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语声拉长,紫燕已哭出声,松开袭茹的手腕,跪步到他的袍前:
“顺公公,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是墨瞳没接住,您打我戒尺吧,千万别断了奴婢的手!奴婢不想没有手!奴婢不想!”
这宫里,不是你想就能得到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失去什么。
脑中浮出这句话时,我陡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面对人的哭喊,无动于衷。
我的心,仿佛,不再柔软。
随着这次背部的伤口愈合,变得坚硬起来。
我漠然地看着苦苦哀求的紫燕,直到,一双明媚如春光的眼眸,从殿内走出,映进我的眼底。
对,明媚如春光,当我在正午斜斜射进殿内的晖华下,看到这双眼眸时,唯一想到的,便是这样的形容。
而此时,这双眼眸,正凝望着我,眼眸的主人,是嬴玄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名男子,那人的眼眸深黝到如潭水一般,无法探清。
但,这双深眸,却比那明媚的眼眸,更吸引住我的眸华。
那双深眸的主人,是我盟约的缔结者,景王。
他站在玄忆的身后,眼底,是让人无法探究的隧深。
直到,嬴玄忆的声音响起,我方意识到刹那的失态,不过刹那,弹指一瞬,我旋即把螓首低下。
“参见皇上!”周围是跪地请安的声音。
第一章 拒恩旨(3)
“免礼。”玄忆仍旧温文尔雅,清澈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拂过:“既然不是有意打破这盏,就罚去半月的俸碌,调往外庭十日,也算是个惩戒。”
“是,奴才遵旨。”顺公公应声道。
一边紫燕谢恩后,由袭茹带往殿外。
景王的声音随后响起:
“皇上,微臣告辞。”
“皇弟,朕与你说的事,也是为你着想。毕竟身为皇族,这,亦是该尽的职责。”
“皇上,请恕微臣不能遵命,微臣在迎娶王妃时,已许过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忆念出这句词时,我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指尖仿佛还有那日炕前,他紧握手指时的温暖,为何,心里,因这句话,湮起的,却是那寒冷剔骨。
“你该知道,这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于皇族,是不可得的。”
嬴玄忆话里蕴涵的几许深意,我没有去辨别,思绪里充斥的,都是关于景王方才那句断然拒绝的话语,而接下来,嬴玄忆所说的话,却将我的思绪生生地剥离开来,甚至,有一种瞬间的窒息。
“朕看了宗仁府呈上的名册,清远候澹台谨的次女也在此次参选之例,朕的本意就是将她赐于你。”
“微臣断不能遵命!”景王毅然说出这句话,下跪于地。
我品到的却是一份更深的苦涩。
这种涩意轻易地攫住我所有的感知,让我随即有丝缕的惧怕,不过仅是那时的一点点温暖,我何必,要这般念念不忘呢?
恰原来,我的父亲,在周朝仍谋得一官半职,殊不知,这官是否是卖国所换来的呢?
我不愿去想,只是知道,澹台姮,终于,也走上了我昔日走过的路,不过这一次,父亲对她,寄予的厚望,该是远胜于彼时的我。
毕竟,嬴玄忆在父亲心里的位置,绝对不是如青阳慎远般不屑。
所以,父亲更知道,后宫的得宠,之于前朝的斡旋,是何其的重要。
他本是擅长谋划的权臣,归降周朝,又岂会容自己的权势衰败呢?
