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衍直接前往覃郡大剧院。
然而这时候晚上下班高峰,道路拥堵,他赶到剧院门口时已是六点半。
人群开始入场,陆星衍一路上给孟濡打了很多通电话,但她一通都没有接。
陆星衍又打,毫无意外没人接。
“操。”
少年蹲在路边绿化带前,手指插入头发中,扒了扒,心里又焦虑又烦躁得不行。
快点接电话啊。
…
另一边,临近七点,舞剧即将开场,演员们在后台准备。
孟濡换上主角琪蒂的芭蕾舞裙,晦暗光下,她手扶着一旁的道具,额头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身体越来越不适,孟濡脸发白,双手冰凉,眼前一幕一幕的画面虚幻而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她紧咬牙关,努力使自己撑住。可是却有些撑不下去。
前方意大利团长叫了她一声,似要跟她说什么:“濡——”
孟濡松开道具,朝团长走了一步,只一步,她便身体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濡!”
意大利团长向她跑来,孟濡在倒下的一瞬间保护了双脚,一只手臂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捂着空瘪的胃。
她闭着眼睛在精美华丽的舞裙轻轻蹭了下,然后小声地,声音打颤地、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团长挨近了,才能听到她说什么。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
绝望又心碎。
对不起。
第39章 Deer 39
七点, 舞剧《唐吉诃德》准时开场。
酒红的帷幕打开, 序幕是一名贵族唐吉诃德幻想自己是一名骑士,与倒映在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做斗争, 并踏上追寻他想象中的女主人杜尔西娜雅的旅程的故事。
序幕不长,颇有一些怪诞与诙谐。
序幕结束后,第一幕是在熙攘繁华的集市,年轻男女们起舞示爱, 音乐喜庆。一座拱桥下,手执折扇, 一身红裙身姿轻盈的女主角琪蒂在众人瞩目中登场,连续三次大跳, 获得底下观众的掌声。
…
孟濡坐在后台塑料椅中, 身上盖一张薄毛毯, 侧身脑袋轻轻地贴着椅子靠背, 额头上有擦干后又隐隐渗出的冷汗。
她左手边凳子上放着一杯热饮,是意大利团长去排练厅给她接来的,她只喝了一口就放回去。
前台乐队演奏的声音传入后台, 孟濡只听音乐就能判断出现在跳的是哪一幕。
这时候每个人都很忙,团长只顾得上给她接一杯水, 就急于去忙碌其他的演员们。
团长走前问孟濡需不需要去医院, 孟濡摇着头拒绝了, 她不想再麻烦舞团里的每个人, 她觉得自己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而且刚才演出前临时换b角登台, 后台好一番忙碌, 本身就让她特别愧疚。
明明知道可能性很低。
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登台。
还是,头脑发热。
团长走时拍了拍孟濡的肩膀,遗憾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给了你压力。濡,不要愧疚,这不是你的错,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会好的。”
话虽如此,孟濡还是从团长眼中看到了无奈。
她抬起腿,蜷缩起身子。
刚才孟濡倒下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无奈。
她跟自己说要坚持,起码坚持到这场舞剧结束,她脑子里也很清楚自己应该这么做。
但是手腿无力,耳鸣,头晕,眼前地板在三百六十度翻转。她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以及长时间不好好吃饭、体力达到极限,在这一瞬间爆发,身体说不行。
孟濡手臂撑在地板,竭尽全力也不能站起来。她咬着齿关,忍得眼周一片红,谁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委屈又认输地对团长说——
——“对不起。”
——“换人上场吧。”
她主动放弃了。
她知道这个状态绝对跳不完一整场舞剧。
玩命般努力练习了一天半。
孟濡终于认清这个结果。
孟濡双手护住胃,头深深地埋着,倚着靠背,眼角耷拉。
这个地方不太有人注意,每个人回到后台就忙着紧迫地换衣服,即便有人视线转向她,也是担忧居多。孟濡不知不觉地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时,舞剧已经演到最后一幕,主角琪蒂正在和巴西里奥跳著名的大双人舞。
孟濡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一些,她动了动,身上的毛毯掉下,弯腰去拾。孟濡偏头,看到舞台前的观众席,脑袋里有什么事情迅速闪过,她忽然想起来…
陆星衍。
她邀请陆星衍来,说好要把票给他。
孟濡匆忙站起,把毯子放回凳子上,回到排练厅找到手机。
电量只剩百分之一。
未接通话三十几条。
联系人:陆星衍(33)
孟濡怀着愧疚的心情,用仅剩的1电给陆星衍拨回去。
没人接。
孟濡打开微信给陆星衍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不接电话的原因。
她只说排练前出了点意外,没说是自己身体的原因。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孟濡找到一名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充上,不能开机的这段时间,她走到剧院外面看了看。
剧院大门外只有寥寥几个路人,以及卖黄牛票的,看不到陆星衍的身影。
也是,都两个多小时将近三个小时了,谁会等那么久啊?
