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停在医馆门口,思量片刻叮嘱澹衫,“你同里面人支会一声,就说我有急事先行离去,请他稍后到宋府来。”
澹衫听话地折返,不多时出来眉头微拧,径直往路边停靠的车辇走去。
她打帘弯腰而入,宋瑜正襟危坐,不待她坐稳便招呼车夫启程。澹衫扶着车壁堪堪坐稳,自然注意到姑娘不大对劲,还以为她是担心家主身体所致。
“姑娘,我怎么瞧着方才医馆那人十分眼熟呢?”她疑惑地念叨。
宋瑜立即矢口否认,“莫不是你看错了,我可从未见过他!”
澹衫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大隆寺那回不过匆匆一次照面,她想不起是正常的。上回花圃她和薄罗没陪同,谢昌的生辰亦没参与,更不知宋瑜身处如何的水深火热之中。
唯有宋瑜一路惴惴,既是上回已说的清清楚楚,他便不会再来纠缠。
那么此次,不过巧合?
阿母找人给她验身查看,证明她仍旧完璧之身。然而宋瑜始终心怀芥蒂,她终究还是被人玷污过,做不到坦然无恙地面对谢昌。她倚靠着车壁胡思乱想,面前不时浮现霍川被她砸中额角的模样,即便狼狈也面不改色。
分明是他过分在先,却让宋瑜陡升一种欺负人的罪恶感。
瞎子便了不起吗?她才一点儿不愧疚,宋瑜愤愤然想到。
*
车辇停在宋府门口,宋瑜打发澹衫去煎药,她则跟薄罗前去探望宋邺病情。
广霖院来往丫鬟脸色都不大好,想必才被龚夫人训罢一顿,各个面如菜色。病人照顾久了无论谁都不会好过,宋邺卧病在床好几年,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仍旧不能如意。龚夫人嫌她们毛手毛脚,不能尽心,为此不知训斥多少回。
龚夫人对宋邺一心一意,可谓十分难得。两人同住一处,两人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可见深厚。
与另外两位姨娘不同,秦氏忌讳这病查不出病根,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来探望。而许氏更是无足轻重,她在府中本就存在感不大,日日在院里闭门不出。
宋瑜走入内室见宋珏仍在,立在罗汉床旁悉心听取家主教诲。其中隐约能听到“宋琛”、“家业”几字,大抵是在交代他教导宋琛,兄弟二人和睦友善。宋珏一一听取,表情恳切,不无认真。
可惜宋琛这个不争气的,目下不知跑哪儿撒野去了,都十四岁的人了,仍旧如此不开窍。
宋珏偏头迎上宋瑜目光,弯唇诚挚道:“三妹回来了。”
宋瑜不大自在地低嗯一声,低头从他身前走到家主床前,握着他的手柔声:“我方才将郎中请来了,稍后便到,让他为耶耶治病。您称赞他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定能保证您痊愈。”
宋邺不忍拂她的兴,点头道了句好,“我三妹最是孝顺。”
然而段郎中何曾没有为他诊断过,偏方杂方都试了一遍,身子仍旧是这副模样,怨不得别人。他唯一心疼的便是龚夫人,若是自个儿离去后,留她一人主持大局,这些年来没能一心待她,另她吃了不少苦头。
家主握了握宋瑜手掌,“同你大兄一道退下吧,我跟你阿母有些话要说。”
宋瑜乖巧地颔首,她在父母跟前素来听话。身后是宋珏沉缓有力的脚步,因着霍川的缘故,连带着也有些怕他。
两人前后迈出门槛,宋瑜松快脚步蓦然停住,她往后一瞧欲盖弥彰:“我去小院给阿耶煎药,先行大兄一步。”
说罢提起襦裙便走上廊庑,披帛随着她动作划出一道长长弧度,远处看去仿佛青鸟一般。她步子轻盈,眨眼转出抄手游廊,往一旁小院而去。
*
煎药真不是个容易活,宋瑜在一旁插科打诨还好说,若真动起真格来,便招至澹衫薄罗二人一通嫌弃。
最后索性搬了个杌子在墙角晒太阳,她仰头盯着头顶苍穹,暖融融的日光洒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便泛起瞌睡。待到澹衫唤醒她时已过去大半个时辰,薄罗手中托盘放着一碗黑褐药汁,“姑娘快别睡了,这是给家主的药。”
宋瑜困顿了揉了揉双眼,一脸惺忪迷糊,一双妙目不知所措地盯着你,简直要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她接过薄罗递来托盘,终于清醒了些,一壁往广霖院走一壁问:“段郎中来了吗?”
