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大笑,仿佛她说了多么有趣的话,“我不身体力行,夫人如何能切身体会呢?”
此事窗外天光大亮,晌午日头正热烈,蒸得院里腾起层层热气,蝉鸣阵阵,树下蓊郁。丫鬟下去给薛纷纷煎药,剩下的早在薛纷纷语不惊人死不休时,被傅容遣散了出去。方才有家仆来报,说杨书勤和卿云已经辞别。
尽管厢房前后一个丫鬟也无,薛纷纷仍旧不能接受白日宣淫。
她再有能耐也只是刚出阁的姑娘,养在闺阁之中,自幼接受四书五经熏陶,可不似傅容在军营里什么荤话糙话都说。
当即扒住床头意欲逃脱,“都说言传身教,言传在前身教在后,将军你连言语都不屑传授…”
因着头晕一头撞在了红檀雕花床头上,眼前顿时冒起金星,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及至傅容将她扶稳靠在妆花大迎枕上,薛纷纷才恢复几分神智,摸了摸额头果然鼓起老高。她不满地哼了声,毫不客气地蹬在傅容胸口不许他靠近,“将军真是禽兽,竟然连病人都不放过。”
傅容接过丫鬟端来的药碗,拭了拭温度给她喂去,“喝了。”
凡事懂得见好就收,这点道理薛纷纷还是懂的,她俯身就着喝下一勺。觉得这样实在煎熬,索性直接端了碗咕咚咕咚几口饮下,眉头越蹙越紧。
*
连日来身体都不大舒服,大夫既然说了是天气太热导致,薛纷纷便连门都不愿意再出,让莺时去外面采买了冰块裹着日日敷脸,或者置放在屋中四角。短榻上所有坐褥毛毡都被撤下,薛纷纷甚至见了鹦鹉浑身的毛都觉得热,恨不得统统给它拔了,以至于笨笨每回见到她都扑棱翅膀避在角落。
薛纷纷夏天里胃口不佳,便让饭饭每天制作酸梅汤、酸枣汤一类,拿竹筒盛装搁在冰水中冻上大半个时辰,入口冰凉清甜,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这日她正在小口小口抿着酸梅汤,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书卷,只听府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起初她并未在意,没想这吵闹声非但不见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便搁下书册抬眸询问莺时,“外面怎么回事?”
恰逢莺时从外面打听完回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口述:“听闻是士兵家属对抚慰金额不满,上传到军卫无效,这才找到将军府来的。眼下正在跟门房争执,小姐您看如何是好?”
薛纷纷想了想,“先到库房拿些钱打发他们走,待将军回来之后再解决。”
莺时哎了一声正欲出门,行至一半停住,“小姐,库房钥匙一直是老夫人在管着,咱们去要吗?”
平常去请安已是极限,薛纷纷实在不愿跟这位将军府老夫人打交道,便唤住了她,从一旁柜子里翻出个绣工精致的钱袋。还是上回赛龙舟时傅容下赌注赢的银子,她日常用不着钱,便一直妥善保管着,现下正好能用上。
薛纷纷不知多少才适合,便将整个钱袋都递了过去,“你把这些都给那家人,先打发走,别让他们在将军府门口哭闹撒泼,大好的时光让人没得安宁。”
谁不知道小姐素来刀子嘴豆腐心,莺时笑着应下,退出门去。
*
今日傅容比平常回来的都晚,薛纷纷早已收拾妥帖睡下。
庭外月光皎洁,透过牖窗落在床上小小身影上。许是因为天热,她身上衣衫单薄,白绫抹胸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
傅容脚步沉重地来到床边,简单洗漱后在她身侧躺下,尽管放轻了动作,仍然不可避免地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薛纷纷迷迷瞪瞪睁开眼见身旁躺着人,想也不想地往前凑了凑,习惯性地攀附傅容的肩膀入睡。这是她近几日才养成的习惯,否则便睡不安稳。
只听傅容呼吸渐沉,“纷纷…”
说着便要拿开她的手。
薛纷纷如何能遂他心意,况且睡迷糊了脑子一片混沌,百转千回地嗯了一声不肯撒手,小脑袋甚至不安分地在他怀里乱动。
傅容忍无可忍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恶狠狠地锁在胸口不得再动。
薛纷纷不服,经过一番挣扎睡意已散,黑夜里睁开熠熠生辉的眸子,不满地控诉,“你为什么不让我抱,我偏要抱!”
