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奕鸣在他的环里,终于睡去。
绯颜略侧过脸,看着这个孩子,睡梦中他停止了哭泣。
或许他要的,只是他父皇的些许关爱,惟有这些许关爱,会让他以为,就如她所说的,父皇是爱他的,所以,必然,也是对他母妃有着感情。
小孩子的仇恨,结不深,只要能及时解开,就不会蓄积在心里,挥之不去。
假若玄景在童年时,也能解开这份恨,他和玄忆应该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口巴。
如是想着,她轻轻地,把螓首靠在玄忆的肩上,现在他们三人,互相倚靠地在一起,伴着奕鸣轻微的轩声,让她觉得是种圆满。
玄忆腾出一只手,更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她抬起眼睛,望着天上的那颗星星,语音愈低:
“我想母亲的时候,就会看那颗最亮的星星。想象着母亲并没有离我远去 。”
“婳婳,不论过多少年,只要我在,都会一直陪着你,让你不会再独自孤独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语音未落时,突听顺公公疾疾地奔进拱墙内,尖利的声音撕破这份静好:
“万岁爷!太皇太后方才突然吐血晕倒!”
第十九章 龙嗣
长乐宫。
夜色渐浓。
殿中本来静极,远远地,仅听见宫内庭院中隐约的蝉声响传来,一径的声嘶力竭,扰得人心,终是不平静的。
内殿的窗纱是前几日新换的苏州织造例贡的蝉翼纱,轻薄如烟,天青色薄纱窗屉,竹影透过窗纱映在暖绿的帐幔上,鼎炉里熏着兰香,那袅烟也似碧透了,却惟独渗不出一丝的暖意。
风吹过竹声漱漱,像是下着雨轩窗下凉风暂至,墙上悬挂的簪花图被风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层层的帐幔后,是雕着飞凤九天的床榻,玉石的榻背上,倚靠着太皇太后。她的脸不知是由于映着暖绿帐幔的缘故,还是刚刚吐血所致,洇出一丝的青白气色。
卸除精致妆容的她,终显出苍老的衰败之感。
曾经她也有过如花的美貌,但在那时她仅能违心进宫,只为成全她所爱的人。
结果呢?她所爱的那人,一直默默爱着的女子并未兑现承诺,亦是进了宫。
从此注定的,再不是她们三个人的劫。
这场劫难,已波及了太多无辜的人,该停止了吧!
她微微弱喘促着,方才的吐血晕厥 ,虽有专职的太医即刻救护,但,心脉仍是受了损伤。
可,她不悔。
帐幔被人掀起,深青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榻前。
他,来了。
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她希望的时间,他再次出现,主动地出现。
她的让步,换来那次不愉快之后,他再次的出现。
是值得的。
“宛如。”
他唤她的闺名,她柔柔的一笑:
“皇上会下定决心,册嫣然为皇后。”
他不满,她册绯颜为皇贵妃,那么,册纪嫣然为后,应能将彼时的不满悉数淡化些许吧。
毕竟,对于如今的周朝来说,摄政王不仅举足轻重,更对内庭的制衡起着绝对的作用。
她明白这一切,所以,这一次的让步,她带着同样绝对的刻意。
他对她说出的这一句话,仅是沉默。
他凝望着眼前这名女子,他不是不知道,她爱着他,即便,带着绝望她都没有任何怨由地爱着他。
可,他的心,却早遗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即便是清莲庵都没能阻止他的心随那名女子一起起伏。
“这是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请摄政王在如今外患忡忡之际,切勿成为皇上的内忧。”
“立奕鸣为太子,这一点也必须要改变。”随着她的这一句话 ,他的声音恢复高高再在上的淡漠。
“哀家劝摄政王切莫再得寸进尺,虽然朝中大政皆以摄政王和风相为重,但,林太尉毕竟手握我朝的兵力虎符。若废奕鸣,由此带来的后果,恐怕 ,亦非摄政王能转圜的吧?”
“太皇太后应该清楚,本王的能力。”他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她怎么会不清明呢?