薄罗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跟在宋瑜身后,“听说已经来了好大一会儿,目下正在给家主诊治。”
闻言宋瑜略松一口气,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抬脚迈入正室门槛,她打眼往前面一瞧,步子陡然收住。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家中遇见霍川。
他端坐在八仙椅上,一旁正有丫鬟伺候奉茶,一派坦然,并无不适。
宋瑜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
丫鬟循声望来,欠身行礼解释道:“禀姑娘,这是段郎中的友人,同家主有要事相商,便先在此恭候。”
宋瑜头皮发麻,这是她家,他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饶是想掩藏也毫无办法。
谁都知道宋家统共两个闺女,一个远嫁他方,一个待字闺中。果不其然,霍川放下手中茶盏,向她这边偏头,明知故问:“三妹也在?”
他这声三妹叫得实在自然,甚至连周遭丫鬟都没反应过来不妥。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宋瑜低嗯一声将托盘握得更紧,转身逃进了内室,心如擂鼓。
段怀清到来已久,正为宋邺的病症愁眉不展,这病他从未见识过,真个无从下手。
宋瑜强自镇定心绪,上前关心宋邺病况,“我耶耶身体如何?”
段怀清闻声抬头,撞进一双盈盈秋瞳中,殷切期盼。这姑娘生了极好的模样,杏脸桃腮,芳颜皎皎,他察觉失态,低咳一声道明了家主病情。
宋瑜越听眉头攒得越紧,有些话不便当面询问,她生怕耶耶听了伤心。
因才开了几贴新药,目前并未有新的进展,段怀清只叮嘱了平常饮食作息要注意的事宜,便提起药箱准备离去。宋瑜同他一并退出,命澹衫给付诊金,正欲询问清楚病况,走出内室便见段怀清并未立即离去。
他在霍川身旁停下,低头与他细声道了两句,只见霍川微微颔首,状似沉思。
抬眸见宋瑜杵在落地罩下,他扬眉一问,“女郎还有何事?”
宋瑜一肚子话硬生生咽回去,问得颇为失礼,“郎中,要…留下吗?”
段怀清宽容一笑,向她引荐一旁霍川,“这是好友成淮,他眼睛不便,今日来找宋老爷,回去需得留人为他引路。”
说罢复又道:“女郎但说无妨。”
宋瑜可算领教一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垂眸悄悄看霍川,只见他以手支颐,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笑意。
明知他看不到,宋瑜仍旧无地自容。
他在看她笑话,思及此更是一句话说不出。
在她窘迫难堪之际,霍川先一步起身朝她走来,“不必了,我们认识。”
段怀清十足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对方是养在深闺的宋家嫡女,他哪来的机会认识?况且对方一副怕极了他,明显不欲与他多纠缠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认识,更像是…孽缘多一些。
第16章 见倾心
这是她家,身旁有十数双眼睛盯着,宋瑜下意识后退半步,“没什么事了…我先告退。”
说罢转身便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尚未走出内室便被身后人唤住,他一声“三妹”便将宋瑜的脚步定住。内室尚有阿母阿耶,宋瑜猜想他不能拿自己如何,是以站住脚步,恭谦有礼道:“霍园主有事?”
