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微变:

“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堂哥何以认定姐姐心中未有皇上?”

“嗬嗬嗬,”他尖细的嗓子发出一阵令人悚然地低低笑声,“滺儿真傻,她自己亲口对那昏君承认根本没有爱过他,那天昭阳宫内的对质,其实只要她不承认,我定是宁愿自己死都不会连累她。可惜,她真傻,竟天真以为能感动昏君,放我们一条生路!”他笑得连眼中都渗出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流泪,为了爱。

这就是真相?!然后天烨负气去了避暑山庄,太后为正宫规,才把姐姐赐死,一切一切的不堪,竟然是如此的真相!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所谓的真相!不是这样的,不是!

纵然,我知道姐姐入宫前,与堂哥是青梅竹马,可谁会想到他们竟有了别样的情意!世俗怎会容许!

而他咳嗽愈剧,宫门那边有杂乱的人声传来:

“见那行刺皇上的逆贼跑到此,怎不见了?”

“血迹到了后墙就断了,定是逃进这冷宫!”

“进去搜!”

脚步声渐近,眼见是要进来,我忙起身,持纨扇遮面,疾步走到门前,“哐”地一声,打开摇摇欲坠的门扇:

“放肆!”

一声娇喝,阻住来人的步子,却是宫内的御林军,大约三四十人,已重重把这狭小的长门宫围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道:

“请你让开!我们奉旨搜查刺客!”

我冷笑一声:

“本宫乃西周正二品昭仪,居所怎容你们肆意搜查!”

“这是长门宫,居此地的都是废妃,请昔日的昭仪娘娘让开!不然做违旨论处!”边上一稍稍年轻的军卒讥讽道。

“本宫尚未接到皇上废黜旨意,你竟敢这般出言不逊!若真到圣驾前,殊不知是谁更违圣意!”我孤绝地站在门口,泠声道:“本宫以昭仪之尊,命你们速速退下!”

正在僵持阶段,宫门那忽然传来叩拜声: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我看到天烨一脸盛怒出现在立刻分做两排,留出一条甬道来的御林军尽头,他眸光犀凛地望着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的身后,光芒折射在金丝绣刻的龙纹上,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昭仪,到朕身边来!”

第三卷 缘缚 第57章 血溅深宫恨难休(上)

望着天烨,我们之间离得那么近,可,为何没有办法触摸到彼此的心呢?

而真心,在帝王之家,就如色相一样,本就是虚伪的奢侈吧。能触到,最终亦会幻为一声叹息,悠远无垠。

脚步没有移动,空气中弥漫的那丝血腥气愈浓,涵堂哥喘咳着站在我身后,我向他挪近,唇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道:

“用我做挟持!”

倘若堂哥要平安离开这,这该是唯一一个办法,眼前骤然晃过那晚客栈的情形,唇畔浮起涩苦的弧度,彼次与这次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这次,是我心甘情愿,为了保住叔父家最后的子嗣,让自己做为挟持,算得了什么呢?

烨,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吗?望进他的眸底,只读到愠意深刻,姐姐与堂哥,于他,是耻,是痛,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所以,此刻,或许是又一次的赌注,赌烨心底对我渐深的怜惜,可以深到让堂哥安然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堂哥,你又能否明白我的用心呢?从此不再固执地去寻所谓的仇,所谓的恨呢?毕竟,骄傲如烨,深爱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所爱的,却原来不是他,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天烨,亦如是!

可,我的冥想仅仅只能是冥想。

眼前的一切,还是以另外一种极端方式残酷地结束。

当烨因我的举动,眼底酝上更深的阴霾时,堂哥终究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或许,从他决定进宫行刺那天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没有后退,也无法后退的死路。

我的后背被堂哥一掌果断地推出,人从槛内向外绊出,似断线风筝,若无根浮萍,就这样,径直撞向台阶前的庭柱,天烨的眸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惧,急急冲到柱前,伸开臂膀,阻住我疾跌之势,就这般,坠入他的怀内,龙涎暖香暖绕于间。

他的眼神在拥住我的刹那温暖关切,巡视我是否有伤到,这样的天烨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

