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想,事实是,他第一次不敢这么想下去。

纵然,那人曾和他提过这一点,可,他宁愿这不是真的。

宁愿,不过是上古遗漏的医书里,一道被人记错的法子。

御辇往夜色的深沉里驶去,轩辕聿的脸上,笼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影。

就在今晚,西蔺姈去了。

离媄儿托付给他,只有八年的光阴,他没能护得西蔺姈的周全。

即便握住神器十三年,有些事,始终,都在他的能力把控之外。

不经意地他望向辇内的夕颜,她已从锦垫上起来,正襟危坐在一侧,手里拨弄着被他撕破的裙衫,可,无论怎么弄,肩部那一块还是无法系上,使得她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

他取下一旁的披风,向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身子。

不同的是,三年前,他拥住的,是她初次来潮的那抹红。

今晚,他拥住的,是她的尊严。

是的,她,方才也努力成全了西蔺姈的尊严,不是吗?

纵然,连他都不知道,这样的成全,是否是最好的。

因为,一直以来,他相信,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也只有死,才是一些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人,最好的去处。

 


第五章 又见君(01)

翌日,纳兰禄负荆至侍中府请罪,罪责的原因,是新婚之夜饮多了酒,不慎打了西蔺姈,导致西蔺姈又羞又愤,寻了短见。

很完美的说辞,却是令人不齿的说辞。

然,惟有此,方能掩去真正的事实,而那道事实,是帝王所刻意要维护的。

仅为,女子死后的声名仍是重要的。

但,若得人真心的维护,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外,对于西蔺姈的死,夕颜自请茹素一年,代其兄之罪,慰西蔺姈之灵。

西侍中痛失爱女,当然心里愤怒,可,碍着襄亲王的爵位,又碍着宫里醉妃的自请承罪,以及特从宫中带‘病’回来送灵的西蔺姝,也发作不得,仅是拿起荆鞭象征行的鞭了三下,并要求纳兰禄按着规矩,替西蔺姈守灵一年。

这一年守灵,是西蔺姝传下来的,一来,为此事做了一个最冠冕的交代,二来,是不希望纳兰禄以此做为出征的又一借口,她的计较,是纳兰府若再立军功,那么,夕颜的地位更是巩固无比了。

这是她的心思,无形中,却是成全了夕颜。

这次带‘病’回府送灵,对西蔺姝来说,是太后的一道恩典。当然,她也明白,太后让她回去的目的,她也顺着太后的意思都做了。

不过是一场交换。

因着这场交换,她将不必再闭宫静养,彤史又会将她的牌子搁上去。

所以,她在府里只象征性地待了一日,回宫的当晚,恰听到了一条让她无法忍受的消息,轩辕聿拟于五月初十启程鹿鸣台,随行的嫔妃,是醉妃。

原来,无论她再怎样替帝王着想,再怎样委屈求全,还是得不到他的一丝垂怜。

帝王的心原来是最信不得的,说变就变了。

没有一丝的预兆。

好,真的很好。

不过,现在,那酷似大姐西蔺媺的西蔺姈已不在了,这世上,唯一和西蔺媺有血缘至亲关系的就是她了,她相信,就凭这一点,她仍能陪着醉妃耗下去的。

鹿鸣台,真的很好!

太好了!

四月十八日,明州传来大捷,云麾将军以守代功,麻痹金真的警觉后,借雀杏尽焚金真的粮草,又在当晚,趁乱袭入金真的军营,歼灭金真将士三万余人,剩余的八万金真大军悉数退回西域与明州边境交界的疆宁。

这一役胜得出人意料,也使得本来准备挂帅出征的辅国大将军暂缓出征。

毕竟帝王即将往鹿鸣台,都城檀寻需要充足兵力防守。

这月余里,太后将代执后宫的事务全权交于夕颜,她也借机调了碧落进宫伺候,一切都似乎变得很平静。

每隔五日轩辕聿会传她侍寝一次,但,每次,她依旧睡得迷迷糊糊,而轩辕聿仍旧没有碰她。

他对她,该是没有任何欲望的,这样,应该也很好罢。

只是,太后的嘱咐,还在耳边。

如若没有子嗣,那么,骨陵是她唯一的去处。

进也难,退也难。

也罢,不去想这些,既然,他不要她,难道要她主动去献媚吗?