说着示威般将他手臂环得更紧,方才闭着眼时没在意,现在就着月色见傅容面色疲惫,难掩倦怠。
她眨眨眸向后退了退,乖巧懂事,“我不动你便是了,你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
说着悻悻然松手,只觉得手心黏腻湿滑,逐渐有血腥味儿传来。
第49章 一语成谶
薛纷纷将手举到眼前,漆黑一片瞧不出个所以然。
为证明心中所想,她便重又凑到傅容跟前耸着鼻头嗅了嗅,血腥味儿果真比方才浓郁。她抿唇一声不吭地绕过傅容下床,将紫檀木圆桌上白瓷灯拿在手中,三两步走到床边向傅容照去。
乌黑道袍看不出颜色,只明显濡湿了手臂一块,薛纷纷作势要将他袖子卷起。
傅容动了动意欲隐藏,被薛纷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许动。”
他便乖乖地不再作声了。
衣袖卷到臂弯以上三寸左右,只见白纱布随意包裹着伤口,鲜血晕染,并有逐渐往外冒的趋势。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薛纷纷眉心拧起,心里头极其不是滋味。
白天出去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负了伤。况且伤口一看就没好好包扎,当自己是铁打的么?
她小心翼翼地把纱布一圈圈解开,伤口半寸深,模样似极了刀伤,狰狞可怖。最里面基层粘着了肉,解开时十分困难,薛纷纷急得满头大汗,说话也忍不住埋怨,“将军不告诉我,是打算留着过中秋吗?”
伤口总算全部曝露在外,薛纷纷将纱布扔在一旁,仔细觑了觑他的伤口。本就没结痂,方才又被她那样一碰,这会儿依然裂开,鲜血汩汩往外冒。
傅容拽住转身去找止血药的薛纷纷,“我身上有。”
还是杨书勤交给他的,当时事出紧急,他匆忙上了药一包扎便继续下午行程。这点小伤本没放在心上,养个三五天便能结痂痊愈,不是有意要瞒着薛纷纷,却没想被这姑娘率先察觉了。
薛纷纷在他身上乱找一通,总算在衣襟里找到一小白瓷瓶。
起今晚是子春值夜,她走去外室命其准备热水巾栉来,又到一旁寻了白纱布重回内室。傅容已经从床上坐起,循着看来牵起唇角,“不告诉你便是不想让你担心,夫人为何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薛纷纷目光从他伤口处淡淡扫过,“我才不担心你,我是怕你弄脏了被褥。”
话虽如此,待子春端来热水时,她却一板一眼地为傅容清晰伤口周围皮肤,小脸绷得端端正正,一派认真。反观傅容却十分从容,几乎不错眼地盯着薛纷纷一举一动,待她打完最后一结时,心情极好地将她抱到身前。
薛纷纷却歪倒在他胸口懒洋洋打了哈欠,揉着眼睛困顿道:“剩下的将军自己收拾罢,我要睡了。”
地上有她扔的纱布和巾栉,可谓一地狼藉,真真是个娇惯坏的姑娘,做事从不想着善后。
傅容下颔搁在她头顶上,蹭了蹭见她毫无反应,低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熟过去。无奈一声低笑,傅容将她放到床榻内侧,吹熄了床头烛火顺势躺下。
*
朝廷对于伤兵处理不善,今日有几名家属儿子死在战场上,却不见有任何慰问抚恤,逐渐心冷失望。好不容易等来抚慰金额,数目却少得可怜,于是几家联合反抗发泄,暴行混乱之中傅容出面调剂,却有一人举着砍刀冲到跟前。
傅容猝不及防被伤了手臂,那些人目前已送往官府处置,杨书勤的意思是绝不姑息。然而说到底是朝廷办事不效,使人心寒,傅容不得不再次正视这个问题。
接下来连续几天都在外处理此事,该加爵的加爵,该赏银的赏银,不能让百姓对大越失望。为此杨书勤少不得向他抱怨,“这萧世盛打的仗,却要咱们跟着擦屁股!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傅容有足足三天未曾阖眼,他们目前所处永安城三百里外梁州,伤患家属大都已安抚完毕,除却少个别狮子大开口的,基本已无大事。正待他们准备回去时,老天爷却不给面子地下了场暴雨,雨水足足下了七天,连绵不绝,教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卿云在客栈大堂闲适地翻阅地图,“西北一带基本相安无事,乌塔氏族已归降大越,每年照规矩缴纳俸禄。个别小部落三五不时的攻打,根本不足为惧,在这时候让将军驻守边关,皇上可真是大材小用。”
杨书勤亦在一旁附和:“那萧世盛什么好的,偏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皇上没老就先糊涂了,若是没有将军,哪有大越的半壁江山!”
