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终是被士兵的通传声打破:
“摄政王驾到!”
鼻端隐约有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清莲气息传来,一袭深青的衣袍从我面前走过,全然不似景王的戎装。
第二章 香魂殒(3)
“参见摄政王。”景王躬身行礼。
一边站立的西周士兵也纷纷行礼,带着无比的恭敬,这种恭敬不同于对景王的惧怕,是一种接近对于拥有至高王权者的恭敬。
我低着螓首,直到深青的袍在我前面站住,亦不敢抬起,然后我听到他询问的声音,很轻,但字字落入我耳中:
“吩咐下去,另外要找一名妃嫔,南越的丽妃。”
我的心因这句话怦怦地跳着,但,面容依然做到镇静自若,在深宫这多年,唯一得到的历炼,应该就是无论心底是怎么想的,但,别人永远看不穿,也看不透,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里,活得更长久一些。
“是,本王会吩咐人去寻找丽妃。”景王随即命令身后的士兵,搜寻丽妃。
心底有些疑惑,他明明知道丽妃已死,怎么如此搪塞摄政王呢,但这疑惑很快被摄政王接下来的话语所打断。
“曲裳,下来,跟孤回西周吧。”摄政王再启唇,语气却是极温柔的,喊着皇后的闺名,以亲情的呼唤。
皇后轻轻地笑了,笑中带着一种哀伤,更带着一种惆怅:
“摄政王,从本宫远嫁南越的这一天,本宫就知道,不可能再回去。身为帝王之女,是本宫的幸,亦是不幸,但今天,本宫是心甘情愿地走,如此,倒是干净,且不负任何人,唯求摄政王,勿把本宫的死讯告知母妃。”
“曲裳,你这是愚忠!”摄政王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
景王朗声紧接着道:
“淑华公主,澜昭仪早在十五年前,就因忤逆先帝被赐死。”
我惊愕地转望着景王,说出如此歹毒话语的他,依然面若天神般俊美,仿佛,刚才的话并不是他所说般,他一直安静地站在那边,用一种事不关己的从容神态。
“母妃……”皇后凄凉的轻轻唤了一声,一切复归平静,摄政王对于景王的言语,也置若罔闻。
随后,火折子,被她吹点起,燃烧的火舌瞬间,借着三月的风势吞噬周围的柴禾,我闻到,衣物的焦烟味,还有,火焰燎吞肌肤一种特殊的甜香。
抬起眸子,我看到,在红色火光中的她,面厐渐渐不再清晰,惟有一句话清晰地飘了出来:
“皇上,臣妾终于怀了您的皇嗣,可惜,臣妾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懦弱和残忍的父亲!”
青阳慎远的脸刹那变得死灰一片,这份灰暗,同火光的红烈形成鲜明对比。
但,至始至终,他的眉,都没皱过一下,泪,也没有掉过一滴。
帝王之爱,原来,不过如此……
第二章 香魂殒(4)
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郦台,也没有去看最后那瞬间,摄政王脸上的神态,纵然,我很想知道,他是否也想皇后死,但,他身上的肃穆比景王身上的酷冷更加让我不敢正视。
景王将我仍旧安置在冼玉宫,并派了两个士兵在宫门处守着。
夜深,不管入侵者有多急切地需要接管这座古老而腐朽的宫殿,总是要等到日间,才能更好的盘点,他们所获得的关于胜利的附属品。
临行前,他将一枚雕刻精美的麒麟玉佩交予我,上面凸刻着一个景字,我明白,当我再遇到穷凶极恶的西周士兵时,我已有了庇护,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何景王愿意施舍这份庇护给我。
或许他有他的目的,但,我不会等到他将目的实现的那刻。
夜已深,我看着圆荷的尸体还在那没有被移开,今日,宫中添了这么多尸体,谁又会记着她呢?
摄政王提起丽妃时,景王并未将我所说的转告于他,这点,是我一直忐忑不安的,莫非,他早识破我就是丽妃?
