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川在门前停住,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袖筒中的手掌微微收紧,弧度完美的下颔绷着。几乎不必人开口,他已然举步前往内室。
外头薄罗与澹衫面面相觑,踟蹰不前。
明朗尚且纳闷她们为何不到跟前伺候,反而各个面如死灰,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他兴冲冲地跟二人报喜:“世子的…”
*
床榻上静静卧着一个小人,三千青丝垂压在身后,衬得她身量益发娇小。
霍川瞳眸深处映上她的身影,暗光流转,一步步走近,不错眼地将她看着。带着些自己都不察觉的紧张,他屏息凝神,缓缓靠近床榻。那是他的三妹,他常常在脑海勾勒她的画像,想象她是何等的模样。眼睛,鼻子,唇瓣…无论如何,一定是他最欢喜的一张脸。
掀开重重帷幔,终于露出里头小小的杏仁脸…肤白胜雪,纤长睫毛倦倦地垂落眼睑,秀挺的鼻子,花瓣般的樱唇,尖细的下颔…哪怕睡着了,都美到了极致,无暇剔透的五官,挑不出一丝毛病。霍川抬手抚上她的唇瓣,一遍遍地婆娑,是他在黑暗中描绘了千百遍的模样…
满腔满心的情愫破茧而出,化作蝴蝶振翅飞出胸膛,几乎将他整个掩埋。霍川俯身,忍不住同她耳鬓厮磨,“三妹…”
他唤了好几遍,然而床榻上的人仍旧毫无反应。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唇瓣不见血色,根本不是睡着的模样,霍川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将她细细打量一遍…身躯赫然僵住,视线牢牢地锁在她小腹上,那里本该有他们七个月的孩子,如今却是平坦。
室内气氛骤然冷沉下来,死一般的沉寂,旋即卷起阴风阵阵,仿似酝酿着一张疾风骤雨。
第87章 羽化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常年听觉异于常人,霍川轻易便能察觉。他松开宋瑜纤弱无骨的小手,替她掖上锦被,偏头往身侧睇去一眼,声音仿似从冰山席卷而来,冷冽严寒:“怎么回事?”
他漆黑的眸子转动,牢牢定在来人身上。深不可测的乌瞳掩藏着滔天怒意,使人不寒而栗。
饶是听明朗解释过,薄罗这会儿依旧忍不住颤栗。她哆哆嗦嗦放下一碗山药薏米粥,躬身立于一旁,话未出口,人已哽咽,“姑娘已经昏迷好些天了,郎中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霍川放在床沿的手青筋泛起,脸色阴鸷难看。
薄罗拭了拭脸上水痕,这么些天早已哭花了双眼,她一壁哭诉,一壁将事情娓娓道来。
从宋瑜为何小产,到胎位不正性命难保。只觉得房间气氛静得让人不安,只有薄罗轻细颤抖的声音,直到她说出陆氏那句“保住孩子”,忽地从脚下泛起一股冷意。她噤声朝霍川看去,只见他周身萦绕着重重霾气,眉宇低压,阴冷至极。
“郎中道姑娘气血大伤,目下.身子虚得很…需得好好静养,即便醒了,也得调养一年半载才能好…”她拭了拭眼角,怜惜地朝床榻看去一眼,“若不是太夫人相救,恐怕姑娘…”
她有句话一直没敢说出口,宋瑜等了您许久,痛苦时喊的都是您的名字,彼时您在哪儿?
可是看霍川这副狂怒的模样,给她十个胆子也说不出这句。她正欲上前喂宋瑜吃粥,霍川收敛起浑身戾气,“你出去。”
薄罗不敢有二话,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薏米粥熬成糊状,不必嚼便能咽下去,最适合宋瑜现在的情况。面对她时,霍川总会有无限柔情,他抚弄着她精巧的耳垂,凝视她皎月般细致的面容,“三妹,睡了这么多天,该醒醒了。”
床 上人儿毫无动静,了无生气的模样让人恐惧,多怕她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来。脑海中一旦闪过这个念头,霍川便难以抑制地焦躁暴怒,心尖儿仿佛被钝器缓 缓割裂,疼得不能呼吸。这是他的三妹,他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吃了这样的苦头,哪怕她醒来,怨他恨她都无妨,只要她醒来。
霍川一 勺勺喂她吃粥,始终不错过她脸上分毫,似乎被她攫住全部心神,不舍得漏看半分。泰半时候她都咽不下去,霍川便耐心地为她揩去嘴角水渍,好不容易一碗粥见了 底,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衔住她粉白唇瓣,一遍遍辗转婆娑,呼吸之间全是她幽幽淡香。她一直都是灵巧慧黠的,难得有如此安静躺在身下的时候,霍川抵着她额头轻 声,“你不是在等我回来?如今我回来了,你为何睡着?”