这话他说的夸张了,傅容既不是开国功臣,又不是追随先皇出生入死的将领,他只是在盛世之年为大越打了几场胜仗,得了大越第一猛将的称号。可若论及江山,那便是非常严峻的话题。
这地方不全是自己人,说话时刻得注意,话音才落便被卿云拿臭抹布堵住了嘴,“你这舌头一日不拔,留着一日便是祸害!”
杨书勤呸了一声表示不服,“难道咱们便要这样窝囊地活着?等紫禁城那位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宠幸咱们?”
“宠幸,就你?”卿云极其藐视,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我都看不上眼,更别提旁人了!”
两人斗嘴已成家常便饭,傅容负手立在门口,若雨仍旧不见停,想必南方一带不少地区发生洪涝。届时必然庄稼受损,灾民无数,百姓叫苦不堪,又是一桩难事。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跃然浮现一张乖觉慧黠的面容,若是她在,必然会拿娇弄俏地道:“将军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操心别人。”
惟妙惟肖,傅容竟然不自觉地牵起唇角。
又等了两日才见雨停,果真如他想的那般,十来日的大雨使得江南一带发生洪涝,河坝决堤,百姓损失惨重。据闻粤东一处也有不小的灾情,傅容匆匆赶回,路上思索是否该告知她实情。未料想薛纷纷已从饭饭口中得知消息,等到傅容从梁州回到永安城时,薛纷纷此刻却在别处。
*
饭饭算得上薛纷纷的情报小能手,每日出府置备食材时能从各地商贩口中听到不少消息。今儿个卖海鲜的摊主不在,饭饭随口问了一句,才知晓粤东因为连日大雨发生了洪涝,待得回府便将此事匆忙告知薛纷纷。
饶是薛纷纷急得团团转也没有办法,此时各地乱做一团,她若是回去必定无比危险。况且路途遥远,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然而留在府里空等只会让她更焦躁,两相权衡之下,索性去了城外法音寺拜佛求签。
薛纷纷本不是迷信的人,这回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莺时给她出的主意。
法音寺离城还有好一段路,薛纷纷辰时出发午时才到,寺外小和尚得知来意后领她到了佛堂。大殿中央佛祖金身尊贵慈悲,立于跟前便觉渺小,薛纷纷跪在蒲团之上,掌心合十心中默念,无外乎是为粤东祈祷。
随后小和尚递来竹筒,薛纷纷轻摇三下,从中掉出一支签来。
“阿弥陀佛,施主只需拿得此签去找无缘方丈解签便可。”小和尚面目清秀,毕恭毕敬道。
薛纷纷环顾殿内一周,并未见到方丈模样的人,“你家方丈在何处?”
小和尚指了一个地方,“此时方丈应该在养心院午休,您只管寻去便是,方丈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
是以薛纷纷便捏着这支签一路寻去养心院,路上莺时不断道:“小姐,这寺庙看着好生奇怪。”
终于薛纷纷被她打动,“哪里奇怪?”
莺时答得头头是道,“方才的小和尚看似亲切,却不肯为我们带路,言语之间都有几分疏离。那个不曾谋面的方丈也是,既然好说话为何又要人亲自去寻他,摆明了是在拿架子。”
闻言薛纷纷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观察的可真是入木三分。”
与莺时猜想的不错,两人来到养心院后便被通传方丈正在接见一位贵客,请她二人在外等候。薛纷纷只好在院里八角亭中坐下,可惜连添茶的僧人也无,她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将那支签看了一遍又一遍。
山梁雌稚得其时,上下飞鸣自乐之。
这是什么意思呢?
薛纷纷百思不得其解,幸而无缘方丈没让她等太久,否则便是真正无缘了。
她得以进入内室,屋内隐隐传来武夷茶浓香。她携莺时一道进入,屋内起居均以红檀制成,清幽雅致,看得出方丈是个极懂得享受的人。她推开虚掩的菱花门,转过松竹梅岁寒三友屏风,迎面险些撞上一人。
她循着对方绛紫锦缎云纹直裰往上看,玉绦带勾勒出挺拔身姿,面如冠玉,俊极无俦。
纪修在此见到她显然尤为惊讶,少顷面色如常,手腕一转将折扇背于身后,勾唇一笑风流倜傥,“傅夫人也是来为我大越祈福的?”