圆荷后背的血早变成黑色,凝固在那边,是没有生气的死寂,微微颦眉间,计上心来。
将殿门紧掩,吹灭蜡烛,黑暗中,面对一具尸体,是让人恐惧的事,但我要走,仅能有这一次机会。
我知道,冼玉宫不同于别的宫,在主殿后设有偏门,偏门外,是直通宫外的太液池,既然宫门在夜间极有可能有重兵把守,那么水路倒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在走之前,我还要处理掉这里的一切,以便能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至于父亲,上卿大人,我相信,他的政治嗅觉比任何人都灵敏,说不定此时,他早效忠新主,以他更加虔诚膜拜的表相去继续为人臣。
而我,在赔上这两年的光阴,以及他对我的不闻不问之后,我清楚,一个庶出的女儿,在他眼里的利用价值早就该尽了,尤其在南越灭国的今日。
换上黑色的裙衫,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玉佩带在身上,并蹑手蹑脚将宫中珍藏多年的酒一路倒于地上,直到后殿门前。
推开殿门,果然寂静无人。
我不知道出宫后该去哪,我只知道,留在这,说不定,明天的夕阳都看不到。
关上屋门的刹那,我掏出随身的火折子,和皇后一样,将它吹起,刹那,将地上的美酒点燃,不消一会,整座宫殿就将付之一炬,“丽妃”的尸体也会烧得无法辨认,当然,亦无人会知,那不过是丽妃身边的一名宫女。
第二章 香魂殒(5)
当火光在我身后燃起,瞬间照亮黑暗凄迷的南越后宫时,我已站在太液池边,池面如镜,澄静地,完全没有沾染丝毫的杀戮血腥之气,这就是我所要的归处,我微微地笑,借着冼玉宫那边人生鼎沸,尽量放轻身子与水接触时的声音。
记得老宫人说过,太液池顺着玉带桥的方向,是一直通到护城河的活水,当年这般设计,据说是出于风水考虑,南越建都之地,为缺水之木,须引活水绕宫,方能保朝朝盛世繁华。
可,风水作保,也不过成就五代帝王,今日,依然,国破城覆。
现在,这方活水能为我所用,倒亦是托了当年风水之福。
黑色的裙裾濡湿,只要将螓首扎进水底,我便可以如鱼般自由遨游了吧,心下念着,但却怎么都低不下螓首,领袖处骤然收起的束缚让我的玉颈有些憋闷,我怔滞间,男子若有若无的呼吸,从耳后袭来,他是何时靠近我的,我竟一点声音都未听到,包括此时,我的领袖被他所挟也在毫无知觉中。
心,陡然生的凉意因男子的启唇,更凉于足下池水,一丝一丝的侵进四骸,直到我的指尖仿佛凝冰一般的锐冷。
“本王说过,莫要逃。”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的罗刹,不会让人觉到狰狞,但,入耳,即是死亡的讯息。
他注意到我身子的颤抖,松开我的领袖,颈间的舒缓,仅让我更清晰地发现,这处活水,宛如传说中奈何桥下的忘川河一般,于暗处翻滚着腥甜的血浪,吞噬住我尚踩在河底的莲足,我甚至能感觉到,无数的冤鬼之手正撕拉着我的腿,将我一起拽向不可知的深处。
身子,突然如飞羽凌空,我的莲足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拔离出水面,随即向岸上扑去。
第二章 香魂殒(6)
四肢疼痛,手底的触感让我明白此刻,我被他拎起,摔到了岸边。
我撑着手,让自己慢慢站起,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狼狈。
脱去戎装的景王站在我面前,一袭玄色的锦袍,伫立在月华如水下,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玄色,便成为他给我唯一的印象,这是一种意味着死亡和绝望的颜色,当经历过一切之后,我才发现,这抹玄色刻进的,又何止是我一个人的心底。
他紧抿着薄唇,眼底,深黝莫测,惟有唇边一抹哂笑让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的狼狈,讥笑我的不堪。
我抬起螓首,直视他的讽笑,我不认为求得生存是种耻辱,也不认为这样地逃有失礼仪,冼玉宫冲天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后,将他眸底忽尔展现的另外一种神情衬得更加看不真切。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颔,语音冷漠地道:
“如果再逃,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奴婢不过是亡国宫里的一名宫女,王爷对奴婢未免太上心了吧。”
随着这句话,我冷冷的将下颔挣离他的钳制,他没有料到我会如此违逆,被挣开的手微微一滞。