他说过不勉强她,言下之意,是等她心甘情愿。这层意思,本就是笑话。

对于帝王想要的女子,岂会有这种等待呢?

不过是他不要她罢了。

所以,对于随帝往鹿鸣台,她是平静的。

这是一种殊荣,更是对她如今在宫里地位的肯定。

一个月,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五月初十。

鹿鸣台位于巽、夜、斟三国交界处的旋龙谷中。

旋龙谷不属于任何一国,只是每二十年,帝君签定新盟约的会晤地。

盟约的内容,大抵都是三国在经济上互相协作、维护宗法统治秩序等事。

也正因此,天下,纵三国鼎立,却在百年,三代帝君间,相安无事。

谷里常年驻守着三国的军队,所以,每一次的会晤,帝君仅会携带贴身的禁军,人数不会超过一万。

为的,也是一种墨守成规的信任。

 


第五章 又见君(02)

旋龙谷在明州以北的边境,距离檀寻,走水路虽快,但,恰逢汛期,只能绕走陆路,因此,实要半个多月的路程。

此去,轩辕聿将朝政交于荣王、三省、骠骑将军共同襄理,另诸事在拟诏前需经由太后的印章加盖方可执行。

夕颜仅带了离秋一人随伺,并未带碧落。

自进宫来,许是还不熟悉宫廷,碧落每日里说得很少,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本来,夕颜想借着这次难得的出宫带她同去,没曾想,启程的前一日,碧落竟病了,于是,便只能带了离秋一人陪同。

一路上,虽有车辇,沿途又有各州府的接迎,但,还是劳顿得辛苦。

因出檀寻城没几日,就下起连绵的细雨,路上,车辇的帘子都悉数放下,更是无趣。

而长路漫漫,自是需要做些事来打发,起初轩辕聿一直于辇内翻阅兵书,见夕颜支着颐发呆,遂问:

“朕看了这半日的书,也乏了,醉妃可会下棋?”

“会啊。”她正出神间,听他问,一时忘了礼数,脱口而出。

轩辕聿看到夕颜脸上漾起的笑意随着意识到不妥时,旋即敛了去,果然即便离了宫,她还是束着性子的。

“那,就陪朕下几副吧。”

“诺。”

“既在宫外,不必拘礼了。”他淡淡道。

棋是寒玉棋,捏于指尖,冰冷沁骨,她下得极是小心,每一次,都要输他一个棋子,这样,即不让他觉得无趣,又不至欺君。

所以,她算得很细,很吃力。

轩辕聿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如是,下到第六副,月上柳稍时,他凝着她,道:

“醉妃,算了六幅棋,不累么?”

她一惊,手里正理的棋子坠入棋盘,无疑泄露了她的心思。

“好好陪朕下一副棋。”他沉声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捡起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算每一步棋,而是真正用她往日的所学与他对弈起来。

可,这一次,她却很快输到丢兵弃甲,没几个回合,就被他的黑棋团团围住,再没有一丝的生路。

原来,她在算他的棋,他算得比她更多,每次,都只让她误以为,输一个棋子。

她惊愕地抬起脸,正对上他淡淡的笑意,是的,他对她在笑。

这一次,她看得清楚,明白。

他的腮边,有一个含蓄的笑涡,这个笑涡,一如初见时那样,不过彼时他的笑,应该是给慕湮的。

慕湮,鹿鸣台上,是否又会见到她呢?

一别,竟已三年。

“你的棋艺其实不错的,只是,还是没有放开。”他的语声还是很淡,这么淡,却让她收回了心神。

她低下螓首,唇微微一撅,轻声:

“之前的六副棋,皇上原来也并没有真的用心下。”

“你怎知朕没用心?”

“是用了心,每步都让臣妾误以为算到了皇上的棋。”

“朕没想到,你竟会算了六副,朕实在忍不住,才说让你好好下一副,这么算法,最是耗费心力。”

“臣妾也只算在棋上。”她似听出他话外之音,声音愈轻。

“朕自是知道……”一语出,忽然,车辇剧烈的一震,显见是咯到了什么,她本靠近窗,这一震,她的身子径直往窗上跌去,他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她扑到他的怀里,却见,车内的几案倒了一地。

那些棋子洒落开来,兀自闪着冰冷的光泽。

“皇上,连日的阴雨,前面的道路被滑落的山石堵了。”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在车外传来。

“清除巨石需要多久?”

