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除了近身宫女玉泠外,关雎宫的宫女都是不清楚的。
玉泠按着时辰端上熬好的汤药,奉于太后:“小姐,汤药熬好了。”
风初初不耐地将碗盏一推:
“都喝了大半月了,还是见红不止,你们是不是在诓哀家?”
那一日,纵然,太后的状况要比苏贵姬好,可连夜逃离,终究是对胎儿影响甚大,自那夜以后,便屡屡见红,哪怕喜碧再顾不得被人察觉,偷偷托了人从宫外带来药草,也见效甚微。
固然,喜碧的医术造诣不比院正差,对太后这一胎,保得犹为吃力,源于,怀孕之人切忌耗费心力,可,如今宫内宫外的形式,却让太后不得不耗费这一层心力。
“小姐,奴婢们怎敢欺瞒小姐呢?我们自幼都跟随小姐,小姐难道还不相信奴婢和喜碧么?”
“是么?”风初初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冷声,“除了媚机,哀家真的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玉泠脸色一变。这三年间,小姐其实变了太多,若不是媚机本就是喜碧的师傅所专门研制给小姐,她和喜碧关系又最好,恐怕,这枚媚机,小姐也会赏给她一颗。
以前的小姐是从来不会这么多疑,待她们也极好,甚至,她的命当初都是小姐救的,只是入了宫,真的,会改变很多。
“小姐,不管你信与不信,这药是喜碧才开的,您用了,一定很快就会好的。”玉泠半蹲在地,继续奉上那碗汤药。
风初初的手抚上小腹,黛眉一颦,终是执起药碗,一饮而尽。
不管怎样,这个孩子对她是最重要的,她要好好地保住这孩子,如今,她怕的是这孩子是否能保得住,而至于前朝那些因着西陵夙圣驾未明,蠢蠢欲动的势力,却也不容她回避。
手抚上紫檀木椅,冷声吩咐道:
”取纸笔来。”
玉泠奉上纸笔,很快,风初初便写了寥寥数语,这种笔墨是特制的,加了明矾,旁人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白纸,用水一蘸,方会显出字来。
如此写完,她将宣纸再用蜡封上,让玉泠秘密送予太傅。
挑了蜡封上时,那蜡油恰好有一滴溅落,红殷殷地,仿似未干涸的血一般,触目惊心……
永安三十六年六月廿六,圣华公主突以火炮远攻平洲,坤兵伤亡惨重,太尉紧急率右军从平洲撤回归远。
翌日,平洲失守,圣华公主率军占领平洲当日,便在城墙上扬起已被覆灭三年的锦国旗帜。
同月廿八,太尉退守归远,归远城内却突然爆发瘟疫,自此,归远城再无一封军报传回帝都。
七月初八,隆王突率二十万左军出现在帝都城外,声称受西陵夙密函,帝称,温莲山天灾,实属上苍示警,帝自感愧对坤朝列祖,遂愿在奎镇附近的虚谷寺为民祈福,特命隆王返京代执政务。
同日,太师命归德将军出城,请帝密函,却被隆王扣留,声称,此密函须亲自公诸于泰然殿。
泰然殿为历代帝王早朝的殿宇,与帝宫仅一墙之隔,隆王此意,不言自喻。
太师命守城将领云麾将军拒不开启城门,另让内侍省暂调度帝宫的禁军一同把守四门,并请内侍省副总管英公公请太后口谕,同时召集朝中重臣齐集泰然殿。
然,未等到太后口谕,不日前,往奎镇安抚灾民,日前才归来的太傅却称,帝君西陵夙确是表示要顺应天意,以身祈福一年,一年内,需清净斋戒,远离俗世,着近支王爷中隆王主持朝务,三师、三公协理。
此语一出,立刻遭到司空的质疑,既然帝君西陵夙有祈福之意,为何不往供奉先祖的庙宇,却选择远在奎镇的小寺,并拒见任何人?