她闭着双目,扇子似的一排睫毛静静覆盖眼里光华,安静得不像话。
霍川眸中锋芒一闪而过,他来回婆娑宋瑜花瓣般的唇瓣,嗓音里透着凌厉之气,“三妹,你今日受的,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他起身走向室外,外头候着一干婢仆,因没有吩咐,不敢到内室伺候。他们没照顾好宋瑜,害得她出了这种事,自然各个惴惴不安。要知道世子心狠手辣,他的手段果决狠戾,毫不留情,他们这些下人根本招架不住。
以前双目失明时,已经教人畏惧得紧。目下他双眸深沉,行走从容不迫,更有股凛冽寒风。同面对宋瑜时全然不同,他面若凝霜,毫无表情地来到众人跟前。
不必说话,底下便呼啦啦跪了几排,“请世子息怒,婢子愿意受罪…”
他敛眸睃向下人,“少夫人出事时,是谁在跟前伺候?”
言讫,底下声音停滞片刻,有个丫鬟缓缓出声:“是、是婢子和霞衣姐…”
今日不轮霞衣当值,此时她应当在后罩房歇息。霍川收回目光,往门口行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你们失职无用。各杖责二十棍子,离开侯府。”他顿住,余下一道修长身影,“院内其余人在门口跪着,何时少夫人醒来,何时你们再起来。”
明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余下一干婢仆惕惕然不知所措,回过神后依言照做。
澹衫和薄罗也免不了罚,她们罚得心甘情愿。霍川稍后另外遣来两个丫鬟两名婆子,是太夫人身旁的人,近身伺候宋瑜。
*
得知霍川回来,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相比于庐阳侯的喜悦,陆氏一直不予表态。
此次回来他立了大功,圣人龙心大悦,给了四王不少赏赐,连带着霍川也风光无限。太子之位,重臣官宦心知肚明,若无意外便落在四王头上。届时身边最受益的,自然是与他最亲近的几人。
这 几日朝中腥风血雨,波诡云谲。圣人卧榻在床,对于朝中事务有心无力,自从四王回来后,大部分便转手给他处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再加上今日查出疾病缘 由,圣人喝的茶中含有一味药,时间长了能使人心肺衰竭,死于无形。那茶正是六王供奉的金坛雀舌,圣人得知,泼天震怒,当即下令将他拿下,关押在牢狱之中等 候审讯。
不久的将来,大越便要易主,是四王杨复的天下。
饶是陆氏这种妇人,也懂得揣摩时势,更何况朝中圆滑的官员,更是将四王捧如天上明月,无人能及。四王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而他身边的霍川,自然也有不少人来巴结。
难怪庐阳侯一路上合不拢嘴,从正堂回来便一直笑眯眯地,“有出息,有出息。”
陆氏随在他身后不置一词,表情称不上好看,更多的是不甘。多年前她从未放在心上的孩子,如今一跃而起,成为人中龙凤,连带着他的母亲也沾光,她心中积郁难平,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一脸郁卒。
前 头家仆来传话,道是建安候邀请霍元荣到府上一趟,闻言他整了整衣裳,临行前想起一事踅身交代:“前阵子新妇一事我听母亲说了,你对唐氏的怨恨不必发泄到她 身上,如今人早已没了,再气都是徒劳。新妇为何小产,你心里头清楚,此事我不好追究…不过如今成淮回来,他应当不会轻易罢休,他目前是四王身边红人,连 我都未必劝得动。如果他要对你做出何事,你便自求多福,别得罪了他。”
陆氏眸中闪过不可思议,旋即轻嘲,“我名义上是他的母亲,他无凭无据,能拿我如何?”
庐阳侯转头看向她,这个同他纠缠了半生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凿下痕迹,留下浅淡细纹。她刻薄刁蛮,尖酸任性,正因为如此年轻时他才分外厌恶,只钟爱温软柔和的唐氏,可惜是他无能,没能保住心中爱人。
时过境迁,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肆意妄为,自以为是。他双手负在身后,举步朝外走,“当年你无凭无据,不照样将他母子折磨得没有退路?”