霍川弯唇,“上回我说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
宋瑜失色,惊诧不已地瞪大眸子,未料想他竟在大庭广众提及此事。“有劳园主费心,阿母已替我解决。”
霍川静了片刻,“上回我受伤未愈,三妹索性趁此机会一并付了诊金。”
语气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地向她讨要药钱,不只是宋瑜,连段怀清都讶异地挑高了眉毛。今次为了他医治眼睛,委实注意到额角一块小伤口,不大深,才褪去痂印生出新肉,不过小拇指甲盖儿大小,根本不足一提。
成淮何曾如此斤斤计较了?他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饶有趣味。
经他提及宋瑜才往他脸上看去,惭愧之中留有几分顽固,内室阿母阿耶声音清浅,谈话内容依稀可辨。她不禁放低嗓音,抿唇稍显无措,“上回一事是我失手无意为之,心有愧疚,诊金定会替园主垫付,若有需要,稍后我再命人送赔礼给您,园主大量,此事不如便一笔勾销。”
宋瑜这句话完全客套,哪想他竟十足干脆地应了下来,“此话不错,待我同令尊议完事,便请三妹携带赔礼而来,我在正堂等候。”
竟还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宋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脸瞧,似要将人皮肤灼烧个窟窿来。
可惜他坦坦荡荡,丝毫不觉有愧,恰巧此时内室走出个丫鬟,“家主请霍园主进屋详谈。”
霍川从宋瑜身前走过,自然察觉到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驻足一语双关,“三妹若再逃避,我不会就此罢休。”
旁人都以为他说的是药钱这事,唯有宋瑜将他其中威胁听得明明白白。
她是生出过躲避的念头,毕竟两人关系尴尬,她又是待嫁之身,无论如何都不该走得太近。怎奈这人逼迫得紧,如今竟然寻到她家中,宋瑜头一回对人生出莫大恐惧。好似他能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你乖乖跳入。
回过神后霍川已由丫鬟牵引进入内室,她攒紧了拳头,举步迫不及待地离开此地。
廊庑下段怀清远远将她唤住,他从内室追来,停在宋瑜几步开外,瞟一眼她身后澹衫薄罗,“不知可否与女郎借一步说话?”
从头到尾都被霍川攫取注意,宋瑜甚至没来得及打量这位年轻郎中,这才看见他面如冠玉,风采翩翩。想到他与霍川关系,宋瑜下意识地排斥,眉心微微拧起不大愉快,“郎中有何事直说便是。”
段怀清面露为难,他可真个冤枉,无端端被殃及,落了个同流合污的罪名。他抱拳微微一礼,“实在冒昧,斗胆请问女郎家中排行数几?”
宋瑜合紧牙关,许久才缓缓道:“数三。”
原来如此,霍川与她大兄有几分交情,叫一声三妹也不为过。段怀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女郎与成淮因何…”
耐着性子陪他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是看在他为家父医治的份上,宋瑜根本不乐意与他周旋。她耐心耗尽,统统显示在脸上,樱唇不满地微微撅起,“我同他毫无关系,只是偶一回路过不小心砸伤了他,郎中请勿多心。”
这歪曲现实的本领确实高超,段怀清笑了笑,眉眼舒展,知她不愿多说便不强人所难,“有劳女郎。”
宋瑜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道了声“再会”便踅身走在游廊下,姿态从容,赏心悦目。
早就听闻宋家嫡女貌美,是世间难求的绝色,见之倾心。早先他听罢不信,再加上另有传言说她貌丑无盐,便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噱头罢了。哪知今日一见大开眼界,商贾之家竟能养出如此娇贵的女儿来,果真称得起国色天香四字。
*
霍川来寻宋主确实有事,是为调香一事。
甫入内室便一阵浓郁药香,常年重病使得宋邺无法下床迎接,由丫鬟扶起虚弱地靠在迎枕上,模样清瘦。宋瑜以前并未见过他模样,都是同宋珏交涉,算起来两人是头一回相见。他恭谦有礼,立在床榻前拱手,“宋主身体康健。”
宋邺无力一笑,虚扶他臂膀请他起来,“何来的康健一说,能否挨得到明年三妹嫁人都是个问题。”
霍川一滞,这便是她口中的解决?仍旧嫁去谢家?
他眉峰霎时压低,萃了冷峻寒意,“此次成淮拜访便有一半是为此事,家主可否记得上回我与长子协约?花圃日后只做宋家生意,同时宋家也要协助我习得制香。”
宋邺艰难地点了点头,示意丫鬟为他赐座,“此事宋珏同我说过,我还道你提的要求过于简单,反而吃亏。”
霍川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他坐在紫檀五开光绣墩上,拐杖贴身放置,“并不吃亏,上回林翡为我指派了一人,奈何粗手粗脚不能成事。我一气之下将人打发了回去,还请宋家见谅。”
宋珏给他派去的人是香坊受人尊敬的师傅,无论制香还是调香都十足有把握,到他这里便成了毫无本事。其中内情大抵只有花圃管事心照不宣,千方百计地挑人毛病,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最初要求的人没能如意。
此中缘由宋邺自然不知,他颇为惭愧,“让园主见效,我再换一个懂事理的过去,应该说宋家请您勿见谅才是。”
霍川不动声色,“实不相瞒,成淮对宋女郎很是欣赏,听闻她幼时便能识得各种香料药草名字,过目不忘,头头是道。目下香坊经营的几种熏香多是出自她手,此中人才,若是能请到女郎再好不过。”
闻言宋邺面露难色,他低咳几声,急促气短,苍白的脸逐渐泛起红潮。丫鬟忙上前为他递水,小心翼翼地扶着喝了两口,这才见好。
宋邺摆了摆手示意人下去,复对霍川道:“并非我不愿,三妹明年此时便要嫁去谢家,而园主又尚未成家,制香不是一天两的工夫,长期待做一处难免不引人闲话。为了三妹名誉考虑,此事恐怕不能答应霍园主。”
霍川早已料到他会拒绝,是以并未失望,反而关怀起宋邺病情来,“听闻您这病已有数年,不知近来可否见好?”