其二,平洲失守,军务吃紧,缘何隆王在此刻搬兵回朝?纵朝廷和太尉失去联系,不知所以,但,隆王此举却是居心巨测。
可,太傅却说,若司空不信,大可往虚谷寺亲去询问帝君,但,帝君见或不见,恼或不恼,就全看司空自个的造化了。
这一语极尽奚落之意,一些重臣自然也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之际,却听得有太监尖声通禀:
“太后驾到。”
太后由玉泠扶着,气色甚佳的出现在殿外,在众臣跪伏请安之际,淡淡道:
“众卿家又何苦为这纷争不休呢?若是为皇上如今究竟在何处争论,那,大可不必。皇上宅心仁厚,此番祈福之所以选择在虚谷寺,全是心系灾民的缘故,纵然帝王祈福,历来都会往祖庙,可,对眼下的情形来讲,若再舍近求远,往祖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皇上的这番心,难道,众卿家都不明白么?何况,皇上已调了数百名禁军往虚谷寺随伺,圣驾自然是安妥的。”
顿了一顿,太后缓缓踱到龙案旁,手抚过金灿灿的龙案,继续道:
“众卿家都知道,归远因着瘴气,爆发了瘟疫。古来兵家对爆发瘟疫的城镇都需敬而远之,哪怕对方又火炮,都不宜再用,以免使城内之人惊惶逃出,更扩大了瘟疫的传播。而事实上,隆王此举不过是表面上麻痹孽军,让孽军以为,我朝不止添了外患,又出了内忧,实际,隆王只率了五万精兵回朝,剩余的十五万精兵都驻守在该驻守的地方。这,同样是皇上的安排。退一步讲,眼下,前朝也是需要隆王这样的近支王爷在皇上暂时离京之际,担当大任。”
太后徐徐说完这番话,美眸扫了一眼台下,除了有部分本就是拥簇太傅的臣子唯唯喏喏之外,太师并不发一言,只在太后询问了一句:
“不知哀家这一番话,太师可听懂了么?”
太师方躬身,道:
“老臣听得甚是明白。”
“那,还请太师下令,打开城门,为隆王的兵士洗尘罢。”
“是。”太师应声,这一应,听不出是否有几分不情愿,素来,汝嫣太师就是自负极高的人,往日,在先帝跟前,也是这个不愠不火的脾气,是以,太后并不见怪。只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姿态,在诸臣复参拜下,朝殿外行去。
自古,内宫不得干涉政务,可,她偏是走出了这一步。不止是干涉,并且,她还会真正亲临这历代仅有帝王方能驾临的殿宇。
源于,不用所谓的祈福满一年,等到借着隆王的兵力,太傅的支持,平定前朝的异己后,虚谷寺会付之一炬,剩下的,只是寺庙里面目全非的尸身。
接着,后宫最尊贵的钦圣夫人会诞下帝嗣,这名唯一的帝嗣,自然会成为新帝。
三年来,逼得她不得不为自己去筹谋,这一番筹谋,历经坎坷,终于,快要成功了。
念及此,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上腹部,孩子,你可千万要好好地撑着,所有的一切,你母后都会给你最好的。
她笃定,这一胎,必定会是帝子。小的时候,那位名震坤国的相士在第一眼见到她,就说她生有妙骨,必诞人中之龙,这简单的五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很是清楚,她也总以为,她嫁的就是人中之龙。
只有龙才能生龙,可,到了最后,她是嫁了真龙天子,但,却是所嫁非人。
罢,罢,罢,不去想,再多想,只会徒添自个的难受,若不是翔王出了事,她的父亲,风太傅,不是还指望着她妹妹风念念作为翔王妃更能光宗耀祖么?
不过很可惜,翔王是凶多吉少,注定,嫁过去没几天就守寡的风念念让父亲失望了,才只能依赖于她,配合她完成这次完美的说辞。
毕竟,箭到弦上,不得不发,利害关系摆在了跟前,她若事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即便是逼,她也逼得父亲不得不与她共谋,或者说,是与隆王共谋。
慢慢走下台阶,太后眯起眼晴,七月的天,太晒了,很快,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才能定定心心地在关雎宫养胎,而不必为了这一胎,再破费周折。
因为,能够威胁她的人——西陵夙,是不会再存在了。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的,若不是他逼得她没有退路,若不是他这么薄凉,她何至于,要如此心狠手辣呢?