所以,此刻,如果可以刹那永恒,该有多好?!纵是红颜瞬间白发,亦是无悔。

可,在那瞬间,身后有凌厉风声袭来,我向后看去,涵手持一柄锋利的银色匕首借着我身子遮挡,已然向近在咫尺的天烨刺去,未容思索,本能地,我将自己的身子转向那匕首刺来的方向,天烨的手更紧地拥着我,不容反抗地抱着我疾速转过,移转的刹那,我读到他眸底的深浓疼惜。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如果能让我永远地醉在里面,忘记所有的背负,只单纯,青涩地去拥有这分怜疼惜,那该是种幸福吧。

原来,我并不是心如止水,我在这冰冷无情的后宫,终是有欲有求的。

所欲所求的,仅是他的爱!真真切切可以触摸到的爱!而,这份爱缘于最初的一种情感,叫做疼惜。

可,帝王之爱,得之,为幸,失之,亦是天命。

是最触摸不到,也是瞬息万变的,可,彼时的我,只醉在眼前的片刻,而忘记,当这份疼惜加上其他限制时,意味与初衷终是不再一样的。

第三卷 缘缚 第57章 血溅深宫恨难休(下)

“滋”的一声,眼前银光凛闪,天烨的右臂生生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殷色的血迅速一丝丝地渗出,明黄色的袖袍逐渐斑斑印印,须臾,便汇拢为一抹深红蜿蜒的,一簇簇地,烙进我的心底,在那里,驻进的身影一直是唯一的他。

“皇上!”我惊呼出唇。

他方才的惊惧,是怕我受到伤害,更为了我,竟然以帝王之身相挡!

犹记得北溟,那神秘男子亦是这样为我受过同样的伤,可,彼时仅是单纯的感动,而此时,又何尝仅仅只是感动呢?

眸内嚼上薄雾弥漫,却掩不去那一瞬闪现的感触与悸动。

更多的血喷溅在我的脸上,粘腻芬芳,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沁肤入髓间,是挥之不去的惧心。

即便隔着雾气,还是清楚地辨出,这飞溅而出,还带着残留生命最后余温的血,不是来自天烨,而且是来自堂哥。

御林军一拥而上,手中的秀春刀,刀刀都砍进涵的身体,他瞪大了双眼,血污浸湿他的衣衫,染满他的面容,那一刻,我知道,叔父唯一的子嗣,我也无力去保。

而烨还是拥紧我,用他的身躯去抵住背后可能的再次袭击。

我偎在他怀里,眼睛却看到了让我撕心的一幕,可,我不能恨,或者说,我无法去恨。

纨扇从我手中滑落尘地,轻静无声。

怦然响起的,是堂哥的身子如山倾倒,倒在长门败落残花的泥沙铺做的甬道上,血,很快将他周围那片染成鲜红,就如此时的夕阳残照。

只是,明天还会有夕阳余晖的照拂,而他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顺公公慌张地传太医替天烨疗伤。御林军忙碌地清走尸体,冲洗血污甬道。

周遭纷杂的一切,在我的心底突然开始安静,然后,我听到,那里深深酝升出一声无法湮没的叹息。

他松开拥着我的手,淡然却似夹着异样的情愫,缓缓道:

“传旨,宸昭仪禁足倾霁宫,贤妃一事交于皇后与德妃核审,不必记入宗正寺。”

我该欣喜吗?他信我,这道旨,再再告诉我,他是信我的。

可,为何叹息之后,心底开始有密密地抽痛……

后来,我才知道,堂哥与一起逃脱的昔日府内十名死士净身为内侍混入宫内,这一举不仅逃过通缉,亦近了君王身,伺机报仇。

于是,在天长节,舞马助兴时,激怒马群,趁文奉殿大乱之际,行刺天烨。

但,此举在楚瑜和霍子渊的贴身护卫之下,无疑是以卵击石。

纵是失败告终,死士依然拼尽全力为堂哥杀开一条血路,可,也未能助他逃出生天。

堂哥和姐姐之间青梅竹马的纯粹爱情,固然没有因入宫而变质,却是伤了三个人的心,赔上了彼此的性命。

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所要找寻的关于姐姐清白的真相吗?