“估摸着少说也要二日吧。附近就是安县,皇上是否在安县稍做休憩?”

“准。”

 


第五章 又见君(03)

往安县去时,雨倒是渐渐小了。

这一路,她在他的跟前,逐渐放得开了些,并不再象以往那般拘束。

其实,他并不是表面那样冷漠的人。

只是,她用自己的拘谨,来刻意拉开他和她的距离吧。

这些日子以来,因轻车简行,夕颜是没有另坐一辆车辇。有时候,晚上到不了州府,他们会宿在车辇上,他一直坚持让她睡在里侧,而他和她之间,总会有一条墨守成规的界限,谁都不会逾越一步。

好几次,半夜醒来,她会发现,自己不雅的睡相经常把锦被踢去,有一次,恰好是他替她盖上被子,不知怎地,她就醒了,他看着突然醒的她,竟有一丝的讪讪,而她则是尴尬的。

最尴尬的一次,是她晚上睡得太熟,竟会滚过他和她当中那条界限,清晨醒来时,正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她想挪一下身子,又怕惊醒了他,这样的姿势一直保持到他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的颈部别到了。

这也使得她接下来的晚上不敢睡得太熟,以免再有更夸张的情况发生。

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不雅的睡相,是从小到大最不好的一个习惯,以前在王府,丫鬟们都不会提及这点,她一人独占整座床,更是不会意识到这点是个大问题。

直到现在,方发现,要改正习惯有多难。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习惯难以改变,不是吗?

安县,位于巽、夜两国的边境,也是夜国主道旁的小县,每逢赶集的日子,两国的百姓常互通商贸。边境贸易因此十分的兴隆。

这,也是安县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御驾光临,自然让县丞大感意外,忙率所有衙役、下人想要出来迎接圣驾,但先行宣旨的李公公却说,皇上不愿意惊动太多人,于是只得做罢,仅在县丞府里,进行简单的迎驾仪式。

随行的万余禁军除一部分移动巨石,剩下的大部分都遵旨在安县外就地扎营,只有五百禁军随御驾进县。

轩辕聿进得县府时,已是酉时,县丞待要大摆宴席替皇上洗尘,轩辕聿见夕颜虽蒙着面纱,神情仍能辨清,是倦倦的,遂吩咐仅要简单的民间粥菜送到房内。

为了迎驾,县丞特意辟了上房,用不多的时间装饰一新,以候帝驾。可,他没有料到随行还有一位娘娘,而上房是独进院,如此,夕颜就要屈就在一侧的厢房内。

但,夕颜却欣然地接受这个安排,只说倦了,想回房歇息,轩辕聿瞧她的脸色确实是不好的,允了她之请,让离秋先伺候她回房不提。

其实,她有着自己的计较,眼瞅着,若他体恤她,那同一进内,惟有和他共歇一房,可,她的睡相,她再不要在他面前展示,车上那数十日的展示已让她十分难堪了,这会子她是宁愿睡小厢房,都是不要了。

即便,这象征着又一次和帝君独处的机会。

只是,她本无心于此。

哪怕太后嘱咐殷殷,也是她的义务,她总不成,自己主动去邀得这圣恩雨露吧。

她是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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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见君(04)

夕颜略用了些晚膳,虽是素食,却是清爽可口,并且竟还有一碗甜点。

是她极其喜欢的汤圆,轻轻咬一口,瑚珀的玫瑰馅从薄薄的雪色皮里慢慢地渗出来,淌满青花瓷的小勺,鼻端萦着蜜糖的气息,在这样的时刻,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温暖,并且幸福。

原来,只这一碗看似平常的甜食,都能让她觉到幸福。

“娘娘,这是皇上吩咐特地替娘娘做的。”离秋在一旁禀道,“说是,安县这里最出名的小吃就是玫瑰汤圆了,让娘娘尝个鲜。”