毕竟,这是他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或许,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在意的东西。
强拢回心绪,敛低的眸华瞥到,景王怅然地仍跪于地,不从玄忆的安排。
“朕许你五日时间,再答复朕,退下吧。”玄忆一改柔和的语声,带着帝王的威仪,这刹那,我分明看到,景王低垂的唇边,勾起一道至轻至浅的弧度。
景王躬身退下时,漠然经过我的身侧,我不知道,他的眼里是否看到了我,或许,看到的,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就这样,他漠然地走出殿外。
心里,蓦地,蒙起一份失落。
这份失落,那样深,同样,是我史料未及的。
我镇静下心神,甫抬眸,正对上,玄忆若有所思的眼眸。
“你们也都退下。墨瞳,你留下。”
他说出这句话,回身,走入明黄的帘帐内,我忙急走上前,替他掀开帘子。
“伤势可好些了?”走过那明黄的帘帐时,他柔声问。
我低眉敛眸,轻声禀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伤势已痊愈,奴婢叩谢皇上所赠的伤药。”说罢,我将帘帐放下,俯身,便要叩跪。
他的手在这时扶住我的手臂,力不大,但,我却再跪不下身。
第一章 拒恩旨(4)
玄忆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让人心神淡宁,后来,我才知道,那种香叫龙涎香,是帝王专用的香。
有很多东西,是帝王专有的。
这份专有,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深远的的沉重。
但此时的我,是无法体味到的。
“既然才痊愈,不必跪了。”他见我立稳身子,松开手,缓缓往前走去,“朕,或许真该把那条禁令废除。”
我没有出声,这样的话,做奴才的,是不能妄言的。
“你不问朕,当初为何会颁那条不近情理的禁令吗?”
“奴婢身份卑贱,在主子面前,即便存疑,也是不能问的。”
我淡淡地道,‘卑贱’,我嚼着这两个字,拢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握起。
纵指尖犀冷,我还是握着,似乎惟如此,才有能有些许镇定。
即便,说出的话,言不由衷。
“你真的这么想?”
他的语意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睿芒,我避过那睿芒,仍淡淡地道:
“皇上,奴婢所说,句句皆出自肺腑。”
“肺腑……”他念着这两个字,止住脚步,道,“朕只想听你说句实话。”
“奴婢对皇上说的话,句句也都是实话。”
实话和假话之间,本就一线之隔,哪怕是假的,倘若强迫自己这么去认为,那么就变成真的了吧。
我一直分不清真假的区别,就如同,年幼时,明明知道,父亲是嫌弃我的,因着母亲的叮咛,我也愿意去相信,澹台谨对我仍是有着父爱的。
这份相信,这份对于谎言的相信,随着深宫的两年,才逐渐瓦崩碎溃。
“你知道吗,朕是天子,亦因此,从朕出生那日开始,就活在谎言之中,纵然,那谎言的初衷是善意的,却生生蹉跎掉,这十年的光阴。待到后来,朕逐渐明白时,有些人,有些事,已不可再得。”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到底是指什么,隐隐,他与我的童年,是有几分相似的,初衷是善意的谎言,临到头,还是要去面对真相揭露时的残忍。
所以,在这一刻,骤然觉得,即便尊傲如他,其实,可能,不过是一千古伤心人。
童年如斯,待到君临天下,又如何呢?
得了天下,所爱的那人,却并不在他身边与之共享,甚至,他为了江山,而不得不去舍弃那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对于帝王之家,不过,是句笑话。”他的语音骤然转冷,冷冽到,我和他初见时的那晚一样。
“不论景王是否愿意,朕,一定会在本届秀女中,替他指一位侧妃。”
他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难道,他已发现我是景王送进宫中的女子?
侧妃——这两个字却似烙铁一样烫进我的耳中,灼刺的温度让我没有办法忽略它的存在。
我抬起眼眸,正对上他返身望向我的眸华。
那里,明媚若春光的华彩已然消逝。
殿内恢复冷寂的沉默,我们就这样站着,金砖地上的影子延伸处,离得很近,但,我知道,我们的心,还隔得那么的远。
或许,只要彼此愿意后退或者前进一步,这段距离终会缩近。
可,这份缩近,又是否是谁想要的呢?