孟濡猜测陆星衍早就回家了。
她回到排练厅,手机开机了,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陆星衍:【知道了。】
孟濡更加确信陆星衍先回去了,又发了一条 诚恳道歉的消息,接着,前面的舞台响起动人激烈的掌声。
——舞剧谢幕了。
孟濡捏着手机,一瞬间五味陈杂。
几分钟后,芭蕾舞演员们陆陆续续从后台回来,看到孟濡,有些和孟濡关系好的会亲切地关心孟濡的身体情况。
“孟,你还好吗?”
“是不是昨晚练习得太累?”
“没关系,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
孟濡一一回应,向他们的善意道谢。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大家心情轻松,商量晚上去哪里庆祝。有人问孟濡去不去,孟濡浅浅一笑,“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演员们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个一个离开覃郡大剧院。
孟濡的衣服在后台,她仍穿着女主角第一幕登场的舞裙。孟濡朝后台走去,后台的道具也撤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两个员工在整理东西。
孟濡没有进试衣间换衣服,而是踩着足尖鞋,走向舞台。
舞台下的观众已经走光,座位席空无一人。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两盏壁灯,孤零零地照着整个大厅。
孟濡站在舞台中央,视线看向没有观众的座位席,足有一分钟。
她缓慢地往回走,到尽头,转身。孟濡轻轻踮起足尖,抬起双臂,像《唐吉诃德》中第一幕琪蒂出场时那样,向前,抬腿,纵身,一个完美的梦幻般的大跳。
空中停顿的那一瞬有如天鹅。
孟濡轻盈落地,鲜红的舞裙在她身后热烈绽放。
她几乎不停,优美地跳完三个大跳,耳中早已保存了舞剧的音乐,每一个步伐都踏在节奏上。
她提起裙摆,起舞在无人观看的舞台。
陆星衍没有走。
他在剧院门口给孟濡打了二三十通电话,打得舞剧快开场了,也还是没人接。
舞剧门口很多卖黄牛票的,专门高价倒卖票给买不到的人。其中一个走过陆星衍面前,看了他两眼,估摸着他的模样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的,忽略他,问旁边两名过路的女孩:“意大利舞团《唐吉诃德》池座第五排中间,要票吗小妹妹?”
女孩摆摆手走了。
倒是刚才那个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像是来干架的少年,直起身子,走向他,垂着眼尾,居高临下脸色沉沉地看着他,“多少钱?”
“…”
如果不是他问的话,看起来就像一个抢票的。
黄牛报了个价。
陆星衍没说什么,微信扫码付钱,拿到票大步走进剧院。
他找到位置坐下,没过两分钟,舞剧开始。
陆星衍对芭蕾舞剧《唐吉诃德》没有研究,倒是看过书。
开头是两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戏份,看起来像是争执,又像是各说各话。
五六分钟后,这一幕结束,下一幕是一场群舞。舞台站满年轻的男人与女人,气氛洋溢,陆星衍看了眼,没有孟濡。
紧接着,一名像是女主角的演员从后方登台,起跳,落地。
身姿不如孟濡优美,动作不如孟濡流畅,落地时不如孟濡轻盈。
是另一名芭蕾舞演员。
陆星衍皱了下眉,半个多小时后,所有演员都已经出场,唯独不见孟濡。
前排有个女生不知从哪里听说孟濡今晚会出演舞剧,也是为了孟濡而来,小声地跟同伴抱怨:“不是说原来的主角腿受伤了,回国修养,今晚孟濡代她出演吗?怎么没看到孟濡,她是不是不来了?”