第50章 微不足道
粤东也算是大越土地,她行了一礼摇摇头道:“我没有皇上心系天下的胸襟,我只希望家人平安,无病无灾。”
这番话深得他心,同身旁常公公道了声离开,才走到门口又忽而停住,“傅夫人欠朕的银子何时才能还清?”
薛纷纷无心应付他,“皇上很缺这笔钱吗?”
常公公眉头一竖才道了个“放肆”,便被纪修不动声色地挡了下去。
他细细思量半响,“南方一带水涝,需得开放国库,接济灾民,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五千两虽是九牛一毛,毕竟聊胜于无,傅夫人也算是为我大越出一份力。”
薛纷纷见他没有玩笑的意思,眉眼弯起粲然一笑:“既然皇上如此说了,我自然不好多推辞,待我问完这签何意便回府给您取银子去。”说罢一顿,面露疑惑,“只是皇上,大越丰盛富饶,能人异士无数,何苦非得要我一个妇人家出力?”
他非但不恼,朗声一笑,“因为朕要你出。”
说罢不顾薛纷纷匪夷所思的目光,举步迈过门槛,“朕就在寺外,傅夫人可别让朕等太久。”
临走时常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纷纷一眼,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仿佛市场上待价而沽的货品。她转身步入屋中,便见无缘方丈坐在短榻之后,面目慈祥,手中捏着一串蜜蜡佛珠向她看来,“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薛纷纷有模有样地跟着回了个礼,在他对面竹簟盘膝而坐,将手中竹签递了过去,“还请方丈为我解惑。”
方丈接过看了看,“施主是为谁求的签?”
薛纷纷略有踟蹰,少顷才缓缓答:“家人。”
盖因近几日傅容外出梁州,听闻那处也是雨水灾情严重,至今不见他回府。方才祈福时薛纷纷顺道为傅容说了两句,是以说是家人并不算错。
“此签乃是下吉。”方丈看罢捏着佛珠徐徐道,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为她解惑,“你且需要等待时机成熟,做好分内之事,切莫为外界所干扰,方能避免灾难。”
薛纷纷怔楞,何谓时机成熟?
她又不是要做大事成大业的人,哪需等待时机?
苦思冥想许久仍旧不得其意,薛纷纷恳请无缘方丈再多说两句,奈何他只会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任凭薛纷纷好说歹说,端是不肯再透漏一星半点,她险些掀桌而起。
直到临走时才告诉薛纷纷此签还有后两句,薛纷纷挑眉揶揄,“方丈怎么这就可说了呢?”
方丈笑笑却不觉尴尬,“阿弥陀佛。”
说着将剩下两句写了搁在她面前,没等薛纷纷看两眼便要收回,放在烛火上点燃,眨眼成了灰烬。
*
从养心院出来后薛纷纷随手抓了个小和尚,“因着家中有事临时改道,不知小师父能否帮忙通知马夫一声,请他在后门等候?”
小和尚是个爽利人,将手头活计暂且搁下,便应她恳求到前门办事去了。
“小姐让去后门,莫不是为了避开皇上?”莺时恍然。
两人来到法音寺后门,薛纷纷张望了下山的路,还算平稳,“不然真叫他随我回将军府?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背负个不守妇道的名声。”
莺时一想也是,然而免不了替她担忧,“小姐此行若是被皇上知道,就不怕他生气?届时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薛纷纷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方才方丈给她看的两句话,“当朝大将军能迷路,为何我却不能?若是他问起,只说我寻不得路便是。”
只可惜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将军府的马车。不远处梧桐树下缓缓行来一辆香楠马车,车前悬四鸟纹绸缎,两侧浮雕龙纹,一看便非池中物,连那驾马的车夫都俨然高手做派。
薛纷纷脑中警铃大响,转身便走。
“傅夫人且慢!”身后浑厚一声道。
薛纷纷进退维谷,马车已经驶到她身后。车夫一跃而下到她跟前,揖礼恭敬道:“皇上早料到夫人会另择他路,命属下务必要将您送回将军府,夫人不妨由属下一路护送。”
薛纷纷从他话里听出倪端,“皇上回去了?”