第二章 落红处(1)
这一日,嬴玄忆并未歇息,换上月白洒金的袍子,就去往御书房。
我随侍其旁,他批阅折子时,眉心是蹙紧的,紫毫沾着朱砂落于那折子上时,便是天子之命,便是莫敢不从。
毫虽轻,功甚重,尖如锥兮利如刀。
我研着朱砂红墨,砚台是松花砚。
因南越望族乃至后宫,皆奉迎端砚,古,对于松花砚,我只闻其名声赫赫,却是未曾见过的。
案上的这方砚,杨绿色的玉石雕成双龙戏珠的样式,右上角,绿色渐浓蕴染处,刻着一首诗: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低垂的眸华掠过那句诗时,研墨的手稍滞了滞,腕上的银镯清脆地发出叮当声,我忙放下朱砂红墨,躬身间,把那银镯褪下,置于袖笼中,掩去方才的滞怔。
那十二字里,分明隐透着女子的哀怨,而却刻于御用的砚台上。
我拢定心神,静然继续研墨。
因幼时就有习字,在南越后宫每日也以临摹一些诗文打发光阴,所以,圆旋转磨时倒也细润无声。
研墨时,就觉到此砚台的妙处,滑不拒墨,有松烟浮艳,竟丝毫不逊色于端砚。
唇边微浮起不自觉的笑意时,他的紫毫却已搁下。
“你习过字吗?”他看着我研墨的手势,问。
“回皇上的话,奴婢只粗略识得几个字。”
“朕瞧你的样子,实象一个人。”
我一惊,手中的墨块坠砚池中,将研好的红色点墨激起,点点染上他月白洒金的袍袖上,还有我紫色的袖边。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我慌忙跪下,手臂又被他扶住:
“朕说过,背上的伤才好,不必跪。”他语音柔和,眸华若水,“但,这罪却不能轻恕。”
“皇上,您罚奴婢扫庭院好了。”我脱口而出,引来他淡淡一笑。
“你,不愿再做御前宫女?”
他问出这句话,带着几许的认真,我扪心自问,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不能退,也无从退。
“皇上说不能轻罚,那在奴婢心中,扫庭院,实是最重的活了。”我嗫嚅地说,螓首愈发低下。
这句话,让他的有了哑然失笑的味道。
蓦地,他执起我的纤手,因从未做过粗活,进周朝后宫,也只做过短短一月的末等宫女,我的手自然柔若无骨,白皙光洁。
握于他手心,他淡淡一笑,愈发光彩耀目:
“你既不喜做粗重之活,朕又岂是那不怜香惜玉之人?”
我的手一缩,但,被他紧紧握住,丝毫不能挣脱他的手。
“皇上——”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的颤意,只求他快点放了我的手,这么近的距离,没来由让我想往后退,可他毕竟是帝,我不过是名宫女。
何况,他对我还意味着,是宫中,唯一可以护我周全的人。
哪怕,我接近他,有着不纯粹的目的。
“你一直很怕朕,为什么?”
“您是皇上,奴婢对您当然敬畏。”
“即如此,那朕就罚你——”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睨着我脸上的红晕从耳根处,连玉颈都一并蕴染,烫灼一片。
第二章 落红处(2)
“罚你把这污袖之红化为赏心悦目。”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手心有些粘稠,竟是汗濡所至。
我颦了一下秀眉,余光瞥到那紫毫时,忽然,就有了计较。
“奴婢想借皇上的东西一用。”
“说。”
“借皇上的御笔红墨。”
“准。”
他言语边得极简赅,我绕过他,来到御案前,捋起袖角,纤手握毫,略沾朱砂红墨,再蘸清泉水淡,随着一缕红色蜿蜒于墨池上时,我略俯身,运毫于他月白的袖上。
秉息宁神间,毫下,妙笔生花。
那花,恰是,点蒂化墨淡,倒晕染花廓。
不过半晌,月白的袖上绽开灼灼其华,占断春光的明媚桃花。
“皇上,奴婢才疏,也仅能如此蹴之。”
他凝着月白袖上的片片桃花,许久许久,未曾启唇,待到启唇时,语意艰涩:
“讵诚当春泪……”
吟出这一句,我略抬眸,他的眸底,有一种暗淡的落寞,这样的他,君王的仪威尽逝。
不过是那普通的男子,为了情所困。
他没有吟出的下句,正是:能断思人肠。
他思的,可是那唤作‘蓁儿’的女子?
这般的情深款款,比之青阳慎远的表面情浓,危难绝情,该是不一样的帝王之情吧。
但,不过瞬间,他的容色恢复到以往那样的平静,甫出声,却是唤那帘外候着的顺公公。
“顺子。”
顺公公应声入内时,嬴玄忆缓缓启唇,道:
“将昭阳宫、倾霁宫中所栽桃花悉数替朕铲去,今后宫中,不得再种此花!”