被他捉到,是生是死,则不再是我所能求得的,不过都在眼前这个形如谪神,心似夜枭男子的一念间。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搏这最后一下呢。
哀婉地求饶,或者,还不如公然的违背,更能让他因为一时的兴致冲淡杀戮的嗜血。
他的手收回,眸光犀冷地从我脸上割过,唇边的哂笑化为另外一种我看不明白的笑容。
然后,我的身子突然再次腾空,等回过神来,我被他侧身抱起,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您尊贵如王爷,请放奴婢下来。”我心中被他这一抱升起一种惧怕,因为,我清晰地感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看似无波的眼底。
第三章 订盟约(1)
也是在那一晚,冼玉宫的火,不仅烧去了曾经的丽妃,也将我褪变成另外一个女子。
当我后来站在西周后宫的最高处时,我常常在想,如果,彼时,我没有放那一场火,或者,我没有答应景王提出的条件,我接下来会走的路,是否因此而不同,但,凡事都没有如果,当景王把我带回他暂时下榻的云何宫,昔日姬太后的寝宫时,我便注定走上的,是无法再回头的路。
他将我扔在铺着猩红刻金丝牡丹凤纹的毡毯上,这里,曾经,住着南越最尊贵,也是南越后宫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女子,但现在,她和她的儿子一起,沦为了西周的阶下囚。
自古胜者王,败者寇,不过在覆灭,侵占中,完成帝王江山,千秋业。
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关心如何能活下去,而不是沦为亡国的祭品。
“你想活下去吗?”景王仿佛洞悉我的心思,倨傲地问,我只看到,他玄色的袍角上,有一丝极淡的红色洇着,是男人的鲜血,还是女子的胭脂,当鲜血失去生命,胭脂失去色泽,这两者,竟也可以如此的类似。
“您会让我活下去吗?”我抬起螓首,望着他。
这个男子我看不透,他眼底如同深潭一样,漆黑若墨。
“倘若你答应替本王做一件事,你,可以活,而且本王保证,你会活得比现在更好。”
交换吗?但,此时的我,根本没有权利拒绝。哪怕条件再苛刻,或者不公平。
“不知道卑微如奴婢,可以为您做什么事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名字?我滞了一下,我的名字,在我成为丽妃的那天就已经渐渐遗忘,因为,那不过是我做为庶女时的一种身份,恐怕除了娘亲外,早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进宫前,他们更多的,称我为大小姐,但,尊敬的,只有大夫人所生的二小姐。
我的娘亲,是妾,并且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于一场意外。
“墨瞳。”我看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第三章 订盟约(2)
“墨瞳……”我看到他薄唇边扬起一抹弧度,似乎在玩味这个名字,接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依然,带着高高在上,让人无法企及的冰冷:“这件事,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做,等到你有能力时,本王自会告诉你。从今晚起,你,墨瞳将不再是南越的子民,从此刻开始,会按着本王赐给你的身世重新为奴,记住了吗?”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话语背后有几许乾坤,是彼时的我无法参透的,但,他许诺我生的希望,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所能做的,仅是恭顺,然后,在他的示意下,换上,士兵的戎装,再次遮起女儿红妆。
也是从那晚开始,直到抵达西周都城镐京,他都命我随侍一旁,包括夜晚,我也必须打地铺卧于同室。
六日后,西周大军彻底接管南越的都城,并略加休整后,他奉摄政王之命,率十万将士先行回京复命。
返回的途中,他并未驾马前行,而是身着便袍坐于车辇中,我是唯一可以随坐于车辇的士兵,比起日夜脚力兼程的那些兵士自然是好过不少。
我身着士兵的装束,平时又将盔沿压低,故并未有多少人对我起疑,况且,他的车辇中,连将军平日都是不能随意觐见的。
那一日午后,暂停行军,稍作歇息。
辇帘外,有近身护将传来的声音:
“禀景王,军营中那些女子又有几个死了。”
“既然不日即将抵达镐京,还留那些女子在军营中做甚么?”