狠狠握紧护甲,她由玉泠扶着,上得肩辇,往关雎宫行去。
自从蒹葭回宫后,她因着身子不适,倒是未去探望过她,今日,她想,她该去瞧瞧这位钦圣夫人,也是她腹中孩子名义上的生母,当然,这,得在她按着时辰服完保胎药后。
回关雎宫按时服了药,太后便折往兰陵宫。
行到兰陵宫,她没有让宫人通禀,便径直走了进去,喜碧远远瞧见是她,忙识趣地指了一下蒹葭的所在。
蒹葭并没有坐在纳凉的通风处,只是在殿内的书案后,用剪子剪着什么东西。
太后从轩窗那绕过去,本以为不过是女红之类的玩意,待走近了,方瞧到她竟是在剪一个个小小的福字。
太后心里一沉,所谓的西陵夙在虚谷寺祈福之说,她并没有告诉蒹葭,缘何她竟在剪这个字呢?
只见蒹葭剪完手上的这个福字,仔细地用镇纸把它压到一旁,镇纸下,竟已累了厚厚的一摞,她似乎觉到疲累,揉了下眼晴,才发现太后站在窗外凝了她很久,忙起身行礼间,太后转过轩窗,步进殿内。
“在做什么呢?”太后免了她的礼,手随意地将那些福字拿了起来,“剪得倒挺好,贴窗花么?”
“是为奎镇的百姓祈福。”蒹葭语意依旧是恭敬的,可这份恭敬,和先前比却明显少了些什么,疏离得很。
“你有这份心就好,这些事,让喜碧她们去做就成了。”太后在案旁坐下,柔柔和和地睨着眼前的女子。
西陵夙如此短的时间内这么宠她,作为一名从普通宫女直接晋升为夫人的女子来说,无疑是该受宠若惊,无疑也会清楚,这份宠爱,对她来说多么重要。
而这份宠爱的源头,只和那一人有关,那人在,才能维系住这份宠爱。
即便,先前,这女子曾一再表示会效忠于她,可,面对帝王的宠爱,谁又能做到不动心呢?
除非,已经没有心了。可显然,蒹葭还有着心,有心方会剪这种可笑的‘福’字。
所以,太后在等,等蒹葭开口问西陵夙的下落。
因为,据喜碧回禀,蒹葭仅在回宫时,问过一次奎镇的情形,接下来的时间,喜碧不说,却是也不问的。
她不信蒹葭能做到和以前一样不在意,唯一的可能就是,蒹葭很聪明,或许已经察觉出来什么也未可知。
一如,那日寿诞献舞,只有聪明的女子才会不顾自个的安危,把生的机会留给她和西陵夙。
这份不顾带着刻意,更带着心计。
因为,很明显,刺客的目标是西陵夙,看似不顾安危,实际只需够大的胆子,和够深的心计。
所以,蒹葭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到了这个位置,而她,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先前,她一直很担心,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是否能安然为她所用到十月怀胎的那日,假设被蒹葭察觉到她怀了身孕,会不会临场变卦,反陷她于危险的境地呢?
只是,现在,她无须顾忌那么多,如今的后宫,即便是把蒹葭软禁起来,又有谁会知道呢?