“皇上——”顺公公的话语里透着惊愕,但,不过只一瞬,他便转了语气,“奴才遵旨。”
顺公公领命而下时,眼神移向侍立在一旁的我,那眼神里含的,分明是一抹异色。
宫中惟有这两宫种有桃花,联想起倾霁宫的那晚,恰原来,最爱桃花的是她,所以,他才为了她如此呵护着桃花,殊不知,这份呵护仅是为了那一人。
这份呵护所带来的那道禁令,却差点让我丧命。
莫非,他,早已认出我是那晚的女子?
所以,他才为了这酷似的容貌,破例留下我这一命?
“皇上,奴婢不该画这桃花。”我思绪流转间,声音里带着惊惶开口。
那晚,他所见到的我,是不卑不亢的,是不会有任何事,可以让那样的我有惊惶的语气。
他既然,有截然不同的两面,我,当然,也可以有。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我确定,那晚的人是他,他即便怀疑,也是不能确定的。
因为,这张平淡无齐,带着蜡黄的脸,仅仅是眉眼有少许的相似罢了。
如果说,我真实的容貌是‘蓁儿’的替身,那,我掩饰过的容貌,却是‘真实’的替身。
不过,皆是‘替身’。
但,‘替身’才让我得以从盛惠妃的欲加之罪中逃脱,也让我,更加明白,若有必要,我宁愿去做‘蓁儿’的替身。
“朕,本以为,你会画的是梅花。”
“奴婢不喜欢梅花。”
如果说,自进宫,我所说的话,大半都言不由衷,那这句话,或多或少,是带着真实的。
第二章 落红处(3)
“为什么?”玄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探究的询问。
“因为,奴婢怕冷,即便,梅花绽于严寒,可,那样花太冷。”
南越,纵然一年四季如春,但,青阳慎远彼时为了宣扬对皇后的宠爱,特不远千里从西周移来梅花数株,种于为赏梅赦造的梅宫中。
梅花遇寒方会盛开,南越偏暖,他便命人在除夕前一月,每日用冰块堆砌在树旁,由于温度原因,冰块不停地融化,需耗费大量人力在旁把蕴积的冰水引入沟渠,并更换新的冰块。
但,这梅宫距离冼玉宫不过数步之遥,除夕前,我每每需经受严冬般的寒冷,因南越无冬,内务府不会供应银碳,这使得我由于严寒,手指都生了冻疮,最早还曾差圆荷去司服处要御寒的冬衣,但,一再的敷衍后,我便打消这念头,仅让圆荷把所有稍厚的衣服替我拢在身上,每日卧于床榻,如是,过了除夕,梅花花期结束,才得安生。
所以,我对梅花,是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一年的除夕,已让我的手指起了冻疮,而那种锥心的折磨,远远不是冻疮所能涵盖的。
我甚至不能想象,如若南越没有被眼前这个男子所灭,我的磨难是否还要继续,或者,在某一天,因父亲的势败,终被赐死。
“若你不喜欢,朕也可命人把后宫的梅树悉数铲除。”他的语声柔和,打断了我此刻带着悲凉意味的回忆。
“皇上,奴婢怕折福,奴婢不过是卑微的宫女,即便奴婢不喜欢这梅花,梅花也并非是绽放给奴婢一人所赏的。”
他的话语,让我有种惊愕,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我被他的直白所惊到,但,我更知道,此刻,我在他眼里,不过是替身的替身,仅此而已。
这,不是我所要的。
我的倚附基础,必须是,他知道,我只是墨瞳,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才是牢靠的。
他淡淡一笑,袍袖挥拂间,那上面的桃花,愈绽得娇艳动人。
花期,是可以预计的,不若人,无法知道,彼时的娇艳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不过是帝心的一念罢了。
他不语,只淡淡地凝视我,然后,慢慢踱回御案前,批复了几道折子后,才传晚膳。
晚膳,仍是我伺候在旁。
小德子将每道上来的菜试过后,才呈到他的面前。
一共是三十六道菜,他仅象征性地用了面前的几道,便住了箸。
一边的宫依此端着漱洗的用具上来,我伺候他洗漱完后,敬事房总管内侍福如已端着大银盘子进得殿来。
那盘子上,一排放着绿色晶莹剔透的牌子,上面,是各宫妃嫔的名字。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顺着行礼,把那盘子举高至他的头顶,等着玄忆的翻牌。