一报终有一报,陆氏有所感应,蓦然僵住,直勾勾地盯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
少顷跌坐回八仙椅中,颤抖地扶住云纹扶手,死死地抠着花梨木,表情因愤怒变得狰狞。底下丫鬟都不敢靠近,不多时有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来到门口,躬身行礼,“夫人,世子来了…”
话音未落,视线中映入一双皁皮靴,再是玄青衣摆,霍川缓缓走入她的视线。方才他没去正堂,直接回的忘机庭,是以陆氏尚未见过他。
陆氏抬头,接触到一双黝黑深邃的双眸,顿时浑身僵硬,瞪圆双目仿佛见鬼了似的。
霍川不必人搀扶,更无需拐杖,他一步步走到正室中央,平静无澜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他没有落座,坦然地立于陆氏跟前,“夫人大抵没想过,我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当年霍川的眼睛找了很多人医治,未曾见效,同她当年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她深信不疑,霍川的眼睛这辈子都好不了,是以才有恃无恐。未料想他远行一趟,非但立下大功,更是治好了双目,这教她更加不能接受。
强自平定思绪,陆氏深吸一口气,勾出个平静弧度,“这话好笑,你眼睛好不好,同我有何干系?”言罢眉头一紧,话语严厉,“放肆,有你这样同长辈说话的?”
若说以前,霍川压下心头怨恨,或许会对她恭敬一些。眼下却连伪装都不需要,他眸中锋利,不怒自威的架势让人望而生畏。霍川薄唇掀起,讥诮不加掩饰,“夫人竟敢自诩长辈,我可从未见过,将自己儿媳推入火坑的长辈。”
言罢眉峰一凛,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鸷冷气,他一动不动的将陆氏看着,“所幸宋瑜无事,若她出了意外,夫人如今便不是在此安坐着。”
陆氏眉心一跳,强自镇定,“你这话何意,莫非你还能拿我如何?”
左右已经撕破脸来,他们之间有好大一笔账等着来清。霍川冷声讥诮,展袍坐于椅中,“苏州府贪污案一事,结果尚在处理中,其中牵连朝中大小官员数十名。若我没记错的话,陆侍郎在职兢兢业业,但不善言辞,圣人对其态度不喜,若是我将他的名字顺口一提,结果将会如何?”
语毕,果见陆氏脸色煞白,全无方才镇定之色,她霍地从坐中站起,因气愤而身形微颤,“你、竟然搬弄是非…”
霍川薄唇掀起,眸中却凝成一层冰霜,淡淡地觑向她,“做了那么多事,夫人还想全身而退?”
他素来不是好人,更没跟善良一词沾边,旁人招惹了他,他必千百倍奉还。以前没有动作,盖因不合时机罢了,隐藏蛰伏许多年,她触碰了他最敏感的逆鳞,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陆氏眸中惧意一闪而过,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霍川,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心里惦记宋瑜情况,霍川起身淡声:“后院有一处别院清净安宁,夫人年事已高,难免糊涂,不如去那处静养几日。”
陆氏厉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尖锐,“何时轮到你决定我的去处?”
那处没人照顾,荒芜破败不说,跟前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若她真去了那处,恐怕如何死的都没人知晓。
霍川回眸,不见丝毫情绪,“或者夫人想让陆侍郎去?”