此刻,她仅是在为这个决心增一份推力:
“皇上如今在虚谷寺祈福,也不知道何时能圣驾返回。若不是你又身怀有孕,哀家理该让你也过去伴驾才好。毕竟,若能常伴在皇上身旁,才不枉费了哀家的期许。”
蒹葭低眉敛眸,语音淡然:
“太后,佛门自古是清净的地方,即便臣妾没有身孕,都不能在那常伴皇上。皇上心忧苍生社稷,是万民之福,臣妾只在这宫里,剪好这些福字,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番心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稳妥,听不出有丝毫的波澜,太后微微一笑:
“你这孩子果然是识大体的,如今皇上没回宫,这宫里虽然冷清了些,却是最适合你将养身子的。有什么需要,只管让喜碧去尚宫局支取。刚做了这些女红,想必你也乏了,不妨再歇息会子,哀家就不陪你说话了。”
“臣妾本来一直想去给太后请安,喜碧姑姑说太后自行宫回来,就身子不适,所以才没有过去,如今倒让太后来瞧嫔妾,嫔妾甚感愧意。”蒹葭走出几案,行到太后跟前,伸手扶住太后,“如此,就让臣妾送太后一程。”
“也好。”
太后默允,由得蒹葭扶着她,缓缓朝殿外行去。这一行去,没有人注意得到蒹葭的指尖微微震了一下。
送太后到宫门,直到目送太后的肩辇远去,蒹葭方才由千湄扶着进得宫门。
甫进宫门,她意是连抬起莲足,跨过门槛,都险些被绊了一下,源于心神不宁。
刚刚,她的指尖故作不经意地扣到太后的腕上,证实,太后是怀了身孕的。
她不懂医术,这几日,不过强行记下自己的脉息,今日触及太后的脉息,果然是一样的——滑动如珠的脉。
纵然,喜碧能转换脉息,那也仅针对于她罢了,对太后而言,没有必要转换脉息,若身怀有孕,自然是不宜过多用药干扰脉相,所以今日,太后的脉相是清楚明白的。
也就是说,面具男子至少说对了一半,太后是怀孕了,是想借她的假孕完成偷龙转凤。
只是,太后和西陵夙之间,或许并非是一场合谋。
那晚,海公公告诉她的,是西陵夙为了她,只身引开叛党。可,刚刚太后却是说西陵夙是往虚谷寺祈福。
而眼下前朝的情形,方才,趁喜碧去端汤药,千湄已隐晦地告诉她。
千湄是西陵夙跟前的御前宫女,虽然平日里叽叽喳喳,但不会说不相关的话,今日却将才发布的昭告诉予她听,仅说明了,西陵夙的情况不妙——西陵夙并非相信神佛之人,又怎会去寺庙祈福呢?
一如刚才,太后瞧她剪这个福字,该是讶异的吧,所以,会在话语里对她试探。
加上这几日,连海公公都见不到,说是染了风寒,内侍省全由副总管英公公在料理。
或许,连海公公都被软禁了。
虽然,她仅经历过一次宫变,可眼下的情形,联系起苏贵姬莫名其妙说的话只带着和一样的危险味道。
假如说,西陵夙已遭不测,那么,太后必是录可能知晓这事的人,但,她宁愿相信,叛党是和太后无关,太后所做的,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或民心,也为了太后今后在后宫的位置,才会发出这道昭告。
待到十月怀胎期满,她的‘孩子’诞下,倘是帝子,若再传来西陵夙于寺庙驾崩的噩耗,这个‘孩子’不就名正言顺地以唯一的帝子身份,登基了么?
以前,倘若说太后的筹划只是给孩子正名,如今这样的筹划,却是从此,能给这个孩子一个最尊贵的身份,也给太后一个真正凤临天下的身份。
这样的契机,显然,是太后不惜冒险,也会去争取的。
她的手紧紧握起,现在,她该怎么办?在这宫里,还有谁可以信任?
或者说,谁能帮她去查寻西陵夙真正的下落,如果,西陵夙目前还活着,想必处境堪虞。
他对她不止是恩,她对他,或许还有情,她更不能不顾。
情?眼下骤然浮现出这一个字,让她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
眼下,却终是到了两难的地步。
“千湄,本宫今晚想放孔明灯。”心里饶是百转,甫启唇,仍是平静淡然的。
“娘娘,今晚风大,您这身子可是着不得凉啊。”
“无妨,风大,才好放孔明灯。本宫想为灾民祈福,一会,你就去司饰司,替本宫找一只孔明灯来,本宫要把这些福字一并放上天。”
“是,娘娘。”千湄应声退下,恰好喜碧端了药盏从宫外徐徐进来。
蒹葭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喜碧,只慢慢走进殿去。
今晚,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宫外,诸臣象征性地给甫入帝都的隆王接风洗尘。
宫内,只是看上去很是安静。
放孔明灯,自然要在开阔的地方,虽然需要俩人同放,但蒹葭却摒退所有的宫人,只独自坐在后宫一处草坪上,慢慢贴上福字,才做完这一切,那青色的袍子已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用抬头,她知道,是他来了。
本来,她只是想用放孔明灯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在见到后,能来找她。
但,应该说,她有这私心,她希望,他能在看到她放孔明灯时就出现,因为如今,她不知道,多熬一刻,是不是西陵夙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而她无法安然地坐在宫里,等着他来。
第一次,她意识到,如今的宫里,或许只有他,才是她能信赖的。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以手示意她抱起孔明灯,接着,他的袍袖一挥,孔明灯下就燃上一团火焰,待到她觉到手中的孔明灯有上升之感,他终是低声对她说了一句:
“放手。”
简单的两个字,似乎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但,听的人,却当是没有听懂。
她的手只顺着他说的放开,她是第一次放,先前,仅听千湄教了一下,该如何去放,当那孔明灯从她的手里徐徐升空时,红红的福字就着蜡烛映红了彼此的脸,然,他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错过了他眼底稍纵即逝地一抹异色。
“有事?"