这是我第一次,近身伺候他用膳,所以,也是第一次,看到翻牌子的过程。
他修长的手指在盘上轻轻拂过,不过轻轻的一翻,却意味着一个女子的命运可能就此有了更多的转机。
因为,那代表着孕育子嗣的机会。
当年,青阳慎远也是这样翻牌的吧,我似乎看见,我的牌子,在他一次一次地忽视中,安静的躺在盘中的一角,上面,蒙着的,是无法拂去的尘灰。
第二章 落红处(4)
嬴玄忆修长的手指终于停在一块牌子上,才要把它翻下,忽然,顺公公急急走进来,斥退洗漱的宫女,整个偏殿内,仅剩我和福如。
随后,顺公公方才近身,至玄忆的耳边禀了一句什么,玄忆的脸色立刻大变。
袍袖挥拂间,就要往殿外行去,顺公公不顾犯上地拦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叩于地:
“万岁爷!”
这一呼,终止了玄忆的步子,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殿外,眸底的明媚不复,蕴着千年寒冰般魄人,许久许久,方缓缓道:
“传朕口谕,即便她死了,朕也不容她出宫!”
一字一句从他的薄唇中迸吐而出,与其说是带着刻骨的恨,不如说是湮着极深的情。
“奴才遵旨。”顺公公俯身,身子稍往边靠了靠,“万岁爷,奴才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您一天不放下,一天就会这样继续不痛快,眼见着,选秀渐近,请万岁爷承着祖训,借这次选秀,还是撂了手吧。这样,对您,对娘娘,都是好的。”
“撂手?倘撂的是朕的命,你今日也要劝朕撂吗?”
“万岁爷!”顺公显是被他这句话震惊到,扑通一声跪于地,我和福如也慌忙一齐跪于地上。
恁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意味。
“罢了,你们都退下,今晚,朕想静一静。”
“万岁爷,奴才即便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不得不劝万岁爷一句,我周朝的方一统天下,您也知道,这一统耗费的,是几代列祖列宗的心血,倘您真的为了一界女子而不顾江山,奴才只能冒大不违,用先帝临终前留下的那道遗诏送娘娘上路!”
“好!好!你尽可以拿着这遗诏再去逼死她,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不必拿来威胁朕!”
玄忆说完,袍袖一挥,恰挥中福如手托的盘子,旦听,哗啦啦地一叠声响,盘子里釉绿晶莹的牌子撒落了一地,福如骇得忙不竭的叩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而,玄忆径直往殿外走去。
我听到顺公公沉重的叹息声时,起身,紧跟上玄忆的步子。
正殿外,原本栽种着桃树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一隅地,还未栽上新的花木。
没有他的旨意,花木司是不敢擅自栽种的。
此刻,他就停在那隅空地前,负手而立。
我让内侍宫女也止了脚步,在他身后,一同怔站着。
“吩咐下去,这里,无须再种任何花木。”他的语音传来,不辨任何的情绪。
“是,奴婢即刻派人去知会花木司。”
他返身,走进内殿,我让身后的宫女把这话传到花木司,走至阶上时,袭茹恰从殿内迎了出来。
“参见皇上!”她瞧见玄忆神色不对,按着规矩行礼时,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我。
我在他身后,只轻轻对着袭茹摇了一下脸。
“袭茹,把朕的玉箫拿来。”
“是。”袭茹走至一边,不一会,手中已捧着一支玉箫出来。
正是那晚在倾霁宫,我所见到的,那支白玉箫。
“你们都退下。”
“是,皇上。”我和袭茹躬身退出内殿时,一缕幽暗晦涩的箫曲缓缓溢出。
我从来不知道,清亮的箫也可以吹至如此的低沉,原来,每样乐器也皆会随着吹奏者的心情有所变动,所谓的人箫合一,也莫过是说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