他话题转得快,宋邺是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饶是如此仍旧未能将他看透。
这个年轻人深沉冷静,睿智果决,宋邺对上他漆黑瞳仁,遗憾地摇了摇头。“段郎中为我开了些药,是比旁人的管用些,但作用不大,想来已是穷途末路,不奢望再有转圜。”
霍川静置片刻,“不瞒宋主,我在陇州西处有一处住宅,那里邻近花圃,地广人稀,一碧万顷,是个养病的好去处。”语末拇指缓缓婆娑拐杖云纹,不疾不徐,“并且院中有一泉池,池水温热,泡之能祛乏清毒,对身体有利无弊,若您日日用之,想来不日身体便能大好。”
他开的条件着实诱人,宋邺走访大江南北,岂能不知温泉一说。他常年卧病在床,凡事都需得人照料,虽嘴上不说,心里定比任何人都期盼病愈,奈何现实一次次给予重击,到如今只得认命。
霍川虽看不到他神情,但知他必定心动,遂一笑继续道:“若是您在,宋女郎前往探病便是情有可原,况且少不了府中家仆,恰能堵住众人闲言碎语。”
凡事不能逼得太紧,他点到为止即可,是以起身坦言:“此乃成淮的一个提议,结果如何仍由您决定。”
*
从广霖院出来,段怀清一壁引路一壁兴致盎然地追问:“你同宋女郎究竟何种关系,相识数年,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本事!”
霍川自始至终没有回应,任他一人胡乱臆测,到正堂门口才拿拐杖指了指廊庑,“你留在此处。”
段怀清诧怪不已,“我为何不能进去?”
霍川举步迈过门槛,留给他一句,“乌烟瘴气。”
言罢人已步入屋中,屋内寂静无声,并无丫鬟存在痕迹。然而他知道宋瑜就在屋中,此刻正端坐在八仙椅上,身上异香无法掩盖。他才从充满药味的屋里出来,再闻这馨雅淡香,顿时心旷神怡,步伐也不禁放慢了些。
不想见他?恐怕这回更由不得她做主,宋邺久病多年,怎舍错过丝毫痊愈机会,思量再三,终究答应了他。
第17章 惊鸿赋
宋瑜粉拳紧握放在膝头,眼睫下垂,掩盖住水眸里的急促不安。
她知道霍川进屋,抬头觑了眼便飞快地低头,浑身战栗更甚,若不是想跟他说清楚道明白,恐怕此时早已逃离。她特意支开屋内丫鬟,留下两名静候在外,稍有动静便会唤人,强自镇定情绪与他对视。
方才回重山院后,澹衫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姑娘,婢子想起那人是谁了。”
宋瑜心下咯噔,佯装若无其事,“是谁?”
“便是在大隆寺遇见的那个。”澹衫直言不讳,并未往深处想,“那人看着好生可怕,姑娘怎会同他扯上关系?”
宋瑜对她所言不无赞成,撒谎本事炉火纯青,“是上回参加谢郎君寿宴,回来时路上偶遇的,当时我失手伤到了他,未曾想他怀恨至今。”
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她不知道哪学来的怪毛病,从小偏爱撒谎,做错事从不说真话。为此宋邺惩罚她不知多少回,仍旧未果,至今还是没能改正。
澹衫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她了然感慨,“好没气量的男人。”
宋瑜几乎忍不住频频颔首,她不止一次说过不愿与他牵扯,两人日后最好毫无瓜葛。可这人恍若未闻,三番两次地来寻她麻烦,不知作何居心。就连今日跟耶耶议事都不忘讨债,宋瑜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合适物什作为赔礼,她索性拿了祛疤良药给他,是专门为女子制作的,里面糅杂了玫瑰等花瓣,伴有奇香。
霍川不知她手持何物,起初闻到香味还当她身上熏香,只觉不如她本来气味。
当宋瑜将一盒药膏搁在他手边时,霍川面色沉沉,“你方才说,这是什么?”