当一切真实被残酷的揭开时,有时候,蒙蔽的真相反而更让人接受。可,人却还是渴望着真相,哪怕知晓之后所要背负种种不堪,亦执意不悔,或者,是来不及悔。

第三卷 缘缚 第58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上)

倾霁宫。

现在除了等待,一切都与我无关,等待皇后和德妃的会审,还我清白,或是继续蒙冤。

无若结果如何,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他信我,就足够了。

眸里一直隐隐有雾气泛起,硬是将它忍住。

堂哥,不在了。

他的出现,他的死亡,却牵出姐姐被赐死的真相。

原来,不过是因情失仪,不过是帝王碎心,不过是太后整肃。

我一直苦苦要知道的真相,从堂哥口中知悉时,竟是这般的不同于之前所有的想象猜测。

姐姐,既入宫,旧情不断,君王之心,又岂容得了这私情呢?是不懂,还是困顿其间,无法舍弃,于是,筑成大错!赔上性命!

当之前认定的一切都突然崩塌地呈现出最初的真实,却赫然是另外一种样子,于是,早先积蓄的种种恨悯,瞬间,便失去了继续的意义,然后,无处宣泄的不堪情愫以更绝对的方式撕割着心底。

是对姐姐的无奈,还是,对堂哥的无法原谅呢?

而烨因我所受的伤,是否此刻已经无碍?

小腹又隐隐作疼,一如方才在长门宫时的心痛。

我倚在紫檀凉榻的雕花镂空靠背上,额际沁出冰冷的汗滴。

“芩,芩……”轻轻唤吟芩,走进来的却是望舒,从回宫到现在,就一直未看见吟芩的身影。

“吟芩呢?”我手按住疼痛的腹部,气息不稳。

望舒眉心微颦,用丝帕替我擦去额际的汗水:

“娘娘回宫前,吟姐姐已不在宫内。”

她将手上托盘内的碗盏递于我:

“娘娘气色不好,我用胡荽熬了一点汤,娘娘趁热喝了吧。”

将碗盏接过,缓缓喝了下去,却不辨任何滋味。

“娘娘体寒,以前用胡荽沐浴,驱其寒,如今,表里归一,熬汤服用,更可巩固疗效。”

窗牖外斜射进月华的冷辉,黯淡莫名,洒在我水绿色的裙衫,融进我的眸底,突兀地,那道冷色中,竟和着烛焰,渗出了一点红晕,如血。

“可知她去了何处?”心下突然隐隐有些担忧,却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望舒轻轻摇首,耳垂的琥珀坠子微微晃动,流影华光的后面,萱滢静静走进室内:

“凤仪宫掌事女官来了。”

她身旁站着一宫装女子,正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紫凌。

“奴婢参见娘娘。”紫凌福身行礼。

“免礼。”

“皇后娘娘传昭仪娘娘即刻过去觐见。”

我微微颔首,一边望舒早扶我站起,略正了下发髻,便往凤仪宫而去。

终于还是传召了,纵然夜已深,可,今晚,又有几人能眠呢?

虽是因谋害皇嗣一事禁足,天烨却并未废我尊位,故而,仍有肩辇代步。

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又是深夜,坐于辇上的我依然冷汗汵汵,小腹的刺痛稍稍平息,四肢却是说不出的倦怠无力。

第三卷 缘缚 第58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中)

凤仪宫,在血阳残照下,肃穆巍峨。甫开的朱漆宫门似幽深,我下辇,慢慢步入那不可知的幽深。

正殿内主位端坐婧瑶皇后,德妃坐于下首位,

猩红的毡毯上跪着一宫女,瘦削的背影安然跪着,我行至她身边,余光赫然看到她手腕的那七彩琉璃珠串,竟是吟芩。

她怎会在此?难道是做为今日的人证?可她是我的近身宫女,这人证又从何做起呢?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按礼行拜。

“平身吧。”婧瑶皇后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虚软,方大病初愈的她,倚靠在酸枝雕凤椅上,气色亦大不如前。

“宸妹妹,今日是皇上天长节,却出了这两件大事。幸好,妹妹这一件如今算是水落石出了。另一件亦终算有惊无险。”她纤手抚住额部,黛眉笼了愈深的倦意。

没有审问与我,怎已确定水落石出,疑惑地望向她:

“臣妾愚昧,实不知娘娘之意为何?”

德妃见我困惑,微微一笑:

“今日之事原来并非妹妹之失,妹妹如此护着下人,倒实是让本宫敬佩。”

“是啊,宸妹妹,吟芩适才已在本宫面前亲口承认——”皇后的话语却突然被一声声嘶力竭的声音打断:

“好一个主子护仆!你们准备就这样给我可怜的孩子一个交代?!”