“是吗?”她淡淡的说了一声,仔细地把整碗汤圆都用完。

在宫里,她吃的甚少,每膳都只简单用一点,加上月前又为了纳兰禄一事自请茹素一年,是以,所用更为清淡。

巽朝以纤细为美,潜移默化地,她也刻意节食,保持嬛腰一握,她所用的束带是最紧的那种,今日用了这些许汤圆,果然觉得略紧,绷得十分不舒服。

离秋是识眼色的,轻声道:

“娘娘,既入乡,不如随俗。适才,县丞老爷准备了几套安县的服饰献于皇上,都是民间的手工绣成,极是精致,不如娘娘换上试试。”

夕颜起身,离秋已奉上几件看上去很乡土气息浓郁的服饰。

她从小未穿过这类民间服饰,官家小姐,哪怕着衣不如宫里规矩大,但,款式花纹也是有规定的。

除了上元节那晚,她换了小厮服,这是第一次,她有机会可以再穿这类服饰。

现在夜已深沉,既然穿着宫装不舒服,换上,也无妨吧。

她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衫,转到屏风后去换,甫系好裙带,就听得外面响起通离秋跪地的声音:

“奴婢参见皇上。”

她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用手去够已经换下来,挂在屏风上的宫装。

“既然穿了,何必再换?”

他的声音透过屏风,悠悠传来。

她反是拘束起来,这安县的服饰,腰部收得并不紧,只拿系带随意绑了,确是舒服的,但,裙摆也不似宫装那样的宽大,反是贴身得很,让她有些窘迫起来。

可,想来也是,民间女子哪能穿着宽大的裙摆呢?这样于做事显然是不利的。

犹豫了片刻,她稍理了下发髻,还是走出屏风,略低的眸华,瞧到他也换了一身民间的服饰。

玄黑的料子,绣着几枝翠竹,这些许的绿色将他的脸衬得十分明朗,少了以往的阴郁。他用同色的碧玉簪绾起髻发,他瞧着她,眼底,满是闪闪的碎星,一如,此刻窗外的景致一般。

他向她伸出手,她依旧向后退了一退,离秋识趣地低下脸去,她方向他走近,手放进他的手心,他用力一收,她人被带到离他咫尺之近。

“不困?”

她摇首,是不困,只是觉得疲累。

然,他问,自然有他的用意,她仅能顺着。

“不会很累。随朕来。”他好象瞧出她所想的,低声又道。

她随他出得室门,一旁李公公早躬身前来:

“皇上,都准备妥了。禁军会在离皇上不远处护着,王县丞让他儿子王大海替皇上带路。”

轩辕聿应了一声,旋即由李公公引着,往偏门行去。

这处苑子,是有独立的偏门通至府外的。

 


第五章 又见君(05)

偏门出去,县丞憨厚矮胖的二公子王大海早在那候着,恭敬地引他们从一侧的甬道行去,未几步,可见一座悠然的青山出现于眼前。

“皇上,这就是夕颜山。”王大海稍停了步子,禀道。

“啊。”夕颜发出惊愕的单音节字,很轻,却还是落进轩辕聿的耳中。

他走在她身旁,语音里带了笑意:

“朕也是晚膳时听县丞提起,所以才带你来。”

他在笑?

自出宫以来,他似乎笑了不止一次。

他们随着王大海上得山去,刚下过雨不久,泥泞的山路有些难走,她小心翼翼地稍提起裙摆,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本来走得并不慢的步子,却突然放慢,使得王大海的速度也一并慢了下来。

可,再慢,对于她,要跟上他的步子,还是吃力的。

因为,这不是人工开辟出来的,类似于麝山的那种山道。

原生态的山道,不仅陡峭,而且,遍生荆棘。

他终于转身,递手予她,这一次,她没有后退,手用力地握住他的,借着他的力,往山上行去。

夕颜山,是不是,就是说,这座山上,遍开美丽的夕颜花呢?

而,夕颜花,只有在夜晚盛开。

所以,要连夜登山。

虽有他牵着手,她却仍气喘吁吁,她竭力克制住喘气声,却还是顺着渐起的山风传到他的耳中。

他停下步子,凝了她一眼,旋即略蹲下身,沉声道:

“上来。”

“呃?”