原来他非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使,难怪先前数次听不懂她话里排斥。宋瑜后退两步立在八仙桌前,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宋家新出的祛疤良药,效果绝佳,许多姑娘求之不得,如今送给园主。”
霍川许久没再说话,他脸上表情绝对称不上好看,冷峻面容沉着平静,“多谢三妹好意。”
虽是道谢的话,但听不出丝毫诚意。
宋瑜也不是真要他感谢,对此不以为意。她瞟一眼霍川,目光在门口转了一圈,这才鼓起勇气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上回在城外或许我没说清楚,我清白不在了,或生或死都跟您毫无瓜葛。园主不必为此强要负责,我…您跟宋家有生意来往,我无权过问,但请您切勿在人前提及此事。”
她一口气说完耗尽全部勇气,说罢悄悄睁眼觑霍川反应,因着惧怕双眼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贝齿紧张地咬着下唇。
可惜瞧不出霍川是何反应,他低声沉吟,良久缓缓:“不知三妹口中此事,是指何事?”
他明知故问,宋瑜毫无办法。
尚未涉世的小绵羊,娇娇贵贵地养在深闺中,哪里见识过这样强势有手段的人。她根本不是霍川对手,当即嗫喏在旁,看似急哭了都道不出一句话来。
霍川从位上起身,踱步向宋瑜方向走来,“莫非是指大隆寺你擅闯我房间一事?”
宋瑜睁大眼,意欲躲避时他已竖在跟前,修长挺拔的身姿笼罩了她一方天地。面前阴影逐渐逼近,她越退越后,最终走投无路抵在条案上。
她手撑着条案警惕地看向前方,手指碰到灯台,旋即想也不想地握在手中,准备在他无礼时出手迎击。没等霍川走到跟前,她便先扛不住地呼唤丫鬟,声音娇软带着哭腔,好不可怜。
可惜外边未有丝毫动静,留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不知去往何方,正院连个仆从也无。宋瑜登时绝望,低声放软语气,带着恳求而不自知,“我以为房里没人,我不是故意闯进的…”
霍川不为所动,他离宋瑜越发地近,“你闯了我房间,对我主动献身,事后却指责我卑鄙无耻?天底下何曾有这种道理,我对你负责成了错,对你仁慈更不应该,早知如此,不如便在那夜为你破.身!”
宋瑜哪里听过这般狂妄粗糙的话,她气急攻心,举着烛台便要往霍川身上砸去。
岂料手臂在半空拦下,他紧握着她的小臂,两人身子挨得更加近了,他薄唇微挑口不择言,“还记得那晚你做过什么吗?我从未见过那般热情的大家闺秀,可惜不能为外人道也。”
明知她被下药还这样说,分明故意气她。
这招非常见效,宋瑜恼羞成怒,意图挣开他桎梏,“你本来就看不见!”
“也是。”霍川嘲弄,握着她的手松了松,颇为意兴阑珊,“陇州传言宋家小女容貌惊人,天姿绝色当之无愧,又有言道实则面貌丑陋粗鄙,为怕谢家悔婚才编的谎话。”他娓娓道来,言罢话锋一转,“三妹,你认为是哪一种?”
流言是去年年末才传开的,彼时宋瑜正值及笄,从前藏的严严实实,不得已曝露在众人面前,顿时艳惊四方。从此便有人散播宋二女郎如何倾城如何倾国,直将人吹嘘得天花乱坠,是故物极必反,同时说宋瑜貌丑的言论不胫而走。
搁在以前霍川根本不去在意这些八卦言语,然而自打知道宋瑜身份后,有关她的消息便鱼贯而入。其中关于她是美是丑的言论各占一半,霍川手中仍圈着她莹白皓腕,鼻息是她独一无二的恬淡清香,唇畔别有深意一笑。
如此妙人,怎会无盐?
偏偏宋瑜被他吓傻了,仰头情不自禁地后退躲避,泪花在眼眶地打转,声音颤颤:“后一种才是真的,是以我才闭门不出,生怕为宋家丢人。”
霍川低笑出声,总算松开她坐回八仙椅上,像是当真信了她的话,“当真这么丑?”
宋瑜想了想认真点头,“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