在那里。
澹台凛又笑起来,伸过手来,牵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握紧。
没再说话。
事实上也不用说什么了,他那样炽热却不失温柔的眼神已完全表明了他想要什么。
但我只是觉得可笑。我没甩开他的手,只是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刚刚才告诉我你派了人监视我,立刻就指望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接受你?”
“别说得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澹台凛依然只是懒懒笑道,“凭心而论,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就事实而言,的确是没有,恰恰相反还救过我好几次。但是…我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道:“但你又真正做过什么为我好的事情?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不喜欢被当成装饰摆设,也不喜欢被当成物品利用,更不想被当成玩具戏弄!”
澹台凛反而笑得更开心的样子,道:“这一点,在你打碎我那个花瓶的时候,我已经清楚得很。”
…你能不能忘记那个花瓶啊?我哼了一声,没说话。
澹台凛道:“但是这些话,为什么不去跟昶昼那小子说?”
我又哼了一声:“要跟谁抱怨,那是我的自由!”
澹台凛笑道:“你不在意他。”
章三九 开诚布公6
依然是平常那种天经地义般的陈述语气,但这时听来却让我莫明气恼!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像如果被个陌生人骂一句,根本无关痛痒,顶多就当听到狗吠。但是如果是重要的人在意的人,不要说骂,就算话稍微说重一点,也会伤心欲绝。虽然说是有姑婆的拜托,但我可以容忍昶昼拿我做幌子利用我洗钱之类的事情,却会因为澹台凛派人监视我而气得发抖,其实也正是这个原因。
我心里没有昶昼,却在乎着澹台凛。
我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办法反驳。只好咬了咬牙,索性转开头不看他。
澹台凛又道:“我承认,第一次见你,是因为好奇。在于士玮之前也不是没有人用过这种美人计,但是从没有一个人能在昶昼身边留那么久,更不用说居然还收服了沈骥衡。我想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那天在安平街,不是偶遇,而是我特意去找你的。”
我撇撇唇,“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去找沈骥衡的。”
“我对男人没兴趣。”澹台凛笑了笑,道,“第二次见你,我也曾经说过了,的确是在衡量。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昶昼眼里是什么地位?在以后的时局中会有多重的份量?是否值得我冒险相救?”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但是第三次,就真是有点身不由己。”
他伸过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唇,重复着当日的动作,游移摩挲,声音有如经年醇酒,令人不饮而醉。“不是别有居心,不是考虑利害,不是玩笑戏弄,只是…真的动了心。”
本来觉得像是憋着一肚子气,但是不知为什么,竟然在他这样的告白里蔫了,泄了,化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与声音,越来越快,一声又一声。末了我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拉下他的手,道:“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嗯。”他居然点下头,“你还欠着我钱呢,怎么可能公平得起来?”
“澹台凛!”我忍不住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道,“你个死奸商能不能不要每时每刻都惦记讨债?我说的是你在我身边安排了眼线,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一清二楚,但我除了你叫澹台凛之外,根本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样根本就不算什么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吗?”
澹台凛又点了点头,道:“所以今天我要带你去那个地方啊。”
“什么地方?”我追问。
澹台凛握紧了我的手,轻笑道:“我的过去。”
章四十 醉卧花间1
下了车才知道为什么沈骥衡不肯跟我们一起来。
很热闹的一条街,一溜的粉墙青瓦,挑高的大红灯笼,将大半个夜空都映得灯火通明。阵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满眼都是水袖云帕的招摇,莺声燕语更是娇娇呖呖不绝于耳。
整条街是不是都是青楼妓院我说不准,但这里是红灯区就肯定错不了。
我咧了咧嘴白了澹台凛一眼,怪不得他要说换上男装悄悄去。
澹台凛只是笑了笑,指着我们面前这家妓院红底金字的招牌道:“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一怔,抬眼看着招牌上那“红袖招”三个大字,震惊得不知应该说什么,就连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已经迎了出来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
在弘愿寺的时候,澹台凛曾经说过,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作为一个在妓院长大的男人,他能有今时今日,到底付出了多少东西?