“是,末将明白该如何处置。”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仍闭目养神,车外,随着那护将的离去,隐隐有些响动传来,好奇促使我微微掀开窗纱的一角。
作者题外话:仅以这两天更的送给一直陪伴雪至今的澜,小雪,冷月。。。还有一些默默在关注此文的大大。不忍你们继续等待,所以雪抽空写的,没有精炼的地方,抱歉:-)
第三章 订盟约(3)
茜纱窗外,两名士兵正拉着一手推车,缓缓往林中走去,推车上置放的,竟是几具女子裸露的尸体,隔得有些距离,我看不真切,但,从她们向后垂着的脸上,辨出,是昔日宫中的几名后妃,虽然品级不高,也算曾沐得圣恩,可在国破后,却是如此的下场,这是任何人都史料未及的吧。
因为,她们的天,青阳慎远,此刻,都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启程往西周而去,我没有再见到他,但,我敏锐地感到,他必在车队中,景王这番提前返京,目的,定是押送他回京。将亡国的帝君献给西周的帝王,这无疑将是西周的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亦会竭尽所能地去渲染这份丰功伟业。
哪怕,丰功伟业的背后,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都不会让它的宏大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而,对于我们女人呢?本以为进了宫,便得到一生一世的富贵,岂知,要面对的,不仅是宫廷争讹的步步皆惊,更是覆国之灾后的种种不堪。
今天,我虽然安然无恙地坐在这暖车香衾中,下一刻,殊不知,又会不会是她们中的一人呢?
目光所及处,又有一队士兵押着数十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往林中行去,未过一会,传来的,是女子凄厉的叫声,然后,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满身血污跌撞的跑出林子,竟然是薇贵姬,她疯颠地笑着,往我所在的车辇方向奔来,但,距离还很远时,她的身子陡然倒下,血从她的颈处喷溅而出,我惊骇得用手捂住嘴,仿佛那血就喷渐在我脸上一样,身子不自禁地往后挪去。
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带着冰冷的温度:
“怎么,怕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曾经和我一样明媚鲜艳的女子,在军营中沦为什么,更明白了,这只手的主人,是何等地狠毒。
我想保持冷静,象以前一样,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手下战兢地颤抖。
他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另一种绝狠的意味:
“如果你不听话,下场不会比她们好。”
第三章 订盟约(4)
“你到底让我做的是什么事?”我不露痕迹地避开他拥住我肩膀的手,语音出奇的平静。
只有我知道这份平静下,需要怎样的抑制忐忑的心情才能做到。
“继续进宫为婢。”他薄唇微启,带着檀香的气息从耳边拂过,“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会等到你有能力做时,才一步一步告诉你。”
他的语声依然温柔地仿佛三月的春风,但,我听得懂,这份温柔背后的蕴积的阴鹭。
我没有再说话,仅将茜纱窗放下,那一抹淡淡的红辉映进我的眸底,方才那片血腥之味,亦渐渐隐去。
从南越的后妃,沦为西周后宫一名卑微的宫女,倘若,这是唯一活下去的路,我愿意接受这份安排。
毕竟,身为后妃这两年,我品到的,是孤独和落寞,所有年少时关于举案齐眉的憧憬,在这两年内,一点点被蚕食怠尽。
如今,国既破,家不再,到哪里,做什么,其实,对我的意义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上卿的千金,曾经的丽妃,都随着冼玉宫的一场火消逝吧。
从此,这世上,只有墨瞳,再没有澹台婳这个人的存在。
此刻,我终于记起,伴我十四载至今的名字,澹台婳。
我轻轻闭上眼,心绪归于淡泊,唇边浮出一抹笑意,纵是带着几许的莫奈何,可,必定仍旧是倾城之笑。
我的笑,一直是最美的。
这一笑,笑尽的,不仅是过往的云烟,更是西周后宫今后因我的到来,所发生的颠覆。
君王杯中江山瘦,红颜倾城薄情笑。
这是我墨瞳的命数,亦是嬴玄忆,嬴玄景的命数……
第四章 复进宫(1)
抵达镐京的那天,景王换骑了俊马,我也下车辇,并入士兵的队伍中。
听着鞭炮雷鸣,欢声跃动,镐京百姓在安庆主道两侧纷纷以无比的喜悦来迎接这场昭示着西周更为强大的凯旋。
景王戎装英飒地骑在马上,我偶尔抬起的眼眸,看到明光铠下,他的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晖,宛如天神一般,让人景仰。
但,这份景仰对于今日的我,不过意味着一场交换。
在簇拥的人群中,我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转瞬消失,再看不到。
仅看到,我曾经的夫君,以及南越最尊贵的女人,姬太后,在队伍的另一侧,终于,低下他们以往高傲的头颅。
于我,又何尝不认命呢?