这么多年,她爱他,所以她也更了解他,更看透他。
不过因着爱,她选择忍耐。
纵然,这层日复一日的忍耐,终将在某个节点爆发。
或许那时,她早就葬在帝陵中了吧。
历朝惟有皇后,能随葬帝陵这一点,是那名女子无法得到的,她去后,只能葬于妃陵,到头,惟独这一条那名女子输给了她。
“哀家自然清楚王爷的能力。”她顿了一顿,语峰一转,“王爷你看,苏州织造这次进贡的蝉翼纱和帐幔如何?”
缓缓说出这句话,她的凤眸里含了一丝笑意。
苏州织造纪赦为纪嫣然入宫名册上的父亲,若她今日吐血晕殿与这纱幔有关,那么,纪嫣然不仅不可能封后,甚至,被处以极刑,都由不得摄政王。
摄政王懂得她话语里的意思,他微微眯起深黝的瞳眸,这一眯间,瞳眸里射出一束冰冷的睿光。
这束睿光让太皇太后眉心一蹙,一蹙未松时,摄政王同样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太皇太后莫逼本王做出不顺我朝之事!若太皇太后以此为胁迫,本王,只能让太皇太后明白,何谓玉碎瓦不全!”
“哀家愿意见识摄政王的手段 可只怕,嫣然却是看不到了。”
摄政王欺步上前,瞳眸炯炯凝住榻上之人。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嫣然,这是,他这辈子,或许,除了那个愿望之后最大的依赖。
“好,很好。”他说出这三字,唇边浮出微弧,“宛如,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昔日的爱,今日,不过是演变成为对本王的恨。嫣然是羽熙的女儿,你当然是容不得她的。”
他说出这句话,正击中太皇太后心底的柔软处,她倚在冰玉的背榻上, 心里再无法做到刻意的平静,难道,她在他的心里,临末了,还是这个样子吗?
她早就放下了恨,除了悔,她再没有任何关于恨的情愫,当年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她而去,不论对与错,不论爱与恨,她只希望在迟暮之年,对一切都有所补偿。
为什么,连这点,他都要粉碎怠尽呢?
他知道,他的话,对她来说,是重于一切的,一直都是这样。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通禀声。
玄忆还是来了。
摄政王冷冷地牵起唇角。
“到帐后去罢。”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完出这句话,摄政王袍袖一挥,径直往一边的帐后隐去。
她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灿烂如银的碎星,这些碎星的熠熠落进她的眸底,却始终敌不过玄忆眸底夭华。
“皇帝,你来了。”她没有如常地唤他“孙儿”,一句“皇帝”是她自那日训诫他后的称唤。
“朕听闻皇祖母晕厥,心下焦虑,不知皇祖母现在可好些了?”玄忆的鼻端闻到一股淡极幽极的清莲香,这抹香,在浓郁的兰香掩盖中,依旧让他不能忽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果然这件事,并非是想象中的简单。
“比适才好些了,但,终究是人老了,愈渐地不中用。”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今日,在合欢殿, 用了贵妃特制的合欢糕,回宫便再用不下其他,心口堵着,未曾想,方才,吐出一口淤血。”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玄忆明白这份漫不经心的重量。
合欢糕,虽是贵妃所制,却是在合欢殿所用,他的婳婳亦在场。
适才进殿前,他先传了太皇太后的专职御医问过太皇太后的情形,御医的言语搪塞,就让他隐隐清楚,太皇太后今日之举的计较。
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不过是太皇太后一语发落间。
“皇帝,不是哀家逼你,可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这其中的深浅,相信皇帝比哀家更为明白。”太皇太后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话,并未绕过多的弯。
“皇祖母真要逼朕么?”
玄忆的声音里透着沉痛,越是明白太皇太后所要的是什么,他越没有办法遏制这种沉痛。
“皇帝,你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失语,你让皇祖母该怎样说你?又怎样为你才好呢?”