“宫中尚有要事处理,皇上已先行离去。”侍卫摆了脚凳在马车前,“请夫人上车。”
她长舒一口气,扶着莺时的手登上马车。
车厢内比外面布置得更为规整,黑漆螺钿牡丹纹小几,几上摆着几样精致小点。香楠髹漆坐塌上放着几幅画卷,旁边随手扔着看了一半的易经,车主真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出来为大越祈福还要这么好的装备。
左右无人看着,薛纷纷便拈了一块软香糕送入口中,末了还十分厚道地点评,“味道不错。”
莺时赶忙制住她准备再拿的手,“小姐,这毕竟是…”
薛纷纷换做另一手拿五香玉蓉酥,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还故意放在莺时嘴边刺激她,“毕竟是皇上的?你怕什么,他都把马车让给我们坐了,这些糕点想必也是故意摆的。我若是不吃,如何对的起他一番心意呢?”
说歪理她最在行,莺时拿她没辙,“小姐吃吧,左右我也管不着。”
薛纷纷肚子不饿,吃了两块糕点便意兴阑珊地住了手,歪倒在一隅打起瞌睡来。眼睑启阖之间觑见手边画卷,忍了又忍手指仍旧悄悄爬了上去,她瞬间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细绳。
画中内容逐渐铺展在眼前,便见一座宫殿都覆在皑皑白雪之中,树下少女穿着大红缠枝牡丹羽缎披风,仰着脸笑意盈盈地觑着面前腊梅。薛纷纷盯着看了许久,总觉得画里的人有几分眼熟,蹙眉思索良久才猛地忆起,这不正是当日宫宴的令昭仪吗!
她心中有了预感,打开另一幅看,果见画里是一名柳树下抚琴的姑娘。
“想不到皇上还有这种喜好。”
薛纷纷啧啧两声,摇头晃脑。
*
将军府门口,薛纷纷让那侍卫在此等候,她去取东西来。
彼时嫁到永安城平南王为她准备了百八十抬嫁妆,泰半都搁在仓库里没有用处,其中有好些个值钱的珍馐古玩。她正准备叫子春取来钥匙,谁想一入御雪庭便见各个耷拉着脑袋,气氛压抑。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做什么,不高兴?”薛纷纷打趣道,接过季夏端来的凉茶饮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季夏哀声道:“小姐不知道,您前脚刚走将军便回来了,府里不见您的身影,将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久前才出去寻你,这会儿想必正在法音寺呢!”
薛纷纷茶水哽住嗓子眼儿,掩唇不住地咳嗽,“他为什么发脾气?”
亏得她还好意思问,季夏嗔怪道:“最近几天灾民数量不断增加,已经有许多地方发生暴乱,到处都不安全。您挑这时候出去,将军能不担心吗?”
此话不无道理,薛纷纷气势顿时弱了几分,“若不是担心爹爹娘亲身体,你当我乐意出去吗!”
说罢忽然想起府外还等着一个人,连忙让季夏去仓库寻了套成窑青瓷茶具,顺道把那只惹人厌的鹦鹉也一并送去。茶具有些历史,比那幅画不知值钱多少,只不过薛纷纷没有闲情逸致,是以一直搁置不用。
侍卫接过茶具后并未多言,只在觑见白毛鹦鹉时愣了愣,不解其意。
薛纷纷大方地解释:“这鹦鹉我买时也花了不少银子,好歹能抵个价钱。亦且它对皇上情有独钟,我已教它学会说话,让皇上不必感谢我。”
一切交代完毕正欲回府,转身觑见远处一人一骑正往这边赶来,速度快得薛纷纷甚至没反应过来,傅容已经在跟前拉稳了缰绳。他往薛纷纷身后看去,那里是一辆缓缓远去的马车。
傅容身姿矫健地从马上跃下,来到薛纷纷跟前,“何时回来的?”
想必路上走的急切,他鬓角有汗水滴下,坚毅五官冷峻严肃,辅一立到跟前便有迫人的压力。
薛纷纷下意识后退了退,察觉到他脸上一沉,立即扬起笑意上前讨好道:“听季夏说将军去找我了?”
傅容盯着她了片刻,直看得薛纷纷愈加心虚。
在薛纷纷以为他必定如前两次那样,随手一扛便把自己带回府里,岂料他竟然不发一声地转身入府,步伐广阔,任凭薛纷纷如何追也追不上。
“容容!”
她提着裙襕跟在傅容身后,可惜傅容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一直将她甩开百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