“金兄,请。”
澹台凛这么说着,将我往里让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默默走进去。
大厅内明灯高照,宾客如云。粉红纱幔,金色流苏。环肥燕瘦,莺声销魂。花天酒地,无边奢靡。
我走在绣着华丽花纹的地毯上,看着那些漂亮姑娘们在宾客间巧笑嫣然打情骂俏,心想所谓温柔乡、销金窟,大概也不过如此。
澹台凛在这里显得如鱼得水,熟练地在迎上来的姑娘们之间周旋。他应对自然,而我还沉浸在对澹台凛的出身的震惊中,反而相形见绌,她们说上三五句我才会回过神来答上一句。于是她们便咯咯笑着,变本加利“调戏”我,我实在有些无奈,求助地看向澹台凛。
澹台凛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根本就乐于看我这样子,一点要干涉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是老鸨打了圆场,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都给我矜持些,不要吓到人家了。”一面笑着将姑娘们赶开,引着我们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隔间,正对着楼下的舞台。
不一会果品酒水菜肴都陆续送上来,老鸨看了我一眼,试探性地向澹台凛问:“今天要人侍候么?”
澹台凛也看了我一眼,笑得别有深意的样子。
章四十 醉卧花间2
老鸨看我也就算了,连他也这样看着我,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嘛。我哼了一声,索性直接向老鸨道:“那就把你们这里的花魁叫过来好了。”
不就是喝个花酒吗?没吃过猪肉我还能没见过猪走路?
“这…”老鸨面有难色,看向澹台凛,“纤夜今晚已经有了客人,您看…”
澹台凛道:“国舅爷?”
老鸨点了点头,澹台凛便淡淡接道:“那你去跟她说一声,叫她找个空档过来让我这位朋友见一见。”
老鸨应声去了。我有些好奇地盯着澹台凛看,问道:“你跟这里的老鸨什么关系?明明知道可能会得罪国舅爷,她居然二话不说就去了?”
澹台凛倒过一杯酒给我,轻笑道:“因为我才是这里的老板,大家都知道,所以要得罪人也只是我得罪,跟她没什么关系。”
“什么?你才是老板?”我怔怔看向他,连他递过来的酒也忘记接。
…你一个晚上到底能给我甩出多少颗重磅炸弹?
想来是我的反应又娱乐了他,澹台凛笑出声来,道:“你吃惊的样子很有趣。”
“我只是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我白了他一眼,道,“今天晚上的信息量也太大了一点。你让我有点时间消化行不行?”
澹台凛将酒放在我面前,顺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嗯,不用着急,下面的表演要开始了,我们边看边吃。”
我侧过身子,果然见楼下的舞台边乐师都已经就位,本来喧闹的大厅也渐渐安静下来,然后灯光骤然一灭,乐声响起来。不是常听到的丝竹琴瑟,而是轻快有力的鼓点。
随着鼓乐越来越快,大厅里的灯光被重新点燃,台上已多了一名舞姬。她身材修长,穿着大红的窄袖罗衫,露着一大截雪白纤细的腰肢,下面是同色的大摆长裙,裙角坠着小小的金铃,随着舞姬的埈叮呤作响。
舞姬容貌艳丽,动作轻盈,旋转的裙摆有如盛开的牡丹。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金发碧眼,明显有着西方血统的美人。
我惊得合不拢嘴。
澹台凛顺势就喂了我一口菜,轻笑道:“这是胡旋舞。一定要胡姬来跳才有味道。全京城,你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得到。”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银发绿眸的男人,急忙咽下了口里的菜,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只是不太确定这里到底有没有西方人,原来你果然是个混血儿。”
澹台凛看着我,沉吟了一下:“混血儿?”
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没听过这次词,于是解释道:“是我家乡那里的说法,就是不同种族不同血统的人结合之后生的小孩。”
澹台凛笑起来,道:“金兄家乡的说法倒是温和,在这里,一般的说法是‘杂种’。”
章四十 醉卧花间3
他的语气虽然也没有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但他说到的这个词还是令我皱了一下眉,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混血儿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一样吃饭做事。个人而言,我倒觉得混血儿更漂亮一些。”
澹台凛看了我一会,竟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来你只是因为长相才想跟我结交么?”