太皇太后的手重重地叩在床榻边酸枝木镶嵌的冰盆上,那些冰块的冷意灼进手心,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硬,否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废了。
“她是朕唯一的所爱。即便朕为了她再荒诞,朕也不会改。”
“旁人犯糊涂不要紧,但, 周朝的基业,容不得皇帝有半点的糊涂!”太皇太后冷声道,“若皇帝还执迷不悟, 那么,今日哀家身中的毒,就是皇贵妃为嫁祸贵妃所下的毒!这—— ”她顿了一顿,语音转厉,“也算是皇祖母替皇帝了解这桩荒诞的心事 !”
一语甫出,是长久的寂静,在这长久的寂静之后,玄忆慢慢地开口,声音却是飘忽的,仿佛隔着遥远的空旷说出这句话,人在跟前,话语似在天边。
“皇祖母无非是要朕册莲妃为后,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向他望去他的眸底,仅有痛楚,无奈编织出一道涩苦的眼神,心底骤然一动,曾几何时,她也在对镜理妆时,看到自己的眼底,是这样的神色。
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知晓,那女子即便进了宫仍是让摄政王放不下之时,而彼时的她,恰被第一次翻牌的那晚吧。
所以,她能体味玄忆的心情
爱着一个人,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与这份爱相违背的事。
但,这份体味,并不能让她在此刻有丝毫的妥协退让。
“皇帝明白就好。册莲妃为后 ,一并,把册皇贵妃的礼也办了罢。”
“不,册皇贵妃之礼不必再办。”玄忆断然地拒绝道。
他的婳婳,怎会要这册封大礼呢?
她所要的,仅是大婚之礼 而并非这册妃的虚礼。
他,也不愿用这册妃之礼让她跪于任何人的跟前。
哪怕是他,他都不要她跪。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唯一用心去爱的女子。
他不允她跪拜任何人。
“皇帝!册妃礼必须同册后之礼一并进行,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把她放得太重,最终,失去得就会越快!”
“皇祖母,与王父,果然所见略同。”玄忆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眸光的夭华亦变得魄寒。
“哀家是为皇帝好。”太皇太后沉沉说出这句话。
“朕同意册莲妃为后,但 ,只一句,册皇贵妃之礼朕不允!”玄忆掷出这句话,“王父,不必再避着朕。”
随着这一句话冷冷地掷出,摄政王的深青的身影缓缓从帐幔后走出,他深黝的目光凝向玄忆,玄忆负手站在殿内,他的目光亦望向摄政王。
“皇上果然是大了。”
“是,朕亲政也有十年,这十年,王父对朕的辅佐之恩,譬如养育之恩,朕莫敢相忘,但,也请王父记得朕不仅是皇帝,更是一个男子,朕对心爱之人的
庇护,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有偏颇之行的!””
“臣铭记。”摄政王微躬身,从小到大,他抚育眼前的皇帝慢慢地长大,如今,他终究是大了。
心,也大了。
隐隐地,他被他身上所透的那股气场震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毕竟眼前的皇帝,不过是年过双十的男子,血气方刚罢了。
“皇帝,明日让皇贵妃到长乐宫伺候哀家十日,待到册后礼成,再让她回合欢殿。”
太皇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 玄忆清楚,若要免去册妃之礼,这无疑是最好的托辞。亦能让婳婳在六宫之中树立贤德的典范。
“旦凭皇祖母做主。”
玄忆从摄政王的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榻上脸色并不大好的太皇太后,为了逼他立后,竟用这个法子,这宫里,人心善恶不过是两面。如今,暂且把婳婳安置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也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
毕竟册后一事,其间是否还有诸多变数,是他现在并不能看清的。
无论怎样,他要的,就是婳婳的安然无恙。
“皇帝,哀家与摄政王,都是一心为皇帝的人,这点,皇帝勿须怀疑。”
“朕是否怀疑,对皇祖母和王父来而言,似乎并不重要。”玄忆随着说出这句话淡淡地笑道,“皇祖母和王父,都是朕最信赖的人,而对朕最重要的人,就是皇贵妃,这点,朕希望,你们亦不必怀疑。”
说完这句话,玄忆返身,往殿外行去:
“册后大典,由王父亲自为朕操持罢。皇祖母还请安养凤体为上。”
“臣恭送皇上!”摄政王返身,躬欠,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亦没有回身望向榻上那女子。
惟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就只有这些。摄政王也该听得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若再逼只会适得其反。”
“本王不敢逼皇上,但太皇太后对中毒一事,理该予后宫一个交代才是。”
“哀家明白。摄政王跪安吧。”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手一拉漫天的帐幔悉数覆盖下,也一并隔阻了她和摄政王之间。
可,她眼角的余光还是透过暖绿的帐幔,往外瞧去,那抹深青的影子,终是愈走愈远,没有一丝留恋的愈走愈远。
玄忆,她唯一的皇孙,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良苦呢?