话里头威胁再明显不过,陆家子嗣泰半在朝为官,大大小小不下十人。陆侍郎是陆氏的父亲,年过六十,陆氏虽无理取闹,但对父亲多少有情感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入狱。更何况还有她的叔父兄弟,恐怕届时都逃不过他的手段…
陆氏张了张口,哑声无言,只能看着霍川离去,眼里渐次染上恨意。
*
从正院回来,霍川直接回到忘机庭。庭外跪了老老实实地跪了三排婢仆,见到他回来连头都不敢抬,规规矩矩地唤了声“世子”。
霍川没有应答,举步迈入内室。然而同他离开时一样,窗外余晖落入室内,洒在床上纤细身影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光辉,整个人隐匿在晦涩不明的光中,身形朦胧,仿佛即将羽化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霍小串:爹,我还没出来呢…
霍川:等你娘醒了我再收拾你。
第88章 柳梢头
有一瞬间的心悸,霍川心疼得无以复加,缓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贴着她颊畔耳鬓厮磨。她那样脆弱,稍微一碰便要离他远去,霍川几乎不敢使太大力道,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胸口。
霍川阖目,近乎地贪婪地汲取她身上芬芳,“三妹,我听了你的话,每日都在想你。你也应当听我的话,快些醒来。”
从 前往苏州府到回来永安城,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这姑娘对他的影响力过大,到了不客忽视的地步。他也以为两个月内便能回府,未料想那几日陡升变故,有人意 图杀人灭口。彼时他同四王在书房洽谈商议,有人破窗而入,他行动不便,被人刺入左胸,索性没有伤及心脉,调养半月后渐次好转。四王左臂受伤,伤口不深,没 甚大碍。却因这场刺杀更坚定了四王查个水落石出的信念,是以霍川伤势未好,便跟着他四处辗转斡旋,一拖便过去了两个月。
他不想让宋瑜担忧,是以便没写家书寄回。更是压制了对她的思念,一旦执笔写下书信,满腔情绪难以抑制,他会克制不住地赶回永安城见她。
然而终究没保护好她,是他的失责。她原本好端端的一人,活泼乖巧,笑时软糯甜美似在撒娇,目下却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神力虚弱。霍川将她绵软小手纳入掌心,一遍遍地沿着她手心纹路婆娑,放在唇边不住地细吻啃咬,面露悔色。
是他不应该,才将她害成如今模样。丫鬟说她已经昏睡了四五日,郎中瞧了说无可奈何,这种情况不知要延续到何时。
霍川起身,眉峰低压,厉声吩咐:“去将城中有声誉的郎中全部请来,务必将少夫人唤醒!”
他不能徒劳地等下去,否则会在宋瑜面前失控。他一天都等不及,更何况宋瑜等了数月。
新来的丫鬟闻言,忙应一声踅身走向屋外。半个时辰后陆续请来多个郎中,都是永安城被百姓赞颂的好医者,路上他们已然得知情况,目下正簇拥在床榻边沿,交头接耳商量对策。
床沿坐着神情阴沉的霍川,帷幔遮掩,他们只能觑见一个朦胧身影。
一个郎中斗胆上前,“敢问世子,可否让老夫为夫人扶脉…”
霍川抬眼淡淡地觑他,深邃的眸子蕴含着千沟万壑,深不见底。那里头看似无波无谰,实则席卷着疾风骤雨,毫无感情的一眼,却看得郎中禁不住颤栗。他启唇问道:“你能治好她?”
郎中擦了把额头汗珠,虚虚应道:“不敢保证,但定当尽力而为…”
从帷幔中探出一只莹润无暇的皓腕,白皙剔透,是雪一般的苍白,足以见得手的主人有多虚弱。腕上垫着一方绢帕,他不敢耽搁,并起食中二指放上去,脉象虚软得紧,轻飘飘的难以察觉,他禁不住蹙起眉头,斟酌不语。
抬头看一眼霍川表情,他一双视线全在宋瑜身上,并不急着催促郎中开口。大抵是清楚病人情况,郎中松一口气,正欲开口,却听他目不转睛地说:“我要她三天之内醒来,若醒不来,你们的医馆也别准备开了。”
郎中心下咯噔,眼前这人的身份他们自当清楚,万万不敢得罪。可、可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同其余人面面相觑,目光相接之下无奈得出结论:“我们自当尽力。”
三天时间是有些短,但凭喝药着实悬得很,所幸其中一人善于针灸。银针刺入她周身几处大穴,刺激气血游走,活络血脉。再以补药喂之,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一同忙活下来,已然天黑,丫鬟这才将数位郎中送走。
宋瑜的气息确实比早晨平稳许多,期间霍川一直在旁守着她,暮色四合,恍然惊觉一天没有用膳。丫鬟备好菜肴在正室等候,霍川在桌旁坐下,举箸停滞片刻,忽然出声:“孩子呢?”
丫鬟怔忡不已,一天了都没听世子提过孩子一次,还当他是忘了小世子的存在。连忙应道:“小世子目下由太夫人带着,此时应当已经睡下了。”
霍川低头思忖片刻,起身离席,“照顾好少夫人,我去看一看他。”
说罢唤来明朗,一并前往太夫人院落。
*
已经到掌灯时分,廊庑内烛光闪烁,在地上投下两道身影。月色迷蒙,夜间凉风袭来,袭来浅淡桃花香味。
这时候太夫人行将用过晚膳,正欲去佛堂抄写经书,前脚才迈出门槛,便看见霍川从影壁后头走出。她今日从丫鬟口中听闻他回来的事,正准备明日带着孩子看他,没想到他倒先来了。
待人至跟前,太夫人惊诧不已,“你的眼睛…”
霍川朝她一礼,言简意赅:“治好了。”他向室内看去,“近日来多谢祖母照顾孩子,不知他目下何处?”