女生的同伴附和:“我也没看到,是不是消息有误?这场舞剧的主演本来就没有写她的名字。”
女孩面露遗憾,“我好喜欢她呢…”
…
陆星衍知道消息没有误,孟濡亲口说过她会参加演出,除非有事,她不会不登台。
陆星衍没有继续看下去,起身走出观众席。他来到剧院后面的排练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扇亮晃晃的落地镜。
他再走到剧院外,还是没找到孟濡。
陆星衍给孟濡的手机都快打爆了。
电话不接。
人不见了。
舞剧没有参加。
她到底在哪儿?
耍他玩儿呢?
还是知道他发现了她的厌食症,故意躲着他?
陆星衍中途离场,不能再回到剧院。但他带给孟濡的足尖鞋和书包还在座位席,陆星衍坐在剧院门口的一家冷饮店里,等舞剧结束,所有人散去,他再次回到剧院大厅。
孟濡给陆星衍打电话时,陆星衍正打给胡阿姨,确认孟濡没有回家。
他收到孟濡的微信,得知她还在剧院,回过去【知道了】,打算一会儿见面再问她怎么回事。
然后,陆星衍从侧门走进一楼演播厅。
还未进门,就听到脚尖很轻地落在地板上。
没有音乐,这声音显得格外孤独。
他没有停步,走进门内。
万籁俱寂的演出厅,一个人的舞台,没有观众的演出厅。
孟濡凭借她身体的记忆,点足,起舞,旋转,她像音乐盒里体态完美的跳舞娃娃,一只长腿向后勾起,踮起单足旋转时足下几乎没有移动,舞蹈美丽而轻盈。丝毫不在乎没有人观众,有没有人看她的表演。
因为知道了她身体的情况,更加显得震撼。
那具纤弱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榨干,每一次舒展双臂的跳跃都充满张力,像天鹅奋力地挣脱水面,飞向长空。
陆星衍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钟。
孟濡没有注意到他。
又过了一分钟,陆星衍转身出演出厅。
很快他回来,右手拿着把不知怎么从乐队小提琴手里借来的小提琴。
孟濡跳到一半,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她稍微停顿,侧身看向观众席,原本空荡荡的座位间,陆星衍不知何时过来的。他站在最中间的过道上,与她隔着四五级台阶,小提琴放在左面锁骨,右手持琴弓,黢黑沉澈的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孟濡的目光。
他拉的是《唐吉诃德》的乐队配乐。
他竟然知道这首曲子。
孟濡只惊疑了一下,陆星衍拉的曲子重新响起,孟濡跟上他的节奏再次起舞。
空旷的演出厅,小提琴曲美妙动听,扩向四周,让人联想到轻松惬意的小镇,女人踩着他音乐中每一个节奏点,轻巧踮起脚尖起舞,天鹅颈优美,手臂纤细,轻轻后抬,偏头看向观众席,漂亮精致的小脸扬起唇角,露出动人的美丽一笑。
小提琴与芭蕾。
从未配合过的两个人。
此时却融合得恰到好处。
最后一段大双人舞,孟濡在没有男演员配合的情况下,除了几个必要的托举动作,她独自一人完成了整支双人舞。
舞蹈最后,孟濡单膝跪舞,臀点着后脚跟,另一条腿前身,手腕在身前交叉,额头深深点着足下的舞台,像一只休憩的天鹅,许久没在动。
陆星衍放下小提琴,少年腿长,几个跨步就跳上舞台。
“孟濡!”