贤妃娇小的身影第一次罩在素白的衫裙里,发髻蓬乱,脂粉残淡,未曾通传便直冲进殿来。

皇后的黛眉颦起,声音却依然柔和:

“澜妹妹,你方小产,需卧床静养才是,怎么下了地呢?”

她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心下虽起了喟叹,更深的却是对她的鄙夷,牺牲自己的孩子来成全一己的私欲,是宫闱让人心变得如此冷漠,还是这么多冷漠的人心筑成的才是宫闱的真谛呢?

“哼,”她柳眉一挑,冷冷道:“多谢姐姐费心,我若还躺在床上,恐怕还真错过这里唱的一出好戏。”

“澜妹妹,这话若让别人听去,岂不又生事端?”德妃一旁悠悠启唇。缓缓起身,走至贤妃面前,轻轻携起她的手,“澜妹妹,先坐下说话。”

第三卷 缘缚 第58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下)

“事端?”贤妃袖袍一挥,挣拖德妃的手,“安陵宸,你今日推我下台阶,这样的忤逆事端你竟让一个贱婢替你顶罪?”她纤长的手指掐入我的手臂,美目怒视。然后,脸上闪过一丝厌恨,将我往后一推,力道却并不是很大。

“臣妾并未推娘娘跌下下台阶——”身子被她一推,踉跄后退几步,丝履不知被谁的脚绊到,跌至地上。

吟芩承认是她推的?我的头脑此时一片混乱。她为何要承认,为了替我去顶这莫须有的罪名?芩,为何要如此,小腹的疼痛愈剧,冷汗汵汵地蜷在地上,却无力站起。

“你今日让本宫跌下台阶,却在此装作楚楚可怜,偏不知给谁看!”她冷笑望着我,语句毒讽地道:“能调教出如此贱婢的,也只有如此主子了!”

“放肆!”一声威仪的喝叱,“吟芩昔日是哀家的宫女,贤妃是在指责哀家不成?”

在一叠声请安声中,太后步入正殿。依然明仪端庄,只是凤眼里着了不能忽略的一抹愠意。

贤妃重重跪地:

“臣妾惶恐,怎敢有此意,请太后明鉴!”

贤妃的声音第一次带了惧怕的意味,跪倒在地。

“明鉴?哀家如此不明,才调教出这等‘贱婢’。如此,又该怎样去鉴?”

“臣妾不敢!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她重重扣首,皇后毕竟心软:

“母后,念在澜妹妹方失了皇嗣,心情郁结,才会口不择言,饶了她这一次吧。”

太后冷冷望了贤妃一眼,不再言语,任她继续跪着,径直走到主位,皇后早站起,让坐于下首,德妃亦不急不慢地走回另一侧下首,坐定。

“吟芩,你曾侍奉哀家三十余年,哀家清楚你并不是心狠之人,这件事,真的是你所为吗?”

太后的声音夹了莫辨的一丝复杂情绪,言语间更似平常家谈,再无一分的威摄。

自我入宫,太后指了吟芩来侍侯我,但吟芩却处处替姑姑照顾我于无微不至。可在太后深恨赐我毒鸠前,从未见太后因此责难过吟芩。

吟芩究竟是怎样一个侍女,能在两宫太后和太妃之间同时得到如此的器重,这点,是我一直未曾明白的。亦是我最初选择疏远她的原因。

今日,她为了我去应下这莫须有,但却是极刑的罪名,这于至亲血脉尚是不能如此无畏,而她,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我自认待她之恩并非值得如此以报。

小腹的抽痛让我的思绪越来越紊乱,我凝望着吟芩,她平静的脸上依然坦然自若,容色不惊,周身笼了一层祥和的光晕,但,我真的看不透她,可能,一直以来,我都看不透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吧。

第三卷 缘缚 第59章 波谲云诡宫闱争(上)

我勉强地从蜷跌在地,改为跪姿,殿内置着冰块,散发的寒意将汗沾得清冷,粘稠地贴在身上,小腹的疼痛转成尖利的锐痛,我就这么跪在地上,低垂臻首,视线,开始时而模糊起来。

所有的思绪在那一刻逐渐游离,吟芩的声音依然清晰传来:

“奴婢承太后娘娘教诲三十余载,受益匪浅,感恩不尽!但今日之事,全因奴婢不忍昭仪娘娘屡次被贤妃娘娘责难,故才在一气之下推贤妃娘娘跌下朱雀台,导致皇嗣不保。”言至此,她重重叩首:“奴婢辜负了太后娘娘栽培之恩,导致后宫失和,损及龙嗣,奴婢死罪!请太后娘娘赐奴婢一死,以儆效尤!”