罢了,罢了。
她将身子慢慢躺下,这后宫的路,即便走到今日,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也惟有她自个知道。
昭阳正殿。
金龙绕足十八盏烛台之上,儿臂粗的巨烛皆燃去了大半,烛化如绎珠红泪,缓缓累垂凝结。黄绫帷帐全放了下来,明黄色宫绦长穗委垂在地下,四下寂静无声,一抹绯色的倩影正立于轩窗前。
方才,玄忆匆匆启驾前往长乐宫,她心底,隐隐觉得,怕是又生了事端。
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晕厥,殊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合欢殿前食了合欢糕呢?
但,她相信,林蓁并非是如此愚钝之人,断没有理由将急性毒药下在合欢糕中。
若是慢性毒药,倒是有可能的。
所以,今日,她执意不用那合欢糕,对于林蓁这样的女子,她本就不愿委其更多的面子。
可,太皇太后这一晕,终将整件事演变到有些波谲云诡。
她的不安愈深,好容易安顿好熟睡的奕鸣于合欢殿,梳洗完毕,顺公公便来迎她往这昭阳正殿,说是皇上让她早先歇息,不必再等他。
是啊,合欢殿又被奕鸣霜着床榻,她若要歇息,确也只有另寻地方了。
可,今晚,她又怎睡得着呢?
毕竟她早不是一个无忧无虑,哪怕有半分的计较,都可以安然睡去的孩子了。
她就这样站着,错银鎏金的香炉中熏了龙涎香,空气弥漫开这一种味道,这一种,本只属于他的味道,却依旧并不能让此刻她的心镇静自若。
对于太皇太后说的立后,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这立后背后,究竟是不是又要让他和她分开?
那莲妃的背后蕴藏着什么,她看不透,她亦怕看透,从立后一事上看来,必定是她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
做为皇后,每月的月半和三十,都可以同君王共榻而眼。
她该怎样做到,和任何一个女子再分享玄忆呢?
做不到。
无论她再怎样试图说服自己心胸开阔,她还是做不到啊!
直到,温暖的手,从后面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她才从思绪里收回心神。
他回来了。
将身子蜷进他的怀里,他的话语柔柔地传了过来:
“怎么不先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安稳。”
她没有按着常理,问他太皇太后的身子。
他若要说,自然会说。他若不说,可见这一去,所为的,并不仅仅是这一桩事。
既如此,问与不问,岂非是一样的。
“呵呵,若以后我晚上不能陪你,那你岂不是一夜都不睡了?”
说出这句话,他觉得怀里的身子明显的僵硬起来,才要补说什么,她的话音幽幽地传来:
“你不能陪我,我就看一晚的星星,你不陪一晚,我就看一晚,就当星星是你,也是一样的。”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即便没有皇后,怎可能真的永不翻六宫的牌子呢?
若这事,传至前朝,殊不知,又会起几多的波澜,她再怎么不愿,难道真的就愿意看他被为这些所扰心吗?
东郡的形式有多艰险,她心里很清楚。
她虽不贤,却也不能看他忧心忡忡,再在后宫这些本来就能避免的事上,因着她让他多添一分的堵。
再怎样做不到,横竖睁眼闭眼,这日子,也就过了。
他心里有她,她该知足!