他以为孟濡昏倒了。
陆星衍扶起孟濡的肩膀,孟濡抬头,陆星衍这才看到她眸如清水,没有昏迷。
只是眼尾湿润,眼眶因为某种情绪忍耐得红红的。
陆星衍想到她的身体,一瞬间碰都不敢碰她,抬起手指轻轻擦拭她眼睫毛下没有泪的眼尾,问道:“你还好吗?为什么不站起来?”
孟濡收起双臂,实话实说:“…我腿麻了。”
陆星衍微愣,然后转身,屈膝在孟濡面前蹲下,手指向前弯了弯,“我背你。”
孟濡仍跪坐在地,看着少年宽阔的背,微微向后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才整个人爬上他的背部。
少年起身,双手自然地勾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将她背起,向台下走去。
孟濡趴在陆星衍背上,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过了会儿,手向前搂住陆星衍的脖子,在他身前紧扣。她眨了下眼睛,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
陆星衍脚步慢了下,却没有停。
少年托着她双腿的手心滚烫,走了两步,动动嘴角,声音不快,微沉声线传来的力量让人心安。
“以后,”他说。
“你的每场演出,我都会看。”
第40章 Deer 40
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一半, 眼看快出剧院了,孟濡才想起来:“去后台…我的衣服还没换。”
她现在还穿着演出时的舞裙。
陆星衍将孟濡往上提了提, 朝后台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
孟濡换好衣服出来, 腿已经不那么麻了。
门口的少年看到她, 却自觉地再次蹲下,指了指自己的背说:“上来吧。”
“…”孟濡有一瞬间的怔忡, 轻声说:“我可以自己走路。”
“你确定么?”陆星衍回头看她,一米八五的少年蹲着, 肩宽腿长,像一只颇具安全感的大型犬。“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你应该很清楚吧。”
孟濡愣了下, 直觉陆星衍知道了什么, 但他不明说,她便没有再问。
孟濡没有抗拒地重新趴上陆星衍的背。
这次自然地搂着陆星衍的脖子。
陆星衍向前走了两步,停下, 把挂在肘弯的书包递给孟濡说:“帮我背上这个?”
这个书包有点重,里面估计放着好几本书。孟濡以为陆星衍是嫌拿着累, 没有二话, 趴在他背上缓慢地背上了。
少年看着剧院出口, 低声, 似乎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点重量了。”
孟濡:“?”
孟濡莫名其妙, 没懂他是什么意思。陆星衍舔了下唇角, 目不斜视说:“我刚才以为自己背了个充气娃娃。”
“陆星衍!”孟濡脸一下子升温, 伸手去捏陆星衍两边脸颊的肉,向外面扯,“…不许胡说。”
很虚弱的,没有什么威力的阻止。
陆星衍咂下舌,牵出不太明显的一抹笑。
孟濡浑身没有力气,捏了一下就松开陆星衍的脸颊,不再争辩,低头再次贴上他的背。
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剧院外,剧院门口的道路不宽,周围是商业区,经常堵车。
陆星衍和孟濡站在路边等了半天,没有拦到一辆的士。
孟濡拿出手机软件叫车,上面显示——
前面等待人数:13人。
“…”
孟濡的手机就放在陆星衍脸前,陆星衍一低头自然就看到了。少年把她往上提了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先往前走走,前面那条路上车不多。”
孟濡没有异议。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走就走过好几个路口。身旁马路车流变少,夜色深浓,万家灯火,路灯将孟濡和陆星衍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都脚步匆匆,陆星衍背着孟濡,一步一步往前走。
陆星衍不提打车的事情,孟濡也没有主动说。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孟濡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进剧院里面的?”