“辜负……”太后沉吟的语意中掺了一丝伤感意味,“吟芩,谋害皇嗣,罪当凌迟,你可想清楚了?”

“太后,您最清楚奴婢的脾性,此时所说,句句为悔过之言。奴婢未能忍那一时之气,造成今日的结果,理该以命相抵!”她再叩首,声音静缓。

她,为何要如此!真是傻了吗?受姑姑所托照顾于我,却拿命来护!我跪挪到她身边,将手握住她的,费力启唇,语音微弱:

“芩,不是——你所做的,为何——要认?”

她抬眸,望进我的眸底,目光一如昔日的轻柔:

“娘娘,您不能再这样庇护奴婢,因着您素日的庇护,才让奴婢任性枉为,犯下今日这不可饶恕的罪孽!”

“芩——”我待要说什么,身子却无力瘫软,和着小腹此时的抽痛,虚汗如雨。

她见我神色不对,忙将手扶住我,然后,惊呼:

“娘娘!您怎么了!”

“昭仪莫不是中暑了?”德妃关切地询问,“皇后娘娘,您往日命太医院调配的牡丹茶不正是祛暑清热之方吗?”

“紫,快将本宫的牡丹茶奉于昭仪。”皇后疲惫的声音里更多的是焦灼。

清凉甘甜的茶入喉,我悠悠回转过来,吟芩的手还是那样地暖。

“娘娘,您可好些了?”

晗首,吟芩继扶着我,我倚在她身上,她稍稍欠身:

“太后,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今日之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关,请即处置奴婢!”

“太后,皇后娘娘,是宸昭仪推臣妾下的台阶,才使臣妾失了孩子。并非吟芩,请太后,皇后娘娘明查!臣妾的近身宫女秀琳亦是亲眼所见!可传她来对质。”

第三卷 缘缚 第59章 波谲云诡宫闱争(下)

“对质?澜妹妹,秀琳是你的近身宫女,传她来,所说的话又怎可偏信?”德妃浅浅笑道,“吟芩在宫内为奴多年,自是知道谋害皇嗣乃死罪,若非事实如此,岂会愿意用性命相赔。”

“德妃,你——”贤妃一时气堵。

“够了!哀家还没老到是非不辨,要你们来指点。”太后的怒意蕴起。

四下一片寂静,我的手指冰冷,几次想说话,但声音在出唇那刹,却消逝在空气里,而汗,已将衫裙悉数浸湿。

下腹突然剧烈抽痛起来,有热热的液体从腿间淌下,然后,我看到,一缕暗红的血线从杏色的裙摆下蜿蜒流出,触目惊心。

“血!娘娘!”吟芩大惊疾呼。

神智此时却清晰无比,我看到这抹暗红,一如夕阳最后的光华在黑暗之前,残留的灿烂旖冶,

血线愈淌愈缓,延拖过的猩红毡毯上,仅粘染成更深的黑红。

“快传太医!”皇后的声音亦不复平素的镇静。

“宸妹妹莫不是——”德妃惊讶的语声同时响起。

她们,似乎都在担心一个事实,纵然懵懂如我,亦隐隐猜到这背后代表的意义。朱雀台上,贤妃跌落台阶的那幕再再在我脑海呈现,彼时,一样颜色的血,从她的裙裾下流出。

再忆及这月余葵水未至,胃口清减,莫名干呕……

原来,我可能已有了和他的孩子,父亲期望的这个孩子,于我,亦是如珠似宝的孩子。因为,这不仅仅是父亲口中关于权势稳固的意味,更是哪怕今后幸福终止,帝王恩断后唯一的倚赖、证明我曾经拥有过那份幸福。

“救,救我的孩子。”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吟芩的手,声音轻微到只有她才能听到。

“娘娘——”她的眸内滴下一颗泪水,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在她自己生死攸关、旦夕不保的时候,流下的泪却是为我。芩,我何尝值得你如此?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你一意替我背负,我心又何以堪?这本是贤妃的陷害,你却拿命去成全她的诡计,仅是让我置身风波外,继续以昭仪的位份在宫闱继续姑姑的嘱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