她再一次发出单音节字,其实,她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只是,突然间,没法适应,或者说,心里因他这句话,跳得愈加厉害。

“朕背你。”他简单地说出这三字,撤开牵住她的手。

“这——”

“这是口谕。”他加了这一句。

“诺。”

她低低应了,长这么大,没有人背过她,因为,她本就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因此,她甚至连如何趴到他背上都不知道,倒是王大海停了步子,笑着道:

“娘娘,您的手搭住皇上的肩,然后,稍稍跳一下,就行了。”

这种背人习俗在安县是常见的,虽然他想上前帮一把忙,可他也知道,对于宫里娘娘的千金*,除了皇上和太监外,任何人是碰不得的。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口述要点。

夕颜照着说的做了,才够到他的肩,突然,轩辕聿的身子直立起来,她吓得唤了一声,他的手已稳稳扶住她的腿。

脸有些红,隔着不算薄的衣服,他手心的冰冷沁入她的肌肤。

她的手有些不敢够他的肩,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借点力,她的份量再轻,还是会压到他吧。

“朕原以为是不累的。”他低低说了这一声,带着一丝柔软,直抵她的心里。

“是臣妾太没用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背着她,快步往山上行去。

她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毕竟,两次了,他发作那种怪病。

纵然,这月余间,她竭力回想医书里记载的病症,却还是没有找到相似的。

她也真是傻了,仅凭一本医书,难道就真的以为挡得了全部的疑难病症么?

她听到他不算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她即便保持距离,趴在他的肩膀,仍能看到的,他额际垂落的汗珠子,她下意识地用袖摆替他去拭那些汗珠,甫一拭,他墨黑的眼眸凝向她,她袖摆下的手一颤,有些尴尬地僵住,却看到他的笑涡隐现。

这一笑,她的唇边也浮出一道轻浅的弧度。

 


第五章 又见君(06)

她想缩回帕子,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替他继续拭去额上的汗珠。

他的笑涡愈深,不过略侧了一会脸,依旧别过去,背着她朝山上登去。

再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眼前的景致蓦地豁然开朗。

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哪怕在府里的夕苑,都未曾有过。

湛黑的夜色里,前面的山坳遍开着夕颜花,独一无二的白,骄傲地绽放出一种极致的美。

此时,夕颜花的上方,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因着月华柔柔的晖照,氤氲出淡淡浅浅的蓝萤色光泽,这些光泽笼于那一大片夕颜花上,是令人只看一眼,便永世不会忘记的旖旎。

轩辕聿轻轻放下夕颜,她的眸子里有着比眼前景致更为璀灿的光华,她的小脸微微仰起,望着眼前的美景,然后,转向他,轻声,带着无法抑制的欢喜:

“我,可以过去吗?”

她没有自称‘臣妾’,等她意识到又忘记规矩时,他已颔首默许。

她没有再去多想这次的失误,轻快地奔到夕颜花丛中,那蓝萤萤的光泽,原来是一点一点的萤火虫,这一刻,皆围绕着她旋飞起来,她的足尖轻点,几个回旋于花的间隙里,她好想跳舞,可是,又怕惊了这一隅的宁静,所以,她选择追随萤火虫的飞舞轻轻地回旋着。

轩辕聿站在一旁,唇边漾过浅浅的笑涡,王大海张大了嘴,不知是被景色震撼,还是被景色里的人所*。

突然,她停下旋转,朝轩辕聿奔来,带着从没有过的欢快,奔至他的跟前,然后,将握紧的小手伸到他的跟前,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蕴了笑意,手在他的跟前放开,一只萤火虫袅袅地飞舞开来,映得他墨黑的眸子也添了几分的清澈。

“好看吧。”她笑着问他。

他唇边的笑涡未散,低低应了声:

“嗯。”

“谢谢。”她说出这两个字,明媚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么笑。

“皇上,娘娘,这里就是夕颜山,月上中天时,萤光缠绕,是难得一见的景致。”王大海介绍着。

此时,恰一阵风吹来,他的手不自禁地箍住她的腰,她下意识地一避,今晚吃得太多,她突然怕她略显粗的腰被他碰到,这一避,他却第一次不再勉强她,立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