待到孔明灯完全离开草坪,他问出这句话,草坪的周围环绕着一圈树林,算是天然的屏障,加上她吩咐千湄率宫人在外守侯,想是不会有人冒失地进来,只是,这样见面,始终是危险的。
她缓缓往草坪的假山走去,他也跟她过去,借着假山的遮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是不是我求你什么,你都会帮我?”
“我只会做一切和你有关的事,包括你的周全。”他纠正她的话,语意里没有一丝的松口。
“那如果我说,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你帮不帮呢?”她用出这个‘求’字,却让面具男子的手蓦地握紧。
终究,她还是为了西陵夙来求他?
“你认为呢?”他的语音第一次这么冰冷,冰冷到足够让任何人都畏惧去说下一句话,“他目前是还活着,可,我不认为我该去救他。”
但,她却是没有畏缩:
“我求你……”
只是,这一句说得极其艰涩。
“我说过,你不可以爱上他。”冰冷转为森寒,这层森寒的后面,是杀意骤现。
她的唇哆嗦了一下,眼底起了些许的雾气,然,仅是盈在那,不坠:
“他救了我,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这句话,回得明显有些避重就轻。
“你能发誓,对他没有一点动情么?你该知道,若救了他,那么太后,或许只有死路一条,太后也是你的恩人,为了他,你忍心看她死?”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语意是分明的。
可,眼下,她没有更多的选择,太后是她的恩人,她不会忘恩负义,这世上的事,其实若非那么顶针相对,未必结局都是坏的。
“假如,让他知道,是太后不忍呢?”
救他,却让他知道,是太后不忍,所以临时收手,放他出来。
等到他回来,太后眼见势败,以太后的个性,该不会去做鱼死网破之争,而他也会念着旧情,饶过太后。
很完美的设想,可说出口,却那么涩,那么苦,那么酸。
“我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决然的返身,她的手却拉住他衣袖的一角,这个动作,曾经,不止一次,有一个女孩对他做过,每每,他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一次,同样,他停了才要踏出的步子。
“如果你愿意救他的前提,是我不爱他,那么,这样做,应该够了吧?一个爱上他的女子,是不会舍得把这份恩情让出去的,可,将这份恩情给太后,却是两全。”
她说得很认真,却也很坚定。
是的,这就是两全。
但,这种两全,只意味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已经发生了。
唯有一种感情,能让女子做出这样的栖牲。
他看得懂,瞧得明白,更能预见到,这样发展下去的局面,连他都无法控制,而他,并不能一直陪她下去。
眼下,明显,这个局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转身,凝住月华下,那张忧心忡忡的小脸:
“西陵夙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现在,我要带你离开。”
“不——”她断然拂开他欲待揽住她的手。
“留在这,已经不适合你。我不想让你继续错下去。也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他说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她听不懂,可却听出了,他语意里的悲伤。
“更不想让你丧身在这里。不论这个坤朝,经过这一场的谋算,由谁当政,都不会是好的!"
说完这句,他不容她拒绝,伸手就要强行带她走。
远处,依稀可以听到,嘈杂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树林外,千湄的声音近乎急促地喊道:
“娘娘,您能快点出来么?娘娘!”
面具男子揽住她的手愈加用力,她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一拉衣带,褪去外面那层纱袍。
如此,她娇小的身子顺势,便躲过了他的相揽。
而,纱衣里面,她仅着了中衣,纵然没有不雅,可,他握着手里的纱衣,却知道,她的倔强,始终是他没有办法说服的。
将纱衣掷扔给她,一并掷给她一面令牌:
“好,你不跟我走,我不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出宫,凭着这块令牌就可以畅通无阻。而我,看来已没有必要留在你的身边了,今晚,就是场劫数,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