“是啊。秀色可餐嘛。”我点下头,努力摆出很正经的模样来,“不然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澹台凛也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来,然后道:“比如说温柔体贴啦,忠厚老实啦,勤奋勇敢啦,义薄云天啦,侠骨仁心啦,刚正不阿啦…”
我用鼻子嗤笑了一声给他听。
他自己也笑起来,然后道:“好吧,至少腰缠万贯是真的。”
我又笑了一声,目光往澹台凛腰间飘去,“一万贯不是小数,我怎么也看不出你到底缠在哪里。”
“看自然是看不出,摸一摸也许就知道了。”澹台凛顺口就接了下去,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来,下一秒,手一颤就直接泼了半杯酒出来。
——因为我真的伸手摸上他的腰。
澹台凛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把他的玩笑当真,抬起眼来看着我,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自己其实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鬼使神差的,就伸了手,回过神来时,手已抚上了澹台凛的腰侧。
即使隔着衣服,也能切实地感觉到手底下年轻男子的身躯,优美的线条,结实的肌肉。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升了温,我不知道是他的体温升高了,还是我自己的手心着了火,只是听着自己的心跳有如楼下胡旋舞的鼓点,一声快过一声。
我在澹台凛眼中看到了自己红透的脸,这才想起要收回手,澹台凛伸手按住了。
我抬眼看着他,咬了咬自己的唇,低低道:“抱歉…我…”
澹台凛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做了“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缓缓拉上去,按在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跳只怕一点也不比我慢。
有股暖流从我的手心里涌进来,并不灼热,也不激烈,只如涓涓细流,蔓延到我的全身,却温暖得像是整个人都要融化。
那一刻,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章四十 醉卧花间4
楼下依然莺声燕语歌舞升平。
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一面看下面的表演,一面喝酒,一面听澹台凛讲他自己的事情。
原来他母亲是因为海难而到的南浣,侥幸被浪打到岸边捡了条命,却碰上了坏人,将她卖到了青楼。澹台凛说的平淡,但是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又身处这种环境,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也不难想像。
澹台凛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之所以姓澹台不过是因为他母亲发现怀孕的前一晚上接的客人姓澹台。这是个特别的姓,所以他母亲才能记得。老鸨曾经给他母亲灌过两次打胎药,但是都没打下来,所以也就默许了他的存在。
澹台凛说到这时的时候,自嘲地笑了声,道:“也真不知是命大,还是坏到阎王都不想让我呆在地府。”
我伸手过去握了他的手,也轻轻笑了笑,道:“也许只是你母亲很想很想生下你,拼命想保全你,是她的爱感动了天地。”
澹台凛握紧我的手,道:“我娘要是能见到你,一定会喜欢。”
我脸上一热,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掩饰地轻咳了声,道:“伯母她现在怎么样?”
“已经过世了。”澹台凛道,“她年轻时候吃太多苦了,走得很早。”
“抱歉。”我垂下眼来,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半晌才干巴巴挤了句,“伯母若是看到你有今天,应该会很欣慰的。”
澹台凛笑起来,道:“我小的时候,被人欺负,我娘只能抱着我哭,我跟她说不用伤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十倍百倍还回来,但我娘只会哭得更厉害。她不想我被人欺负,但是更不想我变成跟欺负我的那些人一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喝了一杯酒才继续道:“但是没有办法,在这种地方,就是弱肉强食,不能变强就是死。”
我陪着喝了口酒,轻轻道:“能走到今天,也真是辛苦你了。”
澹台凛笑道:“你安慰人的话还真是特别。”
“因为你看起来完全不像需要安慰嘛。”我这么说着,瞟了他一眼。这人的笑容依然懒散,但眼睛却很亮。他的确不需要安慰,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都确定得很,没有迷茫,没有动摇,更没有后悔和内疚。不过是在坦白地陈述一些往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