她的票明明没给他。
陆星衍步伐沉稳,微微侧了下头说:“门口买的票。”他补充,“多花了五百。”
“…”
孟濡不确定,“那要我再给你转钱吗,你的生活费够不够…”
“不用。”陆星衍果断地拒绝。
孟濡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少年察觉她的怀疑,不太甘心的语气,“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
孟濡没说话,看着陆星衍的侧脸。
不然呢?她眼里写着这四个字。
少年耷着眼睑,走过一条红绿灯,路边的小店大部分都开着门,暖融融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喉结滚动,托着孟濡双腿的手忽然用力,走到下一个红绿灯时,停下,“高二之前你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用完了。”
?
孟濡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陆星衍看着川流的路口,“啧”一声,原本不想这么早说出来。“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打工么?”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高三那边的生活费我只用了一部分交学费和生活费,毕业以后,你给我的钱,我就再也没有动过。”
孟濡讶然。
红灯闪烁,绿灯亮起。
稀稀拉拉三五个行人向对面走,陆星衍也迈步。
少年走到对面才继续开口,“我想把前几年你给我的生活费都赚回来,全部给你。”陆星衍说,“现在才攒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假期我多做几份兼职… …”
说到这儿,少年想起他的学业,提前说:“下学期开学我会把挂科那几门课都过了,下学期也不会再翘课,只不过这样兼职的机会就少了,全部攒完钱大概要到大三大四。”
“你…”
孟濡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从陆星衍说他打工的原因时就惊呆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舌头顶了下下颚,快速解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和你划清界限。”
他目视前方,眸黑漆漆,身上气息清新好闻,独属于少年的硬朗与倔强。“我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养活自己。就算你以后不跳芭蕾…孟濡,我也能养活你。”
孟濡惊讶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
她以为陆星衍就是一个顽劣骄傲、叛逆、没有长大的小朋友,他不好好学习,翘课,去酒吧,通通都是他在向她示威、不服管教的证明。
没想到,这个少年早就将他一颗赤诚的心,不加掩饰地摆在她面前。
孟濡没反应,陆星衍以为她不相信,撩起眼皮,“前面就有一家银行,我存钱的卡就在书包钱包里。你要是不信,我背你去前面的at机查一查余额,除了给你买足尖鞋,我没乱花过。”
孟濡没有不相信,搂着他的脖子拦住他,“不用…我就是太吃惊了。”
少年这才转回原来的路。
孟濡一直在消化他刚才的话,没有注意陆星衍脚步慢了下来,突然问她:“我什么都跟你说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孟濡搂着他脖子的手一僵,脱口:“什么…”
“我看到你吃的药了。”陆星衍不给她狡辩的机会,“那种药是治疗厌食症的,你有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反胃、呕吐,动不动就睡觉,还虚弱,你刚才没有上台演出就是因为这个吧?”
孟濡没想到陆星衍猜的都对,沉默地趴着。
过了一会儿,她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陆星衍面不改色,“不是因为我么?”
“…”
孟濡轻轻笑了下,“斑斑,你真的好自恋啊。”
孟濡就着趴在陆星衍背上的姿势,张了张口,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索性就从自己一年前英皇剧院演出时失误了一下,于是越来越强烈的否定自己,为了追求完美,对自己越来越严苛。粉丝的失望,团长的期待,其他各大芭蕾舞团的目光,孟濡对自己的厌弃,都成了她的压力。
于是她只能放弃很多东西,每天从早到晚,不知疲惫地训练。一个动作重复很多很多很多遍,为了达到她心中的完美。她练习时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也许是她的热情将梦想吓退,舞台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第一次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参加表演,第二次,第三次,孟濡越来越害怕登台。
她害怕再次失误,害怕不够完美,也害怕身体将她拖累。
孟濡知道自己得厌食症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开始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却发现根本吃不下去。
舞台和厌食症仿佛成了两个互相拖累的仇人,一个好不了,另一个也永远别想好。
因为舞台表现不好孟濡就会焦虑,一焦虑就想拼命练习舞蹈,就会忘记吃饭。
她吃不下饭,就更加没法好好表演。
死循环。
孟濡声音轻轻的,眼睛看着路边闪烁的车灯,语气浅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不配留在舞团和大家一起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