我听到三呼万岁的声音,应该是西周的帝王御驾亲自欢迎大军归京。
而我由于身处队伍的尾侧,此时被景王身边的一名亲信悄悄地引往镐京的一间民居。
那一晚,景王来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民居,交给我一样用蜜腊封住的白玉膏脂,嘱咐我涂于脸上,并且每次洁完面之后,都要重新涂上。
涂上这层膏脂后,我本来灿若桃李的粉脸蓦地变成毫无气色,甚至略带着些许苍黑的平凡容貌。
我淡然地接受他的安排,并没有惊讶,或许,女子无貌,在宫中,更加能够生存。
第二日,一名身着紫色宦官服的内侍将我带进宫中。
我不知道景王究竟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我只知道,在我离开时,那名内侍将一张写有我身世的纸郑重地交给我。
进宫前,依然要接受那一道,在我看来是屈辱象征的验身。
无论秀女或者宫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
但,即便是屈辱,又有什么关系呢?
国破后,我本就无家可归,倘若能以宫女之身一直到老,至少还能活着。
人,原来,就是这么卑微地为了活,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荣华,包括尊位。
我容色不惊地接受着入宫前的一切检查,直到老嬷嬷满意地点头。
直到,那名紫衣内侍带着我到内务府领了腰牌。
第四章 复进宫(2)
西周,承明十五年,我成为昭阳宫中的一名宫女。
昭阳宫,西周皇上寝宫。
直到那时,我才把他的名字记入了生命中——当今的西周天子,承明帝赢玄忆。
在南越时,对于西周的认识,我是浅尝辄止的,仅局限在一个国名上,如此而已。
至于谁为帝,谁为将,都是男人手中的乾坤之争,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此时,我却因这一念,彻底改变了人生。
平日里,我只负责打扫宫院,倒也十分清闲。
只是,我一直揣测不到,景王安排我到昭阳宫做宫女的用意何在。
他,始终是我看不透的人。
既如此,我乐得安然度过这短暂的,也是最风平浪静的一段日子。
第一次见到承明帝赢玄忆,恰逢我当早值,扫完宫院,就听外面有内侍尖利声音通传声。
正是他下朝回宫的时候。
他迈步走进宫中,有淡淡的香气随即萦绕我的鼻端。
我慌忙低下螓首,一瞥中,只看到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他大半的面庞,身着玄色龙十二章纹服,纁色围裳,昂然地从御辇中下来,径直往殿中行去。
这是他给我最初的印象,威仪,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仪,全然不似我曾经的夫君,南越君主青阳慎远。
帝王之尊,就该是如此的吧。
他登基那年,北溟就被纳入江山的版图。
十五年后,南越终于也归他所有。
他终于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
因着这点,彼时的我,对他甚至有着些许的景仰,而对于亡国之耻没有一丝的恨意,或许,我真的是浅薄如斯,为了生存,连恨,都可以忘记。
作者题外话:2009年的最后一更。新年快乐!迟到的一更!
第四章 复进宫(3)
西周后宫,没有独宠之人,皇后之下,三妃平分秋色。
中宫文哲皇后,为当朝丞相风念之女风薏。
宫内正一品三妃分别为宸妃上官雪,淑妃沐烟蕊,惠妃盛倩。
这些是我能记住名字的,因为是宫内最大的主子,做为昭阳宫的宫女,不仅要认脸,还得记下这些正经主子的样貌。
三妃之中,姿色最为出众的,是宸妃上官雪,初见她承恩的那晚,即便去了所有的钗环,远远望去,依然宛如天人。
她是妃位之尊,所以每次侍寝,不会由驮妃公公驮进后宫,而是有专用的肩辇,下辇后,一步一步迈进承恩殿。