太夫人往偏房睇去一眼,眼泛慈光,“方才困了,便由乳娘抱回房间睡着。你是该看看,这孩子睡眠浅得很,别吵醒他。”
偏房内只留下一盏昏昧烛光,霍川举步行去,推门入屋。转过一道十二扇牡丹折屏,只见铺着百子千孙毯子上躺着一个小小身影,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得可怜的脸蛋。他未足月便降生,比一般孩子小了不少,是以更显得孱弱。
旁 边有两个婆子伺候,见着他俩忙道了声世子,退至一旁等候吩咐,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霍川坐在床头绣墩上,静静地端详他的五官,这么小的一个人儿,是宋瑜送 给他的宝贝。也是他,将宋瑜折磨成如今模样。尚未见到他时,霍川对他存有怨恨,然而一看到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便只剩下满腔喜爱与疼惜,想将他抱在怀中, 却又生怕惊醒了他。
他的鼻子小巧挺翘,似极了宋瑜。唇瓣略薄,眉毛黑浓,有他的影子。精巧可爱的小脸,睫毛紧紧地闭着,跟他阿母一样沉睡着。霍川俯身碰了碰他的额头,目光泛柔,“都是你这小家伙,将你阿母折磨成那样。”
他听不见霍川的话,兀自睡的沉沉。露出紧握的小拳头蹭了蹭脸颊,霍川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绵软无骨的小手,太小了,他几乎不敢用力,轻轻地放回被褥中,替他掖盖严实。
从太夫人院落回来,已经月至中天,他回到忘机庭,明朗上前禀告:“郎君,外头跪着的丫鬟有几个晕过去了。”
霍川脚步未停,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唤醒了继续跪。”
他将怒意都撒在下人身上,忽地想起一事,眼眸深沉,“那天将宋瑜撞倒的丫鬟,可是问到了?”
两人一并行入正室,明朗低头道:“问到了,是位名唤秋菱的丫鬟。”
霍川掀眸,其中冷光泛滥,仿佛出鞘的利刃一般锐利,“将她带往别院,在陆氏面前斩去手脚,同陆氏放在一处。”
起初陆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等庐阳侯回来后在他面前哭诉,指责霍川放肆无礼。岂料庐阳侯对此不置一词,只淡淡地扔下一句,“因果循环。”
可把陆氏气坏了,将屋里东西都摔个干净。后来霍川果真说到做到,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陆家已经生了变故,有两个宗室兄弟锒铛入狱。她深知霍川会说到做到,当日傍晚由正院搬往别院,将他恨得咬牙切齿。
可气的是庐阳侯对此竟然一句话都不说,连太夫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有一人为她说话。听闻陆氏当晚便气出病来,险些晕厥在别院之中,然而霍川吩咐过,侯夫人需要在院中静养,任何人不得上前打扰,是以没人敢进去照顾,更别说请来郎中。
那位名唤秋菱的丫鬟从被窝里拉扯出来,尚未反应过来何事,已经被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架往别院。她白天听闻了几句风声,自然知道此处何地,顿时心中清明,脸色惨白。正欲挣脱,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月色之下泛起银光,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侯府上空盘旋着凄厉惨叫,旋即被人掩住口鼻,顿时无声,惊起树上几只老鸱,扑腾展翅飞去。
*
霍川在宋瑜身旁躺下,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为她掩住双耳。
她比他离开是瘦的不是一星半点,纤细单薄的身子仿佛只剩下骨头,一摧便倒。大约只有她在怀中时,才是真正的安定,像漂泊许久终于停靠的港湾,有她的地方便是柔软的梦乡。
两日过去,郎中每日都为她针灸治疗,虽有起色,但仍未见宋瑜转醒。
这日清晨霍川下床,洗漱更衣后,绞干净巾栉为她擦拭脸颊双手。以往都是她服侍他,如今立场调换,便由他照顾她,偏偏他还心甘情愿。
稀薄日光透过窗牖绡纱,细碎斑驳的阳光投在床榻,霍川的身影挡住泰半光芒。他执起宋瑜小手,清晰无比地看到她眉头微微一颦,旋即紧阖的浓密长睫抖了抖,慢慢掀开眼睑。
宋瑜只觉得睡了许久,睡得脑子都有些木木的。面前视线渐渐聚拢,她看到了霍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