被他拥进怀里的刹那,她的心结,尝试着去打开。
“你想念母亲时也看星星,如今 —— ”
他拥紧她,一语出时,她的身子一震,骤然转回,用手捂住他的唇: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怎么好端端地,说出那句话呢,这不是,分明咒他呢。
可,彼时的她,并没有先想到这一层,但,他,还记得,刚刚坐看星云时,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深深凝着眼前只到他下颔的婳婳: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东郡如今形式严峻,恐怕,御驾亲征迫在眉睫。”
御驾亲征,这四字,重重敲进她的心底,她的身子又震了一下,他拥紧她,他瞧得明白,她眼底的惧意。
他依稀也明白,她的惧意从何而来。
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这一讨伐,或将是避无可避的。
他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抬起眸华,望着跟前的他,明黄袍子,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映进她的眼中,微微地总让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这分目眩神迷因着他话语中的挚诚至深,从来都让她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心底最深的地方瞬间软弱,纵竭力自持,念及那就在眼前的对决,只念品出一份悲怆,未知这世上情浅情深,原来是叫不得任何人绝情辜负的。
低敛眸华,一字一句地对上他的那句话: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目光随她一并垂落,他的腰际佩着嵌金松石套襁,襁外结着金珠线黑丝络,里面置的是她所打的同心结,血祭后,他再次收起的同心结,不论他到何处,他都会一直佩戴着这个套襁,里面的盛放,就是他心底的充盈。密如丝网,千千相结。
心里如缠绕着双丝网,何止千结万结,纠葛难理。
唯有一点,是清明了然的,他爱着眼前的女子,这份爱,他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
四下里此时,静悄悄的,他和她之间氤氢着熟悉的幽香,这份幽香不仅仅是香炉里的龙涎香,而是他的婳婳,让他迷恋的味道。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尖尖的下颔,她复望进他的眸底,那里溢满温柔,瞳仁清亮墨黑,清澈得凡乎能瞧见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里去似的。
突然,不敢再与他对视,挣开他的指尖,她掉转脸去,心里怦怦地跳得没有抑制。
这一刻,她不愿瞧他。
是怕,陷得更深吗?
其实,她早就陷得没有办法自救了。
真正害怕的,应该是怕这种幸福,会随着战争,嘎然而止。
是的,她怕的,本是这。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的攥紧,距得近了,他的衣袖间有幽幽的龙诞香气,让她更加地透不过气来。
她宁愿在他的气息里,透不过任何气。
被他的气息包围,于她,亦是种幸福的温暖。
离得那么近,他的声音似是从胸口深处发出的:
“婳婳,我要册莲妃为后,就这几日,册后大典会由王父操办举行。”
果然,还是由他来说。
太皇太后刚刚的晕厥,应该也是与此有关的罢。
她不去想,只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将她揽得更紧:
“名义上,皇后为皇帝的妻,但,在你的面前,我并不是皇帝,我只是普通的夫君,仅属于婳婳一人的夫君,所以,我免了婳婳的册妃大礼。”
她的思潮翻滚,听他低低娓娓道来。
心底,是欣慰的。他,一直是最明白她的。
既然,她曾拥有,他予她的大婚之礼,她再不会去要其他那些虚礼了。
雾气渐渐湮上眸底,须臾地汇成泪珠子,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
将脸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线绣着盘龙纹,模糊的雾气里瞧去,御用的明黄色,狰狞的龙首,玄色的龙睛,都洇化为朦胧温暖的泪光,他胸口的心跳,怦怦的稳然入耳。
他亦再不说一句话,久久驻立在那,脸庞贴着她的翼发,过了许久,方道:
“婳婳,我该怎样对你,才能给你最好的呢?我怕,给你的,不够好, 委屈了你,又怕护不得你周全。”
她抑住泪水,努力调均着气息香炉里荧着的龙涎香,混淆着他的气息却再次让她渐渐沉溺。
是的,沉溺。
他的话语,怎能不让她沉溺呢?
“忆,能再次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就是我的所有幸福所在,至于其他对我来说真的不再重要 !我的周全,该由我自己来负责,相信我,你的婳婳,不会再那么娇柔,不会再那么轻易就放弃任何事情。”她将螓首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所以,若你要亲征,带上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